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妃嫔也是如此,常有妃嫔送汤邀宠,可那汤有几个是亲自熬的呢?
青梧还未回答,站在墙角劈柴的富贵机灵道:“奴才可是瞧着夫人亲自熬的呢,闻着就流口水。”
闻言,青梧笑道:“我熬了不少,管够。”又见萧霁终于被推到桌边,她才揭开瓦罐,
罐揭开的刹那,乳白的热气裹着青菜的清香、肉糜的醇厚扑面而来。
青梧先给萧霁盛了一碗摆在他的面前,温声叮嘱道:“现在烫,慢点用。”
光是瞧着赵通就忍不住喉结滚动,他偷瞄自家主子——萧霁盯着碗里浓厚的青菜粥,桃花眼满是柔和之色。
见他还迟迟不动,青梧将粥碗推到他面前,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手背,“尝着咸淡可合适?”
她不在意,可少年的手却颤了一瞬,他慌忙拿起勺子搅动粥液,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幸好早晨的天还算凉,这才没让那粥过分滚烫。
热粥滑过喉咙,鲜嫩的瘦肉裹着青菜的清甜,混着若有若无的姜末气息,吃惯了那些细致膳食的萧霁不由得眼睛一亮,膳食最原本的,朴拙的香气足以俘获人心。
他刚抬起头就对上青梧那双凤眸,她紧盯着他,笑问道:“怎么样?好吃么?”眼神里都写着快夸夸我。
连赵通也读出了这层含义,不过他觉得这次夫人有可能要失望了,主子可不是什么会夸人的人,平时一句“做的不错”已是盛赞。
果不其然,萧霁一时不知该如何夸奖,顿了几息才吐出一句:“……不错。”
赵通顿时扶额,没眼看,简直没眼看。
不过不要赵通提醒,萧霁也看出青梧面色不满,也不是说不满,就是那股期待劲儿顿时没了。他心里顿时有些焦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夸奖。
青梧也没生气,就是心中暗道:果然是天皇贵胄,平时都被人捧着,他能会说什么好听话呢?
她只是习惯了,姥姥每次都会夸她手艺好,所以她希望被人夸一夸,不过也没事,毕竟她也做过没人夸的饭,不仅没人夸,还没人吃呢,想到宋家那几顿饭,青梧的兴致一下子就没了。
她转身要去灶房里提刚烧好的茶水,那是给等会要来做工的村民准备的,然而她刚转过身,就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卿卿。”
青梧又走了半步这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她想了昨日给萧霁的称呼,叫她“青青”,唇角立刻浮现一抹笑,这昨日还愿呢,今日怎么就叫上了?
青梧转身,刚准备打趣他一番,就见少年端着碗,一本正经地夸赞道:“卿卿,你做的粥很香,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粥。”
说罢,他自己都忍不住低下了头,面浮红晕,青梧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她自然知道这话绝当不得真,就算她的手艺不错也绝比不上御膳房天南海北来的大厨,只是听到这话,看到他愿意哄她,她心里就高兴,就熨帖的很。
青梧高兴,面上的笑也更加明媚,直接晃花了萧霁的眼,只是看着这笑,萧霁又想到了那日在上林苑面前的那个笑,他的面色微微一僵,只能借着羞涩低头,一个劲儿地吃粥才掩去眼底情绪。
他总觉得对不起眼前的夫人,她那么好,他却……
青梧决定先不去提茶了,又拿着勺子给其余人盛了粥,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就坐在了萧霁的身侧,这四方桌上只有萧霁青梧二人,其余四人都非常有分寸地端着自己的碗站着吃。
他夸得她高兴,青梧便忍不住萧霁身侧凑,又是给他盛粥,又是嘱咐他慢点,甚至又起身回灶房给他端了杯清茶,其间不假人手,“若是觉得腻了,可喝上一点。”
那殷切的样子终于让赵通看到了曾经良娣的影子,只不过那时的殿下对此冷淡,现在的主子,赵通觑了一眼,嗯,好像挺受用的,受用到快要吃不消了。
确实如此,先前青梧对他虽然还算关切,但有的时候她也会对他甩些隐秘的脸色,现在这番关怀备至的样子,叫他有些不知所措,便只能一个劲儿地低头吃,青梧就一个劲儿地给他盛。
一个不好意思拒绝,一个热情似火,于是赵通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家主子吃了整整三碗粥,其实这个量对于以前练过武后的主子正正好,可现在主子是什么情况?
躺在病榻半个多月,身心俱受打击折磨,刚断腿那几日他可要愁死了,就在昨日早晨,主子也就吃了一小碗粥,那是宫里的小碗,现在这个是什么碗?百姓用的粗瓷碗,比一个巴掌都大的那种!
这看得赵通一边高兴一边担心,若是主子吃积食了怎么办?想着这个,他也低头喝了一口,嗯,不错。
嗳,这小夫妻的事,他还是少掺和吧,你听人家一个“卿卿”,一句“六郎”的,他听着都牙酸,还是喝粥冲冲酸味,嗯,真香。
幸好最后萧霁实在吃不下了,开口拒绝了青梧,这顿饭才这么作罢。
吃完饭,青梧估摸着那边村民也要过来了,便和萧霁商量一下行宫怎么修缮。
像杨大舅那般按照行宫规制复原的话肯定是不行的,一来太费银子,二来太过招摇。萧霁是废太子,显露那么多的财力,给自己修复个行宫算什么事?怕是引来更多人的怀疑。
她思忖着便道:“我想着,咱们虽然有银子,但也不值当都花费在修缮上,我们一行就六个人,便是以后有需要再添置两三个人,满打满算也就十个,这些宫室都住不完,不若主殿四周的好好修缮,其余的便放着?”
萧霁自然无有不允,他颔首道:“……卿卿,”第一次喊不好意思,第二次,第三次就要比先前自然了,“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这些事你来做主就好,舅舅给的银票,你也尽可使用。”
说出这话时,萧霁也不是一时兴起,不知何时,他已经默认他们组成了一个新家,而且真的打心底里愿意让她掌家,仅仅两日,她便获取了他几分信任。
她不是柔弱爱哭的小女郎,她坚韧,有智慧,做事有条理,他很放心,最重要的是——萧霁看着她,觉得她像个太阳,温暖火热,活泼,能驱散他心中的阴霾,带给他们这群被驱逐的人希望。
听到这番话,青梧的心也为之一动,她看向对面的少年,少年认真地对她颔首,眼眸中全然是信任。
她有些不敢相信,要知道,她嫁入宋家三个月都未曾拿到宋云鹤私人库房的钥匙,宋家的产业,她也一概不知,只每月能从宋云鹤那里领到十两银子的花用,这其中还包括给宋家那几个仆人发月例。
而现在,他就这么把巨额银票都给她支使了?
青梧虽不知宋家有多少财产,但她知道绝对没有万两黄金。两相对比之下,青梧一时不能言语,她垂下了头,又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少年,如此反复之后,心中生出一股热意,眼眸忍不住湿润。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一桩换夫之事,她似乎行对了?
第50章 什么都依她
与此同时,京城宋家也在用着早膳,好不容易得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宋云鹤自然是待她如掌上明珠,吃睡同席。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榆木桌上,宋云鹤亲手将一盅银耳莲子羹推到奚清桐面前,目光里盛满柔情:“这是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尝尝合不合口味?”
奚清桐捏着银制汤匙,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羹汤,表情看不出喜怒,却也透露出她的真实心意。
银耳炖得软糯,莲子也去了苦心,可在她眼里,这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吃食。自她进了东宫,每日晨起都有东宫御厨精心烹制的燕窝粥,用的是黄燕,苏湖进贡的御米,哪像这般……普通。
但奚清桐也知初来乍到不好表现的过于明显,便淡淡开口:“味道尚可。”
她浅浅送入口中一勺,目光扫过桌上其余菜品,烤羊肉切的太过粗糙,显然是外头买来的,定胜糕形状也不好,更别说还有一碟腌黄瓜,这等小菜也能端上她的桌子?
蹙了蹙眉,她似是解释道:“桐儿只是有些不习惯,毕竟从前,桐儿用的都是黄燕窝,辅以南诏的花酱,清淡甜美,表哥平常用的这些对于桐儿来说有些油腻了。”
虽借口用的是油腻,可宋云鹤怎么听不出来话中之意?他曾也为世家子,世家吃什么他还是知晓的,只是家道中落了那么多年,他也不免染上庶民的活法。
是他忘记了,清桐没过过这种日子,她为世家女,吃食向来清雅。
宋云鹤笑容微滞,带着歉意道:“是我疏忽了,今日就让厨娘重新准备些精致的膳食。”
他眼中满是讨好,“听闻城西新开了家点心铺子,待会儿让人去买些新鲜花样来。”
奚清桐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没有接话。城西的铺子又如何?那也是谁都能买得到的普通玩意。
她望着窗外一眼十几步就能走到外院的院子,看着园中巴掌大的花圃,花圃中正开着孤零零几朵芍药,远不如奚家的花园大,也不如奚家的品种好,更不要提东宫奇珍异草。
即便知道自己已经做了最好的选择,奚清桐还是不免产生了落差感,曾经的她,出入皆是轿子,用的是花梨檀木,戴的是翡翠明珠,如今虽在宋家衣食无忧,却总觉得处处透着寒酸。
这也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想到这,奚清桐看向宋云鹤,“表哥。”她的声音甜丝丝的,带着几分撒娇,“我能拟一份三餐的单子么?”
宋云鹤望着奚清桐那双美丽的脸庞,又看到她腕上那只明显价值不菲的翠镯,顿了一息道:“自然能。”
他握住了奚清桐的手,柔声道:“清桐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我宋家还供得起。”
话音甫落,奚清桐脸上便露出了明显的笑意,她将帕子轻轻搁在桌角,又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又提出了一个要求。
“那表哥,我还想重新做几身衣裙,这些衣裙都是……的,我俩身形不一样,喜好也不一样……”
这话半真半假,最主要的还是奚清桐嫌弃青梧衣裳太素净,布料也太普通,只是寻常的吴绫,花罗等,她要穿越罗,织金锦。
宋云鹤依旧是笑着答应了,“这是自然,你喜欢就多做几身,正好夏日也快到了,越罗轻透如烟,正凉爽。”
听这话,奚清桐更是立马轻巧起身回到卧房,不到五息便传来了她的声音,“金珠,银珠,这件,这件,这些衣裳都赏你们了。”
宋云鹤卧房的方向,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去,他起身往书房去,召来老管家把奚清桐的要求说了。
听着那些要求,老管家额间的皱纹比往日更深,心中陡然生了疑惑。
夫人怎么会突然有这些要求?从前的夫人不是很节省么?嫁到宋家还未曾主动朝他伸过手,还有郎君也是,怎么突然就同意这些不菲的花费?
想到前两日郎君都在夫人房中过夜,老管家便有几分懂了,夫妇俩圆房后正值浓情蜜意的时候。
这是好事,只是老管家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
“郎君,您疼惜夫人是好事,只是……”老管家掀开账簿,“光是夫人今早用的那顿膳食,若是一个月都是相同的规格,便要一两半的银子,”
他的声音发颤,枯瘦的手指点着他算出来的账目,“更别说午膳和晚膳都要比早膳更加丰盛,夫人提出要自己写单子,那么咱们宋家一个月在膳食上花的银子就要五两以上。”
宋云鹤并不当回事,微微蹙眉道:“难道宋家一个月还拿不出来五两银子?”
“郎君,这只是吃的,还有穿的呢。您是知道的,宋家没几个铺子了,一个月盈余也就一百两左右,您别忘了,您成亲时候的聘礼便花去了这些年营余的大半,您前日又说有一笔两百金的支出,这笔需要提前拿出,如今库中银子只剩六千两,您以后仕途上还少不了打点……”
老管家一番话就差明说要节省了,一盆冷水瞬间浇在了宋云鹤的心头,可想着那张美丽的脸,想到她从前过的日子,想到那明显出自东宫的翠镯。
宋云鹤骨子里的不甘便被激起,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硬声道:“我宋云鹤难道连夫人都养不起了?我宋家也是世家旧姓,连夫人吃穿都供不起,传出去惹人笑话。”
见老管家还要说话,宋云鹤打断他,“够了!”
“有什么事过段时间再说,先叫夫人高兴高兴。”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夫人想吃什么、想用什么,都依她,不必来我这里汇报了,我出去和同榜应酬,给我十两银子。”
老管家只好去内库拿钱,甫一接到钱袋子,宋云鹤便转身而去,老管家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枯手抚过账簿,重重叹了口气。
第51章 窥见新天
一行人用早膳时,少年阿柱便回村叫了些没有下地干活的村人,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往行宫而来。
队伍里老人们端着盆布拿着镰刀,孩子们抱着自制的扫帚,几个青壮汉子扛着竹梯,沿着乡间弯曲的小道走着,有人忍不住嘀咕:“那娘子真会给这么多钱?”
阿柱回想了一下几人的穿着,肯定道:“那是当然那行宫便是锁了这么多年,不也没让人随便进去么?而且我看过,他们便是下人穿的的布料都比咱们好。”
有了这句话,河东村的村民心更定了些,等到了目的地,众人真正踏入大门,一个个都老实了起来,即便是十几岁的孩子都忍住了嬉闹,低眉顺眼地不敢乱瞅,直到被阿柱带到主殿处,看见阶前站着的六人,这下都彻底信服。
只观青梧等六人的衣着便知其身份不凡,更别说中间两位年轻人的容貌,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比她俩更俊的,但姿容太盛有时叫人不敢多瞧,跟何况那坐在轮椅上和仙人似的郎君似乎心情不太好,正面无表情地瞧着他们看。
青梧扫视一圈,数了数人数,共有十八人,其中半数是都是妇孺,还有三四个青壮,几位年纪不算太大的老人,心下还算满意,便开门见山地把刚刚和阿柱说的工钱又说了一遍,这些事先说过的,村民各个没有异议,并且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
“清扫规矩我先说好。”青梧面上也严肃了些,虽她觉得村民大多淳朴,可也有不讲理的,耍赖的泼皮,“一日内,要把整个行宫地砖,墙头屋脊上的杂草要除尽,灰尘尽扫,房梁上的灰尘也要爬梯子简单清扫。”
她付了那么高的工钱,就应该得到相应的质量。只是青梧自以为自己的脸不算难看,怎么下面的人都战战兢兢?于是便缓和了脸色,柔声道:“你们别怕,若是摔伤了,尽可来寻我。”
这句话又给村民增加了一重保障,他们面上都露出了几分笑意,也不要青梧说些什么,自有其中一位老人站出来支持分配道:“既然主家说了,那我们便快些去干活,男丁都上墙,妇孺就做些地上的活计,老家伙们做些地上的重活。”
村民便齐声应道,各自拿着家伙事离去,不多会儿,曾经破落冷寂的行宫竟热闹得像集市。
老人们拿着镰刀砍草,孩子们跟在屁股后面抱草,妇女们拿着扫把打扫宫殿,青壮们和半大的小子扛着竹梯爬上屋脊,瓦片间坠落的灰尘里,扬起的是前所未有的希望。
萧霁就这么坐在轮椅上看着,眼里的冷淡之气也被此等情景慢慢消融,青梧原本是想把他推到屋檐下,免得日光晒伤了他那白嫩的皮肤,但萧霁却摆了摆手,“我想自己瞧瞧。”
青梧便不管她,她还要去监工呢,至于玉珠和富贵则去村里搭了牛车,他们要去镇上买些必要的东西回来,宝珠更是闲不住的,早就叫着人去收拾行宫里那两口井了。她便到处监工,指挥着村民做的仔细些。
女郎穿着价值不菲的衣裙和昂贵的锦履却行走在荒草中,她脸上没有露出一丝嫌弃的神色,也没有因身份故作矜持,可她还保持着京中贵女的仪态,缓步从容。
“墙上若是有斑驳,干脆拿棍子敲下来,不要紧,免得以后再掉下来。”
“那边砖缝里的草可要连根拔起,那株野蔷薇就算了,它开的正好。”
这一幕完全落在了主仆二人眼中,萧霁虽是被赵通推着闲逛,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不曾离开青梧百步,青梧一直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赵通忍不住赞道:“夫人多好啊,怪不得十三岁便能名动京城,真是奚家精心培养出来的人儿,进退有度,从容不迫。”
坐在轮椅上的萧霁轻轻颔首,看着那道身影,那双桃花眼里有着说不出的暖意。
不过他也不仅仅在看她,他也观察着这群百姓,这群百姓即便生在京畿,身上布衣也免不得打上补丁,一个个虽然不至于面黄肌瘦,但也面色萎黄,气色黯淡,以此推理,这天下还不知有多少百姓过的还不如此。
老师曾私下对他说,这天下虽看着海晏河清,可内里早已有了不少蠹虫。陛下年轻时还算英明,可年纪上来了也染上了刚愎自用,喜好享乐的毛病。
他说赋税徭役层层盘剥,贪官污吏中饱私囊,若有旱涝灾害,便死伤惨重。
萧霁听的心里一紧,他想去找父皇谏言,却被老师强硬地拉住,“没用的,没用的,你父皇不会信的,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明君’怎么能允许旁人说他这天下藏着巨大的问题呢?”
姚崇春能历经三朝自然不是那种莽撞的人,而且他也已经老了,年纪大了,胆魄也不如从前了,他只想着朝堂上尽力找补些,然后等皇帝驾崩,安安稳稳地把皇位传到太子手中,到时候再大刀阔斧地改革。
他相信他亲自培养的学生,他的学生被他培养的很好,文武双全,能辩是非,责任担当,胆魄,品性都很好,简直就是他心目中储君的典范。
唯一一点不好就是,陛下管的太严了。太子无法到真正天下去看一看,不过姚崇春觉得太子还小,还有时间,许是等他大了,陛下就舍得让这个嫡子出去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陛下“允许”的这么快,也这么决绝。
他也被定了罪,几乎要处死的地步。
萧霁其实当初听到老师说的这些话也不全然尽信的,可是如今只看见这京城一角,他便知朝堂上多少奏折都在粉饰太平。
他的目光掠过阿柱黝黑粗糙的皮肤,望着村民们脚上的草鞋,以及那在日光下滴着汗水的额头,两只手便忍不住紧握扶手,指尖绷紧。
曾经他困于东宫,所见皆是朱门酒肉,如今才知,原来在天子脚下,都是这般光景。若是再离得远些,怎会不是老师口中所说的那样呢?
萧霁忍不住盯着自己腿看,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放松了手。
不能急。
他只能徐徐图之。
第52章 这也知道?
干活的村民自然感受到了萧霁的眼神,不过他们只当这是在监工,一个个干活干的更卖力了,毕竟这年头官府的税收又变多了,突然有这样一个进项,实在是意外之喜。
萧霁想着他一时半会也离不开这里,便是不想旁的,这些活计也要学着干,以后总不好什么都麻烦家里的女眷。
孩子们总是要比大人的胆子更大一些,没要一会儿便放开了胆子开始嚷嚷。
“阿娘说了,蒲公英要放做一堆,晚上带回去下稀饭吃。”
“马齿苋也是,留着做干菜!”
“诶,那可是苍耳,狗蛋娃别乱碰!”
他们说的同时,萧霁一边感叹一边也在飞快地用心记着,能吃的倒是不要紧,就怕那些有毒的,免得夫人不小心触碰。
就在他专心致志之时,早晨那黑皮少年突然向他走来,到他面前几步便停下,垂首道:“请问那边树上的垮裤是您的吗?早晨好像瞧见您拿着……”
阿柱的声音不大,离萧霁越近,他心里就越加自卑。
轮椅上的萧霁身体一僵,把这件事忘了,只能强装淡定道:“是我的,有何事?”
“麻烦您收起来一下,我要把那棵小树砍掉。”
“不行!”
听到这话,萧霁想也不想瞬间出口,语气颇有几分冲人,让赵通和阿柱都忍不住一愣。
萧霁也后觉他的反应太过激烈,不过那是棵梧桐树,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砍了呢?不过他也不用和旁人解释,只吩咐赵通,“推我过去。”
阿柱不知所措,最后还是跟了上去,前后脚刚停,就见轮椅上的少年向他伸手,“斧头。”他顿了顿还是把斧头交了过去。
萧霁接过斧头,轮椅碾过碎石,他仰头望着那株一人高的小梧桐,利落地把他够的到的旁枝全部砍掉了,锋利的斧刃划过树枝,梧桐树汁液清苦的味道中,他仿若闻见了一股香味。
正是那日她俯身查看自己伤情时,他闻见的那股味道,让他几乎要神志不清……
然而就在下一息,萧霁又想到了昨夜枕边的那股香味,似乎也和那股香味相似,再次想到姐妹俩的相似之处,那握住斧头的手一颤,差点伤害到了主干。
细碎的阳光透过疏朗的枝叶,在萧霁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阿柱张了张嘴,终究没敢问这位贵公子为何对棵野树如此上心。
唯有赵通眼睛一转,唇边浮现了几丝笑意,忙吩咐道:“快把这颗梧桐周围的地砖都拆了,这棵树就留在咱们这了。”
于此同时,青梧也叫住了正在劳作的里正,温声询问:“请问村里可有石匠?你也瞧见了,我的夫婿前段时间刚摔断了腿,这里台阶众多,可否帮忙用石头填补一二,各处阶梯都做成坡状?”
里正摸了摸头,“有倒是有,只是咱们村里人的手艺,您也知道,肯定比不上原来的,估计做不出光滑的石面,且咱们这也没有那种石头。”
“这不要紧,我们住不了那么多屋子,后面有些宫室前的石头尽可搬来用,正巧也不用太光滑,粗糙些才好,这样不易摔倒……”
这要求不高,里正答应了,青梧又叫里正帮忙找些瓦匠来修屋顶,木匠做些家具,幸好行宫的窗都是镶嵌了琉璃的,不然窗纸还要重新糊上。
等一切谈妥,青梧到旁处转悠巡查,就瞧见了几人围在一棵小树前。
她凑近一瞧,正巧听见萧霁指挥道:“地砖拆的更大些,要留足余地给它生长。”
拆砖头的小娃娃们劝道:“够啦,够啦,树长得很慢的,大哥哥,这地方够了。”
青梧不由得一愣,暗道这些小娃娃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知面前这人曾经是什么身份,她加快脚步,生怕萧霁斥责与他们,却见萧霁对此称呼不置可否,只看着那棵树道:“它会长得很高很大。”
这是什么树让他这么坚信?青梧抬眸仔细一看,脚步瞬间滞住,半晌后唇边难以抑制地扬起一丝弧度。
她心里冒着些许小泡泡,脚步轻快地走到了萧霁的身边,直接从赵通的手中“抢过”萧霁,甜滋滋地唤了一声:“六郎,干什么呢?”
那声音又甜又柔,叫周围听到的人都起了鸡皮疙瘩,小孩子们一边干活一边觑向他们,可青梧哪里在意这些目光,眼睛全盯在……那棵梧桐小树上了。
却不知面前背对着她坐在轮椅上的少年面色可是好看,一瞬间千变万化,似羞似愧,最后强撑着轻声道:“这棵树合你的名字,不能砍。”
青梧自然知晓他是这个意思,可听他说出来,心里面更美了,小泡泡变成大泡泡,咕噜咕噜的。
这下也不嫌弃萧霁的轮椅笨重了,殷勤备至道:“还是六郎想的周到,那我再推六郎去瞧瞧别的地方,看还有什么地方不能改?”
也没要萧霁同意,她就推着轮椅走了。
把赵通落在身后,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最后跺了脚跺脚,留在原地指挥那些半大的孩子垒砖,最后又嫌弃他们垒的不好,从前的东宫第一总管竟也自己撸起袖子,干起粗活来。
“咱们去后面的花园里瞧一瞧,我还没仔细看过呢。”
这行宫虽然是行宫,但建造时是按照大宅来的,虽只有三进,但每一进都比寻常府邸大上两倍,最后的花园更是占据整座行宫的半壁江山。
若是当年应该是繁花似锦,可是多年无人打理后,多数野草长得比花都高,熙熙攘攘地挤上了石板铺就的小道,好在留有他们通行的空隙。
其实萧霁今早已经逛过这里大半了,但是他抿了抿唇,垂眸什么都没有说,任由青梧推着他闲逛。
女郎显然十分高兴,一路上说个不停。
“这葛藤真是的,怎么偏生就长在牡丹花圃里?这牡丹已经生了花苞,可这葛藤也是好东西,可解表退热、生津止渴……”
两者长在一起,真是叫人难办,到底是拔出哪一个呢?
青梧自言自语,眉目忧愁,坐在轮椅上的萧霁却微微顿住,她连这种野……葛藤也认识?
第53章 第二个疑惑
青梧是站着的,萧霁是坐着的,且她又苦恼于葛藤和牡丹,自然没注意到萧霁脸上的疑惑。
她虽有心装出几分奚清桐的模样,想循序渐进地露出她的本性,但此处没有森严规矩,没有血亲施压,没有一切叫她烦恼的东西,她再自由不过了,便不自觉地放松了。
放松的后果就是青梧不但没想起这事不符合她的身份还笑盈盈地看向萧霁问道:“六郎觉得呢?拔除哪一个好?牡丹漂亮,可……”
话未说完,青梧的话戛然便而止,她也瞧出了萧霁面上的疑惑,想起了她不该知道这些。
顿了两息,她强行顺了下去,“可还是太娇贵了,没人管便长得稀疏,不过我想着还是能培育好的。”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萧霁,垂落在袖中的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生怕他发现端倪。
原本她是破罐子破摔来的,也没仔细想过被发现怎么办,可是不知不觉间心态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她不希望被发现,她不想回到宋家,青梧觉得这里更适合她,面前的人……也更适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