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霄竹背对着她,他前方站着一个脑袋低垂、黝黑强壮的男子。从衣着上看,这只是一个普通村民罢了。不过,此人神情呆滞,虽在说话,嘴皮子却是黏紧的一动不动,一看就是被操控的傀儡。
由于距离变化,他们的说话声也清晰了不少。
殷霄竹似乎不想跟对方继续讨论之前的话题,顿了顿,问:“东西呢?”
被操控的村民道:“行了行了,就知道你嫌我啰嗦,那我就不多说了……不是我说,你这也太急了,亏我能及时给你送来。东西就放在这家伙胸前的口袋里。”
那张脸分明没有一点儿表情波动,
陆鸢鸢却隔空听出一种鲜活的抱怨语气。
殷霄竹目光下落,手伸入村民衣裳中一探,取出一个狭长的匣子,打开来看。
当匣中之物映入眼帘,陆鸢鸢犹如被人敲了一闷棍,呼吸几近停滞。
这东西是……
不,这东西怎么可能会在殷霄竹手里!
被操控的村民道:“不过,她连普通的退热药也不肯吃,你想怎么让她乖乖吃下这东西?”
殷霄竹抚过匣子,淡淡道:“我会让她吃下去的。”
由于角度,她看不见殷霄竹的表情,却能听出这句话的冷酷和不容置疑。
匣中之物,是一株奇异的无花植物,下方还连着根须,通身泛着幽幽的天青之色。
这东西,陆鸢鸢曾经在她的前世见过。
在她的前世,也曾有一个人把这东西带到她面前,让她吃下去。
只是,那时候,将此物带到她面前的人,不是殷霄竹,而是段阑生。
那已经是她和段阑生结为道侣很久以后的事了,距离段阑生的天劫,也就只剩下不到两个月。
在这不久前,她刚在一次下山的任务里出了岔子,受了轻伤,一条腿落下后遗症,走路都有点儿跛足。回到蜀山后的那段日子,她没有出任务,又不想无所事事地躺在家里,有大半时间都泡在丹青峰,帮忙整理卷宗,跑跑腿、送送东西,当成在做腿部的康复练习。
在丹青峰,免不了会和殷霄竹碰面。只是,由于很多因果都改变了,殷霄竹没有机会在第一次见面就探她的灵,从而无意间发现她体质的特别。所以,前世也没有发生过殷霄竹拿她当续命大补药的事。
在那时的她眼里,殷霄竹是待人温柔亲切、十全十美的大师姐,又莫名给她一种可望不可即的距离感,仿佛是云端上的仙人。也许是前世的她太不起眼了,也没啥威胁,只是蜀山无数弟子里的一粒小虾米,殷霄竹对她的态度也淡淡的,和对待其他弟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前世的她,在蜀山的人缘很差。
殷霄竹对她一视同仁的看待,恰恰成了一种难能可贵的不普通。
殷霄竹也没有嘲笑过她的跛足。
后来,碰面的次数多起来,稍微熟悉了一点儿,殷霄竹还会时不时指点她的修习,是一个横看竖看都完全挑不出错处的完美大师姐。
但让人费解的是,那会儿,明明殷霄竹对她还挺友善的,陆鸢鸢却偶尔会有一种怪异而微妙的直觉闪过心头——她总觉得,对方不太喜欢她。为此,她还心怀愧疚,检讨自己,想着是不是因为殷霄竹和段阑生是聊得来的挚友,又那么优秀,自己一见到对方,就自卑又嫉妒,才会先入为主地有了这种毫无根据的可耻敌意?
说远了。
说回匣中之物。这东西,就是在她经常往返于丹青峰的那段时间,段阑生带回来给她的。他说这是他这次下蜀山偶尔得到的药物,可以让她的骨头恢复得更好。
为什么前世分明是段阑生拿给她的东西,今生却出现在殷霄竹手里?
陆鸢鸢抓紧门框,大脑里警铃大作。
她是丹修,然而,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植物。
前世的她不认识这玩意儿,倒也情有可原,毕竟那时候,她是个恋爱脑,在修习上不怎么用功。当段阑生让她吃下这东西时,她满心信赖,一点也没多问,就直接吃下去了。
由于课业不精,她也没发现,这玩意儿,在蜀山的书本上是找不到的。
但这辈子,她是卯足了劲儿去修习的,不敢说有多厉害,至少,理论课都掌握得很好。她百分百肯定,自己从来没有在蜀山的丹修药物图谱上见过这东西。
事实上,如果不是今天看到殷霄竹拿出了一模一样的东西,她几乎都不会想起,段阑生前世曾经给她吃过这样的东西。
系统已经不在了,想询问这是什么,也没有门路。但在冥冥之中,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陆鸢鸢,她必须弄清楚这是什么。
弄清楚它是什么,或许,就能拨云见日,走出迷雾,解开更多关于前世的谜团。
在这之前,她绝对不能沾一口这东西。
她信不过殷霄竹。而前世的段阑生——她相信过,但他最后杀了她。
那么,她应该怎么做呢?
继续摆出不配合的态度,就像前几天一样,不碰殷霄竹递来的任何东西?
可是,她很难保证他会不会用强。而且,她亲耳听见了殷霄竹刚才的语气。她预感到,即使自己拒绝,他也会用迂回的办法让她吃下去。
更何况,她真正的目的,是想把那株植物弄到手。
如果想知道真相,她手中最好有个样品,才能准确地对照查出它是什么。
她该怎么办?
要怎么做,才能让殷霄竹把这玩意儿交给她,而不是送进她的肚子里?
陆鸢鸢微一咬牙,就在这时,透过门缝,她突然瞥见殷霄竹正转身,往屋子里走。
她还踩着椅子,站在高处,见状,立即往下爬。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下地的时候,一阵猛烈的眩晕涌上来,只听“咣当”一声巨响,她已经连人带椅摔到了地板上,头壳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撞。
眼皮很烫,好像有热乎乎的液体淌了下来。陆鸢鸢视野发黑,看见屋门被一脚踹开,一个人快步冲向她,将她抱了起来:“鸢鸢!”
有冷冽的雪的气息钻入她的鼻息里。
……雪?
这个季节,怎么可能会下雪?
估计真是烧得太严重了,熔断了知觉神经,又撞到了脑袋,陆鸢鸢不仅闻到了雪的味道,还感觉自己的身体冷得厉害,牙关都在战战发抖。
雨声、风声、兽嗥不知何时都远去了,耳边万籁俱寂。下一秒,一点冰凉的东西落在她额头上,化开了。
陆鸢鸢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萧索的灰白色天空,寒冬时节,浓
云厚重,枯萎的树枝割裂了无垠的苍穹。纷纷扬扬的大雪在风中飞舞。而她正躺在雪地上。
陆鸢鸢微感茫然,脑子里好像缺失了一些东西,但她想不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下意识地,她想坐起来,可四肢都使不上力,指尖末梢冻得青紫,温度正在不断往心脏的方向回缩。吃力地将视线下移,她发现自己胸口空空荡荡,化开了一团艳红得发黑的血。
……对了,她记起来了,为了复活越鸿,她在系统的帮助下,穿越到了越鸿小时候,成了他的姑姑文殊公主。
今天,她终于搜集够了材料,马上就要回到原来的时间线上了,便打算趁着最后的机会,放走一直被她关在身边的小怪物。
结果,却被反将了一军,被小怪物骗到偏僻的地方穿心饮血,再被它抛在雪地里等死。
系统在哪里?
为什么还不把她带回原来的时间线?是要等她完全断气了,才接她回去吗?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传入陆鸢鸢耳中。其实早在几秒前她就听见了,但这具身体的生机在不断流失,她愣是迟钝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是——沈公公找过来了吗?
沈公公依照她的吩咐,在树林外面等她。
是不是发现她和小怪物进了林子这么久都没动静,不放心,所以找过来了?
但很快,陆鸢鸢就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很轻微地蹙了蹙眉。
因为这阵脚步声,并不是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听着反倒像是来的人赤着脚,没穿鞋。
陆鸢鸢疑惑地偏过头,视野模糊了一刹,看到一个少年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了树后。
那是一个也就十三四岁的少年。他没有束发,身上也只披了件松垮的外袍,面庞苍白瘦削,五官秀美,雌雄莫辩,唇角还沾着没干透的血。
殷霄竹?
奇怪,殷霄竹不是已经逃走了么?为什么还会回来?
聪明如他,应该很清楚杀死雍国最受宠的文殊公主的下场。这也是他刻意诱她到没人的地方再动手的原因。
她的尸体越迟被雍国的士兵发现,他就能逃得越远。
而更奇怪的是,一和躺在雪地上垂死的她四目相对,他浑身就肉眼可见地僵住了,瞳孔紧缩,直勾勾地盯着她。
为什么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不是早就知道她陈尸在这个位置了么?
突然,殷霄竹的睫毛微微一颤抖,快步走向了她。分明有一双已经幻化好的人足,可大概因为视线一直锁定在她身上,这几步路,他走得跌跌撞撞,一脚深一脚浅。快要接近她时,他猛地被雪地里的什么东西绊倒了,掌心往前一压,压到埋在雪下的一块软软的东西。
是那盏被他丢在雪地里的小橘子灯。
本来就是无用的垃圾,被这么一压,碎得更彻底了。
一切都在这时候结束了。
陆鸢鸢一身都是冷汗,醒了过来,眼睛发花,摸索到身下不再是雪地,而是床板,才意识到自己终于回到现实了。
黄粱一梦。
这还是她第一次做这么沉浸的梦。
梦里的她,忘记了现实的一切,也忘了她已经和系统解绑,真以为自己变回了文殊公主。
早该察觉到的,梦之所以为梦,就是因为和现实对应不上。真正的少年殷霄竹可不是路痴,明明逃走了又回来看她的这出戏码,是绝对不可能在现实上演的。
梦境看似漫长,但现实里,似乎只过了那么一会儿。陆鸢鸢动了动,感觉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
对了,她还记得,自己晕倒前夕,殷霄竹似乎是冲了过来,把她抱到了床上来着。对方此刻刚把她放下,还俯身在她上方。
就在这时,陆鸢鸢突然感觉到,有温热的东西滴在她手背上。
她惊讶地抬头,便感觉到殷霄竹松开了自己。
殷霄竹面色惨白,怔怔地看着她,慢慢地退后两步,突然当着她的面,呕出了一口鲜血。
一看到他这模样,陆鸢鸢的心脏霎时漏跳了一拍。
不对,他这反应不对。
有些地方很不对劲。
……是她说错了!
刚才那片雪地,不是什么沉浸式的梦境,而是——她的识海。
因为身体虚弱,再加上方才落地时的重击,她的精神壁垒变得薄弱,识海张开了一道裂缝。殷霄竹被纳入了她的识海,变回了小怪物,从而,看见了她身为文殊公主的那段记忆。
就如同当年的她闯入段阑生的识海时,识海的主人段阑生并没有识别出他就在他自己的识海里。
她进入了自己的识海,就忘记了现实。
但是,被她带入识海的客人,却还保留着自我意识。
雪地里的少年殷霄竹,之所以回头来找她,就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在“陆鸢鸢”的识海里,看见了本该属于“文殊公主”的那片白茫茫的雪地。他急于确认自己身在何方。
当他看清楚雪上垂死的人是谁,也就揭开了她的面纱,解出了“陆鸢鸢=文殊公主”这个等式。
正当二人间的气氛紧凝到了极致、将要爆裂的时刻,空气中突然响起一阵细微清冽的嗡鸣。
噼啪——
小木屋的大门四分五裂。
段阑生出现在碎裂的门外,他满脸寒霜,不等屋中之人有所喘息,手中之剑便猛地袭了过来。
第110章
冷冽的寒光如白霜朔月,荡开空气,斩金断玉,倒映在陆鸢鸢的瞳孔中,犹如放了慢镜头。
屋子里太狭窄,闪身也躲避不及,她清楚地看到,殷霄竹的眼中闪过明晃晃的杀意,反身一脚踢飞了墙边的桌子。
四四方方的沉实木桌,普通人想将它抬离地面,也要二人合力。此刻在殷霄竹的脚下,却仿佛成了一块没有重量的积木。
噼啪——砰!
木桌狠狠地从正面拍向段阑生,在空气里四分五裂,凌厉的剑风甚至切断了发丝。下一瞬,一道颀长的身影迅猛自从飞溅的碎片中穿出,光芒剧烈相撞。
金丹修士大打出手,地动山摇。这间本来就不算结实的小屋子,很快就跟积木一样将要碎开,屋顶破开了一个大洞,两人的战场也转移到了外面,肉眼几乎捕捉不到他们的动作。
剑风扫倒草木,离得近的大树连根拔起,泥尘都飞溅到半空。
趁着这二人大打出手,都管不了她,陆鸢鸢挣扎着爬起身。
刚才仰面摔在地上,头部受到重击所致的眩晕还未消失,她的手指攥紧床铺,飞快地滑下地,膝盖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屋子里仿佛被强盗光顾过一样,视线在满地凌乱中逡巡,很快,她看见一个匣子被压在坍塌的桌板下。
陆鸢鸢抖着手,套上鞋子,贴着墙走过去,捞起地上的匣子,收入怀中。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匣子,原本一直好好地待在殷霄竹手里,她方才还在想该怎么把它骗到手。但进门看到她摔倒后,殷霄竹似乎是急着扶起她,之后又闯入她的识海,心神大乱,紧接着,段阑生就杀了进来,以至于这匣子掉了,他也没功夫去捡。
尽管不知道段阑生是怎么找过来的,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倒不如说,她很乐意看见这两个人狗咬狗一嘴毛,打个你死我活。
匣子已经到手,也是时候逃走了。
匣中的玩意儿,明显是修仙界的植物。用脚趾头去想,也知道是留在修仙界才更有机会查到它是什么。然而,如今除了去凡人界,她实在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以躲风头了。
现在的情形,不管是谁打赢了,对她都没有好处。
要是殷霄竹赢了,她就会继续沦为他的囚犯,而且,这人刚刚还发现了她的秘密,她实在拿不准他会怎么对待她。
要是段阑生赢了,她被带回蜀山审问是一定的,没有好果子吃还得挨罚也是一定的。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逃去凡人界,是无奈之下的唯一选择。
种种考量,在电光火石间完成。陆鸢鸢收好匣子,忍住眩晕的呕吐感,快步走出小屋,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果然不是灵宝秘境。
这里原本应该是一片平坦的林地,此刻,地面已经被那两人炸出了一个个大深坑。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两人打架波及到的范围都避开了她所在的小木屋。风卷残云里,只有这间屋子还勉强保持着原来的形状。
除了段阑生,她看不到其他蜀山的人。他是一个人追来的吗?
被冷风一吹,发热的大脑好像更晕了。陆鸢鸢咬住牙关,借着林地的掩饰,往远处跑去。
刚跑出了几十米,她突然听见后方的空气里,传来“刺啦”一声裂响。
陆鸢鸢回头一看,就愣住了。
在灵宝秘境中,她就怀疑殷霄竹杀了虚谷真人,才会落下那一身像是金丹修士打出来的剑伤。
这一路,他的皮肉虽已愈合,但被一个师长辈的高手打伤了,短短几天,岂会那么容易恢复正常的。面对步步逼近的段阑生,殷霄竹也比平时要狼狈一些。随着战场的扩大,他衣衫上的血点似乎也越来越多。猛然之间,灵力灌体,蛇尾猛地拍在地上,挤爆衣衫,碎出缝隙,露出了精壮的男子身躯。
段阑生的剑尖明显停滞了一下,仿佛难以置信,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蜀山的大师姐,身上发生什么事都有可能,唯独不可能长有蛇尾,还是一个男人。
他得到的回应,是蛇尾从正面重重地拍来。与此同时,原本一动不动地卧在地上的那个被操控的村民,突然犹如提线木偶一样,一跃而起,加入战场,对段阑生发起了攻击。明明一招一式都狠辣而激烈,头却一直无力地垂着,一看就没有自我神智。
这诡异的一幕在眼前上演,段阑生抿唇,看起来却不怎么意外。但他似乎不愿伤害无辜的村民,出招也克制了许多。
陆鸢鸢看到蛇尾的瞬间,心脏也咯噔一跳。
她太了解殷霄竹了。即使他原本不打算在这里杀了段阑生,被迫释出蛇尾后,也一定会下杀手。但她刚刚才吃过教训,知道在剧情的庇护下,《魅仙缘》的男主是不可能被彻底打倒的。
这一局,她已经猜到胜负了,留给她逃走的时间也所剩无几。
趁那二人还在胶着,她手脚并用,艰辛地爬上了山坡,就听见天空中传来了一阵阵御剑的风声。陆鸢鸢一惊,慌忙往草丛里一躲,看见许多熟悉的人影御剑在附近落下,还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师尊!是这边!阑生先到了——”
“那是……蛇尾?怎么会这样!”
“你们看,他们中间还有第三个人!”
“大家仔细看,那好像只是一个没有武器的人,你们觉不觉得他的样子有些奇怪……”
虚元子凝目,苍老而富含威压的声音盖住了众人的议论:“那应该就是被傀儡术操纵的傀儡。”
“傀儡术?这世上真的有这种东西?我在修仙界怎么听都没听过!”
“也就是说,我们来的时候,路经那座有村民失踪的村子,那个喝醉的田翁说他天未亮就在田间看到失踪者双脚吊地行走,犹如傀儡,并不是他喝蒙了、看错了,而是确有其事?”
陆鸢鸢微微睁大眼睛。
通过这只言片语,她便还原出了这些人找来的经过。
她就说,殷霄竹生性多疑,应该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线索,让段阑生这么快就精确地找到他们。
看来,马脚不是他自己露出的。问题出在他那个朋友身上。
若她没猜错,应该是因为殷霄竹要守着她,暂时走不开。可他又迫切地需要匣子里的东西,只好请他那个会操纵傀儡的朋友将东西带过来。而那个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友人,本身性情并不那么谨慎,他就地取材,控制了一个村民做傀儡,帮忙跑腿,结果就被另一个村民看到了全过程。
正巧,蜀山的人沿着大方向,一路追寻到了那座村子附近,听说了这件怪事。
虚元真人见多识广,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这也许是妖界传闻中的傀儡术,问了那个村民消失的方向,就直接找来了。
段阑生一马当先,来到小屋外,看见门口直挺挺地站着一个神态木讷的村民——将东西送到后,殷霄竹的友人就停止了对他的操控,村民自然也就不会动了。
联想到那座村子发生的怪事,段阑生瞬间就猜到了屋子里有谁。从他选择的攻击对象也可以看出,他猜测的控制傀儡的人是殷霄竹。
齐怅大喝一声:“大家包围上去,先让他们停下来再说,顺便在附近找一下陆师妹在不在!”
十几个弟子应声御剑飞走,其余弟子分散开来,开始搜索周围的林子。
好死不死,朝着她的方向搜过来的人,是齐怅。
陆鸢鸢猫着身子,用茂密的杂草掩盖自己的身体,望着齐怅逐步走近,负荷过度的大脑已经有些转不动了。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这座山已经被蜀山弟子包围了,连一个能让她藏的洞也没有。拖着一副发烧的疲软的身体,负隅顽抗,御剑离去,也一定会被齐怅截获。
不想回蜀山,那她应该去殷霄竹那边,先合力逃出重围再说么?
更不妥。殷霄竹的蛇尾已经暴露了,虚元子又在场,他能赢的概率很小。若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帮他,事后绝对逃不过一个同流合污的罪名。
那么,除了束手就擒、灰溜溜地被带回蜀山,她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陆鸢鸢一咽喉咙,耳膜咔咔作响。
短短几天,就有无数个重要的抉择出现在她面前。现实最残酷的地方就在于,从来不会给她时间去深思熟虑、权衡利弊,她必须马上下决定。
突然间,虚元真人方才的话,掠过她的脑海。
“那应该就是被傀儡术操纵的傀儡。”
他说的是,应该。
看来,虚元真人虽然猜到这是傀儡术,但他并不是十分了解傀儡术的原理。
系统当时把傀儡术的教材交给她时,也说过这是修仙正派没有的法术。虽然系统不近人情,总是逼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但在世界观的解释上,倒是从来没有撒过谎。
虚元真人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解傀儡术的门道了——齐怅和段阑生这样的优等生也不例外。
她愿意赌一把,赌的就是这一点!
被带回蜀山,并不代表她就无路可走。如果赌对了,她就能绝地翻身。
这座山头的杂草长得有半人高。齐怅神色严肃,谨慎地检查着四周,突然瞄见草丛沙沙一晃。下一瞬,有什么动物跳了出来。
只是一只蹦蹦跳跳的大尾巴松鼠而已。
齐怅微微松了口气,没有动,目送松鼠跳入林子里,才继续往前。走了十几米,他突然听见草丛里传来了一阵“咯咯”的磨牙音。
齐怅一怔,快步上前,一拨开杂草,就看见一个少女倒在地上。
她面庞惨白,披头散发,闭着眼,牙关磨得咔咔响。右手青筋凸起,正用力掐着自己的脖颈,神色痛苦不已,仿佛想亲手扼死自己。但与此同时,她的左手却紧紧抓住自己的右手腕,仿佛有两股互相矛盾的力量正在她身体里互搏,左手在阻止右手杀死自己。
齐怅面色剧变,失声喊道:“陆师妹!”
在周围搜查的弟子听见他的呼叫,围拢过来,看到这一幕,不约而同地呆住了。
“她她她她……她这是怎么了!她想掐死自己吗?”
“她的右手好像不受自己控制,大家快来拉住她!”
第111章
顾不得礼数,齐怅挥手扬风,扫开杂草,将横在地上的陆鸢鸢扶起,让其靠在自己怀里,灼热的体温隔着衣衫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他身上,一触便知,她在发烧。
大家蜂拥而上,七手八脚,有的推肩膀,有的拽手腕。她力气很大,众人又不能暴力卸下她的关节,掰得满头大汗,才总算扯开了她紧扣自己咽喉的手,姑且将人给救了下来。
然而,才安分了一会儿,她就又皱着眉,痛苦地扭动了起来,仿佛一条离了水、在岸上翻腾的鱼,手僵硬地抽搐了一下,便再度往自己的脖颈伸去,似乎想再掐自己一次。
齐怅一凛,迅速压下她的手,矫健长臂将她双臂都牢牢地箍在身侧,同时伸出二指,点在她额头上,默念清心咒。
几个弟子团团围过来,看见齐怅怀里的少女面色苍白,双眼紧闭,脖颈浮现出几道青色的指印,齐齐打了个冷战。
“陆师姐到底怎么了?难道是畏罪自尽?”
“喂,不要胡说,什么畏罪自尽啊,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况且,段师兄这一路不是都说了,他和陆师姐只是有些误会没解决而已,让你们不要把她当成犯人对待。你们是把这话当耳边风吗?”
“我也不觉得是自尽,一个人得有多大的决心,才能活生生地掐到自己断气?扼颈,一般都是杀别人的时候才会用的方法吧。”
“那倒也是,如果真的有求死之心,方法多的是。”
“停停停,你们都搞错重点了,重点难道不是她左右手一直在打架么?大家刚才都亲眼看到的,她一只手想掐死自己,另一只手却在阻止自己掐死自己。”
齐怅并未理会众人的吵嚷,淡淡的绿光在指间绽放,映得他的俊脸一片沉肃。随着清心咒的释放,他怀中少女的
身躯倏地一软,仿佛吊线木偶被隔空剪断了线,那股不听使唤、拼命与他互搏的戾气,化作灰烟。
看到她这样的表现,齐怅止住输送清心咒的动作。心底的某个猜测,隐隐地得到了印证,他微微出了口气,抬起头,说:“你们说得不错,她很有可能不是出于自愿这样做的。”
一个弟子补全了他的未竟之意:“师兄,您的意思是,想杀死陆师姐的另有其人?”
旁边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是傀儡术?有人用傀儡术控制了陆师姐的身体,想杀她灭口?”
并不是他们生掰硬造,将南辕北辙的两个东西联想在一起。他们对傀儡术原本也知之甚少。但是,前天才接触到那东西,循着它追索而来,他们真的找到了失踪的殷霄竹和陆鸢鸢,前者露出蛇尾,后者又表现得这么诡异。
种种线索相加,他们会联想到傀儡术,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就在这时,歪着脑袋靠在齐怅怀中的人,突然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呛咳,苍白的小脸慢慢地转过来,睁开了眼,有些失神地看着上空。
大伙儿心里一紧。齐怅低头询问:“鸢鸢?”
陆鸢鸢的视线缓缓聚焦,好似辨认了他的模样一会儿,才迟钝地认出他是谁。一开口:“齐……师兄?是你救了我?那条大蟒……死了么?”
声音低弱而嘶哑,一句话分成了好几段才说完。
齐怅一愣:“大蟒?”
听上去,陆鸢鸢的记忆似乎停留在了她被大蟒拖入水底的时候。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后面的事,她完全不记得了么?
齐怅按捺住错愕,略一思忖,还是说了实话:“我们已经从灵宝秘境出来了,之后的事,你都没印象了?”
“之后的事……之后的事?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噩梦,脑袋有时会像针扎一样疼,好像有两股力在里面扯我的大脑……”陆鸢鸢喃喃自语,面庞埋在膝上,不知是回忆的触角碰到了哪一根神经,她蓦地抱住头,尖叫出声:“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