谢观澜捻着腰间香囊。
众目睽睽,他不能明目张胆地偏袒闻宁宁。
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他下令,“搜。”
黑甲兵重新在闻家翻找,他们找得仔细,连地窖和房顶都没放过。
等待的时间里,闻如风领着闻月引走上前,赔着笑脸道:“世子爷,昨儿我做了个主,让星落和月引交换了身份。现在星落是姐姐,月引是妹妹。往后,月引就是你和我的小妹妹了!还请世子爷念在她身娇体弱多愁多病,生父又英年早逝的份上,多疼爱她一些!”
谢观澜坐在扶山搬来的圈椅上,长腿随意交叠。
他慵懒的往后倚靠,瞥了眼闻星落。
小姑娘依旧站在屋檐下。
那张雪白小脸冷静异常,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穆知秋会被搜出来。
他收回视线,“怎么,闻姑娘身娇体弱多愁多病,是我造成的吗?还是说,闻青松死的早是我下的手?”
“这……”闻如风汗颜,“自然与世子爷无关……”
“既然无关,我为何要疼爱她?”谢观澜轻嗤,“我自己的妹妹尚且疼爱不过来,又怎么有空疼爱一个外人?”
闻如风急了,“怎么能是外人呢?月引年纪最小,就应该被咱们捧在手掌心呵护疼爱!别说世子爷你了,就连镇北王和太妃娘娘,也都应当疼爱月引才是呀!至于闻星落,她如今是姐姐了,她理应让着妹妹——”
“行了。”谢观澜打断他,“我今日也做个主,以后闻大公子在闻家就不排行老大了,直接去孙子辈好了。宁宁。”
闻星落会意,朝闻如风唤道:“侄儿。”
侄,侄儿……
闻如风呆滞了一瞬,气急败坏道:“这叫什么事儿?!我乃是闻家嫡长子,怎么能去孙子辈?!乱套了,全乱套了!”
闻星落冷笑。
他还知道乱套?
他安排闻月引当她妹妹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乱套?
这边闹着,黑甲兵已经搜到了灵堂。
棺椁之中,穆知秋头疼欲裂,耳边的嗡鸣声铺天盖地。
昨夜闻星落那一棍敲得狠极了,她在黑暗中能摸到脑袋上黏黏糊糊的液体,想必是脑部被打出了血。
闻星落把她敲晕了,又把她藏进了棺椁。
她要她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世上!
这个女人,比她想象得更狠!
穆知秋吃力地敲了敲棺璧,“有……有人吗?”
可她本就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再加上棺木里空气稀薄呼吸困难,她整个人虚脱无力,闹出的动静远远不足以吸引外面的注意。
她躺在棺中艰难喘息,强撑开沉沉闭上的眼皮,十指缓慢摸索,终于摸到了一条棺木缝隙。
她拔下发簪划破掌心,让血液滴进缝隙。
血液涌出缝隙,缓缓在地砖上蔓延。
黑甲兵们很快注意到了这一不寻常。
彼此对视一眼,他们立刻向谢观澜禀报始末。
槐树下。
听见黑甲兵的禀报,谢观澜瞥了眼闻星落。
少女始终神情淡然,仿佛并不害怕穆知秋会被活着救出来。
看样子,是还有后手。
他命人开棺。
黑甲兵把棺材抬到院子里,当众打开了棺椁。
刺目的阳光令穆知秋紧紧闭上眼。
她听着周围人的惊呼,尽管知晓自己得救了,但鬼门关前走过的这一遭依旧令她浑身发寒。
她要指认闻星落!
她要她被撵出王府,要她身败名裂!
恰在这时,一只柔软的手忽然将她扶起来。
闻星落让穆知秋倚靠在她怀里,关切道:“穆姐姐怎么跑到了棺材里?昨夜我悲伤过度在灵堂里晕厥了一阵,莫非是那时候藏进去的?你可真是叫我们担心!”
她说完,又在穆知秋耳畔低语,“我在京城略有些人脉,如果穆姐姐敢指认我,我会立刻让天子知道穆家背叛了他。届时,长兄尚未接纳穆家,天子又厌弃你们叛主,穆家腹背受敌,不知要如何是好?”
穆知秋知道闻星落和京城有些莫名的联系。
据说沈家家主在京城被下了大牢,就是闻星落出主意救下的他。
穆知秋不知道闻星落所谓的“人脉”究竟是谁,但她的威胁,的的确确令她感到了危险。
父亲和谢观澜的关系还处在彼此试探的阶段,无论是太守府还是镇北王府都在追求利益最大化,至今也还没有要翻脸的意思。
可闻星落……
她上来就要掀桌子。
谢观澜看着棺椁旁的两人,将她俩的神情变幻尽收眼底。
他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问道:“穆小姐为何在棺椁之中?”
“我……”穆知秋声音沙哑,脑伤造成的嗡鸣声再次大了起来,令她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我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许是被贼人掳进去的……”
“原来如此。穆小姐放心,既然你是在蓉城遭人谋害,某定当给你一个交代。来人,送穆小姐回王府看伤。”
护卫抬来了担架。
穆知秋眼前重影模糊,再也坚持不住,彻底晕厥在了担架上。
她被送走后,闻如风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想起什么,猛然一拍大腿,“不对呀!那我爹的尸骨去了何处?!世子爷,你要给我爹做主啊!”
谢观澜面色疏离,懒得管这档子破事儿。
他深深看了眼闻星落,吩咐心腹,“带小姐回府。”
沧浪阁。
闻星落孤零零坐在书房,低头把玩自己的手指。
不知过了多久,谢观澜才回来,“府医说,穆知秋脑部遭到重创,造成了头部晕眩的后遗症,须得卧床静养。”
卧床静养啊……
闻星落捏住指尖。
看来,穆知秋有理由在王府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谢观澜垂眸看她,“为何?”
为何要对穆知秋下此狠手?
闻星落迎上他的视线,不答反问,“长兄会觉得我心性恶毒吗?”
谢观澜面无表情,“你是我认可的妹妹,不论心性如何,我都喜欢。但是,闻宁宁,你这次事情办得太不漂亮了。”
把穆知秋藏进棺椁,看起来是个绝妙的主意。
但穆知秋身份特殊,她的失踪只会引起轩然大波,即便今日前来办案的官员不是他,别人也依旧会掘地三尺查她下落,搜查棺椁是迟早的事,查到她闻宁宁头上更是轻而易举,毕竟昨天晚上只有她在灵堂过夜。
她该庆幸她没有弄死穆知秋。
见闻星落垂着头,姿态柔弱清冷可怜,谢观澜的语气软了两分,“我罚你抄写二十遍家规,你可服气?”
小姑娘攥着裙裾,轻轻点了点头。
谢观澜走后,闻星落纤薄的双肩轻轻颤抖。
她慢慢抬起头,那张清新娇艳色若桃花的小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反而噙着一个极端放肆的笑容,眼尾因为兴奋而浮起绯红,极致的艳丽好似海棠醉日。
——你是我认可的妹妹,不论心性如何,我都喜欢。
这就是谢观澜。
只要被他视作家人,就会被他纳入保护的羽翼里。
只要不伤害家人,无论她在外面闯出什么大祸都会被原谅。
他亲疏有别,他永远会在外人面前向着她、护着她,不分黑白对错地偏袒她。
而她,好喜欢被偏爱的感觉。
这一刻,闻星落突然想,要是她能一直待在镇北王府就好了。
从前她只打算在镇北王府出事之后带着金银细软跑路,而现在,她很盼望谢观澜将来能够打赢朝廷。
她想一直和祖母娘亲他们在一起。
她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镇北王府的家规很长。
从前被罚抄家规的一直都是谢拾安,闻星落从晌午抄到黄昏,也才只抄完了七遍,可算是领会了谢拾安的苦楚。
翠翠跪坐在书案对面,跟闻星落一块儿被罚抄。
她甩了甩酸胀的手腕,欲哭无泪,“小姐,咱们得抄到什么时候哇?奴婢最讨厌写字了,还不如罚奴婢去院子里劈三百斤柴呢!”
话音落地,她的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起来。
闻星落手腕运转,笔尖在宣纸上留下一个个簪花小楷,“你要是饿了就先回屑金院。此事因我而起,你没抄完的那份由我来抄。”
翠翠顿时喜极而泣,扑到闻星落身边紧紧抱住她,“小姐呜呜呜,我这辈子都没办法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她走后,闻星落看了看她抄的家规。
翠翠的字丑陋潦草,许多家规勉强画了几个鬼画符圈圈就算是抄过一遍了,因此比闻星落的抄写进度要快上许多,只剩不到三遍。
闻星落先抄完了她的,才重新开始抄写自己的。
已是月上中天的时辰。
闻星落打了个哈欠,困意一阵阵袭来。
谢观澜处理完军营里的事,拎着一包糕点进来时,少女已经伏在书案上睡着了。
烛台下,少女素白的裙裾像是盛开散落的纸花,她抱着他的狼毫笔,白嫩的脸蛋上多了几痕墨迹,随着他靠近,她身上的脂粉和墨香彼此交融,在溶溶月色里织成了诱人的异香。
沧浪阁的深夜,从未栖息过娇弱的蝴蝶,从未弥漫过令人怠惰的脂粉香。
夜风吹开楹窗,白玉镇纸压着的家规簌簌乱翻。
谢观澜握住被风吹到他脸上的裙带。
心脏仿佛也成了那些家规,在这样静谧深沉的秋夜里,凌乱不成篇章。
他按捺住心底的那一丝异样,打横抱起闻星落,将她放在了座屏后的金丝楠木小榻上。
他给她盖上锦被,瞧了眼她脸蛋上的墨迹,有些忍俊不禁,便打湿汗巾替她一点点擦干净。
闻星落惊醒。
瞧见闯入眼帘的绯衣,她下意识攥住了谢观澜的衣袖。
少女圆圆的杏眼湿润潮红,沙哑的声音里藏着委屈,“我刚刚梦见长兄听信了穆知秋的谗言,说我千般不好万般不好,要撵我走……”
谢观澜看着她,“怎会?”
闻星落咬了咬唇瓣,委屈更浓,“我抄了一整天家规,手都抄疼了。”
她把泛红的手掌心伸给谢观澜瞧。
那嫩生生的指节中间,还有长时间握笔后留下的浅浅凹痕。
谢观澜拧着眉。
从前罚谢拾安抄一百遍家规也是常有的事,那时候不觉得这惩罚有多重,怎么今夜瞧着闻宁宁红通通的手掌心,便觉得他罚的太重了呢?
沉默良久,他道:“是穆知秋不好。”
若非穆知秋主动招惹闻宁宁,凭闻宁宁乖巧的性子是绝不会动手的。
闻宁宁不动手,他又何至于罚她?
闻星落抱着锦被,敏锐地察觉到,今夜的谢观澜似乎格外好说话。
视线扫过他腰间的香囊,她小声道:“长兄这般哄着我,会让我生出你很在乎我的错觉……”
谢观澜气笑了,“我待你如何,你心里没数?”
“长兄惯会拿好话哄人。你若当真在乎我,这些天为何要丢掉我送的平安符,却只佩戴二哥哥送的香囊?他送的是宝,我送的就是草吗?”
谢观澜锁着眉头,“香囊是厌臣送的?”
“长兄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日在祖母房里,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谢观澜沉默。
那日,他以为小姑娘是因为害羞所以才故意推说是厌臣送的。
没想到……
想起那股怪味,谢观澜摘下那枚香囊。
他撕开缎面,几枚青紫色的指甲赫然映入眼帘。
谢观澜默了几息,指甲连带着香囊一起丢出窗外,“是我弄错人了。”
“弄错人了?”闻星落怔了怔,“难不成,你以为香囊是我送的?”
她看着谢观澜紧抿的薄唇,知晓他是默认了。
她攥紧锦被。
她和谢观澜,竟然生出了这么大的乌龙!
那日万松院里,陈嬷嬷和谢观澜的对话历历在目:
——世子爷怎么把针脚如此粗糙的香囊佩戴在了身上?莫非这香囊有什么特殊意义?
——是很重要的人送的。
很重要的人……
连日来的委屈和怨怼,顷刻间烟消云散。
闻星落的杏眼里暗藏欢愉,细白指尖攀上他的衣袖,轻声试探,“在世子的心里,我是很重要的人,对不对?”
时值深秋,夜凉如水。
书房的窗台上摆着两盆新剪的桂树,枝头修长碧绿的桂叶里簇拥着一团团金色桂花,细小娇嫩绵绵密密,寒夜里散发出惑人的甜香。
而少女的尾音比花香更加缠人,轻轻撩拨着谢观澜的心弦,轻一分则令他心痒难耐,重一分则叫他万劫不复。
他心里当然明白,她的重要,和谢厌臣、谢拾安的重要是不同的。
有什么东西朦朦胧胧破土而出。
偏他不能承认,不敢承认。
他是镇北王府的世子、是西南兵马都指挥使,自幼克己守礼端肃自持。
有些线,是他绝对不能逾越的深渊。
谢观澜喉结滚动,缓声道:“你和厌臣,同样重要。”
不等闻星落说什么,他垂下眼帘,为她掖了掖被角,“夜深了,好好休息。”
闻星落注视他离开书房。
“胆小鬼。”
她声音极低。
谢观澜踏出沧浪阁。
明明深夜清寒,可他的周身却像是浸过热水,五脏六腑涌出的层层燥热令他时而烦闷不堪,时而又生出莫名的欢愉。
年轻的谢家掌权者,从未遭受过此等折磨。
他从兵器博古架上拔出狭刀,就着庭院里的冷月和树影操练起刀法,妄图发泄胸腔里的万般情绪。
谢厌臣提着灯笼慢悠悠溜达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沧浪阁前刀光如雪,刀身映射出的锋寒胜过今夜的月色。
他认真看完,称赞道:“阿兄的刀法又精进许多。”
谢观澜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谢厌臣眨了眨眼。
怎么感觉浑身凉嗖嗖的。
一定是今夜的风太冷了。
于是他依旧笑呵呵的,“阿兄盯着我作甚?”
谢观澜丢给他一把剑,“许久不曾与你切磋了。”
“是呀!”谢厌臣把灯笼放在石桌上,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我的剑术卡在现在这个境界已经大半年了,一直想找阿兄请教,可阿兄公务繁忙都没空理我!今夜阿兄特别关照我,阿兄果然爱我如宝——”
还没说完,身后的刀啸声犹如龙鸣!
“啊呀!”
谢厌臣狼狈地大叫一声,连忙举剑迎敌。
肉眼可见的裂缝,在剑刃上寸寸蔓延。
谢厌臣:“……”
半刻钟后。
谢观澜收刀入鞘。
彻底舒展开筋骨,令他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
他瞥向躺在地上犹如死狗的青年。
这厮偷吃光了闻宁宁送给他的糖糕,完事儿还特意留了个破香囊在攒盒里。
怎么,他觉得他那破死人指甲是什么宝贝?
净干些叫他误会的事,害他把那破香囊随身佩戴许久,叫闻宁宁误会,害她受了好大的委屈。
打一顿算轻的了。
月下青年绯衣玉带,薄唇扬起些微弧度,“与人对打,倒是比一个人练刀有意思多了。二弟明晚可以再来。”
谢厌臣虽然没受什么伤,但胜雪白衣都变成了烂布条。
“呜呜呜……”他咬着小手帕,快要哭了,“阿兄欺负人……”
明明前些日子还很珍视他送的香囊,还说他是很重要的人。
这才几天功夫,就突然打了他一顿!
谢观澜走后,谢厌臣委屈地爬起来,提着灯笼赌气发誓再也不要来沧浪阁。
他气闷地往外走,走着走着突然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他俯身捡起,发现是自己的香囊。
他的宝贝香囊被人活生生撕成了两半!
是……是阿兄干的?
谢厌臣两眼一黑,天更塌了!
阿兄不爱他了!
闻星落晨起,梳洗打扮后踏出座屏,瞧见书案上摆着一沓整齐的家规。
谢观澜替她抄完了剩下的几份。
闻星落翻看良久。
镇北王府的家规算不上多么森严苛刻,只在做人方面要求良多,要子孙后辈清正、上进、自持,绝不可耽于女色和玩物丧志。
她看着谢观澜铁画银钩的字迹,脑海中浮现出他绯衣玉带矜贵疏离的姿态。
他文武双全胆识过人,年纪虽轻政绩和军功却都很漂亮,从小到大严于律己没犯过一条家规,是西南地区的同龄人们翻不过的高山,是官宦人家眼里最满意的东床快婿。
在谢厌臣几个弟弟的眼里,他们的长兄是王府的骄傲。
在镇北王和老太妃的眼里,谢观澜是最完美的继承者。
难怪镇北王正值壮年,却早早就把权力让渡到了他的手上。
闻星落合上家规。
——你这种出身卑贱的女子,本就应该活在阴沟里,怎敢觊觎天上的太阳?!我若是你,在对继兄生出那种心思的刹那,就该羞的一根绳吊死自己了!
穆知秋的厉声指责犹在耳畔。
深藏心底的愧疚,悄无声息地袭来。
闻星落垂头看自己手掌心纵横交错的脉络,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条煎鱼。
她在烈火烹油的锅里翻滚,进是痛不欲生,退是心有不甘。
两面都是煎熬。
闻星落花了几天时间,终于做出了满意的糕点。
她给祖母和娘亲各自送了一份,又提着一份来沧浪阁见谢观澜。
刚走到书房前,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我姐姐是被谁陷害的,谢世子当真不知道吗?我姐姐不追究,不代表我们穆家就能咽下这口气!”
闻星落站在廊下。
听声音,是穆知秋的弟弟。
想必是听说穆知秋在蓉城出了事,马不停蹄赶过来探望的。
谢观澜的声音紧随而来,“你想如何?”
“我要你娶我姐姐!”
笑罢,他幽幽道:“是穆知秋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是我自己的主意!我知道我姐姐欣赏你、爱慕你,所以才要帮她争取!你们镇北王府再厉害,上面也还有个天子,要是谢世子不想你们招兵买马扩充军队的事情被天子知晓,奉劝你还是乖乖娶我姐姐!两家成了秦晋之好,我们家自然会在天子面前说你的好话!”
少年年纪不大,大约在家里颇为受宠,说话间一副蛮横暴躁的口吻。
可谢观澜最厌恶受制于人,更何况还是这种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
他的嗓音染上了一丝危险,“尽管去说好了。”
“什……什么?”
“扶山,送客。”
穆冬被撵出书房,脖颈间青筋暴起,猛的一拳捶到门框上,“谢观澜,你可不要后悔!”
注意到旁边的闻星落,他勃然大怒,“你就是害我姐姐的那个贱人吧?!我这就为姐姐讨个公道!”
他扬拳砸向闻星落。
拳头还没来得及落下,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挡在了少女面前。
谢厌臣一手拎着攒盒,一手握住穆冬的拳头,笑眯眯道:“小弟弟,这里是镇北王府,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你又是谁?!”
穆冬怒不可遏,还想动手,却被谢厌臣掀翻在地。
谢厌臣虽然打不过谢观澜,可对付穆冬却绰绰有余,手里还提着攒盒呢,单手就把穆冬揍得鼻青脸肿。
穆知秋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就瞧见自家弟弟躺在地上哀叫连连。
她连忙扶起穆冬,愤怒地望向闻星落,“你我之间已经扯平,你为何还要再生事端伤害我弟弟?!镇北王府就是这般待客的吗?!”
谢厌臣挡在闻星落身前,依旧笑眯眯的,“如果穆小姐不喜镇北王府的待客之道,可以搬出去哦!”
谢观澜出现在屋檐下,同样挡在闻星落面前,嗓音冷淡疏离,“穆冬对舍妹无礼在先,二弟不过是稍作教训。穆小姐问责之前,不妨先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穆知秋紧紧盯着他们。
他们真的很在乎闻星落。
哪怕要为她得罪穆家,他们也在所不惜。
明明她和闻星落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可闻星落就被保护得很好,而她永远只能孤军奋战,凭借自己的智谋,背负家族使命,咬着牙扶持穆家一步步青云直上。
她的父兄出身寒门身份低微,看似是天子心腹朝堂新贵,实则不过是皇帝豢养的鹰犬,他们的心气并不高,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纯粹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出谋划策的缘故。
她想嫁给谢观澜,也是因为慕强。
她不想一直扶持父兄、保护父兄。
她希望在她疲惫的时候,能有强大的人站出来为她撑腰,帮她将她的家族扶持到寻常名门望族所不能及的高度。
穆知秋看着闻星落素白干净的裙裾,忽然生出一种取而代之的欲望。
把闻星落在镇北王府的人脉和资源给她,她可以做更多有利于穆家的事。
“闻小姐,”穆知秋嗓音沙哑,像是挟裹了秋风里最刺骨的寒意,“义卖会将如期举行,届时,写着你秘密的那样东西也会出现。能否拍下来,就看闻小姐的筹码和运气了。”
她面色凉薄,扶着穆冬离开了沧浪阁。
“秘密?”谢厌臣好奇,转头笑吟吟地看着闻星落,“妹妹的秘密是什么?”
闻星落没吭声。
踏进书房,她把攒盒放在案几上,“我给长兄做了几碟糕点。”
“巧了,”谢厌臣也打开了自己的攒盒,“我也给阿兄做了糕点。那夜阿兄损毁了我的香囊还揍了我一顿,我起初很生气,后来回去以后左思右想,琢磨着肯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了你不高兴。因此特意亲手做了糕点,来给阿兄赔礼道歉。”
案几上摆着十几碟糕点,看起来满满当当的,乍一眼望去,全然分不清哪些是闻星落做的,哪些是谢厌臣做的。
谢观澜落座,从碟子里拣起一块白鹤纹样的尝了尝。
他道:“不错。”
闻星落捏着手帕,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这一碟是我做的。”
谢观澜又拣起一块高山纹样的糕点尝了尝,道:“甜而不腻,手艺很好。”
闻星落弯起眉眼,“多谢长兄称赞。”
谢观澜从不食甜,却一连尝了七八碟不同味道的点心。
他记得他和闻星落之间的误会,知晓她要给他做山川松鹤纹样的糕点。
他不愿辜负小姑娘的心意。
谢厌臣守着自己做的那几碟点心,看了看谢观澜,又看了看闻星落。
不对劲……
阿兄吃的糕点怎么全是妹妹做的?
明明用的一样的碟子,他是怎么分出来的?
这两人很不对劲啊。
谢厌臣有点委屈,“阿兄为何只吃妹妹做的,却不肯尝一尝我做的?”
谢观澜沉默。
闻宁宁这些天受了好大的委屈,他忙着哄她都来不及,哪有空管他这个始作俑者?
良久,他敷衍道:“你的留着晚上吃。”
谢厌臣闻言,知晓阿兄并没有不爱他了,这才重新开心起来。
他心情愉悦地走后,闻星落依旧站在书房。
她抬起眼睫同谢观澜对视,轻声道:“天子制定了规矩,诸侯王麾下的兵马不得超过某个定数,以维持天下的平衡。长兄想要招兵买马扩充军队,在太守府不配合的情况下,是很难瞒过天子的耳目的。况且西南诸国虎视眈眈,即便长兄想要孤注一掷,也会被后方诸国牵制住。”
她虽年幼,却瞧出了谢观澜的顾虑。
谢观澜轻笑,“继续说。”
闻星落在他身边落座,将碟子里山川纹样的茶饼拼凑到一起。
那些茶饼渐渐形成了一幅西南舆图。
少女用细白的指尖点了点几块茶饼,“并非一定要踏平西南诸国,才算建立稳固的后方。昔年诸国曾与蜀郡有贸易来往,常常以马匹牛羊换取茶叶、丝绸。后来连年战乱,才取消了贸易。如果重启茶马古道,双方合作共赢,未必不能和平共生。再将赚来的马匹在账面上改写作牛羊,不知是否可以瞒天过海?”
扩充军队,非得兵肥马壮不可。
通过贸易往来得到优良的战马,对培养骑兵大有裨益。
谢观澜看着她,“你不想我娶穆知秋,也不想我和穆家合作,所以献了此计,是不是?”
闻星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咬了一口茶饼。
甘茶的淡淡清香在唇齿间蔓延,她听见谢观澜问道:“闻宁宁的秘密,是什么?”
第131章 闻星落垂涎我的身子
闻星落看向他,“按照我们姑娘家的规矩,用来交换秘密的,只能是另一个秘密。”
谢观澜挑眉。
闻星落歪头,“所以,长兄想知道我的秘密,得先告诉我,你的秘密。”
秋阳照在少女白嫩如玉的脸蛋上,她的圆杏眼清澈如洗,琥珀色的瞳仁儿仿佛一双盈盈摇曳的游鱼。
那游鱼浮进了谢观澜的胸腔,冲着他的心脏轻轻咬了一口。
谢观澜随意伸长双腿,“按照我的规矩,只要我想,我可以动用权财,在穆家的义卖会上买下你的秘密。”
闻星落起身,“我不会让长兄得手的。”
在谢观澜清楚地表明心意之前,她是绝不会透露自己的底牌的。
感情的博弈与做生意也没什么分别,生意场上先出价的人总是输家,恨海情天里先动心、先说出口的那个人同样也会成为输家。
她不要当输家。
她需要钱。
很多很多钱。
金味斋雅间。
闻星落约了沈家家主喝茶。
“闻姑娘的意思是,接下来丝绸和茶叶会成为硬通货?”
沈家家主摩挲着茶盏,脸上满是凝重。
尽管闻星落只是个小姑娘,但就是这么个小姑娘将他从京城救了回来。
打死他都不敢看轻了她。
“是。”闻星落回答得干脆,“我要你尽可能地囤积这两样东西,从蓉城到附近城池,不论是商铺的货源还是茶农、布庄,有多少囤多少。如果不出意外,茶马互市的政策这几天就会正式启动。沈老板,咱们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