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奇道:“宫词写的是女人,皇上心酸什么?”
皇帝静静道:“你想着朕,朕难道不想着你么?朕在想着你在延禧宫中的日子如何,是不是一切顺心遂意?”
如懿动容,伏在皇帝肩头,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只觉得沉沉的安稳,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良久,如懿才依偎着皇帝极轻声道:“臣妾初嫁给皇上之时,其实内心忐忑,不知自己托付终身之人会是怎样的男子。可是成婚之后日夕相对,皇上体贴入微,臣妾感激不尽。如今皇上身负乾坤重任,虽然念及后宫之情,却也隐忍以江山为重,臣妾万分钦佩。”
乾隆的声音沉沉入耳:“朕忍的是儿女私情,不过一时而已。而你也要和朕一样,有什么委屈,先忍着。朕知道入宫之后,你的日子不好过,可再不好过,想想朕,也该什么都忍一忍。朕才登基,诸事繁琐,你在后宫,就不要再让朕为难了。”
如懿双眸一瞬,睁开眼道:“皇上可是听说了什么?”
乾隆道:“朕是皇帝,耳朵里落着四面八方的声音,可以入耳,却未必入心。但朕知道,住在这延禧宫是委屈了你,仅仅给你妃位,也是委屈了你。”
为了弥补这段时日的冷落,皇帝亲手写了‘慎赞徽音’赠与如懿,并允许如懿将这幅字制成匾额,放在延禧宫正殿。
也算告诉后宫诸人,延禧宫圣心犹在。
第86章
往下的日子,皇帝依着各人位份在各宫里都歇了一夜,是谓“雨露均沾”。娴妃恩宠虽不复潜邸之时,但也开始不显山不露水被关照着。
纷纷扬扬下了几场雪之后,紫禁城便入冬了。
好不容易找回当初春风得意时的一点感觉,阿箬再次趾高气昂起来,一路宣扬着皇帝御笔。
慧贵妃为此大动肝火,“茉心,你陪着本宫去养心殿看望皇上。”
才到了养心殿门外,副总管王钦见是慧贵妃来了,忙迎上来打着千儿亲手扶了慧贵妃下轿,“贵妃娘娘仔细台阶滑,就着奴才的手儿吧。”
实际上他却很流连贵妃玉手的柔滑。
慧贵妃不知他心中所想,漾起笑意:“有劳王公公了。这个时候,皇上在做什么呢?”
王钦赔了十足十的笑意:“贵妃娘娘来得正巧,皇上歇了午觉起来批了奏折,现下正歇着呢。挑了南府乐班的几个歌女,正弹着琵琶呢。”
若论琵琶国手,谁能比得过慧贵妃。可惜再动听的音色于皇帝而言,听得多了也就那样。
论新意,还是眼前不过二八年华的琵琶伎吸引人。
慧贵妃一眼望去,那琵琶伎有着一张清水芙蓉般的秀净面庞,心下登时有些不悦:“若没有真本事,哪怕是用南唐大周后的烧槽琵琶,也只是暴殄天物而已。”
说着便横抱过琵琶,轻轻调了调弦,试准了每一个音,才开始轻拢慢捻,音律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一曲而过,皇帝犹自神色沉醉,慧贵妃扬了扬纤纤玉手,颇为遗憾道:“可惜了,臣妾手发冷有点涩,又用不惯别人的琵琶,此曲不如往常,让皇上见笑了。”
既然有慧贵妃伺候皇帝,王钦招了招手,引了一班乐伎去了。
四下无人,慧贵妃适才露出委屈的样子:“臣妾今儿听说,皇上特赐御笔给娴妃,娴妃兴兴头头让内务府做了匾额挂在延禧宫的正殿里。娴妃这样的荣耀,臣妾指望都指望不上。”
乾隆扬了扬唇角,失笑道:“原来你是喜欢那个。朕不过是想娴妃住的延禧宫不如你的咸福宫多了,怕看着寒酸才随手写了一幅字给她。”
慧贵妃牵住皇帝的衣袖盈盈道:“既然是随手,皇上不如也赐给臣妾和皇后一幅。省得满宫里只有娴妃有,臣妾羡慕还来不及。”
乾隆刮一刮她小巧的鼻头:“你有什么羡慕的,朕什么好的没给你?只这一样,你也喜欢?”
慧贵妃半是委屈半是撒娇:“皇上终日忙于朝政,臣妾在后宫日夜盼望,若能见字如见人,也可以稍稍安慰。”
皇帝微微沉吟,还是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同意赐字。
慧贵妃这才娇俏一笑,温顺地伏在皇帝肩头,柔声道:“臣妾就知道,皇上最疼臣妾了。”
晚膳过后,乾隆着人送了慧贵妃回去,便留在书房摊开了纸行云流水般写起字来,足足写了十一幅字。
王钦在旁磨着墨汁赔笑道:“皇上对皇后和慧贵妃实在是格外恩典。奴才愚心想着,皇上的字自然都是好的,原来皇上还要在这十一幅里选了最好的赏赐呢。”
乾隆见他满脸堆笑,也不说话,见侍奉在书房门口的李玉一脸了然,便问:“王钦是这个意思。李玉,你怎么看?”
李玉怔了一怔,回道:“奴才愚笨,以为皇上恩泽遍布六宫。延禧宫已然有了一幅字,这十一幅自然是六宫同沐恩泽了。”
乾隆高看了他一眼,笑道:“好。算你聪明。那朕就把这十一幅字送去内务府制成匾额的事,交给你了。”
李玉受宠若惊,忙恭声道:“奴才谢皇上的赏。”
皇帝奇道:“这赏干你什么事?”
李玉恭敬回道:“这赏是皇上给六宫小主娘娘的,奴才有幸接了这个差事,自然是沾了福气的,所以谢皇上的赏。”
皇帝忍不住乐道:“是会说话。朕用剩下的这张洒金纸,就赏给你了。”
李玉喜得忙磕了头,起身才看见王钦脸色阴沉,忙捧着纸退下了。
后宫妃嫔争夺皇帝关注,养心殿里又何尝不是如此。
王钦一心想把副总管的副字去掉,李玉不想一世被打压,这里的水也开始沸腾起来。
东西六宫俱得了皇帝赐下的匾额。
钟粹宫的是淑慎温和,这与她实际的心性并不相宜,想来这是皇帝对她的一种期许。
除了六宫同沐皇帝恩泽外,四海还说了另一件事,“听说今夜皇上未翻牌子,凤鸾春恩车却送了某位小主去侍寝。”
“看来皇上是要给后宫多添一位妹妹了。”苏明月闻言,卸下脂粉钗环,只等明日去见新人。
凤鸾春恩车辘辘碾过石砖的声音不止四海一人听见了。
次日清晨,嫔妃们一早聚在皇后宫中,似是约好了一般,来得格外整齐。
仪贵人忍不住道:“昨儿夜里吹了一夜的冷风,也不知是不是妹妹听岔了,怎么觉得好像有凤鸾春恩车经过的声音呢?”
嘉贵人扶了扶鬓边压发的鎏金蝉,悠悠说道:“不是仪贵人你听岔了,那车轮声那么响,跟惊雷似的,谁会听不见?”
海常在忍不住道:“别说各位姐姐是听见的,嫔妾打宝华殿回来,正见凤鸾春恩车从长街上过去,是载着人的呢。”
这下连婉答应都奇怪了,便问:“嫔妾明明记得昨夜皇上是没有翻牌子的,凤鸾春恩车会是去接了谁?”说罢她也疑惑,看向剥着金橘的慧贵妃,“莫不是皇上惦记慧贵妃,虽然没翻牌子,还是接了她去?”
慧贵妃轻蔑一笑:“本宫怎会知道是谁在车里?这种有违宫规又秘不告人的事,左右不是本宫便罢了。”
苏明月端着茶盏,拿茶盖徐徐撇着浮沫,“既然不是咱们,那只能是宫里要多出一位姐妹了。”
嘉贵人不屑道:“不知什么好玩意儿,只怕藏也藏不住。等着看就是了。”
众人正说着,只听里头环佩叮当、一阵冷香传至。
众人知是皇后出来了,忙噤声起身,恭迎皇后出来。
皇后往正中椅上坐下,吩咐了各人落座,方出声询:“什么好事情,这么得各位妹妹说得如此热闹?”
众人面面相觑,到底是嘉贵人沉不住气先开了口:“臣妾们刚才在说笑话儿呢,说昨夜皇上并没有翻牌子,凤鸾春恩车却在长街上走着,不知是什么缘故呢。”
皇后淡淡一笑,那笑意并不暖和:“能有什么缘故?不过是咱们姐妹的福分,又多了一位妹妹做伴罢了。”
“多了位妹妹?”先前几人隐约有猜到,但当皇后落实时,嘉贵人还是笑得很勉强,“皇后的意思是……”
“连着天寒,本宫嘱咐你们不必那么早来请安,所以你们有所不知。方才你们来前,皇上已经让敬事房传了口谕,南府白氏,着封为玫答应。本宫也已经拨了永和宫给她住过去。”
慧贵妃攥紧了手中的绢子,忍不住低呼:“南府?那不是——”
如懿心里虽也意外万分,却忍住了。想到昨日的香味,难怪这么重的熏香气息,果然是这么一个玉人儿了。
皇后面上波澜不惊,只抬了抬眼皮看了慧贵妃一眼:“照理说贵妃应该是见过的,听说是一个弹琵琶的乐伎。”
慧贵妃眉头微锁,凝神想去,昨日所见的几个乐伎里,唯有一个眉目最清秀,想来想去,再无旁人。她咬了咬牙,“是有一个弹凤颈琵琶的,皇上还嫌她们弹得不好……”
苏明月吁了口气,“琵琶弹得好不好有什么要紧,得皇上欢心就是了。”
第88章
旁人听了这一句还罢了,落在高晞月耳中,却分外难受。她不理解明明那个琵琶伎的技艺也不如何出众,怎么偏偏入了皇帝的眼。
嘉贵人自恃身份高贵,觉得跟一介南府乐伎同坐而论,实在耻辱,“她是什么身份?比宫女还不如。宫女晋封还得一级级来,先从无名无品的官女子开始呢,她倒一夕之间成了答应了。”
皇后和蔼道:“乐伎虽然身份不如宫女,但来日生下皇子也可封嫔封妃,一生荣宠。也因着乐伎不是宫女,皇上格外恩赏些,也不算破了规矩。”
嘉贵人嫌恶似地掸了掸绢子:“她是要和我们闲话南府里的哪个戏子有趣呢,还是她穿上哪身乐伎的衣裳弹起琵琶来最勾魂?咱们已经有一个海常在平时陪着说说丝线刺绣了,如今倒来了个更好的。”
皇后顾忌贤良名声,还是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不管怎么说,玫答应都是皇上登基后纳的第一个新人,皇上要喜欢,谁也不许多一句闲言碎语。”
玫答应出身太低了,低到皇后都不会去拿她当对手。
唯一让皇后忌惮的是,赵一泰查出白氏是娴妃母家乌拉那拉府邸送进南府。本来以为皇帝入宫后皇上不太去她那里,她便安分了,原来已经暗地里竟安排了人进来。
皇后只要想到当年皇帝是属意如懿,心结愈发难解,暗中嘱咐慧贵妃盯紧与她同住的海兰。
免得一时疏忽大意,让乌拉那拉那边又安插一个人夺宠。
慧贵妃恨声应下,回宫对海兰磋磨的更厉害了,扣下不少炭火分给自己的奴才使用。
海兰的位份本就低,每日按着二十斤黑炭算,现下被慧贵妃扣下不少,这个冬天更难熬了。
连苏明月都撞见过她被冻得发抖的样子,不忍之下,分了一些炭火给她用着。
而如懿也是如此,还让惢心挑了一批冬衣送给海兰,海兰的日子这才稍微好过一点。
此后连着几日,但凡有侍寝,不是钟粹宫纯妃,便是永和宫的玫答应,得宠之深一时风头无两。
众人对新宠玫答应存了无数好奇,奈何天公不做美,数日大雪纷飞,皇后便免了晨昏定省,让人窥不到玫答应真容。
好容易五、六天后雪止晴霁,终于能出门了。这日的宫中请安,众人便到得格外早。
一个身着樱桃红绣栀子花蝶旗装的女子低着头盈盈走进,她梳着精巧的发髻,发间以碧玺点缀,髻上斜两枝雪色流珠发簪。
慧贵妃冷笑一声:“狐媚!”
玫答应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模样,嘉贵人却注意到她一身衣裳很是单薄,奇道:“咱们冬日的衣衫厚重,怎么她这一身却轻薄,好像不怕冷似的?”
苏明月坐在她身旁,摩挲着自己的衣袖,精绣繁巧轻灵如生,仿佛呵口气,便会是花枝展天地,春蝶翻飞于衣裾之上,微笑道:“听内务府说江宁织造新贡了一种暖缎,虽然轻薄,却十分暖和。”
嘉贵人见她也是这一身,如何不明白她这是在炫耀,立即奉承:“同人不同命。一样的衣裳,姐姐穿着是天生丽质,奴婢穿上还是不改小家子气。”
她说话从来不藏着掖着,让众人听了个明白,慧贵妃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玫答应不急不恼,行完礼后,徐徐道:“是吗?皇上喜欢嫔妾这样穿,嫔妾才穿着来向皇后娘娘请安。”
嫔妃们见她口齿伶俐,也知道不好相与。
索性,玫答应并不是什么千娇百媚的美人,不过是个白净娇丽的面孔罢了,不少人松了口气。
只当皇帝是一时兴起才纳了这么个人,应当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慧贵妃是众人之中最早见过玫答应的,也是最不喜欢玫答应的,说了一句:“皇上登基后皇后娘娘就一直主张后宫简朴。妹妹只是区区一个答应,这身衣服也略奢华了些。”
玫答应懒懒抬了抬眼:“是吗?皇上喜欢嫔妾这样穿而已。”
慧贵妃一时噎住,不觉有些气恼。
众人请完安后三两散去,如懿不想立时回宫,就在外耽搁了一会儿看雪看梅,玫答应紧随其后。
如懿满心疑惑。宫里人人都说玫答应是她不甘失宠而举荐给皇帝的,可如懿自己心里清楚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若她们势力犹存,延禧宫何至于稀疏寥落,连白花丹都凑不出。
为了试探玫答应,如懿答应与她一块赏雪。
“贵妃今日罚了玫答应掌嘴,可威风了。”苏明月半倚在榻上,她向来畏冷,每每到了冬日便不爱出门走动,却不想错过一场好戏。
钟粹宫照例供着红萝炭烧火盆,殿里温暖如阳春,越发让人贪睡。
初桃跪在另一头捶着腿,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的场景:“玫答应确实恃宠生娇了些。奴婢听说,玫答应拿‘岁月匆匆不饶人!’来讽刺贵妃。贵妃气得狠了,才吩咐双喜掌嘴。”
见纯妃神色有所松动,初桃再接再厉道:“而且那个玫答应时常穿着与娘娘同样的衣裳招摇。要奴婢说,娘娘您贵为妃主,也该立立威,教训一下玫答应。”
苏明月扬一扬芙蓉玉面,“皇后不是都说这里是宫中御苑,不是刑场,容不得我们在这儿失了皇家的体统。”她走到摇篮边,望着里面睡得正甜的儿子,“本宫有子、有地位,玫答应得宠也分不去本宫的荣光。现在头痛的应该是贵妃、嘉贵人她们。”
她们眼巴巴的想生个皇子傍身,宠爱却被出身低微的玫答应截胡,她们能忍才怪。
过了几日宫里上下忙着大节庆,接着又因准噶尔遣使请和,命喀尔喀扎萨克等详议定界事宜,皇帝一连好几日没进后宫。
玫答应受了掌掴之辱,本欲大闹,奈何皇帝忙于前朝,没多少精力放在她受伤的脸上;皇后又送来疗伤药物,软硬兼施让她吃下这次闷亏。
玫答应只得忍气吞声,缩在永和宫暗戳戳搞事。
她看着小贵子递来的白花丹,咬咬牙还是狠心往自己伤口上抹,一阵刺痛在脸颊两侧蔓延开来。
玫答应痛的不行,但是想到太后命她在后宫挑起事端,又不敢不继续抹下去,只等伤口加剧她就用这幅脸容去向皇帝告状。
苏明月一直想不明白,皇后、贵妃为什么如此敌视如懿一行。
即使当初乾隆的确是属意如懿为正妻,可后面不还是妥协了,并从府邸时就很敬重富察氏。
富察氏时常告诫妃嫔要安分守己,不让皇帝安心,可最喜欢生事端的不就是她自己么。
夜来咸福宫依旧灯火通明,皇后比她来得更早,鬓发一丝不乱,神色宁静如深水;慧贵妃一脸雪白,上好的玫瑰胭脂虚浮在面上,似是病容。
娴妃浑身上下都已经被冰水浇透了,却还护着海常在。冰雪下,海常在裸露在外头的一双足刚刚上过刑,被打得鲜血淋漓。
苏明月不忍直视,轻扯皇帝的袖子,“皇上,贵妃也太过分了,居然把海常在打成这样。” 她声音婉转如莺。
慧贵妃却无心欣赏,怒道:“纯妃这话是什么意思,海常在偷盗炭火,本宫身为主位还责罚不得了。”
皇后也帮腔,“纯妃不了解前因后果,也不能擅自揣测。”她看了一眼纯妃身旁的皇帝一眼,流露责备,“还牵扯着让皇上冒着风雪同来。”
“臣妾是不了解前因后果,可今日阵仗这样大,连杖刑都动上了。臣妾哪敢瞒着皇上。”半夜起身,她的颜色非但没有受损,反倒面色润泽若桃花,整个人似笼在艳丽浮云中,华贵无比,引得众人频频注目。
乾隆握着她冰凉的手,“好了,有什么事先进去坐下在说。”
如懿望着皇帝牵着旁人的手,掠过自己,本来因为他到来而活跃的心像是一下子被摁进大盆冷雪里。
然而就在如懿以为皇帝就要忽视自己的时候,皇帝又突然说道:“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去换件暖和衣裳。湿漉漉的,等下别把寒气过给了贵妃。”
皇后温言道:“去吧。都去海兰屋子里换件衣裳再来见驾。”
如懿知道皇帝到底还是怜悯,忙领着海兰退下了。
进了暖阁坐下,乾隆唤过随行太医替贵妃瞧瞧,别落下什么症候。
慧贵妃乘机哭诉,“臣妾管教无方,竟叫自己宫里人生了偷盗这样见不得人的事。海常在偷了别的也罢了,臣妾不能不顾恤着多年姐妹的情分,送了也就是了。偏偏是臣妾冬日里最不能缺的红箩炭。”
皇帝颇为意外,与皇后对视一眼,问道:“海常在偷那个做什么?”
皇后吁了口气,惋惜道:“怕是满宫里只有海常在和婉答应位分低用不上红箩炭,所以海常在一时糊涂了吧?”
慧贵妃眼中似乎有泪光:“每次臣妾奉召侍寝,茉心她们总听见海常在摔摔打打地不乐意。臣妾心想也算了,可是这次想不到她竟这样恶毒,臣妾闻不得黑炭的烟气,一向只用红箩炭取暖,她偷取了臣妾的红箩炭害得臣妾寒证突发……”她说着咳嗽起来,抚着额头道,“臣妾气怒攻心,实在是受不了了,一审之下人赃并获,可海常在还是抵死不认。”
她正暗暗垂泣,如懿已经携了海兰一同进来,嘴上道:“没有做过的事情,叫海常在怎么认?”
如懿领着海兰行了礼,海兰仍是怯怯的,像是一只受足了惊吓的小鸟,浑身颤抖着,缩在如懿后头。
皇后摇头,“看着海常在柔柔弱弱一个人,怎么心思这么毒?”她看着如懿,“娴妃,听说你大闹咸福宫,肆意喧哗,到底怎么了?”
如懿欠身恭谨道:“回禀皇上皇后,臣妾怎敢肆意喧哗,只是看海常在在所谓的‘人赃并获’之下,受了足杖,还要被搜身,臣妾实在不能不替海常在分辩几句。而且臣妾若真喧哗,怎会被人泼了一身冰水也不吭声呢?”
第91章
如懿仰起头注视着皇帝冷峻的面庞,“皇上,虽然贵妃在海常在用过的炭灰里找到了红箩炭的灰,也有香云作证,可是……”
皇帝的口气淡淡的,像是说着一件极不要紧的事:“什么可是?朕记得上回天刚冷的时候嘱咐过你一句,说宫里就海常在和婉答应用不上红箩炭,怕黑炭熏着了她们。婉答应位分实在低也罢了,海常在那里要你从自己宫里拨出些给她。朕记得那日也嘱咐了你,这件事不宜声张,免得生是非。你也太老实了,贵妃都气成这样了,你也不肯告诉她一声。”
如懿立刻明白过来皇帝的维护之意,满脸自责道:“都是臣妾的不是,一心想着皇上嘱咐过不许说,所以也特意叮嘱了海兰妹妹。她原是跟臣妾一个心思,不敢说出来惹来是非,没想到还是惹了是非。”
“要说皇后娘娘也是。臣妾等位份高,便是被您扣了点炭火也就扣了点,可海常在、婉答应位份本就低,用不了红箩炭,连黑炭都缺斤少两,也难怪贵妃误会了。”
苏明月一开口便给皇后扣了个大帽子,皇后立时跪下为自己辩驳,“臣妾力倡节俭也是先裁剪自己宫中用度,并未克扣底下妃嫔的用度。”
苏明月勾起唇角,“那前头皇后还说要咱们炭火减半。”要不是大势所趋,谁会说那等鬼话。
皇后脸皮涨的通红。
慧贵妃也不喜欢整日穿的那么素净,罕见的没有与皇后统一战线。
“皇后也是为了节省开支。”乾隆轻抚她的云鬓,示意她这个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了,“不过其他的节省也就罢了。冬日炭火可是缺不得的。贵妃本就最畏寒,以后咸福宫缺什么少什么,内务府还是要备足了。”也算是对皇后的敲打。
慧贵妃脸色缓和下来,盈盈道:“多谢皇上关爱。”她见皇帝没有气她私自动刑,于是壮着胆子道:“虽然皇上吩咐娴妃暗中照顾海常在,可是香云也明明看见海常在偷盗了。海常在她……”
乾隆已经很不耐烦了,台阶都递了出去,慧贵妃还不肯见好就收,“这件事说白了也是小事,能有贵妃你的身子要紧么?至于海兰,她既惹你生气,朕便不许她在咸福宫住就是了。”
如懿闻言一喜,赶紧看一眼身后的海兰,她一直苍白的面色上微微浮了一丝绯红,只是紧紧攥着如懿的衣袖,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
慧贵妃急道:“偷窃也算了,但犯上是宫中大罪,皇上就这样轻易饶过了么?还有娴妃,这样莽撞无礼……”
乾隆笑道:“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娴妃和海常在一身的冰水也算是责罚过了。今日的事,朕是要赏罚分明,才能解了你的气,平息这件事。”他转头问道,“今儿的事,人证是谁?”
香云怯怯地膝行上前,含了半分笑意道:“是奴婢。”
乾隆眼皮也不抬一下,王钦便道:“是伺候海常在的宫女,叫香云的。”
乾隆这才瞟了她一眼:“模样挺周正的,舌头也灵活。能招出今晚的事,这舌头活灵活现的。”
香云以为是在皇帝面前得了脸,喜道:“多谢皇上夸奖。”
乾隆却漫不经心道:“王钦,带她下去,乱棍打死。”
王钦吓得一抖,赶紧答应了:“是。”他一扬脸,几个小太监会意,立刻拖了香云下去。香云吓得求饶都不会了,像个破布袋似的被人拖了出去。
只听得外面连着数十声惨叫,渐渐微弱了下去,有侍卫进来禀报道:“皇上,香云已经打死了。”
海兰打了个寒噤,如懿只是含了一缕快意的笑意,很快又让它泯在了唇角。
皇帝微微颔首,浑不在意:“拔了舌头悬在宫门上,让满宫里所有的宫人都看看,挑拨是非,谋害主上,是什么下场!”
“内务府按着每月的份例给炭火,贵妃每日十五斤,一个月便是四百五十斤。海常在若是真的全偷去了害得贵妃无红箩炭可用,那至少也得偷了十天的份额,一共一百五十斤红箩炭。她的宫室就那么点大,能藏到哪里去。”苏明月对上慧贵妃吓得苍白的面孔,娇柔一笑,“贵妃被冻坏了一时想不到这个关窍,原也不该怪你。可是这丫头挑拨离间,被打死也不冤。”
慧贵妃浑身止不住地打起冷战,皇帝怜爱地替她紧了紧大氅,柔声道:“别怕!都是下人们的不是,你安心养好身子暖着才要紧。”
慧贵妃在皇帝的安抚下微微放松,咬了咬牙强笑道:“是。这样嚼舌的奴才是留不得的,皇上不发落,臣妾也要杀了她以儆效尤呢。只是拔了舌头血淋淋的,她既然跟这些红箩炭扯上了是非,就拿些热炭填到她嘴里去,好歹留个囫囵的全尸给她。”
皇帝眉目间带着疏懒的笑意,抚了抚她的手:“也好。既然你替她求情,就留个全尸给她。”
他目光一沉,环视众人,不容置疑的口吻,“任何一个奴才,都不许挑拨是非,惹起风波。否则朕只问你们这些舌头,经不经得起拔舌烫嘴之苦!”
满宫的宫人们吓得魂飞天外,立刻跪下表忠心。
乾隆生出几分倦怠,打了个呵欠道:“好了。夜也深了,你早点歇着。朕和纯妃也要回钟粹宫去了。”
一场风雪下来,皇后、贵妃都丢了脸,海常在则因祸得福搬出咸福宫,跟娴妃住一块去。
事后,苏明月也去看过海兰几次。
“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并不是这样的性子。”苏明月微微出神,那时的如懿虽然也清冷,但也有着满家女儿的傲气。
宫里真是个会改造人的地方。
如懿的笑意淡得若一缕轻烟:“从前事事有人惯着护着,如今可没有了。”
阿箬曾与她说过,论家世,乌拉那拉氏是出过中宫皇后的,门楣比富察氏还高,何况贵妃不过包衣抬旗的;论位分,妃位和贵妃就差了那么一阶儿,哪天冷不丁就越过贵妃了。论恩宠,只要自己放出点手腕来好好笼络皇帝,皇帝也会常来延禧宫。
可如懿却觉得一个人的长处和优势,只会锦上添花,让她往高处走得更高些。而她的短处和缺失,却是能拉着她一路跌到深渊再爬不起来的。
“你倒是会忍。”沉水香好闻是好闻,却太清淡了,苏明月挥手散了散,“然而没有锋芒,就只是软弱,人人都敢踩上一脚。”
宫里因为派系林立,几乎没有安生的一日。妃嫔们闹完咸福宫,闹养心殿。
玫答应捧着受伤的脸,跪在养心殿前求皇帝做主。她被贵妃下令打肿了脸,用了药后本来会好转的,谁承想这张脸不止没好,伤口反而开始溃烂起来。
女子的容颜在后宫,是一等一的要紧,何况涉及下毒这样的大事。
皇后严查之下,查出是有人在玫答应的药里下了白花丹。白花丹是一味祛风湿通络止痛的好药,各宫或多或少都有领一些,但是皇后却把目光锁定延禧宫。
说是送药那日,只有娴妃去永和宫坐了会,除了娴妃没有别人再能碰到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