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国皇帝搀扶着激动失态的谢贵妃,安抚了她几句,才伸出一手,也扶了越鸿一把。越鸿一顿,这才站了起来。
陆鸢鸢站在人群里,目光落在皇帝和谢贵妃脸上。
许是国事繁重,皇帝看起来苍老了些,虽未着龙袍,上位者的威仪不容小觑。
谢贵妃倒是和她记忆里的模样没什么区别,云鬓乌黑,珠翠环绕,肤色白皙,娇艳动人,举手投足,都流转着温柔高贵的风韵。
古人生孩子都早。越鸿都这么大了,谢贵妃也才三十多岁。多年来都在宫中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她保养得非常好,肉眼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说她是越鸿的姐姐也有人信。
等一家人稍稍平复下重逢的情绪,皇帝与谢贵妃终于将注意力放到了大殿稍远处的十几个陌生人身上。
在早上送到的那封密信里,越鸿已提过,自己这次脱险,多亏了蜀山弟子相助。除此以外,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禀告。
这便是蜀山弟子一来便被接见的原因。
蜀山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第一大宗,对修仙强者的崇拜,渗透在每一个凡人的骨子里,即使是凡人界手握重兵、一呼百应的帝王也不例外。
果然,雍国皇帝并未摆架子,也没有让众人对他行跪拜之礼。他的视线掠过众人,看见陆鸢鸢时,蓦地闪过几分锐利的惊疑。
谢贵妃显然也对她有印象,也愣住了。
齐怅微一点头,第一个拱手报上姓名。轮到陆鸢鸢时,她镇定地一笑,说:“陛下,贵妃娘娘,我姓袁,单名一个圆字。”
宫中遍地都是老熟人,她早就料到会被认出来了。好在,就算雍国皇帝认出了她,眼下这个情形,他也没有理由和能耐再砍她的头。
但有些事儿,大家私下心知肚明就好,面上还是不能闹得太直白,不然有了台阶也难下。要是连“陆”姓也不舍得去掉,那和直接跳出来说自己是燕国公主有什么区别?
所以,陆鸢鸢给自己起了个换汤不换药的假名,也和同行弟子提前通了气。
越鸿看到父母的神色,心脏微紧,突然开口:“父皇,母妃,前些日子救了我的就是这位……鸢鸢姑娘。”
皇帝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果然如陆鸢鸢所料,顺着台阶下来了,没有揭穿她的身份,还微微一颔首:“原来是这样。”
越鸿松了口气,目光寻找下方的陆鸢鸢,冲她眨了眨眼。
陆鸢鸢想不到这家伙这么大胆,为免表情被看出猫腻,她装作看不见,低下头去。
这短促的互动,只有段阑生看到了。他脸色微沉,突然,足尖一动,仿佛不经意似的,往旁边挪了一步,结结实实地杵到了二人视线相交之处,挡住了陆鸢鸢。
越鸿:“……”
寒暄后,蜀山弟子落座。齐怅没有废话,直奔主题地将他们这次来凡人界的原因,在尼姑庵惨死的俞贵人,被吃掉的婴儿,逃逸的妖邪……全告诉了座上的皇帝和谢贵妃。
齐怅的话平铺直叙,却不妨皇帝与谢贵妃听得齐齐变了脸色。
谢贵妃有孕的事儿,是前两日才被太医诊查出来的。在这以前,她还一度以为自己只是天冷了没胃口。如今,消息还没传开,就连谢贵妃的母亲都尚未知道此事,远在千里之外的蜀山弟子却都知道了,足以证明那只妖邪对谢贵妃的窥视是真的,也让皇帝一方对蜀山弟子更加信服。
皇帝面色凝重,倒也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传令下去,立刻加派御林军,守在贵妃寝殿外。”
越鸿皱了皱眉,说:“父皇,那只妖怪已经盯上了母妃,国师一直没发现,这么看来,他恐怕不是那只妖怪的对手,我不放心把此事托给他办。”
皇帝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握了握谢贵妃的手,对众人道:“这件事还需要劳烦蜀山各位仙师相助。”
齐怅颔首:“我们正是为此事而来的。”
“那诸位可有什么办法是可以快速除去这只妖怪的?朕不希望再看到有人遭受毒手。”
齐怅拱了拱手:“两只妖邪一贯成对行动,现在一只已经被除去,剩下那一只,行事一定会比从前谨慎百倍,但既然它已经盯上贵妃娘娘,且娘娘又是唯一身怀有孕的妃嫔,它最终一定会来。我们预测不了它会什么时候出现。稳妥起见,我们可以入住宫内,贴身保护娘娘。”
皇帝和谢贵妃对视一眼,都没有异议。说句不好听的话,凡人和修士的战力差距摆在那儿,一个剑修可挡万人。如果人家想对他们不利,实在没必要迂回地住进宫里。
为了不打草惊蛇,皇帝下令将谢贵妃寝宫外的侍卫都悄悄换成蜀山弟子,还有一部分在宫外布防。但因男女有别,就算是修士,也始终不太方便出入谢贵妃的寝宫。好在,这次参与副本的蜀山弟子里,有陆鸢鸢和一个叫黄莺的弟子是女修,两人正好可以轮流装成谢贵妃的贴身侍女,随时陪在谢贵妃身边。
多了这重身份,陆鸢鸢换上侍女的衣裳,搬到了谢贵妃的寝宫里,把剑藏在乾坤袋中。谢贵妃不愧是宫中地位最高的妃子,她的侍女待遇也是最好的,住的地方干净整洁又明亮。
当然,宫女只是两人对外掩饰的身份。平日里,谢贵妃也不需要她们服侍,她们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谢贵妃,故而,没有真的住到分配的宫女住所里。一天十二时辰,她和黄莺至少确保有一个守在谢贵妃身边,与后者形影不离,半夜也是在谢贵妃的房间里搭张床睡觉。
来到谢贵妃身边的第二天,段阑生与齐怅一起去了宫墙外布防。后宫则举办了一场风雅的赏菊宴,妃嫔贵人乃至皇子妃都会出席。谢贵妃生性|爱热闹,以往有这类活动,肯定不会错过。虽然被妖邪盯上了,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总不能一天到晚躲在寝宫,哪也不去。所以,陆鸢鸢和黄莺,以及谢贵妃原本的心腹女官翠儿一起陪她过去。
这次,陆鸢鸢他们对无关人等都隐藏了身份。翠儿还以为人员调动是因为谢贵妃怀孕了,所以谢家派来了几个新人,并未怀疑当中的原因,还温言细语地为二人介绍起了宫内的环境。
“这边是御花
园和锦鲤池。”
“那个方向,层层叠叠的屋子都是各位皇子公主的寝殿,顺着那条石路下去便是书房了。”
“屋顶最高的那一座就是东宫了,也就是太子殿下的寝宫。不过,现在太子奉皇上之命,去了东部处理政事,不在宫中。”
陆鸢鸢装作懵懂的样子,点了点头。
被外派去替父皇理政,这也是太子变成皇帝的必经之路了。看来,虽然皇帝要册封新皇后了,但暂时还没有换个儿子当继承人的意思。越歧的东宫之位还是稳的。
御花园旁设有暖阁,垂着厚厚的布帘,一众妃嫔赏完花,移步到了暖阁里,一直待到黄昏,才纷纷告退。谢贵妃是最后走的一个。
如今已是初秋,在几场秋雨后,北地一年最热的季节就悄悄过去了,太阳一下山,气温更寒凉。谢贵妃一贯怕冷,步出暖阁,就被秋风吹得打了个冷战。
翠儿连忙掩上了暖阁的帘子,告罪道:“是翠儿考虑不周,没有给娘娘带够衣裳,请娘娘责罚!”
陆鸢鸢想了想,主动说:“娘娘,我回去给你拿件衣服来吧,很快就回来。”
谢贵妃望向她,微微一笑:“好,不用着急。”
陆鸢鸢心里微动。
当质子公主的时候,她跟谢贵妃鲜少往来。
这次,不知道是不是越鸿和谢贵妃私下说了什么,又或是,这只是出于一个母亲对保护了自己儿子的恩人的感激。陆鸢鸢总觉得,谢贵妃对她的态度,好像有些不同,比对待别的人多了几分温柔。
陆鸢鸢让黄莺守着谢贵妃,自己离开暖阁,快步回到谢贵妃的寝宫,抱了件披风,原路返回。走到半路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好在,陆鸢鸢的视力并不受影响。
就在她路过一条小径时,突然听见了草丛深处传来了一阵无助的泣声。陆鸢鸢微微一怔,拨开草丛,走了过去,原来是两个也就十一二岁的小宫女,正蹲在墙角哭泣。
“你、你去吧……”
“不行,你不敢进去,我也不敢!”
“九公主那么喜欢绿珠儿,如果我们不找回来,嬷嬷肯定要把我们的屁股打到开花。说不定闹鬼的事儿,只是传言呢?”
“可是,我听说里面真的很邪门的,当年公主还活着的时候就经常闹鬼……”
“发生什么事了?”
脑袋上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小宫女们一跳。两人抬起头,瑟缩了一下,见陆鸢鸢也只是侍女的打扮,其中一个壮着胆,指着后方的一道宫门,白着脸说:“九公主殿下的猫绿珠儿跑进去了。”
陆鸢鸢扭头,顺着她的指向望去,看见了一座很大的寝宫。这座寝宫看着十分豪华,一点也不输给东宫,可看着已经荒废了许多年,杂草丛生,天黑之后,看起来确实阴森森的。
这是什么地方?
陆鸢鸢调动记忆,对这里没啥印象,看来这是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也没有涉足过的地方。不过,皇宫这么大,死人太正常了,有空出来的宫殿也太正常了。时间久了,什么怪传言都有。
陆鸢鸢倒是不怕,想了想,将披风递给了两个侍女:“你们帮我抱着这披风吧,我去把猫抱出来。”
两个小宫女喜出望外,用力点头:“谢谢姐姐!”
宫殿荒芜,房梁下爬满了蜘蛛网,大门却没上锁,推开时发出了难听的铁锈声,一下子就打开了。
虽无烛火,陆鸢鸢却看得清晰,院子里有干涸的玉池,假山花草,还有一口井。这井早就被封上了,但封口那块石板年久失修,开裂了。她听见了微弱的猫叫声从井底传来,估计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找到你了。”
陆鸢鸢精神一振,徒手掰开石板,堆到旁边,轻巧地顺着井壁往里滑落,以灵力辅佐,落地无声。这口井还挺深的,底部很宽,有一股不通气的阴凉味道。
这只调皮的猫儿一身雪白蓬松的毛,果然有一双碧绿澄莹的眼珠,怪不得名字叫绿珠儿,真是猫如其名。
陆鸢鸢伸出手,就要把角落里的猫拎起来,可这猫儿似乎有点害怕陌生人,绕着她的脚转了一圈。陆鸢鸢也转了个身,敏捷地一扑,这下终于把这猫儿抱了起来,可步子太快,略一失衡,她一手搂住猫儿,一手撑住了地面。
预想中,底下应该都是干了的淤泥,可奇怪的是,她掌心却压到了一些怪异的东西,一段段柔软的,也有一定硬度的粗糙的纱。
陆鸢鸢略一迟疑,为了看得更清楚,从袖中悄悄滑出一截剑,以剑光照亮四周。
井底的这些干涸的淤泥上,居然散落着一堆落满尘埃的蛇蜕。
不……不对,好像不是蛇蜕。
陆鸢鸢微微睁大眼,将其拎起来,对着剑光一照,仔细辨认。
正常的蛇蜕,再怎么碎,也应该能大致拼成蛇身的圆柱形。可她手里拎着的这玩意儿,居然隐隐
约约是一张人脸的形状,有浮凸起伏,像是五官的轮廓。
不止人脸,还有一些可以拼凑出手指和四肢的蛇蜕残片……拼出来的头和四肢,看着都很瘦小,像是孩子的身体。
也不知道是一条长着人身的蛇,还是全身覆满蛇鳞的人——总之,这块蛇蜕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有人曾在这个枯井底下,像蛇一样蜕皮。
陆鸢鸢拧眉。
这里是谁的寝宫?这又是什么怪东西?
说起蛇蜕,她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张雌雄莫辩的美丽脸庞。可下意识地,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凡人界雍国一座不知名的冷宫的井底,修仙界蜀山宗主之子……她想象不了殷霄竹曾经在这种地方待过。
怎么想,这两者都没道理扯上关系吧?
就在这时,陆鸢鸢听见井口传来了一阵动静,寂静的院子里响起越鸿的声音:“鸢鸢,你在下面吗?”
第66章
陆鸢鸢回过神来,抬头望向上方的井口,薄雾中有人影晃动。她五指收紧,捏了捏手里这怪异的蛇蜕,思索后,还是将它塞到了储物戒里。
明明完全可以不管这东西的。深宫中不为人知的秘密多了去了。这个意外发现,与她的任务也没有一丁点关系。然而,冥冥中却有一丝心悸的感觉,让她无法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陆鸢鸢收起储物戒,解开外袍,将那猫儿用衣衫一兜,灵巧地攀着井壁,几下轻蹬,就爬出了这口枯井。
甫一冒头,她的手臂就被一双大手握住了。越鸿拉了她一把,将她拉到井上。
越鸿今天穿了一袭金带白锦袍,头束玉冠,袍襟上还绣了蝶翅纹。然而,即便作出这么儒雅的扮相,还是能一眼区出他与王城中那些醉卧美人膝的贵族子弟。沙场打磨了他身上的浮华,昔年外露的锋芒内收,变成更成熟的悍利之气。
“这只小猫困在井里上不来,我下去抱它。”陆鸢鸢把猫儿从衣服里抱出来,视线跨过越鸿的肩,看到刚才那两个小宫女都跪在外面,还一副瑟瑟发抖、面白若纸的模样,登时明白两人是被突然出现、一身肃杀之气的越鸿吓到了。
陆鸢鸢哭笑不得,捏住一只毛茸茸的猫爪,挠了挠越鸿的袖子,说:“没事没事,是我自己要帮忙的,让她们走吧。”
越鸿一哂,挥了挥手,两个小宫女如蒙大赦,一人上前,把猫儿接过去,另一人把谢贵妃的披风交还给陆鸢鸢。陆鸢鸢手掌满是爬井的泥灰。越鸿见状,伸手把披风接了过来,两个小宫女似乎更怕了,战战兢兢地行了个礼,就跑掉了。
四周安静下来,陆鸢鸢才偏头,看向越鸿,打趣道:“你怎么知道我在井下的?”
“路过,认出了我母妃的衣裳。”越鸿将披风折了折,挂在臂弯上,冷哼一声:“下次这种事,你不必亲自下井,叫别人下去就是了。
九皇妹的猫也不是第一次四处乱跑了。”
“没关系,顺手帮个忙而已。”陆鸢鸢状若不经意地问:“对了,这座宫殿看起来也荒芜很长时间了,这里以前是谁住的地方?”
越鸿望向隐在黑空下的屋檐轮廓:“这是我姑姑文殊公主的故居。”
陆鸢鸢怔住了。
居然这么巧,那位出生在襄城,各地都有公主庙,还有许多民众前去祭拜的公主,封号就是文殊。
由于那座公主庙的风水十分奇特。庙宇本身按照辟邪法阵的形状假设,最中央的公主雕塑却是用招邪的杨木雕刻的,导致陆鸢鸢对这位公主的印象也很深刻。原来这座冷宫就是对方在皇宫中的住所。
井底那诡异的蛇蜕,如同一把小钩子,挠动神经。陆鸢鸢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说:“我听说过。文殊公主去世的时候你还很小吧?”
越鸿倒是没有隐瞒,摇了摇头,说:“虽然她是我姑姑,但我们的年纪其实相差不大,我只比姑姑小四岁。”
终于铺垫完开头,陆鸢鸢转入正题:“那你对公主还有什么印象吗?可有见过她养蛇,或是蛇之类的东西?”
说是养蛇都算委婉了,这东西根本不是蛇蜕,必是妖孽留下的东西。
越鸿似乎有些诧异:“养蛇?”
陆鸢鸢早就想好说辞,不慌不忙地说:“对,之前在襄城,我在公主庙里看到有百姓还愿,说自己被蛇咬伤后落了病根,自从拜了公主庙,身体好多了。我那会儿就在想,公主会不会生前就养过蛇?”
“我印象里,姑姑身体不太好,很少在人前露面,连宫宴也很少出席,没有养过什么宠物。”越鸿一顿,突然笑了一笑,光线昏暗,却还是很英俊:“不过也说不准,我小时候和姑姑见得不多。”
也对,粗略算算年份,文殊公主死的时候,越鸿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屁孩,哪会记住那么多别人的事儿。
更重要的是,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些蛇蜕是在文殊公主的时期留下来的。说不定,它是在这个地方变成冷宫后,才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丢到井底的呢?
不,按这个逻辑,好像也说不通。
如果是不想让人发现这些怪异的蛇蜕,那么,把它烧成灰烬,或者进山里挖个坑埋了,哪样不比直接丢在井里保险?
要是这玩意儿和公主有关,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主,怎么会接触这些东西?
但也不能说没可能。因为,那座公主庙的设计,就藏着很多玄机。
陆鸢鸢觉得自己好像给自己找了麻烦,陷入了一团乱麻里。
只是,越鸿看起来也不知情。继续在养蛇的话题上打转就太奇怪了,她顺势转开话题:“原来是这样。真可惜,天天都不能出门,她的生活岂不是很无聊?”
越鸿微一迟疑,才慢慢颔首:“嗯,虽说皇祖父视姑姑为掌上明珠,时常让人进宫献艺,为她解闷。从各地搜罗到的珍稀宝物,也会先呈到姑姑面前。不过……”
涉及长辈,他没把话说下去,但表达的意思却是在赞同她的看法。
陆鸢鸢道:“公主身子不好,那从前可有接触过修仙之人?说不定能有办法给她调治一下。”
她这么问,是想旁敲侧击出殷霄竹有没有可能曾经来过雍国。可越鸿反应仍是摇头:“我也不知晓,但姑姑去世后,倒是做了许久的法事。”
问不出更多信息了,陆鸢鸢只好打住话题,说:“好了,我们也别在这里耽搁了,走吧。天黑后变冷了,我是去给谢贵妃拿披风的,她应该也等久了,这就去把东西交给她。”
越鸿立即说:“一起吧。我这趟本来也打算去接走母妃。”
就在这时,陆鸢鸢突然感觉到脚下传来一阵怪异的松动声音。上来后,她一直站在井旁一块平坦的砖上,料想不到年久失修,连她的体重也撑不住,猛地一抖,砖块和着尘土,轰然砸向井底。
说时迟那时快,越鸿迅速出手抓住她,往自己方向带去。力道过大,陆鸢鸢没有摔入枯井,倒是一下子砸到了他身上。两人一起摔了个结实。
不,确切来说摔得结结实实的只有越鸿。因为谢贵妃的披风蒙在他头脸上,一起充当了陆鸢鸢的人肉垫子。
陆鸢鸢清晰地听见披风下传来一声闷哼,心下一凛,担心自己压到他刚愈合的伤口,连忙爬起来。然而,她急于起身,以经验断定位置,手往下一压,压到的却不是预想里坚硬冰冷的石地。与此同时,越鸿突然倒吸了一口气。
陆鸢鸢:“……”
不好。她似乎知道自己压到哪儿了。更遭的是,这时候,一丝微妙的变化发生了。
不是吧,按得这么用力,都不疼的吗?怎么这样都能……
陆鸢鸢僵了三秒,迅速收手,爬起来。几乎是瞬间,越鸿就把蒙住头面的披风扯了下来。他脸庞通红,目光含了醉意似的潋滟,欲盖弥彰地曲起了腿。
三十六计,装傻为上计。陆鸢鸢咳了一声,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还好没有弄脏衣服,我们走。”
“你……”越鸿面红耳赤,唇瓣嗡动,飘着难言的尴尬。一时分不清她是真没发现还是装无事发生。等陆鸢鸢转身,才迅速弓着身,捂住那儿站起来。
好在,在无人掌灯的花园里吹吹冷风,来到暖阁时,异状已经尽数消除。
陆鸢鸢走到灯下,隔着垂帘,突然听见里头传来了说话声,还不止一人。
陆鸢鸢一愣,快步撩起帘子进去,发现齐怅和段阑生竟然都来了,不知在谈什么。见她入内,几人同时望来。段阑生神色一缓,迎向她,道:“你回来了。”
站在一旁的黄莺目睹了他变脸的全程:“……”
“你们怎么来了?”
段阑生道:“布防的事已毕了,听说你在这里,我们就来找你。”
叮叮细响,她身后的帘子再度被掀开,越鸿钻进来。发觉她原来刚才和越鸿一直在一起,段阑生的话音止住,脸色一沉。
见大家怔住,陆鸢鸢赶紧解释道:“娘娘,我的手方才在路上弄脏了。很多灰,不过,好在披风没脏。正好又见到了三皇子殿下。”
段阑生听了这话,当众抓起她的手腕,摊开手心打量,低声问:“怎么弄的?这么多黑灰。”
井里的秘密,陆鸢鸢暂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便说:“蹭到墙壁的灰了,待会儿去洗洗就好。”
越鸿望见这一幕,浓眉微蹙,步子停顿了下,面色不太好看,但他什么也没说,先走到了谢贵妃身前,抖开了抱在怀中的披风,盖到自己母妃肩上。
翠儿蹲下来,帮谢贵妃整理披风上的流苏。目光不经意略过齐平之处,她的手一抖,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声惊呼:“殿下,您这里怎么……”
众人闻声,视线齐齐从陆鸢鸢沾满灰尘的手上转开,顺着翠儿视线,投向了越鸿胯|下。
越鸿的袍子底色雪白,在暗处还好,来到光线下,一丁点脏污都分外明显。
此时,一个黑乎乎的灰尘手印,便赫然印在那正中,位置微妙,形状清晰。
越鸿:“……”
众人:“……”
仿佛默契使然,一阵死寂后,大家的视线再度齐齐瞟向陆鸢鸢的手。
陆鸢鸢:“……”
顶着大家的注视,她百口莫辩,登时想找个地洞钻下去。这时,她突然感觉到,手腕被捏紧了。
段阑生盯着那个黑掌印,猛地转向她,一双绀青眸子仿佛燃着火,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还在里头看出了一些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委屈。
突然,段阑生松开了她的手腕,阴沉着脸,咬牙转身走了。
在谢贵妃身边的潜伏行动自第二日起,就有序进行了下去。
参加赏菊宴后,谢贵妃便一直在寝宫内待着,看看书,写写画画,没有出门。作为她贴身侍女,陆鸢鸢也顺势宅着,几乎没有和外面充当护卫的其他蜀山弟子接触。
只有一次隔门交接东西时,她看到了段阑生。只是目光一接触,对方也不说话,就望着她。
陆鸢鸢有一瞬间觉得对方好像在等她开口说话。可她没吭声,交代完事情就关了门。回想起那天最后这家伙的表情,就感到了莫名好笑,和一丝丝的讽刺。
他大概率是生气了,可他在气什么?
总不可能是吃醋。上辈子,其实她也见过段阑生这种表情,那是在她误打误撞嫁给他后。
那时她还误会段
阑生是喜欢上她了。可事实证明,段阑生表现出来的在意,只源于他是个边界感很强的洁癖症患者。即使她不是他自个儿愿意娶的妻子,他也会本能地将她划到“自己的东西”的分界之内。
就像一个摆在他房里的花瓶,他不喜欢,不代表他就欢迎别人觊觎,因为那已经是他的东西了。
这很可能和野兽圈地盘的本能有关,领地意识特别强。
上辈子她还为此沾沾自喜过。这辈子,可不会在同一个坑里再踩一次。
况且,这一世段阑生和她连那层强买强卖的夫妻关系也没有,只是朋友而已。
他作此反应,大概也是和上辈子类似的理由——因为他自己的道德水平太高了,眼睛里揉不下沙子,所以格外看不惯身边的友人厮混。
这事儿不是不能解释。可它总是让她想起了自己上辈子丢脸至极的自作多情,总归不是那么地让人愉快,所以,她也不是那么积极地想解释。
而且,转念一想,段阑生这辈子有什么资格管她的私事?
让段阑生不痛快,岂不是更痛快。
陆鸢鸢一哂,自此,每日饭照常吃,日子照常过,刻意不再去管段阑生的反应。
当然,谢贵妃不可能在行宫里宅一辈子。数日后,边关传来了大破燕国军队的捷报,皇帝龙颜大悦。为了缓和近日紧张的气氛,他决定在宫中举办一场马球赛。
第67章
雍国崇尚武人的斯巴达特色这么多年来一直未变,贵族举行骑射、打猎、蹴鞠之类的比赛是家常便饭。马球兼具了骑术与蹴鞠于一身,向来很有看头。历年的马球赛事都会在琅琊山里举行,妃嫔公主、贵族女眷皆会去现场观赛,场面空前盛大。
然而,这一次,由于针对谢贵妃的威胁还没解除,越是开阔的地方就越难顾四方周全。为免,皇帝下令将赛事转到了皇宫的太清宫进行。
比赛那天转眼就到了。
晴空湛湛,秋高气爽。
朝晖洒在巍峨的宫苑上,映亮了屋脊上的琉璃鸱吻。
一大早,陆鸢鸢和黄莺、翠儿就陪着谢贵妃来到太清宫。
这个地方名字后缀是“宫”,实际却是一片平坦开阔的露天场地,粗略估计,面积有五六个足球场那么大。红墙黄瓦的宫苑环绕在四周,可供人歇息换衣。
陆鸢鸢知道,这里是雍国皇子和公主练习骑射和武艺的场地,她附身的原主刚来雍国时,也被送来这里教习过。不过,对她来说,在这里留下的回忆可完全称不上有趣。雍国贵族子弟第一天就逮着她欺负,把原主的衣袖钉在箭靶上,拿她射箭玩乐。
虽然这些贵族子弟知道轻重,射艺过人,最终并未伤到原主,可原主还是发起高烧来,在床上恹恹地躺了半个月。
这天,太清宫被布置为马球赛场地,原本放在校场中央的箭靶都收起来了。粗宽的木围栏圈出了中间一片空地。东侧搭起高台,织锦垂落,布置成观众台,里面已经烧起了暖炉。
为了安全,今天不仅场地换到宫内,来参加的人也被筛了一通。参赛人皆为皇子、勋贵子弟或是年轻的天子近臣,分组则由抽签决定。观赛者则全由后妃与公主组成,没有大臣家的女眷,以免混入陌生人也无人知晓。毕竟,臣子家里的女眷大多深居简出,就算被人顶替,外人也无从发现。
高座上面,皇帝已经到了,正端着杯酒,与一个臣子交谈。见到谢贵妃,他露出微笑:“爱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