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姝荑的冷并不是短暂的，更不是很快就能捂暖的那种，她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寒。
握住她的手实在是温暖，在这湿冷的空气里，像是能把所有冷气驱散似的，林姝荑没有犹豫地就抓紧了这唯一的热源：“天冷。”
在还没有进入冬天的时候，谢攻玉每次和她相触，她身上都不算暖和。
但他还是没想到，在冬天的时候，她的手像冰块，往袖子里再伸一点，也只是没有那么冰而已，可还是冷的。
谢攻玉虽然容易生病，可浑身都像火炉一样热，他讨厌夏天，容易出汗，但他曾经觉得冬天很好，可现在看来也没有几分好的。
他攥紧了她的手，牢牢包住。
“这破庙为什么建在山上，越往上感觉越冷了。”他感觉到林姝荑身子有些发抖，“要不让妈去算吧？我们在车里等她们。”
林姝荑开始蹦蹦跳跳地抬腿，让自己暖和些，听见谢攻玉想要半途而废的话，实在是搞不懂他：“你昨天非要跟着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不是说当事人都在场才算得准吗？”
她都咬牙坚持了。
谢攻玉脸不红心不跳地捏着她的手：“我身体不好，这天太冷了容易感冒，生了病你也不在，一个人住在医院里很难受的。”
“忍着。”林姝荑狐疑地打量了他红润的脸，在思考这是冻红的还是他气血过旺，“反正你都冻着了，现在下去说不定还是要生病的，没几步路了，你再坚持一下吧。”
谢攻玉见她不愿意下山，只能尽快上山，寺庙里香火旺，总归没有这么冷。
他走得快了，林姝荑被他拉着，走得更轻松些。
没多久就赶上了稳步前进的妈妈们，谢攻玉颔首打过招呼，便侧身拽着林姝荑走到了前面。
林太太看着女儿的手和谢攻玉的手都放在谢攻玉的口袋里，自然知道他们俩在牵手，尴尬地笑笑：“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
谢太太抓住机会夸谢攻玉：“是咯，我们家攻玉劲大，别说拉一个姝荑，就是把我们俩都拉上，也能健步如飞。”
林太太：……
没走多远，便看见了寺庙大门。
今天庙里的人不多，谢攻玉和谢太太昨天晚上刚捐了一大笔香火钱，扫大门的小和尚对他记忆犹新，很是机灵地跳出来为他们领路。
庙里和外面像两个世界，热腾腾的香火气息绵延不绝，林姝荑不抖了，只好奇地打量着。
在所有人到齐前，谢攻玉又大手笔地捐了钱，小和尚眉开眼笑地带路。
林太太说的那个大师，并不是这个寺庙里的和尚，之所以住在这里，好像是代表道教在这里参加什么交流活动，具体的谢攻玉也不关心，他只想赶紧算完结婚的日子就下山。
林太太和谢太太认真听着大师讲俩个孩子的八字如何，林姝荑本来也在认真听，可谢攻玉的手总是捏她的，像在按摩，更像是在捣乱。
室内很安静，几个人又都坐得近，林姝荑不敢做大幅度的动作，可轻轻地动又躲不开谢攻玉的手。
终于坚持到尾声，大师沉稳的声音为二人敲定了日子：“……丙午日五行属火，与这两人喜用五行相符。”
谢太太算了算时间，最近的一个丙午日是农历五月十一日，阳历都六月份了。
拍婚纱照，定制婚纱、晨袍、礼服，挑场地，布置场地……那么多事情紧赶慢赶也得三个月。
她还是觉得六月举行仪式有些太晚，但更想两个孩子幸福地走下去。
管它这日子是真好假好，谢太太巴巴地看着姝荑：“宝贝，你觉得怎么样啊？”
林姝荑微笑：“我没意见。”视线看向林太太，“妈妈你觉得呢？”
听见谢太太喊林姝荑宝贝，林太太怪不自在的。
要大师算日子的是她，林太太自然不可能打自己的脸：“挺好的。”
敲定了日子，一行人才去吃素面。
虽无荤腥，但也鲜美，林太太早上吃的就清淡不多，大概是饿了，觉得格外好吃。
人吃多了，便有些犯困。
寺庙有空房间专门提供给来这里禅修的人，虽然他们不是来体验禅修的，但因为捐的香火重，还是为他们腾出来两间房。
谢太太和林太太在这里休息，而谢攻玉一心只想带着林姝荑下山，所以他们先回去，等她们休息好了，谢家司机会来接。
谢攻玉有多么急呢？甚至觉得林姝荑走得太慢，干脆蹲下来，要背着她走。
林姝荑看着他拖在地上的大衣，又对上他弯弯的眼眸，他说：“快上来。”
“我还是觉得走下去更快。”林姝荑不太想让他背，虽然上次被他公主抱了那么久，知道他臂力惊人，可还是害怕摔下去。
谢攻玉直白地抨击她的步子太小：“你走两步的距离，我只需要走一步，背着你只会更快，早点下山不好吗？”
林姝荑：……腿长了不起？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也很长啊！
谢攻玉突然又放轻声音：“再说了，我做牛做马赎罪不是正好吗？你把我当马骑。”
“好了，闭嘴。”林姝荑有些恼，“随便你吧。”
她破罐子破摔，不想和谢攻玉站在寺庙门口争执什么牛啊、马啊，还有什么骑不骑的。
林姝荑趴在他后背上面，谢攻玉的步子依旧迈得稳重，走了一会儿，林姝荑也不得不承认这样好像是快一点。
谢攻玉看着前面的路：“稳当吗？要不要再往上面来点？”
林姝荑先是摇头，想到他看不见，便说：“不用。”
周围太安静，林姝荑不自觉就想和他聊聊天，她的手绕着他的脖子，凑近道：“我小时候经常待在我爷爷背上，幼儿园很近，他走过来接我，我让他背我回家。”以前只有爷爷会背她，现在多了一个人。
她盯着路边顽强生长的野花：“不过上一年级的时候，我就不需要人去接了，我可以自己一个人走回家。”哪怕周围她很不熟悉。
谢攻玉说：“那么棒？”，然后又问她：“那你觉得我和爷爷谁背得好？”
林姝荑早就想不起来爷爷背她的感觉了，她声音闷闷的：“我忘记了，我快忘记我爷爷长什么样子了。”
她和爷爷住的房子被卖了，回忆也随着那房子变得浅薄。
“没有爷爷的照片吗？”谢攻玉微微侧过头，想要看她，可是看不清楚，她在他正后方。
林姝荑不确定：“也许有吧，但都被收起来了。”他们都不给她看。
谢攻玉背着她安静地又走过一段路。
突然蹦出一句：“谢家老宅里好像有你爷爷的照片，你想不想去看？”
林姝荑懵：“什么？”
“想不想去看爷爷的照片？”和他们俩的。

虽然林姝荑听过很多次“谢家老宅”， 但她并不知道它在哪里，更没去打听过。
直到今天，谢攻玉问她要不要去谢家老宅看她爷爷的照片……
所以，她爷爷的照片， 为什么会在谢家老宅？
林姝荑很确定林爷爷和谢家没有什么特殊的往来， 如果有的话，以林国成的性子， 逢年过节绝对会来谢家这边。
她很想去看爷爷的照片， 但更好奇照片在谢家老宅的原因。
“所以是什么照片？”林姝荑不是第一次问了， 但一路上谢攻玉都没有直接告诉她答案。
他只是说：“你看到了就知道了。”
好像答案有多难以启齿一样。
因为谢攻玉在开车，林姝荑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忍住所有脏话。
冷哼一声就不搭理他了。
谢攻玉却好像拿捏住了她的命门， 他专注盯着前面：“哼什么？不想去看了？”
林姝荑不甘示弱，用最硬的态度说：“哼哼哼！哼也必须去看！你不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对不起。”谢攻玉爽快地道歉， 话里含着笑意， “只不过，有一个可爱的动物也喜欢这么叫。”
林姝荑：“……你才是猪！”
她有些恼了：“要么回答我是什么照片，要么闭嘴。”
谢攻玉安静开车， 林姝荑看他一眼又一眼， 确定他真的不愿意提前那么一会儿告诉她，气得她攥紧安全带扣来扣去。
等距离谢家老宅还有一公里多的时候， 林姝荑突然觉得眼熟。
再往前一点， 更多熟悉的建筑映入眼帘， 林姝荑的脑海里像被钥匙打开的门， 藏在深处记忆片段一点一点变得鲜活起来。
终于，路过那座印象最深刻的建筑——鲜艳色彩组成的可爱房子们。
林姝荑曾以为自己早就忘得干净的时光，又因为再见面， 开始清晰地在她眼前浮现。
爷爷就好像仍旧站在彩色房子门口，会蹲下迎接她，会把她举得高高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林姝荑突然想起谢攻玉说的那个弟弟，和她是幼儿园同学的弟弟。
“你不会真有一个弟弟是我的幼儿园同学吧？表弟吗？还是堂弟？”林姝荑甚至有了一个更惊人的想法，“还是说，那个弟弟就是你自己？”
谢攻玉没应声。
“谢攻玉！”林姝荑觉得自己又被他戏耍了，说不定等会儿根本没有照片给她看，“逃避是可耻的。”
“到了。”谢攻玉停车，拉住她指着他的那根手指，“乖，马上就能看到了。”
林姝荑抽出手指，不看他就下了车。
还有！他乱叫什么？乖啊什么的，听起来就让人觉得羞耻。
林姝荑摸了摸有些热的耳朵，偷偷在心里骂谢攻玉。
谢攻玉走过来：“家里没有别人，我爸爸和我哥在上班，只有保姆和管家，你可以随意些。”
“我没紧张！”林姝荑强调着。
谢攻玉站在她前面开门，笑着说：“我没说你紧张。”
但显然，林姝荑不打自招了。
林姝荑：……
她冷着脸，决定非必要不再和谢攻玉说话。
家里没其他人，谢攻玉直接带着林姝荑走到他的房间门口，临开门时，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妥。
房间里面肯定已经被收拾好了，只是……他害怕她以为他有坏心思。
“去书房吧。”谢攻玉淡定地换了个目的地，“你坐里面等我一会儿，我去找相册。”
林姝荑根本没意识到他带着她绕了一圈，她点点头，坚决不开口。
走之前，谢攻玉还从暑假里找出一本游记给她打发时间：“我马上回来。”
林姝荑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哦。”
谢攻玉眸光微闪：“哦是什么意思？”
林姝荑秀气的眉毛打架：“知道了，你快去吧。”
谢攻玉又叮嘱：“饿了渴了喊管家，打这个座机就行。”他点了点书桌一角。
林姝荑翻开游记，直接忽视这个说要走但一直磨蹭的男人。
头顶传来一声笑，突然被摸了一下，林姝荑下意识地抬手覆住他刚刚摸过的地方。
“谢攻玉！”
被喊的人动作利落地离开书房。
谢攻玉给她找的那本游记还挺有意思的，翻了两页她就被吸引住了。
听到书房门又被打开时，林姝荑头也没抬地谴责他：“你好慢。”
“你是谁？”不是谢攻玉的声音，是更加沉稳的声音，像是丢在伏特加里的深水炸弹，快速地冒泡、爆炸、溢出来，不容置疑的感觉扑面而来。
林姝荑慌里慌张地松开手中的书，不自觉地站起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站起身时看见了他的脸，不认识，但浑身气势唬人，总之不像管家，更不像这个家里的工作人员。
在她准备要硬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冒出另一道声音：“哥？你怎么突然回家了？”
她被解救了。
“刚路过这里，便回来拿份资料。”谢之清大概知道突然出现在书房的人是谁了，他目光挑剔地落在林姝荑身上，对这个把他弟弟迷得神魂颠倒的人没几分好感。
但内心也知道她的无辜，谢之清快速地打量后便收回视线，他没有想要为难她的想法，只是走过去，站在她旁边，拉开书桌下面的抽屉，翻出自己需要的那份文件。
在旁边看着的谢攻玉心跳得很快，他并不想让林姝荑见到谢之清。
尤其是在他知道林姝荑喜欢谢之清这种类型之后。
他亲眼看着他哥的动作，看着林姝荑紧张地偷偷抬头瞄谢之清，看着他们不小心碰到的手，以及两个人快速退开的步子。
碍眼，很碍眼。
“够了。”两个人齐齐抬头看他，眼里都有着些许疑惑。
谢攻玉深呼吸：“哥，你拿完就快回去上班吧。”
谢之清无语，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林姝荑。
他实在想不通，爱情怎么会把一个好孩子变成这样。
他弟越来越欠揍了。
谢之清和谢攻玉擦肩而过时，林姝荑终于察觉到一些怪异。
他们两人穿着同款的裤子、衣服，只有在颜色上有细微的差异。
如果林姝荑不是对色彩很敏感，甚至会以为他们穿的是一模一样的衣服。
但是同样的衣服穿在不同的人身上也是不一样的效果，谢之清穿出了威严正直感，而谢攻玉哪怕故意装作沉稳，也掩盖不住他骨子里的张扬和侵略性。
林姝荑看着这一幕有些晃神。
有种两人在她面前交换人生的感觉。
“都走了还看。”谢攻玉把相册放在书桌上，强行把她的脸掰过来对着他，“我不好看吗？为什么看他？”
难道仅仅是一面，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比不上吗？
酸味扑面而来，林姝荑突然有点明白他在别扭什么，之前谢攻玉身上所有的奇怪和矛盾好像有了答案。
她又试探一句：“你哥哥很好看啊，不能看吗？”
果然如此。
谢攻玉就知道不能让她见到谢之清。
家长见面那天他就是刻意支开了谢之清，但谁也预想不到，今天谢之清会突然回家。
他是真的害怕她的所有目光都移到他哥哥身上。
“不能。”谢攻玉忍住委屈，固执又强势地说出他的不合理要求，“只能看我。”
林姝荑眨眨眼睛：“可是……”
“你和你哥哥好像啊，品味很像……”她吸了吸鼻子，很认真地说，“好像连味道都很像。”
她好坏啊，他只不过没有满足她立刻想知道答案的心，她就故意这么逗他。
谢攻玉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成一片一片了，他确实走了一条捷径，模仿谢之清出现在她身边，但就好像赝品始终比不上正品一样，只要正品一出现，没有目光会分给赝品。
他听见自己茫然地问她：“很像吗？”
她笑嘻嘻地看着他说：“很像啊，不愧是亲兄弟呢。”
“像……就好。”
“什么？”他声音太轻，林姝荑没有听清。
谢攻玉觉得自己分裂成为了两个人，一个人在为他扮演得像而高兴，另一个人却因为他扮演得像而难过。
她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他哥哥呢？
这重要吗？
谢攻玉也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自己心脏紧缩，难受得要命。
他硬挤出一个笑，狼狈地、慌乱地转移话题：“看照片吧。”
林姝荑看着他勉强的笑，歪了歪头：“你不舒服吗？”
谢攻玉说：“没有。”
“那你……”林姝荑抬手，摸上了他的脸，轻轻拭去那片湿润，“为什么突然哭了？”
“想哭就不要笑了。”
谢攻玉紧缩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着。
抱抱她——
抱抱她就好了——
“我能，抱你一下吗？”
把人惹哭了的林姝荑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一个拥抱而已，她点头：“可以。”
被摊开在书桌上的照片明晃晃地看着它们面前相拥的两个人。
蹲在两个穿裙子的小朋友中间的爷爷，快乐幸福地微笑看着长大后的他们，照片里的天气好得不像话，所有人的心情也逐渐开花、变得灿烂。
谢攻玉紧紧抱着她，呼吸声有些乱，他真的非常害怕她不要他。
他埋在她的颈窝处，贪婪地占有着她的香气：“林姝荑。”
“嗯？”
“能不能爱我一下？”他的声音脆弱，轻到林姝荑不仔细听就会错过，“……为什么不能爱我一下？”

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过谢攻玉也不需要她的答案，他缓了一会儿便松开她，面色恢复如常， 甚至因为刚刚和谢之清打过照面， 他的表情比之前还要冷峻些。
前后对比明显，且林姝荑本来就怀疑他在模仿谢之清。
现在她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在学他哥， 但学他哥是为了什么呢？总不能， 因为她的相亲对象是谢之清， 他想通过这种方式取而代之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有些可笑了。
毕竟林姝荑根本就不喜欢谢之清那种冷脸霸总。
“还看照片吗？”谢攻玉有些不想给她看了，看完后他在她面前的影像就更不如他哥了。
但他心里又抱着一丝隐秘的侥幸——万一她喜欢呢？
林姝荑刚刚因为他的眼泪有些心软， 现在又被他气笑了。
她忍了他一路的“卖关子”，眼看到最后， 他居然又不想给她看了？
“你说呢？”
林姝荑本想礼貌地等他找出那张照片指给她看， 现在生怕他反悔，赶紧把相册拿到自己手里。
紧紧抱在怀里，很警惕地看着谢攻玉：“你不会现在又不想给我看了吧？”
他若胆敢说一个不， 她绝对要揍他了。
谢攻玉：“……没有， 你看吧。”
刚刚林姝荑把相册抱起来时，顺手合上了相册， 她低头看这厚重的一本， 和他确认：“这一本都是我爷爷的照片？”
“这一本都是我小时候的照片， 只有五张是你爷爷的照片。”谢攻玉耳尖染上可疑的粉， “我下去给你拿点吃的喝的，你先看。”
他说完就往外走，丝毫没给林姝荑说不用的机会， 走得这么快，反而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林姝荑翻开相册，洋娃娃般的“小姑娘”娇俏地在冲她笑，有在床上爬的、有淹没在裙子里的、还有嘴里咬着长长的项链的……
非常公主的照片，能看出这个小孩是生长在爱里的，时时刻刻都有人在抓拍“她”可爱的瞬间。
林姝荑只看到最前面的照片，就被萌得受不了了。
果然还是不会走的小宝宝最可爱。
但，刚刚谢攻玉说这是他的照片？全是他的照片对吧？
林姝荑完全不敢相信，谢攻玉小时候居然是被当成女孩子养的。
看完前面的，她都有些想给谢攻玉买点裙子打扮打扮了。
小朋友一天一个样，再往后翻，林姝荑越来越觉得熟悉，起先，她把眼熟的原因归于她见过长大后的他，毕竟谢攻玉的五官没什么太大变化。
但看到其中一张谢攻玉在彩虹幼儿园门口拍的照片，她突然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眼熟了！这不是入园第一天就尿裙子的小玉嘛！
因为小玉第一天就尿裙子，被好多小朋友笑话，有的嫌弃他脏，有的喜欢他但却总是扯他的辫子。
那个时候，林姝荑也刚上幼儿园，小班的小朋友，正是爱做梦、爱当英雄的年纪，她平时吃得多，长得又高又壮实，那些调皮的小男孩，一推倒一个，再推倒一排。
小玉就这么成为她的小跟屁虫。
继续翻，林姝荑看到了小时候的她和谢攻玉坐在跷跷板上的照片，谢攻玉瘦弱，跷跷板被她压在屁股下，一动不动，谢攻玉使劲晃荡腿，但跷跷板还是不动，崩溃得嚎啕大哭。
不知道拍照片的人是谁，正好抓住了他哭和她笑的瞬间。
林姝荑实在喜欢这张照片，用手机把这张照片拍了下来。
隔着膜纸，始终拍不清楚，不是这里有反光，就是那里有些模糊。
她看的速度太慢。
谢攻玉特意在下面磨蹭了一会儿，觉得她应该看完了才端着水果和茶水上来，结果推开门，她翻页只翻到一半。
林姝荑看他一眼后，又低头看向相册里的“她”，抬眸含笑：“我是该叫你谢攻玉呢……还是该喊你小玉？”
她算是知道他为什么那么“难以启齿”了。
手中的托盘瞬间重如千斤，谢攻玉哪个都不选：“……喜欢你叫我老公。”
他走过来，把手中的东西放下，表面上风轻云淡，实际上浑身紧绷：“怎么才看到这儿？爷爷的照片应该在后面。”
林姝荑笑眯眯：“看到好朋友，想起了当年一起上厕所的时光，就多回忆了一会。”
谢攻玉：……
他其实并没有性别认知障碍，虽然谢太太把他打扮得漂亮，但也会告诉他，他是男孩子，只不过是留着长头发的男孩子而已。
当年之所以跟着林姝荑一起去女厕所，是因为他总觉得他离开林姝荑的视线外，就会有很多留着口水的小屁孩围过来……那他宁愿去女厕所。
彩虹幼儿园的女厕所都是带隔间的马桶，小朋友们由老师带进去。
并不会存在小朋友们互相看见的情况，所以老师们也就没拒绝他坚持去女厕所的事情。
可现在长大后，才知道这件事有多荒唐。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林姝荑插了一块水果吃，她和以前比完全是两个人，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都变化很大。
谢攻玉闭眼睛，唇瓣动了动：“一直都认识。”
“我们明明约好一起上小学，可转眼你就消失了。我背着大人偷偷跑去你家找你，却发现你搬走了。因为这事，我爸妈管我更严，我没办法随意出门。不过嘛……小孩子忘性大，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一年，总之，我有好几年都没再想起你，直到高二的时候，又见到了你。”
林姝荑蹙眉深思，还是没想起来：“什么时候？什么场景？”
“百日誓师大会。”他手指抚过她的眉心，垂下黑眸，专注又认真地用视线描绘着她的样子，“你被当成反面教材抓上台，老师问你为什么不大声喊口号，你说因为你不准备参加高考。”
谢攻玉中间生了好几次大病，休学过一年。
他不爱学习，家里人对他也没什么要求，高一的时候他生病错过了那年的誓师大会，高二便趴在栏杆上往下面看，就看见了她可爱的一幕。
想到那个时候，谢攻玉不自觉勾了勾唇。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林姝荑脸上的笑淡了……她就叛逆了那么一次就被他撞见了？真的很尴尬！
她故作镇定。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危险地盯着他：“你说谁是反面教材？”
“我是。”谢攻玉熟练改口，“我逃课去看誓师大会，我才是反面教材。”
林姝荑满意地转移话题，她把相册往前一推：“都是你的照片，你来翻到爷爷的。”
他站在她身后，伸出手来翻，林姝荑的后背完全抵在他的胸膛——
铺天盖地都是他的味道。
林姝荑挺直了后背，总觉得他是故意的。
明明就可以拿到一边，翻好后再给她看，偏偏把她的两侧堵住，贴得那么紧，她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可她也没推开他。
“这就是爷爷。”谢攻玉点了点相册。
林姝荑终于从他的围堵中抽出心神，她透过一张薄薄的相纸看见了将近二十年没见的爷爷。
有些陌生，但更多的是难过。
她每年都去祭拜爷爷，可他一次都没回来看过她，她怎么努力地在睡觉前想他，都没办法梦见爷爷。
爷爷的正面照片只有那一张，更多的是她和小玉玩耍时，他守在一旁的侧影。
照片是按照时间排序，林姝荑看见他的身影逐渐消瘦、弯下去。
她想起了她和爷爷的最后一面，他躺在病床上，交代着儿子和儿媳她的忌口、她的爱好，教他们怎么去养好她。
她只能看见爷爷的侧脸，她挤不到前面，也没有这个意识，她不知道马上她就见不到爷爷了。
她甚至在为能见到爸爸妈妈而感到开心。
林姝荑摩挲着照片：“这张照片能送我吗？”
“我的就是你的。”谢攻玉笑了声，“你把这本相册拿走也行。”
林姝荑没跟他客气：“好呀。”
她真合上，抱在怀里了，“那送我回去吧。”
看完照片她就要走，她可不想再突然撞上别的谢家人。
她仰着头看他，催促他：“你让开，我要站起来了。”
谢攻玉举起双手，像是投降似的，不过很快他又扶着椅背，把空椅子往前推了推。
“没别的想说的吗？”谢攻玉跟在她身后，目光一刻不移。
林姝荑紧紧抱着相册，回头疑惑地瞥他一眼：“我该说什么？”
比如久别重逢小时候玩伴的欣喜……或者是继续问他，他认出她之后的事……
谢攻玉想象中的问题统统没有，林姝荑就像听故事的听客，听完转身就走。
他有些失望。
脚步声“哒哒”地往下移，飘远。
她好像根本不在乎他会不会送她回去。
谢攻玉又跟了过来，车本来就停在外面，林姝荑绕到驾驶座那边的门：“车钥匙给我，我来开。”
于是，他坐在了副驾驶上。
车子发动，谢攻玉好像是第一次见她开车。
“谢攻玉，你知道吗？”林姝荑开始提速，“你的脸上藏不住一点事情。”她幽幽地叹气。
谢攻玉的呼吸乱了几秒，她打开了自动驾驶模式。
她转头看着他：“既然你认识我那么多年了，那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算了，满足他吧，随便问他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谢攻玉愣了愣，这个问题不在他的预想答案中……

第一次。
他记得那天天气不错， 他刚把自己染了没多久的白发重新染黑，书包懒散地挎在肩膀上，右手拎着一盒小蛋糕，左手拿着他自己包的花， 目中无老师地走在校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