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清桐看着面前破败的行宫,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可不想住在这荒芜的地方与一群庶民穷鬼为伍。
瞧见大门本就打开了一人宽的距离,奚清桐便叫丫鬟上前把门推开,金珠刚往前走了两步,那半开的门扉上忽然出现了一只手,而后那扇门就被从内拉开。
吱呀声中,一位锦袍少年撑着拐杖走了出来,晨光照在他的身上,如玉的面庞白皙得刺眼,等宋云鹤奚清桐看清他的相貌,不由得皆是一怔。
竟然是废太子!
他们哪里想过能直面萧霁?他们只是打算来看看青梧的呀!
对面萧霁目光淡淡扫过门外众人,在看到那张与青梧一模一样的面容时,唇角几不可察地绷紧了起来。
再次见到奚清桐,萧霁很难无动于衷。尽管他失势时已允她归家,可她的所作所为远不止“归家”这般简单——为了逃避骂名,竟逼迫卿卿与她交换身份。这样的行径,着实令人不齿,这样的女人也实在叫人厌恶。
萧霁握着拐杖的手指不自觉发紧,他压下着情绪,目光转移到她身侧的如玉青年身上,瞬间了然了他的身份——宋云鹤,卿卿的前夫。
少年不禁上下打量了一下宋云鹤,他以为自己不动声色,却不知宋云鹤被这目光一扫,后背慢慢沁出一层冷汗。
纵然是废太子,可那在至尊之位上养出的气度不会陡然消失,那与生俱来的矜贵也刻在了骨子里。
看了宋云鹤两息,见他并不如自己俊俏,少年默默放下了心,唇角微微扬起,终于给他们露出了点好脸色,“宋大人,宋夫人,突然造访,真叫人意外。”
宋云鹤只怔了一息便迅速调整神色,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六郎君安好。听闻郎君在此休养,特携内子前来探望,冒昧打扰。”
他并不意外废太子能猜出他的身份,只是这也出乎了他们的预料。在他们的预料之中,萧霁应该坐在轮椅上颓废度日,怎会突然拄着拐杖亲自开门呢
他语气恭敬,姿态谦卑,同时也不着痕迹地将奚清桐挡在身后。
被遮挡的奚清桐又不经意地往宋云鹤身后缩了半步,交叠在一起的手在袖中紧紧拧住,期盼萧霁没有认出她,方才那锐利的目光扫过来时,让她心瞬间落了一拍。
这细微举动如何逃得过萧霁的眼睛?他眼底闪过一丝讥诮,偏要将话题往奚清桐身上引。
目光掠过宋云鹤肩头,落在那张惊惶的面容上,他唇角勾起一抹带了恶趣味的笑意:“是来看清桐的吧?”
顿了顿,又道,“还未谢过宋夫人当初施救之恩。今日来访,我甚是欢迎,清桐也定会高兴,岂会觉得冒昧?”
“清桐”二字从少年口中说出,带着显而易见亲昵的意味,可门前的两人听着却是心惊恍惚。
奚清桐被这“亲和”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她强撑着露出笑容,却控制不住睫毛的轻颤。
她原以为会见到落魄潦倒的废太子,没想到眼前人虽拄着拐杖,通身气度却未比从前逊色多少,甚至还多了几分开阔疏朗。
好在听他言语中透露出的消息,她们姐妹二人互换之事并未暴露,奚清桐便还能勉强维持着笑容,正要开口,忽听身后传来女郎呼唤声。
“六郎,快看!”
青梧正从远处荒地奔跑而来,双臂交叉怀里似抱着什么东西,等她走近了,方看出她的臂弯里藏着两只毛茸茸的小猫。
两只小家伙挤挤挨挨地在一起,橘色的小家伙乖巧地蜷缩一团,另一只虎纹清晰的狸花猫正不安分地扭动。
她裙摆还沾着草屑,眼睛亮晶晶的:“河东村的孩子们送来的,小猫是村里母猫生的,已经一个半月了,他们说行宫大,以后又少不得囤粮,养着防鼠患最合适。”
橘猫配合地“喵”了一声,细软的奶猫声听的人心里都化了,狸花猫却已急不可耐地往外爬,小爪子勾住青梧的衣裳,扯出线头。
宋云鹤呼吸一滞。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青梧——素蓝衣裙沾着草屑,脸颊因奔跑泛红,眼里盛着比朝阳更明亮的光彩。
不安分的狸花猫勾住她衣袖,她却只是笑着轻捏小猫的肉垫,而后专注地望着门前那个少年,笑道:“小猫还小,调皮着呢,我想着孩子们说的对,便把它们抱回来了,你觉得如何?”
少年也含笑颔首,眸光温柔地看向女郎,而后才落到她怀中的小猫身上。
他笑着用余下的手戳了戳小猫额头,声音温和的不像话,“当然可以,卿卿喜欢就养着,正好也给家里添几分活气。”
这亲昵姿态让看着这一幕的两人喉头发紧。这与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两人不应该只是貌合神离吗?两人不应该整日为前途未来忧愁么?怎么可以如此亲密,看起来如此……快乐?
卿卿……
奚清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明白在东宫时对她疏离冷淡的人怎么对孪生姐妹就这般温柔,也不明白青梧这副样子——
身上的裙裾根本不像样子,倒像是下人方便干活穿的,发髻更是不讲究,一块同色蓝布包裹,活像个村姑。
这副样子,怎么能吸引到他呢?
想到自己从前受到的冷遇,奚清桐心中忽然不平了起来,方才的恐惧也被名叫嫉妒的情绪压下,她突然上前一步扬声道:“姐姐,我们来看看你。”
青梧自然早就看到了两人,只是她不愿意搭理他们罢了。
听到这一声有些陌生的“姐姐”,她才将目光转向他们,对上奚清桐的眼睛,青梧微微勾起唇角,笑里带着说不清的讽刺。
这声姐姐迟来了多少年?又怎想过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听到的呢?
她的眸光一一扫过宋云鹤与奚清桐,到底是没真的动过心,当初让她为之困扰三月的男子此时再看已如陌生人一般,再回到奚清桐的面上,青梧更是莞尔一笑,招呼道:
“妹妹,妹夫,来了啊。”
轻飘飘一句话,却让两人心口同时一刺。
宋云鹤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能说什么呢?此时他不就是她的“妹夫”么?可她从前明明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然而让宋云鹤更难受的还在后面,女郎平静地仿佛真的与他只是点头之交,从容道:
“妹妹,妹夫,可要进来喝杯茶?”
可话音落下,她也并未关注他们的神色,只顾着垂下头摸着怀里的小狸奴,仿佛招呼他们进去喝茶只是随口一说。
这般随意的态度让两人心中都有些不适,偏生青梧还抬头,无辜地补了一句:“你们也晓得我们现在的处境,这是想着你们害怕呢。”
“你们”“我们”二词又把亲疏划分的明显,宋云鹤脸色止不住地变化,萧霁听着却是眉开眼笑。
他方才虽未说话,却是一直悄悄觑着夫人的,生怕夫人对那前夫露出点留恋之色,如今接连听下来,分明句句带刺,心情自然就美了起来。
原先还不大愿意叫他们进来,现在却是大手一挥,热情道:“卿卿说的是,妹夫进来喝杯茶啊。”
这声“妹夫”叫出来,少年的身心都舒畅了。
同样的称呼从萧霁的嘴里叫出来又让夫妇俩不由得一怔,妹夫,她只是侧室,何谈妹夫?
仿佛是看出两人心底的疑问,少年用空余的手揽住了女郎的细腰,感慨般叹道:“卿卿见我坠落泥潭也不离不弃,我记她的好,便认卿卿为我唯一的妻子。”
唯一的妻子?这句话像把刀,生生剜入她的心中。
她看着萧霁那只搭在青梧腰上的手——此刻正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扣着那截细腰。曾几何时,这双手连碰都不愿碰她。可如今却认她与她生的一模一样的姐妹为唯一的妻子。
奚清桐差点维持不住她的表情,只能僵硬地点点头,垂首掩盖仓惶的神色,而后说服自己,萧霁如今只是庶民,做一庶民正妻又有什么好的,可心底翻涌的难堪和嫉妒说明着一切。
“既如此,那便叨扰了。”宋云鹤强撑着笑容拱手,目光却忍不住追随着青梧,她又在逗弄怀里的狸奴,显然喜爱非常,这般亲昵自然的互动,让他想起了一桩小事。
他记得在家中时,青梧也提出过想养一只猫或狗,却因他嫌弃最终作罢。如今看她这般自在闲适的模样,让他心头泛起一阵说不清的酸涩。
“请随我来。”萧霁拄着拐杖转身,背脊挺得笔直却掩不住那一瘸一拐的脚步。看到这一幕,难受了许久的奚清桐眼睛一亮,心里那点郁气终于散了些。
果然是跛脚,她当初的决定没错!
不过是一个残废罢了!
目光再落到青梧的背影上时,唇角又扬起了嗤笑,不过就是做了一个跛脚庶人的正妻,那又如何?
有花不完的银子么?有权势地位么?还不是只能龟缩在这破败行宫,与一群庶人作伴?
她想的起劲,完全没注意到身侧夫婿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的姐妹身上。
那边萧霁走入大门,将拐杖靠在墙边,慢慢坐上了早就摆在那处的轮椅。
“六郎君这腿……”奚清桐话到嘴边故意又咽了回去,试图戳痛两人的心。
可青梧恍若未闻,只是快步走到萧霁身边,将狸奴放入了他的怀中。而后拂过少年的衣领,又弯下腰轻轻将他的衣袂地抚平。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温柔细致,看得宋云鹤心中泛起酸意。
这温柔从前都给予他一人呐……
萧霁察觉到宋云鹤的目光,唇角微勾,故意握住青梧的手腕,将她拉近几分,回应奚清桐方才的问题,“多谢妹妹关心,这腿伤虽未痊愈,但有卿卿日日照料,便不觉得苦了。”
他这话说得实在大胆,青梧耳尖微红,却也没抽回手,只是轻拍他手背:“别闹,有客人在呢。”
青梧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她可不觉得宋云鹤与奚清桐此番来访是真的担忧她过的不好,必然是来看她笑话的,既然如此,她又怎会让她们得逞?
这般亲昵自然的互动,看得宋云鹤心中发紧。他记得从前青梧对他也是这般温柔小意,可如今这份温柔却给了别人。
袖下的手不断地攥紧,男人不忍再看,垂下了眼眸。
奚清桐却是完全没了从前贵女的仪态,四处张望,看到地上的晒着的草药,看到院中那棵矮小的野树,疯狂寻找着她看不上,看不惯的东西,看着这些,她心里便舒服了。
等进了正殿厅堂,这里奚清桐心里便更加舒服了,厅内上首只摆着一张案桌,右边一张椅子,另一边空着,显然是为了摆放轮椅,也未出她所料,萧霁被青梧推到那处的转了个向。
“寒舍简陋,两位请坐。”
奚清桐盯着那几把原木色的椅子,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椅背上的木纹还清晰可见,连层清漆都没上,粗糙得怕是会刮坏她这身锦裙。
她强忍着嫌弃,用帕子掸了掸椅面才勉强坐下。心里却又高兴得很,幸好她只用坐这么一次。
另一边的与他一同坐下来的宋云鹤目光落在了两人之间的高几上,草编的茶垫,陶罐中插着的野花,衬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竟有几分说不出的雅致。
再环顾四周,他哪里看不出,这简陋的厅堂虽无奢华摆设,却处处透着生活的巧思与温情。
这些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第120章 她也是我的表妹
宋云鹤的目光在厅内来回扫视,试图找出些不堪的蛛丝马迹。可越是细看,他的心愈往下沉。
窗边的案桌上摆着几册翻开的书,旁边笔墨俱全,一抬眼就是窗外广袤蓝天;面前的夫妻俩虽隔桌而坐,可目光交流未曾断过,那废太子垂首摸着怀里狸奴,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与其说这是落魄潦倒,不如说是隐居乡野,岁月静好。
“姐姐这双手,从前在家中连针线都少碰的,在这里,怕是做了不少粗活吧。”奚清桐假惺惺道,她刻意拉长声调,目光在青梧的指尖上流连。
青梧正在斟茶,闻言头也不抬:“是啊,不过比起在京城时整日勾心斗角,现在反倒自在。”
那大方承认的模样让奚清桐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青梧将茶盏递给萧霁,两人指尖相触时,他低声道了一句:“谢谢夫人斟茶~”,惹得她嗔怪地瞪了一眼。
虽说是低声,可这厅内安静,谁又听不见?
这般少年夫妻打情骂俏的一幕,看得宋云鹤喉头发紧,恍惚间仿佛看到往昔景象,青梧也曾替他倒茶,那时候那时他总是漫不经心地接过,只接不尝,她也因此心情低落……
被这一幕刺激的何止宋云鹤一个?奚清桐又哪里见过萧霁这般模样,忍不住又给两人找不痛快。
“听说六郎君在教村民种新稻?”奚清桐突然提高声音,“姐姐也要跟着下地吗?”她想象着青梧满身泥泞的样子,心里总算舒坦了些。
萧霁闻言,转首轻瞥了她一眼,在她目露恐惧之前,又温声回道:“卿卿自然不用,她有她自己的志业,卿卿现在学医呢……”
想到奚清桐现在的“身份”,少年目露流光,话锋一转便道:“这还要多亏妹妹呢,若不是妹妹影响,卿卿也不会对医术感兴趣。”
奚清桐愣了一瞬才意识到她自己现在扮演的是“青梧”的角色,脸上一时空白,这一幕叫青梧瞧见了,拎起茶炉起身走到了奚清桐的近前。
她替奚清桐和宋云鹤倒了一杯茶,对上奚清桐那惊疑不定的眼神,勾起唇角道:“我现在倒是明白妹妹为何沉迷医术了,妹妹可还盼着乡野生活,不如留下来小住几日?”
青梧从来不是软柿子,从前当奚清桐是亲姐妹,她如何明嘲暗讽,只要做的不是太过分,青梧都忍下了,可换夫一事着实叫她认清了这几人的真面目,那她自然也不会客气。
阴阳怪气?她难道不会吗?奚清桐怕不是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小夫妻俩也是心有灵犀,她们都看得出奚清桐的恐惧,偏还不愿意放过她,谁让她爱装呢?那就最好装个够,装好了,别叫旁人发现什么!
奚清桐不知萧霁知道了真相,现在简直是头皮发麻,心中暗骂青梧为何要在萧霁面前露出不同,又不得不思考对策。
终于从记忆里找到青梧曾经在她们面前表露过想离开奚家回到的想法。
可奚清桐哪里愿意?她才不要住到荒郊野外呢!
连忙拒绝道:“这倒是不必了……”
见萧霁目光往这边投来,奚清桐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也是不便叨扰姐姐,姐,姐夫。”
叫出这个称呼,奚清桐内心一瞬间五味杂陈,还未分辨出其中滋味,便又见萧霁笑眯眯地看向她,她心中瞬时一跳,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少年热情道:“不叨扰,你们姐妹二人,许久不见,是该聚一聚。也叫我尽一尽地主之谊,招待招待两位,以表感谢。”
也是够唯恐天下不乱了。
奚清桐本就害怕被他看出端倪,如何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几日,心中已然后悔为什么要来,又为什么在见到萧霁的那一刻不直接掉头回去,还猪油蒙了心般非要进来坐坐。
她求救般地把目光投向身侧的宋云鹤,却见宋云鹤的目光正怔怔地落在青梧的身上。
一瞬间,奚清桐心中的惊慌害怕又被愤怒所取代,他在干什么?
“表哥!”
奚清桐用尽耐心压住怒火,皮笑肉不笑地唤了一句,这才惊醒了陷入回忆的宋云鹤。
“表哥,我记得这两日吏部就要考核授官?咱们就不再姐姐这里多留了吧?”
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宋云鹤也反应了过来连忙拱手道:“是,确实吏部考核在即,下官还需回去准备,还望六郎君与……夫人见谅。”
他是叫不出“姐姐”这个词的,刻意用了官称,想要维持最后一丝体面。
萧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宋大人前途要紧……那我们就不多留了。”
闻言,两人如释重负,起身离去。
青梧作势还要送一送,却被奚清桐拒绝,对上那双含笑的眸子,奚清桐憋屈的要死。
“不必了!”奚清桐拉着宋云鹤连连后退,险些跌倒。她慌乱地拽着丈夫往外走,活像身后有恶鬼追赶。
直到出了行宫大门,奚清桐才松开紧攥的手。她盯着掌心被自己掐出的月牙形白痕,突然抬手狠狠甩了宋云鹤一记耳光。
“你看够了吗?”她声音发抖,“一个村妇,就让你这般魂不守舍?”
宋云鹤偏着头,似乎没想到奚清桐竟然会打他,半晌才捂住脸转过了头,“你做什么?!”
奚清桐却不觉自己有错,尖声道:“你刚刚在看什么,你自己知道!”
看她丝毫没有心虚的模样,宋云鹤在心底愈加失望,冷笑一声,眼神陡然锐利:“我看青梧怎么了?青梧也是我的表妹,我关心她有何不可?”
他抚摸着火辣辣的面颊,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冷意:“倒是你,当着外人的面掌掴夫君,这就是曾经名动京城的贵女?”
听着这番话,奚清桐瞬间僵在了原地。
青梧也是他的表妹……
这话何其耳熟,奚清桐瞬间想起她回奚家送别父亲的那晚,她曾娇嗔问道:“表哥,若是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那时他是如何回答的呢?就是这般回答的——“发现了也没事,你是我的表妹,关心一二也在情理之中。”
何其相似的一句话?从前用来搪塞别人,现在却用来搪塞自己?
奚清桐的眼眸瞬间红了,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回旋镖竟扎中了她自己。
奚清桐声音发颤,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宋云鹤别过脸去,没有回答,只是径直上了马车,也不管奚清桐跟在他身后继续哭泣质问。
“你怎么能拿这种话来搪塞我?是,都是表兄妹,但她能比得上我么?她才回奚家几年,你认识我又有几年?!”
即便如此,宋云鹤的脚步不曾停,听着这句话,他也愈加觉得讽刺。
是,他们是认识的更久,约莫有十几年了,可她真的对他的样子真的像是有十几年的情谊吗?
他冷遇青梧三月,青梧依旧对他和善有加,即便偶尔生气冷脸,也不曾对他颐指气使,更未曾掌掴于他!
她呢?现在他仅仅是看了青梧几眼,她就气愤至此?他看青梧有什么错?那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宋云鹤冷漠地掀帘坐入马车之中,奚清桐踉跄地跟在他身后,金珠想要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几乎是爬上了马车,没有一点曾经的仪态,狼狈不堪。
等进了马车,再看到宋云鹤闭目养神的平静模样,奚清桐再次压不住心中的火,哽咽着开口:
“宋云鹤,你别忘了…”她攥紧衣裙,“你在京城靠的是谁!”
“够了!”宋云鹤猛地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我宋云鹤能有今日,靠的是十年寒窗苦读!”
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这件事已经让宋云鹤耐心消失,他忍不住睨向奚清桐,冷笑道:
“即便我是受了奚家的照顾的又如何?我靠的是这份血缘,不是因为你!就是论到婚娶之好……”
他顿了一息,一字一句盯着奚清桐的眼睛道:“青梧也是一样的。”
奚清桐的瞳孔陡然放大,脸色瞬间煞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确实是一样的,母亲和兄长虽偏私于她,但父亲对她们二人却是公平,甚至因为青梧丢失,而对她更加纵容一点。
只要青梧忍不了闹到父亲那里,没有一次不是她们退让的,只是青梧很少这么做而已。
奚清桐忽然怕了起来。
纸是包不住火的,便是父亲调任荆州也不会永远不回来,最早今年年底,最迟三年后,父亲是必须回京参加岁课述职的。
她和母亲便是想打这个时间差,只要在父亲回来之前,生米煮成熟饭,最好已经孕育了子嗣,那么父亲再气愤也只能应下。
可这个计划实现的前提是父亲短时间内不知道,而眼前的男人若是被逼急了,会不会鱼死网破?
像是什么预兆一般,面前的男人倾身逼近一步,低声嗤笑道:“奚清桐,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谁求着要换夫,又是谁好心答应了你?”
这句话像把刀子,直戳奚清桐心窝。可她却什么都不敢说。
是,她也可以闹大了鱼死网破,但她闹大了便是欺君之罪,她也是要掉脑袋的。但宋云鹤不一样,他只要写一封书信告知父亲,最大的后果也就是父亲对她们俩厌弃,不再提供帮助而已。
不提供帮助,宋云鹤会仕途艰难些,最受影响的还是她自己,她当不了高高在上的官夫人了。
不,她要的不是这些,被愤怒和嫉妒冲昏头脑的奚清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她抹干眼下的泪水,对宋云鹤展现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表哥……”奚清桐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伸手轻轻拉住宋云鹤的衣袖,低声道歉:“是我失态了。”
她垂下眼帘,掩去眼底浓浓不甘,“我只是……只是太在意你了。”
“看到你看姐姐的眼神,我心里难受……”
说出这句话时,奚清桐的眼泪再次奔涌而出,克制不住,纵有假话,可这句话确实是真的。
那样怀念又带着点痴迷的目光,以前从来都是落在她身上的呀……
宋云鹤冷冷抽回袖子,没有接话。马车内的气氛凝滞得令人窒息。
奚清桐咬了咬唇,又起身坐在了宋云鹤的身侧,紧贴着他的手臂:“表哥脸上还疼吗?让我看看……”她作势要抚摸他的面庞,却被宋云鹤偏头避开。
“不必了。”宋云鹤声音冷淡,“我累了。”
车厢内陷入死寂,只余马蹄踏在官道上的嘚嘚声。
宋云鹤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真的觉得无比疲惫。这一场换妻,他以为他换来了心中月,到手的却并非如此。
他以为的鱼目似乎才是未经雕琢的宝玉。
而此时的行宫内,青梧正蹲在萧霁的膝前,共同逗弄两个小家伙。橘猫蜷在少年膝上,被两人挠着下巴,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就这么放她们走了?”萧霁勾唇轻笑。
青梧仰首歪头,“不然呢?真留她们下来住几宿?”
她顿了顿,忽然笑道,“你猜奚清桐现在是不是气疯了?”
萧霁难得在她脸上见到坏笑,只是这样的坏在他这里却远远不够,他不禁把手从猫咪的身上移开落到了夫人的头上,轻轻抚摸了两下,笑得有几分无奈。
“我说的是,难道不给他们一点惩罚吗?”
对上女郎疑惑的目光,少年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句——“比如,让宋云鹤外派出京。”
探花向来都是要入翰林院,做清贵翰林的,外派出京无异于贬谪。
即便他现在已经失势,可这点小动作还是做的,而且就算他什么也不做,就凭着他与自己连襟的关系,原本也当受排挤,只是有着奚荆州在,旁人才顾忌几分罢了。
青梧闻言一怔,随即缓慢地摇了摇头:“不必。”
却不想面前少年的面色一暗,嘴巴也抿了起来,浑身散发着幽怨之气。
“难道卿卿是心软了?”
第122章 在轮椅上
青梧微怔随即失笑出声,她站起来反摸了摸萧霁的头,安抚吃醋的少年,含笑的眼睛里不掩温柔。
“当然不是心软,只是若因为此时就在他仕途上做手脚,岂不是与那卑鄙小人无异?”
拥有“卑鄙小人”念头的萧霁面色一滞,又道:“可他背叛了卿卿,卿卿难道不伤心不恨他吗?”
明明娶了自己却又选择了自己的姐姐,把自己完全当作替身,萧霁光是带入一下便不可忍耐了。
可眼前的女郎还是摇了摇头,从他怀里抱过了狸白,边摸边往另一边椅子走去。
“交换之事,主导也不在他,他最多算是让我下定决心交换的那个人罢了。伤心确实伤心了那么两日,只是远远谈不上恨,应该称作讨厌。”
青梧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回忆当时的心绪,时间仅仅过了不到两月,她在宋家的生活好像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不大看得清了,归根结底还是太寻常了吧。
她想了想继续道:“我原本就不爱他,他的背叛与其说是让我伤心不如说是让我愤怒,愤怒他隐瞒自己心有所属,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真正与自己两情相悦的人在一起了呢?若不是逢此大变,郑夫人和奚清桐策划此事……”
青梧看向桌案另外一边的少年,少年显然也想到了她要说什么,脸色进一步暗了下来,慢慢地说出了另一种可能,“我们可能一辈子都只是……亲戚?”
女郎歪了歪头,觉得这个词并不能准确概括,又玩笑着道:“若按照原本的关系,我可忝为殿下姨妹?姨姐?”
想着这复杂的关系,青梧自得其乐,笑得开怀,对面的少年一双桃花眼却不动声色地眯了起来,最后重重哼了一声,强行打断青梧的话。
“不许乱想!”
瞧见他面色铁青,青梧识趣闭嘴。
那边少年又哼了一声,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我还得感谢那宋探花了?”手里却控制不住力气,小橘猫被他挼得“喵”了一声。
青梧讪笑了两声,“当然不用……”可她那心虚的模样,透露出的意思不言而喻。
见对面少年气得磨牙,青梧不由得更心虚了,正当她想着怎么哄他时,却见萧霁面色已渐渐恢复平静。
就这么揭过了?
起初青梧还心有惴惴,可过了一会儿他没有重提此事,青梧便放下了心,把此事抛掷脑后,专心摆弄起两只小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