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来,若当年宋清音是因她而死,孤钧对她怕是早就心存芥蒂,只是面上不显,如今温晓岸再被她所杀,沈玉清被她抛弃,三个亲传弟子尽折于她手,她不确定孤钧是什么态度。孤钧就算放过裴子辰,也未必放过她。
“但是这件事,也不是死局。”
阿南知道她的考虑,分析着道:“毕竟,修真界强才是硬道理,当年宋清音因你而死,蓬莱有钱,灵剑仙阁不也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一个字儿没漏给你吗?现在一样的啦,沈玉清可能感情用事,孤钧那老头可审时度势得很。温晓岸也好,沈玉清的颜面也好,这些东西都不动摇灵剑仙阁的根基,可沈玉清许诺给你的东西,那才是真正动摇根本的东西。”
江照雪听着,脑海中浮现起她和沈玉清的契约。
沈玉清答应好她的,只要他选择慕锦月三次,就与她解开道侣契约,同时裴子辰魂灯转交给她,把蓬莱当年送到灵剑仙阁的一切如数奉还,另赠她两条灵脉,开剑山,放蓬莱弟子入山任选名剑百把。
前两者孤钧或许不在意,可是后三条,一旦真的做到,那就是动摇灵剑仙阁根本的东西。
虽然孤钧是灵剑仙阁说一不二的老祖宗,可沈玉清是真正的掌门,他应下的契约,孤钧若要毁约,那沈玉清不仅要受天罚,未来灵剑仙阁做出的承诺,也再也没人敢信了。
是要灵剑仙阁的信誉和他们费尽无数天材地宝培养出来的完美掌门,还是要这些能支撑灵剑仙阁昌盛千年的资源,孤钧必须做出选择。
“他不会这么容易让我带走这些的。”
江照雪轻声道:“若让他做选择,他或许会把杀了。”
“这不就要到最核心的谈判筹码了吗,”阿南歪头,“他能杀你吗?”
如果孤钧能杀她,那这场谈判就不复存在。
可孤钧能吗?
孤钧的实力和他父亲相当,只要她能逃回蓬莱,孤钧就杀了不了她。
那核心就在她能否逃回蓬莱?
现下江照月这个大乘期符修在,裴子辰在,她一个八境命师……
杀不了。
江照雪立刻明了。
裴子辰性格稳妥,他若展现三分,必手握十分。虽然他看上去只是化神期,可他乃仙魔双修,整体的实力根本无法预测,按照昨夜裴子辰展露的姿态,孤钧当场击杀裴子辰都做不到。
但凡能给她开阵的余地,又有江照月相助,无论如何,她都能安全回到蓬莱。
孤钧杀不了她和裴子辰,她就有了和孤钧谈判的筹码。
若孤钧不愿意谈,那她就偷走裴子辰的魂灯,带着裴子辰强行离开。
想到这破罐子破摔的办法,江照雪终于放下心来。
外面传来仙鹤鸣飞之声,江照雪抬眼看去,便见灵舟已经停靠下来。
江照雪也不多说,简单洗漱后,穿戴好衣衫,便出了房间。
走到甲板,江照雪才发现,这一次灵舟居然没有停靠在前山,反而直接落到了后山山脚。
后山是孤钧居住之地,江照雪一看便知管修书的打算,这是想趁着江照月不在,先把她和裴子辰带到孤钧眼皮子下面。
但江照雪也不在意,江照月毕竟是符修,他能给的,都已经放在她袖中,人来不来并不重要,核心还是裴子辰。
想到裴子辰,江照雪下意识往人群中寻去,便见裴子辰手脚带着镣铐,正从灵舟上下来。
相比昨夜,他看上去格外凄惨。
面色惨白,灵息微弱,身上带着血迹,明显是受伤模样。
江照雪不由得一愣,心上不安起来,正想回头问管修书,就感觉裴子辰朝她看了过来。
虽然一言不发,但江照雪一下心领神会。
扫了一眼周遭,便见弟子正在窃窃私语,明显眼中带了不忿。
毕竟当初就是裴子辰蒙冤,昨日又是裴子辰救人,现下一夜过去,昨日威风凛凛的大师兄就变成这个样子,普通弟子心中,多少是有些不忿的。
明白了裴子辰的心思,江照雪还是不放心,暗中用命侍契约感应了一下他的情况,确认裴子辰的确无碍后,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旁侧管修书在旁侧已经端详她半天,见她毫不顾忌寻看裴子辰,管修书面色愈冷,某些猜想在心中越发坚定起来。
等弟子下船,他走上前去,竟是连名带姓唤了江照雪道:“江照雪,走吧。”
江照雪闻言抬眸,冷淡瞟了他一眼。
阿南暗骂:“这个老不死的!”
江照雪得话,虽然觉得阿南有些过分,但还是觉得气消了几分。
她跟上管修书,同他一起走向后山。
裴子辰便由紫庐和管修书的一个亲传弟子看守,跟在管修书和江照雪身后,一起上山。
走了许久,一行人来到山顶,老远便听涓涓流水之声,管修书领着众人从花园小径转入庭院,便见孤钧正坐在一张棋桌前自己和自己对弈。
管修书走上前去,恭敬行礼:“老祖宗。”
“来啦。”
孤钧声音格外温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惯来和善,喜怒不形于色,江照雪倒也不会因此当成是他的示好,规规矩矩跟着上前,带着众人道:“见过老祖宗。”
“其他人先下去吧。”孤钧挥了挥手,“留小雪和子辰就好。”
众人得话,便都退了下去。
庭院中一时只剩下江照雪裴子辰孤钧三人。
孤钧不说话,江照雪就静立不动,裴子辰跪在地上,也不言语。
庭院中是落棋之声,过了许久,孤钧才轻声道:“小雪这一次去得够久啊。”
说着,孤钧转头看向跪着的裴子辰,神色冷淡了几分:“这一转眼,子辰都长大了。”
“是。”
江照雪如实道:“用溯光镜回去,时间流速便不同,真仙境一日,是我们在过去一年。”
“那子辰……”孤钧似是算了算,“三十四岁了?”
“弟子误入过一个幻境,在中间待了四年,出来后是八年。之后又借助寻时镜直接跃过五年时空,若弟子骨龄计算,应当是二十五岁。”
“二十五……”孤钧想着,笑了起来,“正是婚嫁的好年纪啊。当年你师父与你师娘成亲之时,也就比你小一岁。”
孤钧说着,仿佛是极好的回忆,调笑道:“我还记得,小雪成婚时,还特意修书给灵剑仙阁,说一定要把整个仙道全请过来,额外的灵石她来出,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她和泽渊成婚之事,她蓬莱女君受不了窝窝囊囊成婚。”
听到这话,裴子辰袖下手指忍不住颤了一下。
江照雪抬眼看向孤钧,笑着道:“年少无知的事情,老祖宗也拿出来笑话。”
“年纪小,才是真心,一辈子忘不了。”
“老祖宗,”江照雪确认孤钧是为沈玉清打抱不平过来,神色也淡了下来,“沈玉清呢?”
孤钧下着棋,神色冷淡:“他身负重伤,回来后昏迷不醒,现下还睡着。”
“那老祖宗应该看到姻缘石上,我与他的姻缘契没了吧?”
江照雪继续询问。
孤钧应了一声,语气冷了不少:“看到了。”
“那还有一个东西,我要让老祖宗看看。”
江照雪说着,抬手一划,空中便出现了一份金字契约。
契约上是江照雪和沈玉清的气息,这气息出现瞬间,孤钧一顿。
他抬起眼眸,看向金字契约,看了没有三行,神色便冷了下来。
“沈玉清与我打了一个赌,他输了,现下他既然昏迷不醒,那就劳烦老祖宗您这位师父,”江照雪扬起笑容,“替他交接这些东西吧。”
裴子辰抬头看去,也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江照雪和沈玉清居然有这种东西,他们什么时候定下的?为什么会定下?
若是定下这种东西, 那江照雪和沈玉清是不是早在之前感情就出了问题?
是江照雪先不喜欢他吗?还是沈玉清做了什么对不起江照雪的事情?
裴子辰脑子里翻来想去, 其他事都先靠在了一边, 暗暗想看江照雪神情, 又怕沈玉清看出些什么,只能跪着静默不言, 恨不得赶紧了结这一桩事, 去问个清楚。
他少有毛躁,好在前方两人各有心事, 倒也没有注意到他。
孤钧看了金字许久,嘲弄一笑, 手中捻着棋子,敲着棋盘,缓声道:“女君啊, 您既然都有这么一卷契约,也该知道泽渊对你的心意。若不是看重, 怎么会同你约定这种东西?他一番好意, 却成了你用来害他的筹码……”
孤钧说着, 抬眼看向江照雪:“女君不觉得有愧吗?”
“老祖宗, ”江照雪听着笑起来,“我与沈阁主之所以有此约定, 是打了一个赌, 他敢应下这些,是他笃定我赢不了,所而不是他看重我。”
“江女君, ”孤钧听着,忍不住笑起来,“要是让泽渊知道你这么说,他得多伤心啊。他为你做了多少……”
“我知道。”
江照雪冷静开口,孤钧一顿,他冷眼抬眸,就看江照雪略带歉意道:“当年宋道友之事,是蓬莱未曾知晓,若是蓬莱知道,必会倾尽全力,以报宋道友救命之恩。”
孤钧得话冷笑,将棋子一抛,取了一块帕子,给自己擦着手道:“江女君既然已经知道过去之事,那老朽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清音因你而亡,晓岸被你所杀,如今泽渊也因你身受重伤道心不正,我三位弟子皆折于女君之手,女君今日还敢来同我讨要灵脉?江照雪,”孤钧抬眼看她,威压一瞬而下,“若不是看你父亲三份薄面,你以为我留得下你?!”
“老祖宗息怒。”江照雪顶着孤钧盛怒下的威压,神色平缓。
八境命师受天道钟爱,除非远超几个大境界,否则威压无法威胁命师。
她不卑不亢站在孤钧面前,面上异常平静,理智分析道:“晚辈知道老祖宗失去弟子,对晚辈心生埋怨,此乃人之常情,但晚辈亦知,您向来公正严明,赏罚有度,不会做徇私之事,故而灵剑仙阁才能在短短几千年内,成为仙盟之首,中洲第一宗门。所以还请老祖宗稍稍冷静,想想这三位弟子与晚辈之间的纠葛。温晓岸冤枉门内弟子,晚辈乃灵剑仙阁阁主夫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晚辈不过是开阵保护裴子辰,温晓岸被反弹回的飞剑所杀,此事因在于她,最后果结于她,乃是天理。沈玉清重伤,是为争夺斩神剑,此事亦不能说是弟子的过失。至于宋清音,她是因救晚辈受伤不错,可是,她之死,是何缘由呢?”
江照雪反问出来,孤钧一怔,江照雪抬眼看他,神色冷了几分:“当初灵剑仙阁若是愿意告知蓬莱宋道友之事,蓬莱一定倾尽全力救治宋道友。而灵剑仙阁隐瞒消息,延误宋道友病情,以至于宋道友回天乏力,悄然仙逝。宋道友于晚辈有恩,而不是灵剑仙阁于晚辈有恩,今日晚辈倒是想问问,当年灵剑仙阁是作何打算,如此对待我的恩人?”
说着,不等孤钧回答,江照雪嘲讽一笑:“难道是怕说出口来破坏我与泽渊的婚事,蓬莱与灵剑仙阁的情谊就此断了?”
“放肆!”
孤钧一听,当即怒喝出声。
饶是江照雪没说到明面上,但是人都听得明白,这是在嘲讽孤钧为了贪图她的嫁妆和灵剑仙阁的帮扶,刻意隐瞒了宋清音伤势,用沈玉清的婚事来绑住江照雪。
只是他这一吼,倒是露了怯。
江照雪闻言扬起笑容,似是什么都不明白,故作无知道:“老祖宗何故如此生气?”
孤钧不言,他意识到自己是中了江照雪的套,他盯着江照雪,压着因愤怒乱了气息,过了许久,才咬牙询问:“江女君,你绕来绕去,就是非要借着泽渊对你的情谊,要了灵剑仙阁两条灵脉,百把名剑,还有你当年带入蓬莱的那些东西了?”
江照雪听着,低头一笑:“老祖宗,这些条件虽然是泽渊许诺于晚辈,但我若真的带走,必将动摇灵剑仙阁根基。蓬莱与灵剑仙阁交好多年,晚辈倒也没这么绝情。此事,也并非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打算怎么商量?”孤钧明白江照雪是在讨价还价,但神色还是缓和几分。
江照雪想了想,耐心道:“晚辈当年带着蓬莱的东西来,如今和沈阁主一别两宽,留在灵剑仙阁沈阁主看着也是心烦,倒不如让晚辈带回去。我怎么来,怎么走,应当也算公正。至于那两条灵脉和百把名剑,对于灵剑仙阁至关重要,晚辈也不是非取不可,只是晚辈若是不拿……”
江照雪看向孤钧:“总得有些好处。”
“你到底想要什么?”
孤钧听着,大概已经明白了江照雪的意思。
江照雪看着孤钧,温和吐出裴子辰的名字:“晚辈想带走裴子辰。”
听到这话,孤钧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目光落到裴子辰身上,嘲弄笑开:“我说女君怎么突然对泽渊绝情至此,原来是移情别恋……”
“晚辈……”
“师祖误会。”裴子辰骤然开口,打断了江照雪正打算应承下来的话。
孤钧和江照雪都诧异看去,就见裴子辰端正跪在地上,认真道:“师祖,女君当年保护弟子离开,是因为女君认为弟子受冤,她怕师父沾染因果,为师父而来。如今女君之所以讨要弟子,是因为在时光镜中,因情况危机,女君被迫与弟子结下命侍契约。命侍一生随主,女君亦是别无他法,还望师祖宽容,明鉴。”
说着,裴子辰低头叩首,江照雪愣愣看着,她也不知怎么的,心上一时有些不是滋味,却又难言。
只是她很快又反应过来,顺着裴子辰的话道:“不错,老祖宗,您也知道命侍对命师何其重要,此乃与晚辈性命攸关之事,还望老祖宗开恩。”
“若只是命侍契约,老朽倒也有些法子。”孤钧嘲弄盯着江照雪,“就看女君愿不愿意了。”
这话让裴子辰心上一跳,他正欲开口,就听江照雪道:“我不愿意。”
裴子辰一顿,江照雪抬起眼眸,平静迎着孤钧的目光:“裴子辰很好,我无意更换命侍。老祖宗知道,我这个人向来没什么脸面可言,当年对沈泽渊,今日亦是,裴子辰给灵剑仙阁脸面,但若老祖宗不要,晚辈倒也没什么所谓。”
这话让裴子辰整个人僵在原地,孤钧却是再也没了笑意,直接道:“是了,你惯来放荡。”
“谁让我是个妖修呢?”江照雪笑眯眯道,“这话灵剑仙阁明里暗里骂了两百年,您当我还在意?”
孤钧听着,捏起拳头,知道在嘴皮子上和江照雪讨不到好处,又没到撕破脸面的地步。
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孤钧逼着自己忍下来,继续挽留:“可你和泽渊分不开,现下这么折腾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江照雪知道孤钧是在提醒同心契的事,她就算和沈玉清和离,她走到天涯海角,只要同心契在,她永远是沈玉清的血包。
“可这个结果,”江照雪眼皮一抬,“我自己承担。”
“那就把神器留下。”孤钧忍无可忍,终于说到终点,冷声道,“裴子辰你可以带走,把神器给我还回来!”
“老祖宗。”江照雪得话笑起来,“神器认主,除非裴子辰死,不然神器的主人永远是裴子辰。我是要带走一个活人,不是要带走一具尸体。”
“那咱们没得谈。”孤钧立刻道,“我不可能让神器成为蓬莱之物。”
“老祖宗,”江照雪拉长了声音,走上前去,坐到孤钧棋桌对面,仿若同长辈撒娇一般道,“不能谈的事儿只有两种,要么是大家实力相当,但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要么是谈判一方有绝对实力。灵剑仙阁留不下我和裴子辰,只要我们逃到蓬莱,老祖宗……”
江照雪捻起一颗棋子,好奇询问:“您是觉得灵剑仙阁,您绝对性压到拥有神器的蓬莱呢,还是想和蓬莱拼个你死我活呢?”
“你威胁我?”
“晚辈是在请求您,”江照雪将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堵死了一片黑子,满眼真切道,“请求您放我和裴子辰一条生路。”
“你以为有你父亲护着,我就杀不了你们?”孤钧被江照雪这阴阳怪气的态度激得血气翻涌,直接道,“别以为老朽看不出来,他修炼了九幽境功法,此事若是让仙宗百家得知,到时候蓬莱就是真仙境众矢之的,我倒要看看你父亲保不保你!”
“哎呀?”江照雪听着,面露惊色,“他居然修炼九幽境功法?那蓬莱肯定留不得他,只能送去九幽境了。”
听到“九幽境”,孤钧脸色巨变,江照雪眨了眨眼,询问孤钧:“就不知真仙境倾力而出,能不能赢过九幽境,抢回神器啊?”
“江照雪!”
孤钧闻言,反应过来,恼羞成怒:“你为了一个弟子,竟然愿意勾结九幽境!”
“老祖宗慎言!”江照雪立刻道,“晚辈哪里有这个胆量?不过是提醒老祖宗一声,裴子辰手握神器,九幽境必定垂涎,如今真仙境正值用人之际,神器又乃真仙境必须之物,老祖宗怕是要摒弃道法之别,不拘一格,广用人才。裴子辰毕竟是生长于灵剑仙阁的弟子,纵使灵剑仙阁对不起他,可他却从未对灵剑仙阁生出异心,哪怕如今要随我离开,也不过只是应命侍之契。这样的晚辈,老祖宗是打算招揽为助力,还是打算逼成仇敌,全看老祖宗的意思。”
孤钧不再说话,他冷眼盯着江照雪,心中思量。
双方不是蠢人,江照雪的意思他听得明白。
裴子辰是江照雪的命侍,江照雪又已经步入八境命师,两人合力,这天下谁都拦不住他们离开灵剑仙阁。
只要他们离开回到蓬莱,灵剑仙阁便不可能杀他们。
神器是蓬莱之物,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如果他强行要以裴子辰修炼九幽境魔功为由,带领仙盟围攻蓬莱,那裴子辰便会前往九幽境。
届时,别说蓬莱立场不定,就算蓬莱与中洲合力,也未必能敌。
九幽境是真仙境心腹大患,如今真仙境气运衰竭,必须依靠神器逆转气运,这种时候,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裴子辰去九幽境。
而裴子辰修炼九幽境功法,他在九幽境才能得到更好的增进,如今江照雪是他留在真仙境最后一根绳子,若是为了真仙境,让裴子辰去蓬莱,便是唯一的法子。
可保下裴子辰,让裴子辰去蓬莱,蓬莱有江照雪和裴子辰,灵剑仙阁借助沧溟海一战奠定的第一宗门的位置,必定移主,又让他如何甘心?
孤钧静默不言,杀意弥散。
江照雪端详着旁侧棋局,仿佛把孤钧比如穷巷这件事与她毫无干系。
双方僵持不动,许久后,就听裴子辰声音温和响起:“其实,师祖不必担忧。”
孤钧听着,转眸看去,江照雪也顺着看了过去,就见裴子辰跪在地上,看着孤钧,眼中一如少年时一般温和坚定:“师祖,弟子知晓师祖是为灵剑仙阁做长远打算,但还请师祖放心。弟子毕竟学成于灵剑仙阁,就算跟随女君前往蓬莱,也永远是灵剑仙阁的弟子。弟子一心一意留于真仙境,不惜一切代价,若师祖愿意保下弟子,大恩大德,弟子永记于心,神器在弟子身上一日,便属于灵剑仙阁和蓬莱共有一日。只要灵剑仙阁不与蓬莱为敌,弟子,便永远是灵剑仙阁的待召弟子。”
这一番话说得漂亮,孤钧气息也慢慢平稳下来。
江照雪暗骂一声装模作样,忍不住询问阿南:“他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谎话张口就来的?”
“说不定他是真心呢?”阿南开口。
江照雪一顿,突然意识到,倒也不无可能。
他对沈玉清一直心怀歉意。
对灵剑仙阁或许也是如此。
“蠢东西。”
江照雪心里暗骂,手指翻弄着棋子,斜靠在旁侧棋桌上。
孤钧在裴子辰的言语中神色缓了下来。
其实他也没什么好选。
神器本来也是江照雪和裴子辰抢到,去留只能由他们两人决定。江照雪现下被裴子辰勾了魂,一心回蓬莱,神器归于蓬莱,便是注定之事。
但去蓬莱,总比去九幽境好些。
灵剑仙阁虽然因江照雪失去了宋清音,但毕竟还有沈玉清,宋清音当年也不过就是金丹期的弟子,一宗培养弟子总有折损,当初他也做好了准备。用宋清音换来蓬莱鼎力支持的两百年,也算合算。
而裴子辰的意思,也很清楚,他顾念旧情,最重要的事,他修九幽境功法这件事,裴子辰并不希望其他人知道。他若替裴子辰瞒下,便是抓住裴子辰一个把柄,裴子辰日后除却蓬莱,便必须听命于灵剑仙阁。这样,神器也不算全归于蓬莱。
多少是有些好处的。
孤钧一番思量,心中便有了决定。
江照雪看着孤钧神色,知道火候差不多,缓声道:“老祖宗,您想好了吗?”
“没想到多年不见,子辰还是一如既往。”孤钧缓声开口,眼中带了怀念,这把江照雪看笑,又不敢笑得太过明显,只勾着嘴角,听着孤钧追忆往昔,“他当年在灵剑仙阁,便是年轻一辈我最看好的弟子。他既念着灵剑仙阁,仙阁自然也不会亏待于他。若是其他人修炼九幽境功法,我不放心,必当诛杀,但若是子辰,老朽倒还是有几分信心。”
“那是。”江照雪颔首,“灵剑仙阁教养出来的弟子,心性皆是一流。”
“你们既然做了决定,老朽也留不住,”孤钧顺着江照雪的话说下去,思考着道,“那就按照女君所说,你与泽渊,善始善终,蓬莱带来的东西,这些时日,女君尽可收拾,到时候连同仙山一并带走。有些已经用掉的灵药宝物灵剑仙阁无法偿还,便由女君挑十位弟子作随侍,一并送至蓬莱吧。”
江照雪听着,便明白孤钧的意思。
她若单独带裴子辰走,那目标太过明显,沈玉清脸面太过难看,若她是带一批人走,裴子辰便也没那么明显了。
江照雪颔首,恭敬道:“老祖宗说得是。那……”
“但我有个条件。”
孤钧神色认真起来,江照雪和裴子辰立刻正色,孤钧紧皱眉头,盯着裴子辰道:“你若要走,总得为灵剑仙阁做些什么。如今九幽境作乱,你若能击退九幽境魔修,让他们退回九幽境,那咱们才有得谈。若是魔修不退,”孤钧冷笑,“倒不如把神器移主,让泽渊一试。”
“师祖放心,”裴子辰得话正色,立刻道,“弟子既得神器,必有所用。”
“那就今日休息之后,明日你就动身。”
孤钧说着,抬手一道法光落到裴子辰身上,江照雪下意识起身,旁侧孤钧立刻道:“这是隐藏他功法的。”
江照雪动作微顿,孤钧耐心解释:“你的九转仙生铃也就能糊弄泽渊这样的大乘期修士,若是到了渡劫,他的功法一览无余。现下有我的法术相护,真仙境没人能看出来,不过此术半年削弱一次,到时候他得回灵剑仙阁寻我。”
江照雪听着,知道这是孤钧控制裴子辰的手段,放下心来,笑道:“他就算是挂念您老人家,也会回来的。”
“江女君又说漂亮话哄我这个老头子了。”
孤钧嘲讽一笑,随后平静道:“这些时日子辰去解决九幽境之事,女君便留在灵剑仙阁,将你要带走的东西清理一番。等魔修退回九幽境,那女君让蓬莱长辈过来,我们一同将婚书销毁,昭告仙道。”
“我倒是没问题……”江照雪听着,想起沈玉清之前的状态,迟疑道,“但我怕沈阁主不会同意……”
“他现在还在天命殿修养,昏迷不醒,”孤钧告知江照雪,“你们既然已经解开姻缘契,销毁婚书之时无需他在场。等你下山之后,泽渊再醒便是。”
江照雪闻言一怔,意识到孤钧大概是要给沈玉清灌药灌到她走。
但孤钧愿意,她也没什么好说,便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老祖宗。”
“不过还有一件事你们得答应我。”
孤钧说着,从旁边端了杯茶,江照雪有些意外,没想到现在孤钧还有要求。
她好奇开口:“老祖宗还想要什么?”
“你们二人之事,我不管是真是假,但于明面上,你是泽渊曾经的妻子,裴子辰是泽渊刻在灵剑仙阁剑碑上的记名弟子,你二人若当真成了道侣,灵剑仙阁和蓬莱便会成为真仙境的大笑话。所以——裴子辰。”
孤钧转头看向裴子辰,认真道:“除非你能将剑碑上名字抹去,斩了你和泽渊的师徒因果,否则你是泽渊弟子一日,江照雪便是你长辈一日,你与她之关系,永远不可越雷池半步,你之心意,若显半分,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孤钧你……”
江照雪一听大怒,但还没等她出声,就听裴子辰道:“弟子知道。”
江照雪愣住回头,便见裴子辰恭敬叩首,跪在地上,郑重道:“弟子绝不会辱没灵剑仙阁与蓬莱之名,更不会玷污女君清誉。若弟子胆敢于人前显心意半分,弟子愿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江照雪听着这话, 愣愣看着裴子辰,没想到这种誓言他都敢发。
她一时也说不出到底是担心还是生气,只觉有些焦躁泛了上来。
她逼着自己挪开目光, 旁侧孤钧得话, 似是气顺, 终于满意几分, 颔首道:“有你这话,我也放心了。那这些时日你们在灵剑仙阁便不必见面, 女君该清点清点, 等子辰得胜归来。”
孤钧转头看江照雪,笑了笑道:“您就带上灵剑仙阁十位弟子离开吧?”
“好说。”
江照雪将棋子砸进棋盒, 抬眼看向孤钧,颔首道:“多谢老祖宗成全。”
“那你们便下山吧。修书。”
孤钧提声, 外面便传来脚步声,没想到孤钧叫人叫得这么快,裴子辰一愣, 等他反应过来时,管修书已经进入院中, 朝着孤钧行礼:“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