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樱,或者是如懿忙扶着椅子站起身子,强逼着自己站稳了,“臣妾只知寿康宫,不知景仁宫。且乌拉那拉氏虽为臣妾姑母,但更是大清罪人,臣妾不能因私忘公。所以这致礼之事,臣妾恕难从命。”
太后长叹一声,“你倒公私分明。罢了,你是皇帝身边的人,刚到宫里,这不吉的事也不宜去了。”
琅嬅听到这里,方敢出声:“敢问皇额娘一句,皇额娘怎么唤青樱妹妹叫如懿呢?”
太后微微一笑,“那是哀家昨夜新赐的名字,乌拉那拉氏如懿,凡事以静为好。”
琅嬅含笑道:“那是太后疼如懿妹妹了。”
饶是苏明月智绝无双也参不透太后到底有没有与如懿和解。
若说没有,太后毕竟赐了姓名,说话也和缓很多;若说有,单只‘懿’一字便很好,‘如懿’只是看上去好像很好,倒不像祝福。
第78章
昔年景仁宫皇后多次凌辱现在的钮钴禄太后,这口气要是能消,那太后就不是人,是神了。
现在稍稍放过青樱不过是形势比人强,她需要有个人能在皇帝耳边适当提醒。
潜邸中的那些人,皇后出身满门勋贵的富察氏,她自己又是端方沉稳的正室嫡妻;同理,高氏有家世、苏氏有宠爱,她们什么都不用向自己求取,自然不会尽心尽力了。
而剩下的金氏、黄氏、陈氏、珂里叶特氏等人倒是愿意去说话,可惜分量不够。
算来算去,可不只有乌拉那拉青樱一个合适人选。
太后微微敛容,正色道:“今日是皇帝登基后你们头一日来请安。哀家正好也有几句话嘱咐。皇上年轻,宫里妃嫔只有你们几个。今后人多也好,人少也好,哀家眼里见不得脏东西,你们自己好自为之,别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
众人一向见太后慈眉善目,甚少这样郑重叮嘱,也不敢怠慢,忙起身恭敬答道:“多谢太后教诲,臣妾们谨记于心。”
不过几日,如懿去养心殿见了皇帝一回,也不知二人说了什么,不久皇帝让内务府尽快把慈宁宫收拾出来,好奉养太后。
苏明月想,她大概明白如懿是怎么让太后放她一马的。
但是太后也只是放了她一马,却没放景仁宫皇后一马。
太后下旨,景仁宫死后只能以无名无分葬入妃陵,史书无载。
很意外的,这道旨意颁布后,感触最深的不是如懿这个景仁宫的侄女,而是即将成为皇后的富察琅嬅。
这几日宫内宫外,人人都奉承她出身大族,又有皇子,地位稳如磐石,她愿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是景仁宫的身故却像一声警钟,在她耳边敲响。
她现在拥有的一切,景仁宫难道没有拥有过吗?
只是皇子早夭,宠妃当权,才致太后移位易主,自己也落得潦倒丧命。
琅嬅知道自己不是皇帝心尖尖上的那个人,她只能努力做好贤后,让皇帝不会失望自己的选择,也期望宠妃们不要那么快生下皇子。
这样等自己的永琏长成了,宠妃即使生下再多的庶子她也能安稳的坐在凤位上。
只是让琅嬅无奈的是,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她要面对的宠妃不止一位。
“她倒狠心,得了太后的赐名,连姑母的丧仪都不肯去致礼了,自己撇得倒干净。”二人并肩走在去请安的路上,高晞月数落着对如懿的不满。
苏明月入府晚,但也听过弘历当年在挑选福晋时,意在如懿为嫡福晋,琅嬅、晞月预备是给侧福晋、格格之流。
要不是恰好撞上了先帝禁足景仁宫皇后,连带厌恶景仁宫的侄女,夺了那柄玉如意,又亲自点了琅嬅为嫡福晋,只怕她们现在是该给如懿请安。
“不过既然太后为她改名,看来是不会难为她了。”苏明月边说边走,来到长春宫。
除了富察氏是皇后,可以享受立后大典,住进东六宫外,她们这些人尚未册封,便还是住一块。
长春宫里,富察氏分了一箩江南进贡的红橘给众人,有提到不日封妃分宫一事。
众人闻言,也没心思品橘了,纷纷猜测着日后的名分。
第79章
四海将自己听到的消息一一道来,“立后大典之后,皇后已经挑了长春宫去住。月福晋也很风光,册封贵妃,又得皇上的口谕满门抬入镶黄旗,赐姓高佳氏,现下已迁往咸福宫居住了。”
“福泽咸聚,确实是个好地方。”苏明月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四海顺势恭维,“咱们的钟粹宫汇集精华,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而且又在东六宫,可不是以您为尊。”
这话不假,皇后、贵妃等人都住在西六宫,跟这里隔着好几道宫门,但凡苏明月肯用心经营,东六宫便是她的地盘。
“好了,别贫嘴了。余下几人又是什么位份呢?”苏明月听得还是很舒服的,眼波流转,如春风柔柔一拂。
四海虽然不算完整的男人,可面对这片动人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心荡神驰,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青福晋封了娴妃,赐居延禧宫。”四海忍不住道:“延禧宫偏僻,旁边还是宫人来往的甬道,嘈杂纷扰。且从康熙爷二十五年之后,足有三十多年未再修葺,乃是六宫之中最破败的宫苑。看来娴妃确实是被太后和皇上厌弃了。”
苏明月跟她关系还行,现下虽然帮不了她什么,但也不会落井下石。
见纯妃没什么表示,四海继续说下去:“黄格格封了仪贵人,住在景阳宫,她倒挺高兴的。皇上也不大宠爱仪贵人,现在却给贵人位份,大约是看在皇后面上。金格格倒只封了嘉贵人,住在启祥宫,看着不是很高兴。”
苏明月一听就明白了。
仪贵人从前是伺候皇后的侍女,皇后为了彰显大度,抬举黄氏为格格。黄氏不够貌美,也不够聪慧,并不得皇帝青睐。当然也只有这样的女人在皇帝身边伺候,皇后才能放心。
嘉贵人金玉妍是北国宗女,往日自恃身份便觉得高人一等,眼下也只不过是个贵人,也就神气不起来了。
而圣宠更加清淡的珂里叶特海兰和陈婉茵两人,一个被封了个常在打发去咸福宫跟贵妃住,一个被封了答应跟她住。
正说着,外头守着的小太监进来道:“启禀娘娘,婉答应来给娘娘请安。”
“让她进来吧。”陈婉茵在潜邸时就跟她住在一块,现下来请安她也不意外。
“今日迁宫,你住的还惯吗?”苏明月问道。
陈婉茵是个老实忠厚、与世无争的人,苏明月不介意多照顾她一些,前提是她能一直保持这份美好的品质。
大约是换了新环境的缘故,陈婉茵倒不似往日一般,略显拘谨。纯妃身边的大宫女可心斟了茶上来,谦恭道:“婉答应请用茶。”
茶香袅袅,带着一种陈年往事的味道,陈婉茵一闻就知道是自己爱喝的普洱,身心不由随着茶香放松下来,“多谢娘娘照顾,嫔妾在西配殿住得惯。”
苏明月点点头,“若是缺什么就和我说,你往日也是跟着我住的。咱们过去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
“幸好,是与娘娘住在一起,嫔妾也安心了许多。”陈婉茵心中闪过一丝后怕。
苏明月叹了一声,“看来你也听到海常在被分去跟贵妃住一块的消息了。海常在往日跟着娴妃住,入宫后若说和娴妃一起住延禧宫那也说得过去。这下子硬生生要分开那么远,你便该知道皇后、贵妃是什么意思了。”
无非是皇后、贵妃担心她与娴妃亲厚。
“从前在潜邸时,慧贵妃的性子并不是这样骄横,倒常见她温柔可人,怎么一入宫就成了这样呢。”陈婉茵不解。
小透明也有小透明的好处,最起码上层争锋波及不到她,也感受不了太多险恶。
“没准这才是贵妃的性子呢,如今不过是得势了,不必再藏着掖着。”
“总之你往后看见贵妃还是记得避一避。”苏明月嘱咐道。
陈婉茵点点头,牢牢记下她的话。
她们聊了一会儿,陈婉茵便起身告辞。
彼时庭院中月色满地如清霜,可心看着寒意从心底起,“皇上一向称赞娴妃慧心兰性,嘉许慧贵妃娴静温婉,怎么到了今日给两位娘娘的封号却倒了?”
“所以才叫风水轮流转啊,先前娴妃得意够了,现下也该轮到旁人了。”苏明月说完,解开发髻。
今日是册封第一日,皇上肯定宿在长春宫皇后哪里,她也该早些安置。
今夜的长春宫格外静谧,明黄色的罗帐笼出一个小天地,琅嬅伏在皇帝肩上,细细拨着皇帝寝衣上的纽子。
皇帝本无睡意,便笑,“皇后一向端庄持重,怎么突然对朕这么亲昵起来了?”
琅嬅轻笑道:“皇上只看见臣妾端庄持重,就不见臣妾也依赖皇上吗?”
皇帝望着帐顶,嘴角含了薄薄一缕笑意,“皇后在后宫一力独断,为朕分忧,朕很高兴。不过见惯皇后的皇后样子,小儿女模样倒是难得了。”
琅嬅默然片刻,慢慢笑道:“后宫小儿女情肠多了,难免争风吃醋的小心眼儿多些。臣妾若再不持重,岂不失了偏颇,叫人笑话?”她停一停,小心觑着皇帝道,“皇上的意思,是嫌臣妾提议让娴妃居住延禧宫,和让三阿哥搬去阿哥所有些失当了。”
皇帝收敛了意丝笑意,松开被琅嬅倚着的肩膀,“皇后是六宫之主,后宫的事自然应当由皇后决断。皇后的提议,朕自然不会不准的。”
琅嬅心头微微一惊,委屈道:“皇上这样说,真是低估了臣妾了。难道臣妾跟随了皇上这些年,还会如几位贵人一般不懂事,只晓得争风吃醋?”
皇帝不说话,心里却未必认为皇后如此分宫室是存了小心思的。
见皇帝没反应,琅嬅努力为自己分辨。
一会儿说皇上对慧贵妃恩宠有加,慧贵妃也贤淑安静,自然受得起眷顾。一会儿又说娴妃在潜邸时位分既高,性子又傲。如今被贵妃高了一头,怕她气不顺,与人起争执,这才将娴妃放到安静些的地方,让她心气平伏。
说来说去就是不肯承认自己有私心。
皇帝伸手抚了抚皇后的头发,“皇后思虑周详。”但他的目光却未回暖。
“三阿哥要移去阿哥所却非臣妾的意思。”
虽然她也是认同,但顾虑到皇帝心里纯妃母子的分量,琅嬅不得不开口解释,“那日臣妾等侍奉太后用膳,太后问起臣妾怎么一直在左右伺候,却未见永琏,臣妾便如实向太后回禀。太后念着祖宗家法才会如此吩咐。”
琅嬅小心观察着皇帝的脸色,似是有所松动,一鼓作气,“太后不过觉得臣妾以身作则,后宫更该一视同仁,便打算让三阿哥也搬去阿哥所。其实纯妃也不必如此小心,臣妾身为皇后,是所有皇子皇女的嫡母自然会妥善安排照顾三阿哥的饮食起居。”
她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如果三阿哥搬去阿哥所,她一定要好好待三阿哥,比永琏更好更精细。
吃食由着吃不许约束,冷暖要注意着,在襁褓里就尽着他玩尽着他乐。毕竟皇家的孩子吃不得苦,好好宠着一辈子就是了。
帐外烛火微微一晃,皇帝的脸色落着光影,有些若明若暗,“永璋是纯妃第一个孩子,她难免紧张了些,就先让永璋跟着纯妃住吧。”他低下头看着琅嬅,换了个话题,“朕嘱咐了内务府,用心布置你的长春宫,你可还满意吗?”
琅嬅笑意深绽,仿佛烛火上爆出的一朵明艳的烛花,“皇上在后宫的第一夜是留在臣妾宫中,便是对臣妾最大的用心与恩典了。”
乾隆轻轻拍着琅嬅的肩膀,声音渐渐低下去,“朕的用心,你懂得就好了。你是朕的皇后,又一向贤惠,后宫的事你打理着,朕很放心。”
因出了丧,也立后封妃,嫔妃们也不再一味素服银饰了。
苏明月一早换了选了身蜜合色旗装,发簪白玉,很秀气的一身。陈婉茵照常来候着她起身,又陪她一同用了早膳,才去长春宫中向琅嬅请安。
满座花团锦簇,可她一来,却压下所有人,生动地绽放着她的美丽。
琅嬅目光微沉,苏氏长得实在太好了,便是她看了都心动,更何况皇上。也难怪皇上当年只看了她一眼便心肝似的,不顾规矩纳回府里。
不过想到苏氏的出身,琅嬅心里又有几分安定。苏氏再如何得皇帝喜欢,但到底是汉军旗出身,父兄也不够能干,大清后宫可还未有立汉女为后的先例。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二阿哥也被保姆抱来了,琅嬅愈加高兴,嫔妃们也少不得热闹起来,说着二阿哥又壮了或是看着聪明伶俐。
唯有嘉贵人金玉妍打量着琅嬅一身的打扮,笑吟吟不说话。琅嬅一时察觉,便笑道:“素日里嘉贵人最爱说笑,怎么今日反而只笑不说话了,可是长春宫拘谨你了?”
金玉妍忙笑道:“臣妾是看皇后娘娘身上绣的花儿朵儿呢,虽然绣得少,可真真是以清朗为美,看着清爽大气。”
琅嬅今日一身芙蓉蜜色绣折枝蝴蝶花氅衣,头上只用一只鎏金扁方绾住如云乌发,端正的发髻上点缀了几朵通草花,十分大方爽朗。
“看来嘉贵人也觉得本宫今日这一身不错了。”
金玉妍奉迎道:“臣妾看娘娘身上的满绣折枝花,像是从前大清刚入关的时候,宫眷们最时兴的绣法。”
她自以为是讨好了皇后,却不想这句话反而引出琅嬅的心事。
“现在宫里最时兴的,是用轻柔的缎料、江南的绣法。”苏明月接过话,显然深有研究。
“而且还要用金丝银线薄薄织起,真的是又华丽又轻软。”慧贵妃放下茶盏,兴致盎然的附和着。
哪有女人不爱丽服颜妆的,先前是因为要守孝,现在孝期将过,她们都已想好要让织造局染什么颜色,绣什么花样了。
“本宫查看内务府的账本,见后宫每年所费衣料之数甚巨。本宫的这身衣裳虽然是绣花,但疏落简朴,而你们所穿的衣服,且不论衣料便是这刺绣一项,便所费太多。”皇后正色说道。
她一边说,底下的妃嫔一边讪讪遮住自己衣上精致的刺绣,都不敢承认自己花销大。
高晞月自认与皇后关系亲密,头一个说话,“便是花一些银钱,可咱们也不是用不起啊!”
琅嬅淡淡一笑,定定望向她道:“后宫所饰,民间往往追捧,所以才使得京城中江南所来的衣料翻倍而涨,就是绣工也愈加昂贵。如此下去奢靡成风,还如何了得。”
苏明月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皇后说的是,只是皇上一向都说,圣祖与先帝励精图治,国富民强……”
琅嬅脸色一下就严肃了起来,“即便国富民强,后宫也不能挥霍。否则祖宗们留下的基业,还能经得起几代。不过纯妃你刚诞下了三阿哥,皇上看重,自然要靡费些也是情理之中。”
“本宫不过以身作则,效法祖宗旧制。从今日起,不再用江南进贡来的昂贵衣料、不佩戴贵重首饰,平日里用的胭脂水粉和冬日里的炭火也要减半分发。便是撷芳殿伺候阿哥、公主的奴才们也要减半。”
苏明月想了一下,永璋跟着自己住,即使有些份例减半,顶多自己拿体己补贴,问题不大。
倒是皇后想出的这个法子,看着贤良,实则蠢透了。
后宫最不起眼的是这些奴才,有时候真真切切能从她们身上剐下一层皮肉的也是这些奴才。
他们为奴为婢,尽心卖力,最低的下限都是求冬暖夏凉,一日三餐。皇后轻轻松松就砍了人家一半需求,看来二阿哥以后的日子有的熬了。
二阿哥尊贵是尊贵,但有这么一个恪守礼法到不近人情的额娘,保不准真有宫人恶从心中起,拿他出气。
不过这关她什么事呢,二阿哥这个嫡子废了,她的三阿哥只会更好。
苏明月跟着极为勉强的众人附和应下。
“臣妾不过这么一说,何况我朝国富民强,风气才会因此形成。”
金玉妍也帮腔,“皇后娘娘的话说得极是。只是如今风气已成,别说宫里宫外了,连皇上赏赐给北国的衣料首饰,也无不奢丽精美。臣妾听来往北国的使者说起,国中也很是风靡呢。若咱们改了入关时的衣饰,也这般赏赐亲贵女眷或属国,岂不让外人惊异?”
她这一番话,自以为是体贴极了皇后,也能顾全自己喜好。
琅嬅正色道:“嘉贵人的话自然也是有理的。皇上怎么恩赏外头,那是免不了的。只是咱们深居六宫的,但却为天下女子的表率,咱们不能忘了祖宗们定天下的艰难。”
你祖宗定天下不就是为了中原的美人、财富和权力么?怎么搞的好像当年努尔哈赤建立大金是为了鸣天下不平事一样。
苏明月都不想戳穿她的谎言。
第83章
高晞月不愧是皇后的好闺蜜,第一个站出来力挺皇后,“既然皇后娘娘做出表率,臣妾等定当追随。今日起,不再华服丽饰,一定效仿皇后娘娘,追思祖宗辛苦,简朴度日。”
苏明月瞥了她一眼,也不知道皇后有什么本事竟然能收付慧贵妃为己用。
要知道,慧贵妃家世不低,位份不低,性格又娇纵,这样的模板放别人身上早就跟皇后撕起来了,没想到这位贵妃却忠心耿耿的拥护着皇后。
明明皇后看上去也没什么人格魅力。
琅嬅颔首,轻叹道:“本宫一番良苦用心,你们千万别以为是本宫有心苛责了你们。后宫人多,若人人多花费些,家大业大,总有艰难的时候。”
这时,坐在一旁闷声不语的仪贵人小声道:“奴婢伺候皇后娘娘多年,皇后娘娘一直不事奢华,直到如今,连衣襟上用的珍珠纽子,也不过是内务府最寻常的那种,连上用的珍珠都觉得太过浪费了。”
皇后笑盈盈看着仪贵人道:“好了。如今都是皇上正式册封的贵人了,还一口一个奴婢,成什么体统呢。”
仪贵人忙恭恭敬敬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吩咐。”
众人面和心不和,跟着应下。
如懿也拿‘宋仁宗喜食羊羹,不愿因自己的一夕之欲,开启无穷宰杀,而自忍口腹之慾,更不愿民间知道宫中喜恶,养成奢靡之风。’之事来安抚众人。并举起手腕上的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道:“这镯子虽是臣妾入潜邸不久后皇后娘娘亲自赏赐的,但如今宫中节俭,臣妾也不敢再戴了。还请皇后娘娘允准。”
她一说,高晞月也忙站了起来。
皇后神色微微一沉,她心知肚明那里面装的是什么,然而转瞬间,又变回那副无可挑剔的笑容,“既是本宫从前赏的,那也无妨。何况你们俩到底一个是贵妃一个是娴妃,不能委屈了。”二人答应了,方才告退。
皇后眼神不对,苏明月记在心里,指不定那对镯子有什么不干净。
不过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拿不到贵妃、娴妃面前去说。
外头秋色明丽如画卷,苏明月、陈婉茵、如懿、海兰四人走一块,苏明月有些埋怨,“哎呀,从今往后,再不能穿这样江南的软缎子了……”
如懿淡淡笑道:“纯妃你美貌,自然穿什么都是好看的。真到那时,只怕皇上眼中也只有你一个了。”
苏明月摩挲着脸上娇嫩晶莹的肌肤,开怀一笑,“这倒不假。”
满点的美貌和气质,那里是寻常女人可以比的。
所以她能从江南汉女摇身一变,成为皇帝的宠妃。
四人说着话往御花园去,彼时秋光初盛,御花园中各色菊花开得绚丽夺目。
一路绕过斜柳假山,前头亭中嘉贵人和仪贵人正坐着闲话。
因为背对着的关系,她们一时也未察觉有人来,只顾着自己说得热闹。
她们拿如懿的封号取乐,“其实乌拉那拉氏封为娴妃,我倒觉得皇上选这个‘娴’字为封号,真是贴切。”
仪贵人拈了绢子笑:“妹妹说来听听,也好叫我知道皇上的心意。”
金玉妍笑吟吟道:“娴妃娘娘好些日子没见到皇上了,可不是一个闲着的女人吗?”
仪贵人拿绢子捂了嘴笑,倒是仪贵人身边的宫女环心机灵,看见几人就站在近处,忙低呼一句,“贵人乏了,不如咱们早些回宫歇息吧。”
这样突兀一句,连金玉妍也觉着不对,回首看见了如懿一行人。金玉妍并不畏惧,索性轻蔑地看着如懿,娇滴滴道:“嫔妾不过是说文解字,有什么说什么,娴妃娘娘可别生气。”
仪贵人瞟了如懿一眼,“娴妃娘娘哪里会生气,一生气可不落实了嘉贵人的话吗?不会不会。”
如懿听着她们奚落,心头有气,只是硬生生忍住。
海兰实在听不下去,却又没胆子回嘴,只能将希冀的目光放在苏明月身上。
苏明月叹了口气,也知道自己躲不过去。虽然她很不情愿做这种主持公道的角色。但作为另一个妃主,她要是什么都不说,两方要起了事端她也落不得好。
“‘娴,雅也。’皇上赐这个字给娴妃,可不是让你们拿着圣心取笑的。”苏明月警告两人。
金玉妍虽然不怵娴妃,但面对恩宠最深的纯妃还是要卖几分面子的,旋即轻俏福身,“是臣妾妄言了,还请娘娘别见怪。”
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了,不过听说事后慧贵妃狠狠排揎了海常在一通。
责骂她住在咸福宫,却一门心思巴望着延禧宫,并罚她在寒风中抄写经幡。
大概是金玉妍转头把今天的事情打小报告给慧贵妃知晓。
海兰姿容清丽,如袅袅凌波上的一枝芙蓉清蔓。这样的姿容如果不是因为一直怯怯的,不得皇帝心意,未必只有这么点稀薄的恩宠。
皇后一党对她很是提防,就怕她那一日想开了,改了怯懦的习性,一跃成为宠妃。
如懿对此也无能为力,她自己都处境尴尬更遑论替海兰出头。
夜深沉,皇帝御驾降临钟粹宫,钟粹宫门前的楼台灯火也格外明艳些。
“皇上许久不来钟粹宫,可是把臣妾忘了。”苏明月堵在门口,似是不让他进去,眼神却是妩媚的,勾着乾隆的心神。
乾隆贴过去,对她脸上吸了一口气,“好香啊!”她身上一种轻盈、让人陶醉的香气,乾隆牵起那双柔荑往屋里走,“你是朕心尖尖上的人,朕忘谁也不能忘你啊。”
乾隆是个风流天子,甜言蜜语张口就来。苏明月听着却很开心,最起码这些话皇帝愿意对她说。
灵肉交融中,乾隆对她的好感突破了七十,达到真正意义上的盛宠。
乾隆刚刚登基,进后宫的日子并不多。每日敬事房递了牌子上去,三四日才翻一个绿头牌,先是纯妃、然后是皇后,再然后是慧贵妃。
圣心在哪,世人都看得分明。
人人都说钟粹宫是紫禁城最好的去处,哪里有最美的女人、最优渥的宠爱。
而曾经与皇帝两心相知,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
如懿望着长街幽深,她刚进宫那会儿,即使皇帝也不是天天来延禧宫。可时不时的皮影戏、手绘小像都让她能感觉到自己是被皇帝放在心上的。
现在哪怕立满了宫人侍婢,也是悄然无声,静得让人生怕。
她刚入住时,也觉得延禧宫小了。今天她却第一次发现延禧宫是这么大,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海兰住在那么远的咸福宫。
当年海兰一夕承欢就被弘历忘在脑后,受尽了奚落白眼。如懿虽然不喜欢弘历有新宠,但到底也看不过人人都欺负她,偶尔在弘历面前提了一句,才成全了海兰的身份,在府里有了一席栖身之地。
为着这个缘故,海兰也喜欢总跟着她,怯怯的,像是在寻找羽翼荫庇的受伤的小鸟,总是楚楚可怜的样子。现下海兰与晞月同住,她也不便总和海兰来往,免得晞月介意,让海兰越发难过。
如此一来,如懿便更觉得寂寞了。
种种冷落,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
如懿捧了一卷宫词斜倚在榻上,看久了眼中便有些倦涩,忽然手中一空,握在手里的书卷似是被谁抽走了。她懒怠睁眼,只轻声道:“阿箬,那书我要看的。”
脸上似是被谁呵了一口气,如懿一惊,蓦然睁开眼,却见乾隆笑吟吟地俯在身前,晃晃手里的书道:“还说看书,都成了瞌睡猫了。”
如懿忙起身福了福,嗔道:“皇上来了外面也不通传一声,专是来看臣妾的笑话呢。”
她回头才见守在屋里的宫人一个也不在,想是皇帝进来,都赶着退下了。如懿朝着窗外唤了一声“阿箬”,阿箬应了一声,捧着热茶进来。
乾隆捧过喝了一口,便问:“是齐云瓜片?”
阿箬娇俏一笑,伶俐地道:“齐云瓜片是六安茶中最好的。这个时候奴婢估摸着皇上刚用了晚膳,天气冷了难免多用荤腥,这茶消垢腻、去积滞是最好的。”
乾隆向着如懿一笑:“千伶百俐的,心思又细,是你调教出来的。”
阿箬笑生两靥:“奴婢能懂什么呢?这话都是小主日常口里颠来倒去说的,惦记着皇上用了什么,用得好不好。奴婢不过是耳熟,随口说出来罢了。”说罢她便欠身退下了。
乾隆握着如懿的手让她一同坐下:“难怪朕会想着你的茶,原来你也念着朕。”
如懿低了头,笑嗔道:“皇上也不过是惦记着茶罢了。明儿臣妾就把这些茶散到各宫里去,也好引皇上每宫里都去坐坐。”
乾隆叹口气道:“这话便是赌气了。”他摊开如懿方才看的书,一字一字读道,“十二楼中尽晓妆,望仙楼上望君王。遥窥正殿帘开处,袍袴宫人扫御床。”
如懿面红耳赤,忙要去夺那书:“不许读了。这词只许看,不许读。”
乾隆将书还到她手里:“是不能读,一读就心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