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顶光束,将所有面部的轮廓都毫无保留地映在镜子前面,里面的那个人,死气沉沉的。五官还是当年的五官,可眼睛里的东西变了,纹路里的东西变了,肌理里的东西变了。只需要一点点的不同,那生机勃勃就变为死气沉沉。
只需要一顶光,她就原形毕露。
她忍不住拿出化妆品,在脸上又补了补粉底,试图遮盖那些秘密,但是到底是上了一天的班,脸上那层油腻沤着皮肤,什么化妆品都融不进去,越想掩盖越欲盖弥彰。
她有些丧气,忍不住问想镜子里那个一身严肃的女人:“你在干嘛?你想干嘛?”
半晌,她整理好了情绪离开洗手间,出门之间李北辰在一旁沙发椅上低头玩着手机,似乎在等她。她本打算假装没看到回去,但犹豫下还是决定将话说清楚。
“李老师。”李北辰抬头看她。
“李北辰,我很感谢你刚才的话,”李知难道,“但是对我来说,学生和老师之间没有什么恩情。在那几年里,老师掌握着决定的权利,于是,有些学生会把老师捧上神坛,有些会对老师恨之入骨,这都是因为身份地位的特殊性而产生的不可抗拒情结。但是这段缘分注定是有时限的,这也是现代教育的好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都是老话了。在现代教育的框架下,我们可以把其中的道德绑束化解,教师是一份工作,学生也是一份工作,我们是师生,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同事,我帮助你获得知识,取得成绩,你帮助我完成工作,获取工资,你和我之间没有什么恩。
在你毕业的那一刻,我们的合作关系就结束了,我们的身份再次成为社会上两个独立的人。
既然没有恩,就谈不上什么报恩。你愿意回馈母校,我很欣赏,但是感激是谈不上的。而且这不是件轻松的工作,现在的孩子不像以前那么听话,他们都有自己鲜活的思想,不会做个木偶任由大人摆布,你需要做好心理预期管理。所以你一定要想清楚,回学校帮助我们做音乐剧,你想得到的是什么。”
李北辰打断道:“李老师觉得我想得到什么?”
李知难答:“我不想揣测别人,我只想把事情的各方各面都告诉你,免得你失望。”
“李老师觉得我会失望?”
“不排除这种可能。”
“您不觉得我只是单纯地想帮他们?”
“你是吗?”
李北辰调转了话锋:“是不是我出现在您周围,给您添加什么心理负担了?”
“我为什么要因为你的出现有心理负担?”李知难不答反问,可仍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心虚。
“是我觉得,李老师今天对我的态度有点不一样。”李北辰坦诚答。
李知难有些恼:“怎么,因为我是来求人的,你觉得我态度不够好?”
李北辰:“我确实觉得您对我的态度有些不好。”
李知难拧着眉头抬眼看他。
“但和求不求人没关系,我是觉得您对我的态度和上次见面时不一样了。”他道,“我做了什么让您生气的事情吗?”
李知难说得更直白了些:“你送我花是什么意思?”
“……”李北辰没答。
“还有,你那天晚上……”后面的话,李知难突然说不出口了。
你那天晚上……亲我是什么意思?
本来应当是理直气壮的,可她就是哽在了喉间。
李北辰诚恳道:“李老师,要是我哪里做的让您不舒服了,我跟您道歉,是我想的不周到。我以后一定注意。”
我以后一定注意。这话像是班里那些愣头小子闯了祸后说的。可是他体体面面的回答,让李知难反而没法责难:“算了,回去吧,陈校长和吴总还在等。”
饭局终了,四个人从酒楼出来,服务生将吴总的车开了出来,送上钥匙。
“老吴,音响的事就多亏你了啊!我可跟我们奚西老师打保票了,一定给她搞套最好最新的设备!”陈校长此时已经和吴总称兄道弟了,称谓也亲昵许多。
吴总拍着胸脯:“我的就是你的!”
陈校长笑得红光满面,抬头看到门口等候的车,那红光也蔓延到了眼睛里:“老吴,你这车,真新啊,真好啊,真气派啊!”词汇有限的陈校长叹道。
李知难看着停在面前眼熟的迈巴赫。
“前两天刚被撞,才修好,重新喷了个漆,显得新,其实是旧车,开好几年了。”
“这车太有派了。”陈校长毫不掩饰羡慕。
李知难诧异道:“吴总,这车是您的?”
“是啊,怎么了,李老师也喜欢车?”吴总有些意外。
李知难将视线转到了李北辰身上。
李北辰解释道:“前两天我不小心撞了一下,吴总大人大量没跟我计较。”
李知难再次看回去:“吴总,您没让他赔钱吗?”
吴总大手一挥:“赔什么钱啊,这点小事哪至于赔钱,就我和北辰的关系……”
“吴总,代驾到了。”李北辰看着停在车前的蓝马甲,出声提醒道。
“老陈,你不是喜欢我这车么,坐一回?我送你?”吴总提议道,“北辰,那你送送李老师?”
李北辰点头,看着两个半百老头勾肩搭背地上了车。
待只剩他二人走后,李知难推脱道:“你不用送……”
李北辰听出话音,立刻接话道:“我帮您打辆车吧。”
他没有坚持。李知难有些意外,似乎自己对他的揣测总会有些自作多情,可自己对他的放心又总会带来提心吊胆。
“我怕您觉得坐我的车不舒服,”李北辰解释,“我帮您打辆出租车。”
说罢,他起身走向了马路边。
李知难跟了过去:“那辆车你真没赔钱?”
李北辰答:“吴总走保险了,没让我赔。曲老师的钱我也转给吴总了,他说可以,钱够了。”
李知难看着那辆车的尾灯,感叹道:“这吴总,人还挺好的。”
“嗯。”李北辰应。“李老师,车到了。”李北辰帮她拉开车门,嘱咐道:“要是您方便的话,到家可以知会我一声。”
李知难突然有些内疚刚才那样的态度对他。
怎么也是以前的学生,不,和他的关系其实要比以前的学生更亲近些,也许正因为这样,自己才会这么着急划清关系。
“要是不方便,微信给我发个表情就行,我不会回复的。”他谨慎地说,顺手将司机的车证连带着司机的脸一起拍了张照片,相机自动的闪光灯功能吓了司机师傅一跳。
司机师傅半是埋怨道:“诶哟我说帅哥,我们不是网约车好嘛,我们正经北京出租车行不行,您把女朋友交给我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就算她想出事我都不敢让她出事,姆们家上有老下有小还等着我养活呢!”
李北辰有些尴尬。
“来来来,要不我拿着身份证给您照一个,您看行不行?”
“走吧师傅。”李知难在后面拍了拍塑料格挡。
车汇入主路,师傅忍不住搭话:“美女,您这男朋友可真行,干刑侦的?”
“……”李知难知道他是故意讽刺撒气,便没回应。
师傅自顾自继续道:“不对,不能够,闪光灯都不关,这不是生怕吓不跑坏人么!”
“……”
“嘿,不爱聊天是不是?得嘞,那我也闭嘴,您休息,昂!”师傅也知趣。
半天没吭声的李知难脑子在琢磨另一件事,想了又想她还是没忍住好奇问道:“师傅,您怎么知道他是我男朋友的?”
师傅见她搭了话,回道:“嗨,瞎蒙呗,蒙对了就对了,蒙错了人家那么大一帅哥,您还能埋怨我不成?我这么说您心里不也高兴么?”
“他要是我男朋友,我得高兴?”李知难问。
“您不高兴啊?”师傅回头瞧了她一眼。
李知难:“我不高兴。”
师傅是见过世面的,话锋急忙一转:“怎么着,他是不是人品不好啊?也是,长那么帅的,能有几个好人。”
“啊?”李知难被他着进退自如的话术说得不知如何接话了。
师傅也不管这个,自顾自道:“可不么!丫是不是骗钱的小白脸啊!”转脸师傅对他的称谓就从“帅哥”变成了“丫”,“我看他可比您年轻不少,现在年轻人花花肠子多着呢,您可得多个心眼。我们楼之前就有一女的,三十多了,网上聊天,你说网聊能有什么,没成想被人家三说两说,骗走五万多,哭着去警察局报案呢,那能有什么用啊,自己个儿看不清自己个儿那点斤两。”
李知难听着那个陌生姑娘的故事,倒是觉得司机师傅总结的对,自己个儿别看不清自己个儿的斤两。
李北辰来学校报道的第一天,礼堂里传来青少年夸张的起哄声。
李知难红着脸和他站在台上,要是把镜头单单聚焦在他俩身上,还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但只消把镜头再往后稍稍一拉,这暧昧轻而易举就被稀释了。李北辰身边站着奚西,奚西笑的真甜啊,带着女孩蜜桃一样的甜,白里透着粉红的甜,就连李知难余光向旁扫过时,都能被渍到的甜。
年轻的女孩原来是这么美好的吗?她每天跟祖国的花朵们在一起,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感悟。奚西身上却像是天然带着似的。
家世良好所孕育出的从容,亲恭友爱所浸润出的自信,挺直的腰板,伸展的脖颈,毫不躲闪的眼神。
所以当台下的孩子们在听到她介绍“这位是我在伯克利的前辈”时起哄,腻歪的嘘声一片时,她一丝怯意也没有。
体面啊,真真儿的体面。
李知难低头思索,自己怕是没办法装出这种体面的,易地而处,自己多半是会心虚的。
“李老师好帅啊!”台下起哄声喊着。
李知难侧脸望向李北辰,他真诚地笑,是另外一种形态的大方,另外一种姿态的体面。
李知难捏起了手指。
介绍宣讲会结束,学生们陆续回教室,奚西叫住了李知难,嘱咐道:“李老师,麻烦您,务必让您班同学积极踊跃一些。”
她早就看上了秦梓轩和穆婷婷,但毕竟角色竞演是公平公开的,她不方便说太多,只好求李知难暗中使劲。
李知难心领神会地点头。
曲子格知道这事的内幕,看着这边的李北辰奚西,那边的秦子轩穆婷婷,不由道:“这美丽的青春全都是人家帅哥美女的,我们这些普通人就只能在旁边做配。”
李知难:“曲老师既然有这种感想,不如给我们班邵冲一个机会,让普通人闪耀一回。”
“……那帅哥美女确实优秀,也不能因为人家帅,人家美,就剥夺人家闪耀的权利。”曲子格随手指了指个不起眼的女孩,“你看要是让她当女主角,旁边那个小黑胖儿当男主角,这音乐剧你也不想看了,对不对?”
李知难一脸黑线道:“那是我们班的尤汐涵和吴澄,人俩学习好着呢,我们班平均分就指望他们了,你别以貌取人。”
“……”曲子格说话不过脑子,但也意识到刚才自己有些过分了,便换了个话题:“不是,知难,你为什么对邵冲的事儿这么上心啊?”
“嗯?”李知难表情有些被戳穿的尴尬,“有么?没有啊?我就是看他是个好苗子。”
曲子格看着远处和小伙伴勾肩搭背的大高个儿男孩,微微皱眉。好苗子?这种愣头愣脑的傻大个每个班都有几个,曲子格实在看不出这个苗子有什么不同。
教室内。
“刚才的宣讲会大家也听到了,如果有感兴趣的同学,就到班长那里报名,”李知难说道,“别害羞啊,这可是难得一次的机会,以前很多同学都嫌唱红歌老土,现在大家有机会改变咱们学校文艺表演的历史,想不想名字和奖杯一起放在校史馆里,就全看大家的表现了。”
少年少女的心,总是充满了跃跃欲试,却缺少行动的勇气,李知难需要适时推一把。
“隔壁几个班的文艺骨干都报名了,咱们三班能不能一血去年红五月的垫底之耻,就全仰仗大家了。”李知难道:“邵冲,你带个头,先把名字写上吧。”
邵冲被点名后有些喜出望外,他得得瑟瑟地点头:“报告李老师,保证完成组织交代的任务。”
“好,先收拾下情绪,准备上课吧。”
音乐剧表演在学校里搞得风生水起,光是面试就百十来口子学生报名,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风声,说李北辰是可能音乐的星探,这次音乐剧有可能成为大家进入娱乐圈的踏板。这消息一传出去,每个人都感觉找到了脱离高考魔掌,走向人生巅峰的捷径。
“李老师,那位小李老师是不是您以前的学生啊?”小道消息传的快,邵冲来找李知难问个题的功夫,就开始了挂羊头卖狗肉。
“别打听那些没用的。”李知难道。
“那就是了。”邵冲大智慧没有,小聪明确是一堆。
“你又知道了?”
“李老师,您让我报名,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消息了?”
“什么?”
“可能音乐是不是看中了我?”
“你自己觉得呢?”李知难忍不住向后坐了坐,双臂交叉在胸前。
“老师,不会是真看上我了吧!”邵冲没有悟出她的真意,眼睛瞪得老大。
“对,看上你了,怎么着,打算以后当明星去?”
“也不是不行啊,我这个身高是不是,也特别有优势啊……”
“那你好好表现吧,音乐剧选上你,你演好了,明天就出道了。”李知难半是阴阳怪气地说。
“嘿嘿。”被李知难这么一说,邵冲终于不信了。
李知难到底还是给他指了条明路:“最近多去曲老师眼前晃晃,篮球比赛还得是曲老师说了算。”
邵冲一脸不情愿:“曲老师都说了,每个班最多出一个,咱们班有秦梓轩,压根轮不上我。”
“出道都能轮上你,篮球比赛轮不上?”李知难怒其不争。
“出道那道路千万条呢,篮球比赛就5个人,我也不是那么没皮没脸啊……”
李知难嘱咐:“你多去嘴甜点,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礼堂内,学生们里叽叽喳喳地坐在下面,看着舞台上一组十人展示特长。
大都是选择唱歌跳舞,偶尔会有另辟蹊径的,在台上打段快板,讲个绕口令,虽然水平都是业余爱好者程度,可有了年轻活力,看起来也不算无聊。
李北辰从上午就开始在礼堂面试,几小时没挪动地方,仍看得饶有兴致。
“师哥,誻膤團對要是累了就歇歇?”奚西的肚子先敲起了鼓,提议道。
“没事。”李北辰喝了口水:“总得让他们唱完吧?孩子们排半天了。”
“该吃饭了,等吃完饭下午再继续吧。”奚西对着后面喊道:“同学们,休息一个小时,咱们下午继续好不好,先去吃饭,饿着肚子高音可唱不上去。”
学生们听话地散开了,奚西的肚子也适时地传来一阵雷鸣,李北辰笑着看她。
奚西给自己找着台阶道:“这位师哥同志工作态度不错,但要学会适当放松。走,我请你吃饭去。”
“谢谢奚西老师。”李北辰微笑点头。
“师哥,”两个人收拾着文件夹,奚西随口问道,“我听说你内歌的版权卖了?”
“呃?嗯。”他似乎不太愿意提这件事。
“恭喜啊。”奚西道。
“谢谢。”
“给谁唱了?”奚西仍旧是忍不住的好奇。
“不知道,要公司定。”
“哦。”她识趣地点了点头,“我先把东西放小办公室再去食堂,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好。”
礼堂的空气才安静了下来没一会儿,就听外面又有学生走进来。礼堂在午休时很受欢迎,总有同学图凉快来蹭免费空调。
外面一群男孩吵吵嚷嚷的声音响起,本是不大的音量,可礼堂圆弧形的结构,倒是让人在最角落也能将内容听得清楚真切。
“邵冲!你丫行啊!”
“嘘,小点声。”
“你说实话,你妈是不是给李老师送礼了?”
“怎么可能!”
“那李老师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啊?”
“啊?好嘛?”男孩的声音充满了欲盖弥彰。
“怎么不好,音乐剧给你报名,篮球队给你走后门,曲老师都说了,李老师缠着她让你进篮球队,你到底给李老师灌什么迷药了?”
“可能我长得帅呗!”男孩得意道。
“我说真的呢,你丫跟李老师是不是有点什么啊?”
“别胡说!”男孩正经了些,但又忍不住道:“不过,你也觉得李老师对我跟别人不一样吧?”
“偏心眼你偏得多明显啊。”大家附和。
邵冲:“是么?”
“月考你那成绩,李老师不呲儿你就算了,还安慰你,就没听说过学生考不好老师上赶着安慰的。”
邵冲的脸上藏不住事,开始泛红。
“咱俩你跟我说实话,你们家是不是给李老师送礼了?”
“真没有,”邵冲急赤白脸道,“你说我行,你别污蔑李老师。”
“邵冲,什么情况?”
“什么呀!”
“你不是喜欢李老师吧?”
“你管着么?”邵冲脑道。
“李老师跟你妈差不多大了都!”周围人取笑。
男孩认真解释道:“我妈跟李老师差十几岁呢!”
“你也跟李老师差十几岁呢!”周围人呛了回去。
男孩的声音有点着急:“你这嘴要是不会说话就别说啊!”一群人因为男孩的气恼匆匆来又匆匆去。
“师哥?”
“师哥?走啊?”奚西将文件规整好,回来叫李北辰一起吃饭,可她喊了两声,李北辰仍旧坐在原地没有回应。
她走上前,敲了敲桌子:“想什么呢?”
李北辰回过神,道:“好了?那我们走吧。”
奚西点头,二人来到了另一侧的员工食堂。
“这是教师食堂吗?”李北辰左右探看。
“没来过吧?”奚西道,“你虽然以前是这里的学生,但教师食堂是不是没解锁过?”
李北辰点头。
“伙食是一样的,你也没什么损失。”奚西道,“就是不用抢位置。”
李北辰点头,眼神仍旧左右看。
“看什么呢?”奚西问。
“周围没什么老师。”李北辰答。
“你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奚西答。
李北辰似乎没什么胃口,匆匆吃过后便再次回到了礼堂,准备下午的面试。
第一位试唱结束,李北辰看了眼舞台上男孩子熟悉的脸。
“他水平不太行,刷掉吧。”李北辰小声对奚西道。
奚西拉住了他打算扔到一边的面试表:“师哥,等一下。给个面子,这个给个配角吧。”
李北辰皱眉看她。
“不看僧面看佛面,”奚西道,“这个学生李老师交代过,让给个配角或者演个树做点体力活都行,别给他刷了。”
李……知难交代的?
“我去趟洗手间。”李北辰起身。
奚西才想提醒洗手间在礼堂侧面就有,但是看李北辰大步流星的样子,想必他对这里如此熟悉,说不定也有自己熟悉的洗手间呢。
“邵冲是吧?”她看着台上还在等结果的男孩。
“老……老师怎么走了?”邵冲道,“我唱的也没这么难听吧?”
奚西笑道:“行了,你等消息吧。”
邵冲摸了摸后脑勺,道:“好嘞。谢谢奚老师!”
另一边,李知难照例躲在曲子格的单人间里,她听见门口有动静,以为是曲子格,便道:“你不是下午有课……”
“李老师。”门口站着李北辰,礼貌地同他打招呼。
“嗯。”她点头算是回应,说实话,她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合适。叫他李北辰,他已经不是自己的学生,甚至是自己要去巴结的校外赞助,这么直呼其名多少不礼貌。叫他李老师,她也喊不出来,他连教师资格证都没有,凭什么让她开口喊老师。而至于其他的称呼,她更是琢磨都不想琢磨。
“来找曲老师?”李知难问道。
“找您。”李北辰答。
“那你进来说吧。”她道,见他走过来,门再次顺势关上了。
上次若是不知缘由的意外,这次就是故意了。
“李老师,邵冲是您的学生?”李北辰坐到了她对面,空气再次因为多出一个人而压缩。
“呃,是。怎么了?”李知难反问道。
“他来面试音乐剧。”
“这事我知道,怎么了?”
“他歌唱得很好吗?”
“这个我应该问你吧?”李知难一脸莫名其妙。
“那您问。”李北辰就坡下驴。
李知难不解地看着他,可他的眼神满是鼓励,像是一个老师在鼓励学生。
“他歌唱的好吗?”李知难狐疑开口。
“特别不好。”李北辰换了个表情,严肃正经。
“哦。”李知难答。
“那您觉得我应该让他演音乐剧吗?”李北辰又问。
李知难大概知道他的来意了,便道:“邵冲这个孩子有些特殊,要是你方便的话……”
“哪里特殊?”李北辰追问。
“这个我不方便多说,反正……”
“您总是这样吗?”
“什么?”
“照顾学生。”李北辰答,明明是正正经经的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李知难就是觉得变了味道。
她清了清嗓子,端正回道:“这是我做老师的责任。”
“那要是学生想多了呢?”李北辰步步紧逼,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全然没有之前礼貌懂事的模样。
“我的学生不会想多。”李知难答。
“万一呢?”
“没有万一。这种假设既侮辱我,也侮辱我的学生。”李知难答。
“可他就是想多了。”李北辰一刻也没等,堵在她的话尾音上回。
李知难知道他在等什么,也知道他想要听什么。这问题她曾经回答过一次,可时转境迁,今日的她断然不会像曾经一样再说出那种不负责任的负气话。
“他就是想多了。”李北辰不死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李知难起身,走向了门口。
李北辰坐定不动,门是锁上的,从他那天上午第一次来就知道这事,也正是料定了她跑不了,他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地找她说胡话。
然而只是几下微响,门开了。
李北辰诧异地看着李知难的背影,以及那串垂在她食指关节处,来回晃动的钥匙。
快放学时,李知难接到曲子格的电话,那边满是声讨:“我不是把钥匙给你了吗?”
“是啊。”李知难不知她在说什么。
“那你还把我门锁给砸了干嘛?”
“我没……”她才说一半,便将话咽了回去,“我给你换个新的吧。”
就当是还当年口无遮拦的债好了。
过去总是会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来讨曾经口不择言的债。
“要是我想多了呢?”少年的李北辰不甘心地问她。
她满脸冷漠:“那是你自己的问题。”
面试了几天,音乐剧男主角迟迟定不下来。
“已经没有别的学生了。”李北辰翻着报名表,看着不肯下决心的奚西,劝道:“这又不是百老汇,你不能要求太高。”
“你再等等我,我再争取最后一次。”奚西道,说完疾跑出了礼堂,直奔李知难的办公室。
恰逢放学时间,办公室算是安静,奚西一进门就挽住了李知难的胳膊:“李老师救救我,秦梓轩一定要帮我再争取一下!”
李知难被她搂得严实,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奚西老师,不是我不帮你,是他……不太喜欢唱歌。”
秦梓轩的动员工作她私下也试过几回,每每都是碰个硬钉子。常言道,好言难劝讨死的鬼,他自己都不想争取的事,我是他老师又不是他妈,何必上赶着讨不痛快。
奚西道:“才不是!我听过他唱歌,自弹自唱!弹吉他都能学会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喜欢唱歌?他的声音条件真的很好,最主要的是,他的气质条件很符合我的男主角。”
李知难心道,你直接说他长得帅得了。但架不住小甜豆搂着自己撒娇,便只好点头应道:“好好好,我再去做做工作。”
奚西看她正收拾着东西,顺口问道:“准备下班?”
李知难点头。
“听说李老师有车一族,方便送我到地铁站吗?”奚西自来熟,不蹭白不蹭地占着便宜。
李知难点头,她急忙挽起李知难手臂:“走,跟我一块收拾东西去,我怕你抛弃我先跑了。”
李知难被她逗笑,任由她挽着自己去了音乐教室。才到门口,正巧碰上李北辰从里面走出来。
“师哥走了?”奚西打着招呼。
“嗯。”李北辰礼貌点头。
“那下周见!”奚西道。
“好,李老师再见。”李北辰对她一视同仁地点了点头。
“呃,再见。”李知难当下只觉得别扭。
奚西并没有察觉出异样,急匆匆收拾了包,准备和李知难一同离开。
路上李知难忍不住旁敲侧击:“奚西老师,李北辰,是你师哥啊?”
“嗯,我们俩一个导师。”奚西回答道。
“难怪关系这么好。”李知难话里有话地应道。
奚西也没听出话里的文章,道:“当然了,大学四年多亏师哥提点我,我们导师可变态了,北辰师哥是我们当时那一波师弟师妹的活菩萨。”
“他……很优秀吗?”李知难问道。
奚西竖起了拇指:“是非常优秀。”
“我……也没听说过他。”李知难答。
奚西:“他主要是做制作编曲,在业内特别有名的。”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