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珠/成婚前你不是这么说的!by松庭
松庭  发于:2025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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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世,饥荒大乱的势头被她提前遏制,原本会投靠薛氏的起义军也被她分裂,削弱。
但薛氏的实力和野心仍在。
接下来,薛氏还会借什么时机,以什么理由造反?
……完全猜不到。
骊珠在心头默默叹了口气。
时局千变万化,即便重来一次,也只是稍占先机而已。
“——今日在首饰铺,公主遇见薛家三娘子,还有这位三娘子的姑母了。”
趁着这会儿功夫,顾秉安在裴照野耳边快速而低声道。
裴照野问:“你们去首饰铺做什么?”
“……”
顾秉安答应了公主不能说,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两人在背后说了公主不少难听话,我都听不下去。”
说完,他便将首饰铺里听到的始末同他简述了一遍。
顾秉安记性好,首饰铺里那两人说的那些话,他学得分毫不差。
裴照野起初并没有意识到薛三娘子的姑母是谁。
直到听见覃珣的名字,他冷沉的眉目才突然漾开波澜,神色有了起伏。
……是她。
覃敬的正妻,覃珣的生母,薛道蓉。
刀刃与齿根相撞的寒意被唤醒,裴照野搭在膝上的手臂紧了紧,指骨不受控制地收缩。
难怪她方才突然那么消沉。
这些年虽然身在伊陵,但裴照野对雒阳的事也并非全然不知。
薛道蓉替覃敬在后宅女眷中交际,周旋,辅助他在官场步步攀升。
对覃珣这个儿子更是无微不至,事必躬亲,将他一手培养成谦恭聪慧的翩翩君子。
雒阳城内,人人提起薛道蓉,都夸她是四德俱全,持家有道的内助之贤。
但对于威胁她覃家主母地位的人而言,她又是另一副恶鬼面孔。
一只大手落在骊珠的头顶上,骊珠有些意外。
他的手力道不轻不重,五指缓慢地轻拍着她,像安抚稚子,却没有解释缘由。
裴照野将方才从铺子里买来的一只绣鞋递给丹朱。
他道:“按我刚才交代的,去替你们家公主出气吧。”
长君和丹朱得令。
骊珠望着两人的背影,一时忘了那些沉重的时局,忍不住笑道:
“这回长君牺牲可太大了……待会儿回去一定记得给他买他爱吃的荷叶糯米鸡。”
裴照野:“不觉得他还挺适合这样打扮吗?”
骊珠拍了他手背一下,严肃道:
“不要这样说长君,他十四岁入宫做宦官,在这之前,也是文官家中清清白白的小公子,丹朱被当男子会不高兴,长君被说穿裙子合适一样会生气。”
她细眉微蹙的样子落在裴照野眼中,他道:
“你自己被人欺负的时候,也能像这样反驳就好了。”
骊珠愣了一下,扭头瞪了顾秉安一眼。
她无声做口型:
细作!可恶!
后者讪笑着拱手告饶。
“——除了薛三,薛道蓉最疼爱的就是薛怀芳这个侄儿。”
下方两人逐渐靠近坞堡,裴照野暗沉沉的眼底有笑意跳动。
山坡朔风猎猎,他居高临下道:
“既如此,姑债侄还,他受累,把这两笔账都一起结了吧。”
梅坞内的薛怀芳正犯午困。
内室坐着不少薛家宗族的长辈,正围坐在炉火边议事。
“……据探子回报,驻扎雁山的那些流民军,近日内部正斗得厉害着呢,那个吴炎能当上五千雁山军的头领,自然有些本事,怎么会甘于屈居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之下?”
“恐怕流民军还没组建成形,光是争流民帅这个位置,就足够让他们不攻自破了!”
“如此,何须我们费事,坐山观虎斗便是了……”
博山炉内熏香袅袅,价值千金的名香从内室到外院,绵绵不绝,一日能耗费一车。
薛怀芳听着这些老头子们的欢声笑语,颇觉无聊,他摇着刀扇,慢悠悠道:
“我看未必。”
众人朝他看来。
“那个清河公主在伊陵的所作所为,诸位叔伯不是不清楚,别忘了,要不是她解了绛州饥荒,平息了雁山军起义,咱们家现在早就收拾收拾准备起事了——万一她也有本事,让吴炎裴照野二人握手言和,共同效忠于她呢?”
薛怀芳这样一说,薛氏长辈交头接耳,有人问:
“子兰,可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没有。”
薛怀芳摸摸下颌,暧昧地笑了笑:
“不过,清河公主的母亲可是南雍第一美人,她随便使点美人计,钓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夫还不容易?”
薛氏长辈们面露异色,挪开视线。
这个薛二,在薛家后辈中也算头脑灵光的了,偏偏德行低劣,好色好得整个绛州无人不知。
这样的场合,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薛氏长辈道:
“流民军暂时按下不提,覃氏那边,才是更该小心提防,他们要是中立就罢了,要是想做明昭帝手里的刀……”
薛怀芳道:
“已经让我妹去试探姑母了,清河公主与覃玉晖的婚事既然已经作罢,现在就看看覃氏能否同意我妹和覃玉晖的婚事,届时,覃氏的立场自然明了。”
炭火烘得一室暖意,气氛却骤然肃杀起来。
议事毕。
有家仆匆匆前来,对薛怀芳道:
“二公子,梅坞外有人求见,是一男一女,女子说有一物落在公子处,还请公子归还,好凑成个对。”
“叫什么?”
“对方没报名字。”
薛怀芳摆手:“名字都没报,也敢来求见我……慢着。”
他忽而回过味来,蓦然坐直。
“那女子说没说让我还什么?”
家仆道:“没说,不过,那女子很奇怪,手里握着一只鞋子……”
“瞧见她样貌了吗?”
家仆见薛怀芳骤然热切的目光,愣了一下才道:
“戴、戴着白帷帽,瞧不真切,不过风吹起来时隐约见到一点……似乎是个美人。”
他话音刚落,薛怀芳便一骨碌爬起来。
……一定是那日巡田庄时见到的小美人。
回想起那张让他一连许多天夜不能寐的容貌,薛怀芳又忍不住开始双目发直,一脸痴迷之色。
她怎么突然想通了?
还是有什么难处?
太好了,他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替美人排忧解难。
偌大家产若不花在美人身上,他辛辛苦苦念书是为了什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快……快去把我的小美人请进来……算了,我亲自去请!”
薛二匆忙穿好鞋,让人备马,几乎一路疾驰朝梅坞门口而去。
这一去,正好和伪装成菜贩入城的吴炎等人擦肩而过。
“好不容易才摸进来,他怎么跑了!”陈勇大惊。
吴炎思索片刻:“糟了,快追!”
待这两拨人一前一后出梅坞时,门口已不见戴帷帽的女子踪影。
戍卫说,那女子身边的男人很没耐心,还责骂了那女子几句,说薛二公子怎么会认识她?定是她不想嫁给老头做填房编出来的假话。
薛二一听心心念念的小美人要被送去做填房,这还了得。
当即就要自己冲出去追。
家仆阻拦道:“此事恐有蹊跷,二公子莫急,我等去追,一定将美人替公子追回!”
薛怀芳这才止步门前,心急如焚,让他们全都去追。
等他们把小美人带回来,是让她住西屋,还是住东屋?
算了,另置一间房舍吧。
她和燕燕、双双、还有阿阮她们不一样。
……这次肯定不一样!
恰在此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薛怀芳的肩膀,他扭过头,只来得及看见一双乌黑如墨的眼。
下一刻,鼻尖被一股浓烈刺鼻的香味填满。
“薛二公子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裴照野很自然地搭上薛怀芳的肩,从后面看,像两个熟稔的朋友正在寒暄一般。
他道:“被公主迷得七荤八素,也是人之常情,但这副口水都快流出来的尊容,是不是太恶心了点?”
“什么人!对二公子做什么呢!”
身后传来戍卫的喝止声,跟在后头出城的吴炎等人认出了裴照野的背影,一瞬间心脏顿时狂跳。
此刻夕阳将近,天色昏暗,裴照野只微微侧首,看不清面容。
“跟你们薛二公子去个好地方吃酒,怎么,你们也要一道吗?”
几个戍卫听了这话,对视一眼,连忙低头抱拳:
“不不不,二公子慢走。”
裴照野弯了弯唇。
雁山军目瞪口呆地瞧着这人在梅坞门口,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将被迷晕的薛二公子带出了戍卫们的视野。
骊珠也是目瞪口呆。
“……你对他做了什么?”
至僻静无人处,裴照野把人往林子里一扔,一边捆人一边道:
“腌臜地方迷晕人常用的伎俩,既能让人不完全失去意识,又能让人没有反抗之力——我估计他这样的色中恶鬼,对这玩意儿也不陌生,是吧薛二公子?”
薛怀芳口中流涎,毫无反应。
抬起头,吴炎等人跟在裴照野身后而至。
看了眼地上的薛怀芳,吴炎道:
“是我们雁山军输了。”
骊珠笑道:“如此,便是二对二平局,待我想想,最后一局要……”
“胜负已分。”
骊珠有些意外。
“雁山狩猎那一场,红叶军忙着剿灭李达残部,没输,雁山军凭借地势取胜,也不能算赢,这一局应该作废。”
他们双方应该是一对一平局。
吴炎本想今日要是再赢一场,红叶军也就没有二话。
谁能想到裴照野别出心裁,不入梅坞,反将薛二公子骗出来擒获,简单利落地赢下这一局。
行军打仗,不仅需要勇猛,也需要谋略,还有处变不惊的定力。
方才见他被戍卫叫住,仍镇定自若的模样,吴炎不得不承认,这个流民帅,的确只有裴照野最合适。
陈勇似有话想说,吴炎却拦住他,对骊珠道:
“公主对雁山军的关照,这些日子,大家都看在眼里,这就够了,流民帅谁来当不重要,大家在这个世道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争来斗去,说穿了,不过就是想活二字。
“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吴炎问雁山军。
众人沉默良久。
陈勇问:“……就问一件事,俺们输了,那个布鞋还给俺们吗?”
“给!当然给!”
骊珠拍了拍他的肩,笑道:
“这几日的比试,只为决出流民帅,今后流民军内,没有雁山红叶之分,重新编营,练兵,不论出身,只论战功!”
天色全黑时,重新换回衣装的长君和丹朱回到驿站内。
骊珠笑盈盈地给两人递上热乎乎的荷叶糯米鸡。
长君谢过公主,边吃边道:
“……薛家的人我们都在城北甩掉了,放心,绝对没有尾巴跟过来,那个薛二公子现在去哪儿了?”
热气滚滚,玄英笑着给两人斟茶。
“裴将军和吴副将带着呢,说是要找个显眼的地方,趁夜深把人挂上去……两人一路勾肩搭背的商量,兴致勃勃,跟七八岁的小孩似的。”
丹朱没能参加,满脸都写着遗憾。
正说着,骊珠抬起头,见几人抬着一个大箱子进来,其中有两人正是在门口碰上,搭了把手的裴照野和吴炎。
那送货的男子笑着道谢:
“多谢两位郎君搭把手,否则这么沉的箱子,我一个人送进来着实有些不容易。”
吴炎少言,只微微颔首。
裴照野见他这箱子是送到驿站里的,拍了拍手上尘土,顺口问了一句:
“这是给驿站送的货?”
“不是,是给驿站里住的客人送的——”
送货男子瞧了瞧这位宽肩窄腰的年轻男子,道:
“你们也是驿站客人吧?”
裴照野双手环臂,神色淡淡地点头,又道:
“应该不是我们的,你问问别人吧。”
给雁山军添置的物资只会直接送去雁山,这箱子不可能装下。
那送货男子仍半信半疑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身段。
骊珠这时已经猜到是什么东西了,刚起身想去接,却听那男子出声道:
“掌柜的说,这箱子里的东西是一位沈娘子送给她的夫君——你是沈骊珠的夫君吗?”
上楼上到一半的吴炎突然觉得大堂气氛一凝。
他扭过头,发现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只有那送货的男子又对着裴照野重复了一遍:
“你不是沈骊珠的夫君?”
裴照野站在原地,没有吭声,反而视线微移,朝右边的少女瞥去一眼。
骊珠杏眼圆圆,微微张着嘴不动。
……原来那个掌柜问她买来送谁是这个意思!
她怎么知道!
她从来没自己去铺子里买过东西,还以为那掌柜只是随口问问呢!
顾秉安等人俱是低头偷笑。
送货的男子见裴照野久不回答,颇觉奇怪,嘟囔了一句: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不说话呢……”
说完,他又对楼梯上的吴炎问:
“你是不是……”
“我不是。”吴炎答得果断。
那男子只好扯着嗓音对二楼喊:
“沈骊珠的夫君——沈骊珠的夫君在吗——”
“东西就放这里吧,”驿站账房从后头探出个头来,“待会儿我送热水上楼再帮你一个一个问问。”
“好嘞好嘞。”
玄英缓缓抬头,对楼梯上的吴炎微笑道:
“吴副将还有什么事没做吗?”
吴炎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埋头趴在食案上的公主。
“……没有。”
但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吴炎上楼,关上了房门。
耳珠红得快滴血的骊珠终于抬起头来。
下一刻便听到有人噙着笑意答:
“再问一遍。”
刚把箱子归置好的送货男子茫然回头,接住了对方掷来的一吊钱。
“刚才问的那个,再问一遍。”
……什么意思?
他颇觉荒谬,试探开口:“你是,沈骊珠的夫君吗?”
裴照野弯腰,将方才三个人一起搬进来的箱子稳稳拎起。
他眉目泛起心满意足的笑意。
“我是。”
步履轻快从容,裴照野在众人欲言又止的目光中,抱着箱子上了楼。

得了一吊钱的送货小哥喜笑颜开地离开了。
其他人似乎也笑得很开心, 唯有骊珠半点笑不出来,恨不得找一碗水把脸沉进去淹死自己。
那掌柜竟然不提醒她!
欺负雒阳来的公主没见过世面是不是!
骊珠脚步踏得震天响地上楼了。
“——不准看!”
刚将内室的灯烛点燃,裴照野一手端着灯台,半蹲在箱子前, 正欲打开盖子时, 一截浅藤紫的裙摆拂过他的脸。
他抬眸, 见骊珠回过身,直接坐在那箱子上, 一双眼气恼地瞪着他。
“没有经过我的允许, 你怎么能擅自打开?”
灯烛映亮他笑意疏朗的半张脸, 他道:
“人家刚才好像说的是, 这箱子给‘沈骊珠的夫君’, 你是她夫君吗?”
骊珠瞪大眼, 足尖轻踢他肩头:
“……我是沈骊珠!我出的钱!”
“那也没用。”
他轻而易举地攥住她小腿, 她的腿太过纤细,几乎被他整个扣在掌中。
昂着头,裴照野自下而上地睨她, 浓黑眼珠里侵略意味极强。
“既然是送给‘沈骊珠夫君’的礼物,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归我。”
说这话时, 他的眼神却紧盯着骊珠。
……仿佛她才是那个他迫不及待想拆的礼物似的。
骊珠被他盯得莫名面红耳赤。
“归你啊, 本来就归你的,只是没让你现在打开,都怪那掌柜!早知道就该提醒他,让他偷偷送来的……这都不是我原本的计划。”
一盏灯烛,刚好够裴照野看清她时而蹙眉,时而懊恼的小表情。
“那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当然先要有冠礼啊, 虽然条件不允许请什么主持冠礼的大宾,不过加缁布冠,授以皮弁,这种流程还是要有的,到时候我来替你主冠,赞者就让顾秉安来……最后才是献礼,我还等着看你收到礼物的表情呢。”
梦中的那场泛着腥臭的血冠礼,被她描述出来的画面盖过。
骊珠一一细数,他垂眸静听。
“你送什么我都会高兴,因为是你送我的。”
骊珠翘起唇角:
“我知道,就算送一盆你眼中的韭菜,你也会说高兴。”
想到前世他日日擦拭的那株兰花,骊珠就忍不住想笑。
怎么就能装得那么好呢?
然而笑着笑着,又有些怅然。
要是她早点察觉就好了。
告诉他,就算他认不出韭菜和兰花,就算他一顿饭要吃四碗,是和雒阳城里那些权贵格格不入的泥腿子——
她也还是觉得他天下第一好。
骊珠俯下身,笑道:
“可我想让我的夫君更高兴,不可以吗?”
窗外有密而细的雪打在庭中竹叶上,夜色静谧,隽永。
邺都下雪了。
一双宽厚炽热的手捧住骊珠的脸,手指绕过她耳后,没入发丝中,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细腻面庞,低低唤她:
“骊珠……”
她发出一个上扬的音节,示意他继续说。
“好像突然有点难受。”
骊珠的目光下意识往下瞥去。
裴照野失笑,拉着她的手往心口处贴。
“是这里。”
骊珠不解:“这里怎么会难受?”
“不知道。”他的声音很轻。
“是不是受凉生病了?”骊珠认真分析,“我就说你穿得太少了!再不怕冷也不能穿这么少啊。”
“不知道,我长这么大没生过病。”
裴照野自己也想不明白。
明明是一句天底下最好听的情话,为什么落在他的耳中,心头却泛起一种后知后觉的痛楚。
好像既没想过她会用这样甜蜜的声音叫他夫君。
也没想过,会有人如此认真的为他筹备生辰,不求任何利益,只是为了让他更高兴一点。
他认知的世间不是这样,这个世间好像不该这样对他。
骊珠不明白方才还能一个人轻松抬起大箱子,怎么现在突然就说自己心口不舒服?
但骊珠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于是箱子也不让他搬了,就放在他的房间,只嘱咐他不要打开。
还出去唤女婢,让她们催一催驿站老板,快些送洗漱的热水上来。
“……你把你的笔墨拿过来做什么?”
她一边将空白的木牍摆好,一边道:
“你不是不舒服吗?今晚我留在这里照顾你啊……不过这几日住在邺都,我正好要写封信寄出去。”
“寄给你父皇?”
“嗯。”
骊珠挽起衣袖研墨,还没磨几下,就被裴照野顺手接了过去。
他现在研墨熟练,加多少水,磨到什么样才叫合适,已完全不需要骊珠嘱咐,闭着眼都能磨好。
“我还从没问过你,你出门至今,你父皇就没催过你回去?”
她托着腮笑吟吟看他研墨:
“催过啊,在伊陵的时候就催,只是他催他的,听不听是我的事,我回信给他说,只要他不炼丹,不大兴土木造什么登仙台,我就回去,他一次都没正面回复我,我也就跟他一样装瞎了。”
从伊陵到绛州,明昭帝给她寄过五次信。
每一次来信都洋洋洒洒写了三四张帛,要紧话也就七八句。
之前伊陵百官辞官时嘱咐她要谨慎处理。
绛州饥荒时提醒她,绛州官员有心无力,指望不上。
还有在宛郡,让她不要参与红叶寨与覃戎之间的矛盾,要打就任由他们打之类的。
除此以外,内容翻来覆去,都像是一只老乌龟在谆谆教导小乌龟:
凡事三思,保命要紧,实在不行,尽快回家。
骊珠觉得这些统统都是废话。
所以她写信,只写要紧的内容,总的来说就是:
帛书价贵,废话少说,别吃丹药,有钱给钱。
裴照野在旁边看着她写完家书,挑眉道:
“……你不让我骂狗皇帝,我看你跟你爹说话也没客气多少。”
骊珠横他一眼:“那能一样吗?我答应过你,要让他做明君,我这是在规劝君王!”
女婢叩门,送来热水,裴照野起身接过,拧了拧帕子替她擦脸。
“对,好好规劝,让他多培养培养你,别指望你那个蠢弟弟了。”
“……你又在胡说八道。”
被揉得脸颊红红的骊珠嘟囔了一句。
“张嘴。”
骊珠乖乖张嘴,任由他给她刷牙。
裴照野:“还有,把今日首饰铺里听到的那些话也写进去,让你爹收拾覃敬给你出气。”
骊珠含着一口水,摇摇头。
她吐了盐水,裴照野给她擦嘴,骊珠有些出神道:
“父皇与尚书令利益相连,不可能因为这几句话重责他,顶多也就是说他几句而已,犯不着为了这种小事得罪尚书令,至于薛道蓉……”
前世,薛家造反失败,得了个夷三族的下场。
想到前世这个女人得知消息后,抓着覃敬嚎啕大哭,涕泗横流的模样,骊珠心绪有点复杂。
她道:“算了。”
“为什么算了?”
“算了就是算了,因为我好欺负呀。”
骊珠撂下笔往榻上躺,有人替她脱了鞋,捉着她的脚往温度刚好的热水里放。
骊珠突然坐起来。
“不对呀,不是说我照顾你吗?”
裴照野头也不抬,唇畔噙着笑,配合地恍然道:
“对啊,不是说公主照顾我吗?”
他轻轻地捏着她的脚,热水熨帖得让人昏昏欲睡。
骊珠见他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生病的迹象,抱着枕头美滋滋地往后躺。
“谁让你这么熟练……下次,下次一定!”
伺候完公主,裴照野洗漱后又替她收拾了一下笔墨,这才在她身边躺下。
骊珠往他的方向挪了挪,两人侧着身,面对着面:
“明日初一,我想去邺都的月旦评,后日给你过生辰,三日后我们再回雁山如何?”
“你去那个月旦评做什么?”
“赚钱呀。”
骊珠眨眨眼:
“我是不是没告诉你?我去年就央着太傅,将我的笔墨送去月旦评上给谢氏子侄点评,颇得了些名气……不过不是以清河公主的名义,而是拟了一个河东钟离氏的假身份。”
河东钟离氏在前朝还算一方大族。
不过到了本朝,朝代更迭,战乱频频,族人早就四散各地谋生,如今只剩下一些清名了。
骊珠便钻了这个空子,以钟离氏子侄,钟离春的名义献上墨宝。
没想到当场便得到谢氏子侄的盛赞。
不出三个月,整个南雍的士子都知道,有个叫钟离春的翰墨大家,继承了先帝行书的筋骨,写得一手密丽典雅的流云书。
妙有绝伦,为当世行书大家之最。
可惜,当日惊鸿一瞥,就被太傅郑慈收走。
天下士子想要借拓本临摹都不得,只留下谢氏的评语,让人浮想联翩。
“……之前听太傅说,坊间还有人假冒钟离春,卖字招摇撞骗,赚了那些贵公子不少钱,与其让他们赚,还不如让我这个正主赚。”
骊珠皱皱鼻子,哼了一声道:
“明日就让顾秉安带着我的字,以钟离春朋友的名义出现,到时候肯定会有人找他打听,想借字一观——我写了一箱子呢,凑来的钱不管多少,也算聊胜于无。”
裴照野问:“为什么非得用个假身份?”
骊珠眨了眨眼:“因为公主墨宝不能流到宫外。”
他皱眉:“谁定的规矩?”
“……好像也没人定,但大家都这么遵守的,这是礼法。”
公主墨宝流到宫外叫不合礼法,需要公主和亲的时候,这些人又能把公主往胡人的被窝里塞。
这个礼法倒是挺灵活的。
裴照野面露冷嗤。
骊珠打了个哈欠,眼里有雾:
“明日……顺便也去见见绛州本地的世族。”
养兵消耗极大,朝廷国库能给的帮助有限,最好的办法,还是能得到这些家大业大的世族支持。
虽然骊珠也知道,这个想法有些痴人说梦。
这些绛州的大族,即便追随薛家,也不会追随她啊。
但骊珠也只是姑且一试而已,就算不成,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而且还能去见识见识那些风流名士。
她道:“……不知道谢稽会不会去,我看过他所有的著书,从小就一直想见他一次……”
裴照野刚要阖上的眼睁开。
“他多大?”
“四十一,”骊珠道,“听说是个美髯飘逸的名士呢。”
裴照野盯着她格外灿烂的笑容:
“你倒是记得有零有整……四十一,倒也的确算是风韵犹存的年纪。”
骊珠睁大眼,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你不会用这些词就不要乱用!”
“呵,还没见到你心心念念的名士,就开始嫌弃我没读过书了?”
裴照野往她的方向挪了挪,将她逼至靠墙的角落,一只手将她的两只手反剪在后腰,迫她往前挺了挺身。
衣领里透出清甜香气,他埋首,舌尖坚硬故意勾蹭。
骊珠很快被他吮舔得软成一滩水,似泣非泣。
“有时候泥腿子也有泥腿子的好处。”
他抽空抬头看她一眼,亲亲她微张的唇。
“比如,在榻上更放得开,更会伺候公主,对不对?而且我还刚好年轻体壮,公主什么时候召寝,我都能奉陪。”
“……”
若非知道裴照野没有前世记忆,骊珠简直怀疑他这两句话都意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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