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难by任北方
任北方  发于:2025年10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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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师哥写的歌超级棒,不过他有点艺术家的架子,有的歌还不肯卖,要不然早就大火了,你想凭借他的这副皮囊,怎么不得是个大明星?”
“为什么?”李知难不解。
“为什么?因为他……帅啊?”奚西有点不明白李知难的逻辑。
“我是说,为什么他不肯卖?”李知难解释。
“这个我也不知道,只能解释为艺术家的洁癖吧。”奚西道,“其实他们这行,写了歌卖了,钱赚了,名气有了,之后转幕前也容易些。但是他不想,以他现在的身份,公司也不会捧他,就做个无名的幕后工作者,多少有些可惜。”
“哦。”
奚西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道:“不过他前一阵倒是卖了一首。那首曲子很不错,之前有人高价要买来着,但他就是不肯卖,不知道为什么,前一阵竟然给卖了。”
“是么?”
“嗯,他说那个曲子对他很重要,不肯卖的一直。”
“那怎么现在又卖了?”
奚西摇头:“谁知道,可能艺术家也得吃饭吧,那首歌卖了不少钱,没准儿是老吴的工作做通了。”
李知难心中有些打鼓,道:“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不久,好像是上个月七号吧?”奚西想了想,听到这个消息那天正好是她入职的日子,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李知难翻了翻手机,她撞李北辰车那天,恰好是六号晚上。
第二天早自习才结束,李知难恰好碰到秦梓轩来办公室交作业,顺便叫住了他:“秦梓轩,音乐剧你没报名?”
“嗯。”秦梓轩应。
“怎么没报呢?”
“我没时间。”
“我听曲老师说,篮球队你报名了。”
“是。”
“这不是挺有时间的么。”
秦梓轩有点脑,但又不敢发泄,便问:“李老师,不报名违反校规么?”
“不违反。”李知难通情达理地回答。
“哦。”他觉得自己似乎委婉又直接地解决了问题。
李知难心道,看来是要跟我梗起来了。她以退为进道:“当然,你不想表演,我肯定也不能强迫你。”
“那我能走了吗?”秦梓轩问。
“能,顺便帮我把这个名单给奚老师送过去吧?”李知难递过一张纸,上面是奚西提供的备选名单,她算准了秦梓轩看完得回来找她,故意道:“还是说让你帮我跑个腿也是为难你了?”
秦梓轩接过纸,态度缓和了些:“对不起老师,我知道了。”
他拿着那张纸便往外走。
李知难悠哉地喝茶等。
果不其然,没多会儿,男孩又在门口喊了“报告”。
“还有事?”李知难明知故问。
秦梓轩这回没了刚才的浑不吝劲儿,整个人别别扭扭地凑了过来。
“老师,穆婷婷……没选上?”秦梓轩脸红着问。
“对。”
“为什么?”
李知难答:“她太高了,找不着跟她配戏的男主角,王子然身高和她不搭,就换了个个子矮点的女生,当然唱功条件都不如穆婷婷,但是没办法。”
秦梓轩不服气地质问道:“凭什么因为别人的问题就要连累她……”
李知难道:“因为音乐剧是一个集体,不是个人秀,既然不是个人秀,那就不能全按照个人的意愿来。”
秦梓轩赌气道:“那我现在就去报名。”
李知难打断了他:“报名早结束了,名单都出来了,你去哪?为了你一个人破例吗?你这样对别的同学不公平。”
“可您刚才不还……”秦梓轩急得有些口不择言,道:“那您把邵冲硬塞进球队,就对别的学生公平了?”
李知难皱着眉头看他,没想到他会选择这种方式。
秦梓轩脑着气道:“我不知道您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他家长送的好处,但是我觉得……”
“秦梓轩。”李知难放下了水杯,那突如其来的严厉让秦梓轩不由噤声:“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把刚才的话想清楚了再重新说。”
“李老师对不起,我错了。”秦梓轩老实道歉。
“想参加就自己去找奚老师,自己去争取。邵冲怎么样,和你秦梓轩无关。你自己遇到了问题,首先想到的就是去别人身上找理由吗?”
秦梓轩低头没有回答。
李知难翻了白眼,无语道:“赶紧去吧,一会儿奚西老师上课了。”
秦梓轩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午饭时,曲子格啃着李知难打回来的红烧鸡块,边吃边怨道:“我就不明白,人家也不领你的情,你上赶着干什么……”
李知难撇了撇嘴:“他们是孩子,我是成年人。”
“所以呢?他们就能胡说八道胡作非为了?”曲子格反问。
李知难叹了口气:“任性本来就是少年的权力。”
曲子格认真道:“知难,有件事我必须得提醒你一下。”
“嗯?”
“你对邵冲,多注意点,那孩子太跳,没脑子。”曲子格嘱咐道。
李知难摇了摇头:“他不是坏孩子,只是单纯。”
曲子格:“单纯和坏也没有那么清晰的界定。还有,你们班章乐怡,就那个跳芭蕾舞的小女孩,你也多注意点。”
“她又怎么了?”李知难不知道怎么一顿饭的功夫,自己班里就出了这么多需要“注意”的情况。
曲子格思索半天,隐晦道:“我看她从吴思齐办公室里走出来了。”
李知难出声警告道:“她是物理课代表,你可别瞎说。”
曲子格指了指自己胸口:“物理课代表也不能扣子解到这儿去老师办公室吧?”
“你想多了吧?”李知难道,兴许只是意外。
曲子格摇头:“凭我多年的经验,就她那表情,肯定有点什么。”
李知难想了想,随手拿起了颗苹果,准备离开。
“你干嘛去啊?”曲子格在后面问道。
“解决问题。”李知难答。
物理办公室内只有吴思齐一个人,李知难走过去,将苹果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呃,”吴思齐从教案中抬起头来,客气道:“李老师。”
李知难指了指苹果:“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
吴思齐尴尬地点了点头:“谢……谢。”
他还等着李知难走,谁成想她捞了把椅子,顺势坐了下来。
“吴老师,结婚了吗?”她开口便问了个让人不大舒服的问题。
吴思齐有些戒备地回道:“还……没。”
“那有女朋友了吧?”她继续问。
“也没有。”
“喜欢什么样的啊?”
吴思齐不明白,他怎么看也不觉得眼前的李老师像是会打听这些事情的人,但自己毕竟是新人,纵使有些不舒服,还是老实回道:“我还没想好。”
“喜欢年龄大的还是小的?”李知难愈发直白。
吴思齐:“李老师,您到底什么意思?”
李知难耸肩:“我关心一下你的个人情况,有合适的我帮你介绍啊。”
“我真的不需要,谢谢李老师。”吴思齐婉拒。
“你不喜欢女生?”
吴思齐的唾沫差点呛死自己。
李知难道:“跟你直说吧,你也知道,我是三班的班主任。我们班的孩子做事没轻没重,特别没分寸。”
吴思齐表情微微一变,李知难明白,他是猜到自己来意了。
李知难道:“咱们的工作环境是高中,一波成年人,一波青少年,本来有人的地方,就肯定有事情,更何况是这种权力分布明显,又充斥着荷尔蒙的地方,所以我们必须得谨慎。这个地方里一大半的人是任性冲动的,是难免会惹事犯错的,因此我们这一小部分人,就得更加谨慎,吴老师,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嗯,我懂了。”吴思齐低着头回应。
“所以,我们班章乐怡下次要是再来您办公室……”
吴思齐没等她把话说完,“我会把门开开的。”
“谢谢吴老师。”
李知难感觉自己就像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一样,要各种斡旋婉转,机关算尽,斗智斗勇,偏偏皇帝公主千千万,太监总管就她自己。
今天倒是巧了,才回办公室,只听二班魏老师抱怨道:“我觉得我就跟欠这帮祖宗似的,天天当牛做马,恨不能把道理喂到人家嘴边,人家可好,直接给你吐了,还嫌弃你落伍了。”
“当父母不就这样么!”旁边人劝道。
“我是他父母么?我老了他给我养老吗?”魏老师摇头,“这师生关系就应该是跟古代似的,明明白白我在上头讲,他在下头听,没事提倡什么跟学生做朋友,做什么朋友,他拿我当朋友么?”
“魏老师怎么这么大火?”李知难小声打探道。
孙老师回道:“魏老师班里学生跟她说瞎话,说自己家里困难,魏老师就私下给他塞了钱,然后那孩子拿钱去酒吧了,昨儿被片儿警逮着了。”
“混蛋么这不就是。”周老师帮腔。
“就这样的孩子啊,没法救。”孙老师摇头。
李知难想了想刚才自己的遭遇,只道:“总得允许孩子们犯错。”
“犯错是犯错,这就是拿着老师当猴耍!”魏老师越说越生气。
李知难将故事转述给曲子格,她倒是听得格外热闹:“我倒觉得这孩子挺聪明的,胆儿也挺大。”
“曲子格,你政治正确一点啊。”李知难提醒。
“这话不是你说的吗?任性是少年的权力。”曲子格用她话反驳她。
“你起开吧你。”李知难道,“还有,章乐怡的事我暂时搞定了,邵冲那边,你想多了,回头帮我多看着点就行了。”
曲子格见她就是看不清,索性也懒得再跟她掰理,话里带着套似的道:“你说邵冲我才想起来,他刚才还找你来着。”
“找我?”李知难纳闷。
“好像是音乐剧的事。”曲子格含糊道,“孩子看着跟要着火了似的,满世界找你。”
“他现在跟哪儿呢?”
“去礼堂了吧?他们不是有那个音乐剧吗?”曲子格故意把位置透露给她。
看着她急急忙忙的样子,曲子格看好戏的表情更得意了些。
李知难原本不想踏足礼堂,现在那里是李北辰的地界,她恨不能绕着走。可那日李北辰话里话外地针对邵冲,她又担心是不是孩子在那里受了什么委屈?这么想着,腿脚便不自觉地朝着礼堂的方向走了过去。
半路恰好遇到奚西,便问道:“奚西老师,我们班邵冲在礼堂吗?”
奚西点头:“在呢。”
“李……北辰呢?”
“师兄也在。”
“他……没事吧?”李知难试探问。
“谁?师兄吗?”
“不是,邵冲。”
奚西琢磨一下,回道:“今天他状态确实不太对,刚才看他跟快哭了似的。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李知难心里愈发不安:“没事,我去礼堂看看他。”
礼堂里仍旧有几波学生,各占了角落练习,邵冲个子高,显眼地一个人在音响室旁边站着。李知难也不好当着这么多学生面喊他,看他当下正面对着墙壁认真地背着台词,便想着走过去一探究竟。
约莫离他还有三五步远。
“李老师,我喜欢你。”邵冲没在念台词,而是对着墙壁在精心筹划着他的告白,“李老师,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了你,你……”
李知难本能地想上去把他的嘴给缝上,可周围学生众多,她看着邵冲似是要转过身的样子,生怕他择日不如撞日地当下就给自己现个大眼,慌乱中捡着最近的地方,躲进了一旁的调音室。
门关上,她摸着黑打开了灯,却连把悬着的那口气放下的功夫都没有,就发现自己是躲过一个火坑又掉进了另一个。
“你怎么在这?”她看着面前翘着二郎腿的男人,捏着嗓子问。
李北辰回:“这是我的秘密基地。”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谁在里面呢?”
李北辰突然走过来,压着她的身子,将她身侧的灯关上了。
“我刚才好像看见有人进去了啊?”外面人道。“有没有人?这里面是工作区,不许学生进的。”外面人继续道,说罢便听到了钥匙的嘀哩当啷声。
李北辰出声应:“张师傅,是我。”
外面人立刻停了动作:“哦,是小李老师啊,打扰了打扰了。”
门外逐渐安静,李知难想再去打开灯,却发现胳膊被李北辰的身体挡住,伸不过去。
李北辰在她耳边道:“外面的男学生,准备告白?”
“……”李知难心想,难怪刚才一拉门就开了,分明是他虚掩着门,躲在这里听人的墙角。
李北辰继续道:“这种事好像李老师都司空见惯了。”
“你什么意思?”李知难被他说得有些炸毛。
李北辰答:“照顾学生,然后被照顾的学生暗恋。”
李知难语气严肃:“这种关系不对等的误会,只不过是青春期发育中,因为缺乏足够的阅历和理智,由于迷恋权力的映射导致的错误认知,这并不是爱情,也不是暗恋,只是误会。”
李北辰口气却带着些戏谑:“李老师好像话里有话。”
李知难没好气回:“你要是心里有鬼,听什么都像是话里有话。”
“那我心里有什么鬼?”李北辰问。
李知难没有回答。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在光亮时尽显暧昧,却在黑暗中颇为克制的距离,短短地沉默了几秒。
李知难开口问道:“听说你把自己歌曲的版权卖了?”
“嗯。”
“因为车子?”她问。
“……本来也是要卖的。”他答,却因不擅长说谎,声音没什么底气。
李知难换了个问题:“那在我老公面前送花也是无心之举吗?”
“……是你要我送你康乃馨的。”李北辰说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懂的陈年旧事,试图消除“老公”两个字带来的副作用。
他给自己明目张胆地找着狡猾的借口。
“那天亲我呢?”李知难终于没再忍住,“在酒吧趁我喝醉亲我,你怎么解释?”
“李,李老师……”李北辰像是被人戳中了软肋,一时间有些结巴。
李知难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道:“李北辰,我没忘记你,也没忘记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但是就如同外面的邵冲一样,我对你,也只是一个老师对自己学生应尽的责任,除此以外没有其他。你现在已经成年了,就应该有足够的能力分辨爱情和误会。”
“您觉得是我误会了?”他声音带着些沮丧。
“是。”
那沮丧突然多了不甘心:“李老师,当年留着眼泪亲我的人,不是您吗?”
“……”李知难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是你亲的我。”他倔强地说。
就是这样百口莫辩的一件事,李知难人生中唯一一次的失误。在她工作的头几年,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他们胡闹你也跟着他们胡闹吗?他们是孩子你也是孩子吗?”
少年是从什么时候失去了任性的权力呢?毕竟从少年到成年也不是一瞬间的事情,所以那个过程是如何一步步将人驯化的?
李知难思索,也许就是一次次地倔强,一次次地犯错,一次次地惩戒,一次次地悔过,最后错误不再是低头道歉,听罚听骂便能解决的事情时,错误便开始有了代价。
渐渐的,那代价少年承受不起了,于是,少年再也没有了任性的权力。
只是李知难不知道,这代价的有效期竟然会这么长。
李知难看着他翻起旧账,气急败坏道:“李北辰,我现在结婚了,你找我算陈年旧账我还能赔你钱不成?”
他声音透着些委屈:“李老师欠我的也不是钱。”
“所以你是讨债来了?”她问道,“那好,亲你也亲了,现在我们两清了吧?”
“没有。”李北辰果断回道,黑暗中,他的眼睛却不知反得哪里来的光,“那天亲您的不是我,是曲老师。”
记忆被他的话点透,逐渐清晰。那天晚上的李北辰,恭敬得体,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人撒酒疯散德行。
而其中的一项行为就包括,曲子格亲了她的嘴唇。
记忆回位的李知难恨不能当下转头就跑,但是门被李北辰用手挡住了。
李北辰声音有些抖:“李老师,我应该讨回来么?”
他没想过,原来是可以这样讨债的。
逼仄的音响间内,他试图上前,将嘴唇贴向她的。
李知难的呼吸停住了。
门锁传来清脆的扭动声。
他的声音像是混在空气中,轻弱却又干脆:“还是欠着吧。”
李知难眼皮迎上突然洒进来的光线,才发现此刻的自己已经闭上了眼。

第9章 是妈妈 是婚姻 半夜……
半夜,李知难浑浑噩噩地做了个梦。梦里,身体不由控制地分泌着激素,她只觉得有人埋头在她身体下耕耘,柔软碰触,如浪潮层层叠叠。
猛然,她睁开了眼。却见膝盖中间,李北辰缓缓抬起了头,白皙的脸上泛着些红晕,眼睛里映着的不知是属于谁的意乱情迷。
“是你欠我的。”他看着她说。
梦中的李知难还在清淤和理智中混乱时,闹钟突然响起。
她睁开眼,她只觉得自己喉咙干渴,起身去找水喝。
“记得接皮皮。”手机的备忘录上写着。
李知难的大脑皮层还印着那场梦里的涟漪,皮皮两个字如同八四消毒水一样,瞬间将那些如同细菌般消除得无影无踪。
皮皮参加了学校的足球冬令营,这两周在郊区封闭训练,今天是他回来的日子。
接皮皮时,指导老师旁敲侧击道:“皮皮妈妈,皮皮有些发烧,您回去的时候注意观察。”
“怎么回事?”她担心地询问。
指导老师坦白道:“我们跟家长说了,营地有空调,晚上热,让带些速干的衣服,薄一点的,但是皮皮的衣服全是厚的,平时他们运动量大,流汗多,最后这几天皮皮有点吃不消了,赶上邪风就烧了。”
李知难一股无名火从心底起。
她才掏出手机打算问责,但看着无精打采的皮皮,还是忍着火地将手机放了回去,抱起了已经五十多斤的儿子。
皮皮在同龄人中算是瘦皮猴一样的男孩,可这样挂在李知难身上时,也着实需要费番力气。
“您自己?”老师左右看着她,周围都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大家子来接祖宗的,她一人显得有些单薄。
“嗯,他爸有事。”李知难答。
看着老师眼里略带同情的眼神,李知难抱着皮皮准备上大巴车。
“皮皮,自己坐行不行?”她觉得胳膊有些吃不消。
“妈妈我难受……”皮皮含糊地回,若是平时,便是强行要抱他他也不肯的,一生了病,又柔软成了个小孩子。
“好,那你搂着妈妈。”李知难强忍着酸痛,把他牢牢地箍在了怀里。
上车的车门在他们面前停顿了一秒,透过黑色的玻璃,她看见自己抱着皮皮的倒影。
她是个妈妈。
皮皮的腿耷拉在李知难的身体两侧,一边一条,屁股架在李知难十指交扣起来的手上,整个身子都偎在她怀里。
就是这样巧劲儿加臂力的姿势,李知难将他从小娃娃抱到了大。
他一岁的时候,李知难哄他睡觉,可这个人精能睁着小眼睛看她一个小时,她抱着孩子走来走去,那双小眼睛似乎要合上了,却又突然睁开。她不敢放下,生怕错过了传说中的“入睡信号”,就在这种马上就会睡着的虚无希望中,她坚持了十分钟又十分钟,无数次以为自己的胳膊可能今晚上就得折掉,可这两条连瓶盖儿都拧不动的小胳膊,就这样抱着这个娃娃,从十斤到五十斤地,抱了过来。
母亲的刚韧,也许就是一天灌一两铁,一天加一斤炭,慢慢地把那个柔弱的小女孩熬炼化的过程。
做女儿的时候,她的眼睛能看到妈妈,耳朵能听到妈妈,可心里是放不进去的。花花世界太有意思,妈妈的那个犄角旮旯,放不下年轻人那么多的花花肠子。
做妈妈之后,很多事就通了。也不是刻意想,刻意学。而是在无意间,她做出那个曾经让自己咂舌的举动并渐渐对这些行为习以为常。
比如孩子嘴里吐出的食物,沾在衣服上的屎尿,都从打死也别指望我会碰变成了毫无波澜的日常;比如从小听腻的离电视远点,少吃点甜的,多吃点蔬菜,这些听得耳朵长茧的话又在嘴里破茧成蝶,喋喋不休。
做孩子的时候没办法懂妈妈,因为妈妈是个光靠想象力想象不出的工种,是一种后知后觉的醒悟。
老生常谈的理解,共情,更倾向于带着自己的一知半解进入别人的世界,用自己的经验去理解别人的经历。然而对于没有经历过的,所谓的理解都是虚妄。正如健康的人劝不了将死之人,自由的身体也撼不动囚箍的灵魂。世间没什么感同身受,身受的时候感才能同,其余的,不过是各种姿势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知难最终还是拿起了电话:“宋乐,你现在回家。”
“我这边……有点事。”那边背景吵杂,宋乐小声回应道。
“你现在立刻回家,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李知难认真道。
“知难,”宋乐的声音压得低了些,“我现在真的走不开……”
李知难声音带了些哭腔:“皮皮病了,我们需要你,你如果现在不回来,以后就永远不用回来了。”
李知难挂掉电话,暗觉嘴里说出这种话的自己真是他妈的俗得不能再俗。
半夜,皮皮的温度渐渐降了下来,到底是小孩子,来的快去得也快,李知难才想着再帮他准备些温水,就听到了门开的声音。
一身酒气的宋乐和正准备烧水的她撞了个正面。
李知难也就犹豫了一秒,便当作他不存在一般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了。
宋乐将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皮夹掏出来放在一旁,一些夹杂在中间的硬币落地,发出刺耳的嘈杂声。
李知难不由捏住了拳,却又再次松开手,继续将水壶的水接满,熟练地摁下烧水键。
“我……”宋乐道。
李知难权当没听见,灌好了水杯又径直回了卧室。
第二天一早,李知难是被外面的乒乒乓乓声吵醒的,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皮皮,他拧着眉头往她怀里钻,试图隔绝外面的噪音。
“妈,您怎么来了?”宋乐的声音响起。
“你这是……”宋乐妈妈回,也许是看到了次卧的门开着,念叨道:“就说你们家屋子多,你们也不能老分房睡啊!”
言罢,她声音压低了些:“说你多少回了,分房像话吗?”
宋乐没接她的话茬,只道:“不是,您来之前怎么也不说一声?”
“我回自己家,还说一声?下回我给你打报告得了!”宋乐妈妈嘴上说着,手里开始这收拾那摆弄,发出了更大的噪音。“他们娘俩儿呢?还没醒呢?都几点了!”
宋乐:“皮皮昨天有点感冒,他们……”
“为什么啊?”宋乐妈妈不等他话说完,“皮皮怎么了?怎么感冒了?”说罢冲着主卧走了过去。
李知难从卧室出来时正好和欲推门而入的她撞了正面,她喊了声“妈”,解释道:“已经没事了。”
“你们给他吃什么了?怎么突然就感冒了?”宋妈妈兴师问罪道。
“老师说,提前告诉家长带速干衣服,但是皮皮没带,所以流汗遇风感冒的。”李知难重复着昨天听来的话,“您没给他带速干衣?”
宋乐妈妈支吾回道:“我想着郊区那么冷,别穿薄了,他自己又不会多穿,干脆少带点那些薄了吧唧的衣服算了……”
“我知道您也是一片好心,但是下次还是听老师的吧,她们比咱们更了解情况。”李知难回道。
宋乐妈妈点头,急忙忙进卧室去看孙子:“对不起啊我的宝贝孙子,都是奶奶不好。”
客厅只剩下他二人。
“知……”宋乐才开口,李知难当没听见一样,转头去了卫生间。
周一午休,曲子格拿着饭盒扒拉着红烧鸡块:“所以呢,你就不理他了?”
“嗯。”李知难点头。
“活该。”曲子格附和。
“我觉得你有点小题大做了。”说话的人叫孙书维,是新任的教务处主任,她和李知难同年入岗,平时虽关系亲密,但孙书维工作忙,难得能偷个懒和她们在办公室一起吃午饭。
“你疯了吧?孩子是她一个人的?宋乐喝酒不管孩子,还有理了?”曲子格顾不得满嘴的米饭,恨不能把孙书维当成宋乐来骂。
孙书维也不气也不急,慢条斯理回道:“小宋不是忙公司的事么,他也不是天天喝酒的人,这种事一年也没几回,都是无可奈何的。”
“哪那么多无可奈何,这是他的选择。”李知难答。
孙书维反问:“你希望他选你?”
李知难摇头:“我希望他选皮皮。”
孙书维仍是一脸平和:“那是皮皮该琢磨的事,你嫁他又不是图这个。”她话里有话地说,“小年轻谈恋爱才这样,你们两口子过日子,不能这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曲子格忿忿道。
孙书维放下了筷子:“谈恋爱,你是你,他是他,他要对你好,以你为优先。结了婚,你是他,他是你,你们俩并肩作战,以家为优先。他是为了工作,没办法,你是为了孩子,也没办法,所以你们各自照顾好各自的,这就是最优解。你也没什么可生气的。”
李知难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被说动。
“那还结什么婚!”曲子格感觉自己听到了大逆不道的言论,生气道,“就他有工作?知难没工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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