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被血溅到脸上,呆呆地抬头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人。几乎已成了一潭死水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老头瞪直了眼,倒在地上,“嗬嗬”地抽搐。临死时,裤子都还挂在脚踝上。
血点顺着剑刃落在泥土里,一点儿痕迹也没留。
陆鸢鸢面容冷淡,这一次,她没有再对这样的人留情。
见血,她不惧。此刻,她发现自己依然不惧——当她剑指恶人心脏时,握剑的手就不只是自己的手,还有无数曾被其欺辱的人与她同在,一起握住了她的剑柄。
陆鸢鸢嫌恶地将尸首踢到一旁,来到那小姑娘身边,解开她手腕的绳索:“你还好吗?”
小姑娘浑身发抖,流着泪,“啊啊”地叫着。
哑巴?不对……
陆鸢鸢一怔,摸了摸对方的脸,才发现对方的下颌居然被那个男人卸掉了。她帮它接了回去,一声痛叫后,小姑娘的说话能力恢复了。
陆鸢鸢拂开了对方面上的秀发,这才惊讶地发现,对方是之前来偷吃水果的那个小姑娘,顿了顿,她问:“你叫什么名字?还能走吗?”
小姑娘的腿发软,小声道:“我叫、叫三娘。”
陆鸢鸢见她站不起来,索性把人背起来。她其实不比对方大几岁。但对方瘦得好像只有一把骨头了,背起来也很轻松:“你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人吗?”
“在村子那头。”三娘趴在她背上,伸出一只手,指着一个方向,又低落地说:“没、没人了。”
“怎么回事?”
三娘垂下脑袋,吸着鼻子,说:“半个月前,爹娘说待、待在这里活不下去,就和爷爷一起带着弟弟走了。他们不肯带我走,我就偷偷跟在他们后面,进了林子,远远看见,他们突然被几个士兵围了起来。那些士兵很凶,他们跪下来求饶,却还是被杀了……头也被切了下来……”
陆鸢鸢步伐一停,瞬间就想到了自己第一天夜里撞见的那个放冷箭的士兵,以及他腰上的几颗头。
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三娘是女孩,所以被家人丢下了。即便贵为燕国公主,也不比村野少女好到哪里去。两国打仗,也是最先被人推出去抹脖子的那个。
三娘脏了的手指也不敢攥住她的衣裳,见她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好厉害,你是……习武之人吗?”
陆鸢鸢回过神来,继续往前走去:“对。”
她刚才没有用一眼能看出的仙术,难怪会被认作普通会武的人。
三娘似乎很是羡慕,小声地问:“姐姐,你是在哪里学武的?”
“……”陆鸢鸢没回答,而是问:“在这个村子里,和你一样的人,还有吗?”
三娘摇头:“没了。”
陆鸢鸢没有把三娘送回她家,而是将人带到自己暂住的屋子旁。这间一墙之隔的房子,同样是间空房子。
“这里的地痞都是三五成群的,我担心晚上会有人找你麻烦。既然你家里没人,今夜就先住在这里。有危险的话,叫一声我就能听见。”
三娘一怔,眼眶慢慢变红:“谢……谢谢姐姐。”
就在这时,陆鸢鸢背后的房间门开了,越鸿大步走出,皱起眉:“陆鸢鸢,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路上出……”
他话音一顿,看见旁边多出个小鬼,眉头直接成了川字:“哪来的小鬼?”
“她叫三娘。”陆鸢鸢并未准备向三娘解释越鸿是谁,只回头,看了站在旁边的三娘一眼,示意她可以进去休息了。
然而三娘好像误解了她的意思,小姑娘瞬间站直了身体,紧张地攥住手,向越鸿问好:“姐夫好。”
陆鸢鸢:“……”
越鸿:“……”
一句“姐夫”震空而出,一阵冷风嗖嗖地穿过庭院。
三娘眨巴着眼,望着不同程度石化的二人,不明所以。
黑夜里,越鸿的嘴角不着痕迹地可疑一抽,又被迅速压平了,继续作波澜不惊状。
陆鸢鸢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一摆手,可想到什么,又停下了手,未纠正其叫法,而是转了个话题:“你吃过东西了没有?”
听到陆鸢鸢仿佛是默认的态度,越鸿心头突地一跳,瞥她一眼。
三娘绞着手指,诚实地摇摇头。
陆鸢鸢了然,拿了一些食物和一盏烛台,隔墙递给她,让她去屋里待着。三娘道谢,抱着东西,进了旁边的屋子。
等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中,陆鸢鸢才转头,拉过出场后只说了一句话就莫名成了哑巴的越鸿,说:“回屋里说。”
进屋关上门,只有两人时,陆鸢鸢才解释了三娘的来历:“……就是这样,我把她带过来了。只是,她对你我来说,本质都是陌生人。从你失踪开始,外面就在大肆搜寻你。他们着重寻找的,应该是一个落单且负伤的年轻男子。我认为,顺水推舟让别人误会你有家室也好,正好可以替你掩饰身份,不会那么容易引起注意。你不介意吧?”
越鸿为自己倒了杯凉水,一饮而尽,眉梢一挑:“你说得挺有道理。我为什么要介意?”
陆鸢鸢松了口气,笑了笑:“那就好。”
越鸿的指腹轻轻摩挲过瓷杯壁:“我们明天就要走了。那个小鬼,你打算怎么办?”
陆鸢鸢沉吟一下,说:“我要带她去襄城。”
等他们一走,什么也不会改变。乱世会滋长出一波又一波的恶人,孤立柔弱的女人会被吃干抹净。既然有缘,既然已经插手,不如干涉到底。
她也并非不知道,这世道里,残酷的事情不止这桩,和三娘一样的人还有很多。她管
不了所有人,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越鸿沉默了一下:“你之后要带她去你的世外桃源?”
出乎他意料,陆鸢鸢摇了摇头:“不,只是襄城。如果她想去,我就捎带她一程。那小孩是孤儿,在襄城其实也没有亲人可投奔,可在那个地方,至少更容易找到活计,生存下来。但光凭她自己一个人,根本不可能翻越几座有野兽又有山匪的大山去到襄城。即便是拖家带口上路,横死的也不在少数。我想给她搭一条桥。”
越鸿眉梢一展,抱起双臂:“你非要带,我没意见。”
翌日,陆鸢鸢起了个大早,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三娘,询问她是否愿意去襄城。
三娘得知他们要走,本有些失落。闻言,激动得都口齿不清了:“要,要去!我想去。”
陆鸢鸢嗯了声:“等会儿我陪你回去收拾一点行李,要快点。”
按她的原计划,是御剑带越鸿回襄城。越鸿现在状态好多了,她可以带他走陡峭的捷径,那一天就可以结束行程。可临时多带了一个人,就不得不摒弃原计划了。
好在,出发没多久,就有人自动撞上他们的枪口。
出发没多久,路过一个荒僻的山坳时,他们前后左右,突然冲出了一群手持武器的男人,粗略一数,有二十几个,个个都凶神恶煞,狰狞地笑着,刀刃上结着黑色血块,将他们三只肥羊团团包围起来。
杀惯了人的山匪,与村子里仗势欺人的地痞可不一样,面容含笑,眼睛却是冷冷的,有种让人胆战心惊的血腥气。三娘浑身颤抖,越鸿身子紧绷,下意识就要将女人都护在身后。
陆鸢鸢却反过来,压住他的手臂,将他往身后一退:“你别去,我来就行了。”
山匪们磨刀霍霍,已经盘算劫财劫色杀人,突然看见三个猎物之中,最白皙貌美的那个女子竟不知死活地走上前来,似有迎敌之意,一愣之后,都猖狂地爆笑起来。
首领后方的两个小弟笑得最大声。可不到两秒,他们的笑声戛然而止——方才站在他们面前的老大,就被一道剑光削成两半,血喷出几米高。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那女子没有放一句狠话,更没什么凶恶的表情。离得近的人,从头至尾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只感觉到一阵轻柔的微风拂过面庞,方才还生龙活虎的老大,就成了地上一滩死肉。
这让他们不敢置信,又感到了极度的恐惧。有人反应过来,大吼道:“都一起上!剥了她的皮给老大报仇!”
三娘瞪大眼睛,着急地就想冲出去。越鸿却扯住她的衣领,道:“不必。”
他自小习武,又在禁卫军与军中摔打长大,只要一招,就已经看出了这些人不是陆鸢鸢的对手。
甚至是他……也不再是她的对手。
林中落叶纷纷,不消多长时间,穷凶极恶的山匪变成了满地的尸首。
比起只会欺凌弱小的村汉,这些山匪靠着打劫为生,一身腱子肉,壮硕矫健,也会一些拳脚功夫。但陆鸢鸢的感觉,仍然是不费吹灰之力。
她耳听八方,眼眸明察秋毫,山匪的动作,在她眼里都迟钝得要死。在战斗里,她甚至逐渐摸索到,自己哪怕是赤手空拳,收拾这些人也绰绰有余。
她的主业是丹修,都这样了。她不敢想象,剑修如果在这个世界放开实力,大开杀戒,会呈现出多么变态的碾压态势。
陆鸢鸢归剑入鞘,闭了闭眼,平复了心情,林风还有点腥气。她回头望去,越鸿站在她后方,望她的神色有些复杂,也有些惊讶,唯独没有仿佛看见怪物的恐惧。
三娘呆呆愣愣,唇微张,眼眸里闪烁着吃惊与崇拜。
越鸿松开拎住三娘衣领的手,踢开脚下一颗头,毫无异色地走向她:“没受伤吧?”
陆鸢鸢一顿,弯起眼睛,笑了起来:“没事。”
既然这些山匪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他们自然不会放过搜索可用之物的机会。在地上看了一圈,三娘指着一把剑,说:“这把剑好多宝石,好漂亮。”
越鸿看了一眼,嗤道:“镶了太多东西,华而不实。”
远处的一片树丛后,突然传来陆鸢鸢喜出望外的声音:“你们快来看!”
两人疾步过去,都呆了一呆——树后居然拴着一辆马车!想必是这些山匪的车驾,车子是露天的,也不算豪华,但有了它,他们不仅速度会加快,还可以节省力气。
果然,在车子代步下,路程快了许多。
之后两天,他们又碰到了一次山匪抢劫。好在,障碍都被陆鸢鸢扫平了。与此同时,路越来越宽,能碰见的百姓越来越多,看样子,他们都是往襄城去的。大多数都靠步行,偶尔才能碰到驾车的人。
离襄城还剩一天路程时,前方出现了一道士兵布下的关卡,对欲往襄城去的百姓进行检查。陆鸢鸢用手肘顶了顶越鸿,示意他看小卒里的头儿,低声问:“你认识他吗?”
“没见过。”
在队伍后列观察片刻,他们发现,那关卡查得不算严,一家人的百姓随便盘问几句,记录一下,就放进去了,孤身入城或者携带武器的人才会被仔细盘问。
现在已经超过了七天危险期,按理说,被发现身份也无事。不过,越鸿显然还很谨慎。这里离襄城很近,不想在最后一段路出差错,陆鸢鸢也理解。所以,等到了查验关卡,当人问及他们关系时,陆鸢鸢一手揽住三娘,一手挽着越鸿的手臂,抢先介绍道:“我们是一家人。”
小卒没怀疑,放了他们进去,到了后方,便是登记处。
越鸿俯在她耳边,低声解释:“是官府的命令,为了避□□民之祸,要记录流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陆鸢鸢点头:“原来如此。”
说话间,就排到他们了。登记的人记下陆鸢鸢的名字,又道:“那是你男人和你妹妹?他们叫什么?”
越鸿:“……”
“你男人”三个字,简直犹如电流窜过体肤,叫人虎躯一震。
陆鸢鸢眼也不眨,就报上名字。
越是王族之姓,自然不能说真名。好在,这里没有身份证,即使说假名,这里的人也查验不了真伪。
这样的关卡,越靠近襄城就越多,他们连续碰到了几个,每次都是差不多的流程。到第二个关卡,陆鸢鸢就发现每家每户都是男人去登记的,便推了推越鸿,道:“我们别太显眼了,这次换你过去说。不要文绉绉的,就学他们的说话方式,说你是我男人,三娘是你妻妹,懂不?”
越鸿:“……”
最开始说不顺口,一连说了几次,开始习惯成自然。终于,天色黄昏时,他们过了最后一道关卡,城门就在远方。
入城的人和车马排成长龙,缓慢前移。越鸿漫不经心地撑着腮,视线空茫,不经意地擦过旁边。
与他们的车子并驾齐驱的是另一架车子,比起他们简陋的山匪之车,人家的座驾看起来要好多了。车上坐着陌生的一家五口,衣着整洁干净,看起来,应该是家世不错的人迁入襄城。
越鸿打量他们的同时,对方也看了过来。
对面那一家之主是个中年男子,看到越鸿虽穿着布衣,可相貌甚佳,浓眉狭目,气度不凡,一点也不像普通人。陆鸢鸢身上也没有颠沛流离的窘迫之相,看着都是落难的大家族后人。再加上城门在远方,等待时间冗长,便先释出了善意,一点头,道:“你们三位……”
越鸿:“哦,我是她男人,这小鬼是我妻妹。”
陆鸢鸢:“……”
对面车上的一家五口:“……”
陆鸢鸢在他手臂上一拧,没好气道:“没人问你!”
第59章
经历漫长的等待,天穹过渡向昏黑之时,他们终于从队伍末端慢慢挪到城门下方,入了襄城。
陆鸢鸢环顾四周,她判断一个地方是不是安全,一般就看那里的街上有没有人在走。襄城是离战场最近的城池之一,军士常在此补给。虽处于战中,但城中仍是一派熙熙攘攘,井然有序的景象,商铺照常营业。
越鸿及其部下治军甚严,军令规定,士兵不可扰民,违背军令者可当场斩杀。因此,不会出现贼过如梳、兵过如篦的恶
劣现象。
可惜就是,再严格的军令,也会有人想方设法动歪脑筋捞油水。这就是为什么会发生小兵用良民的人头伪装山匪首级来换赏钱这种事。
过了城门,正好见到一行士兵在一个守将的带领下朝这边走来。越鸿一看见那个守将,精神一振,勒停车子,跃下地,朗声道:“宋威!”
那守将一愣,转头看来,坚毅的面上涌现出难以用语言描绘的震惊与狂喜之色:“殿下!”
他朝后方小兵做了个手势,快步跑来,激动得都有些口齿不清了:“殿下!殿下是何时回来的?殿下身上可有伤?”
“刚刚回来。”越鸿抓住这汉子的臂膀,免了对方下跪行大礼,直击重点问:“军中情况如何?”
“殿下失踪后,军中起过一些谣言,属下这几日已经处理好了,没有出乱子。也在派人到处寻找您。”
因为离得有一定距离,按常理,陆鸢鸢和三娘是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宋威便直说了。
万万没想到,陆鸢鸢现在的耳朵比狗还灵,听得一清二楚,微微一挑眉。
听起来,这个宋威应该是越鸿比较信任的副将。
三娘睁大眼眸,迷惑而惊奇地看着陌生的宋威。
“你做得很好。”越鸿略一迟疑,问:“我不见的这段日子,母妃那边……”
宋威垂首,低声道:“您前前后后失踪了十一天,属下不敢对上面瞒报。皇上和谢贵妃娘娘几天前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回信使者说……谢贵妃娘娘非常着急,还病了一场。请殿下赎罪。”
越鸿皱起眉,但终究没责备他:“立刻回信,快马加鞭送到王城,给母妃报个平安。”
“是,殿下。”宋威应道,这才以疑惑的目光望向后方车上的一大一小:“殿下,这二位是……”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那个大些的姑娘好像有点眼熟。
虽然一直在边关活动,可三年前,那张针对燕国公主的通缉令,张贴得大街小巷都是,他还有印象。眼前这位姑娘,似乎与画上的公主颇为相似,只是年纪大了一点,五官也长开了。
陆鸢鸢抱着膝,坐在车上,老神在在地由对方打量。
已经死去的燕国公主,一旦公开复活,必定会招来无数麻烦。她没打算认领这个身份。不过,这次任务主要发生在雍国,她也早就预料到会碰见熟人了——不说皇帝、文武百官和无数的宫人,她可还有一个名义上的死鬼未婚夫太子越歧呢。
没什么好怕的,就不许天底下有两个人长得像吗?他们又不能抓她去验DNA。哪怕掉马了,她也不会再是当年任人鱼肉的质子公主。在凡人界,没有什么东西能困住她。
“这是我友人,这次多亏了她相救,我才能回来。这小鬼是三娘,路上捡的,晚些找个地方妥善安置一下,好生看着。”越鸿一顿,走过来,对陆鸢鸢介绍:“这是我副将宋威。”
陆鸢鸢心知肚明,陆是燕国的国姓,所以越鸿略过了没提。
见陆鸢鸢双目坦然、一点都不心虚的模样,宋威暂时压下疑虑,又听陆鸢鸢是三皇子殿下的救命恩人,看她的目光立即有了变化,多了几分尊重,恭敬地一抱拳。
陆鸢鸢笑笑,也回了一礼:“宋将军。”
宋威道:“这个地方人多口杂,我们别在这说话了,殿下,您先回王府休整一下吧,属下再让医师来看看您。”
越鸿习惯成自然,就要拽过陆鸢鸢一起去。然而,那只手的主人却没跟着他动:“三皇子殿下,我还有别处要去,就不去你的王府了。”
这几天她一直对越鸿直呼其名。但她还没傻到当着对方副将的面也这么做。
越鸿一怔,蓦地沉下脸,圈紧她的手腕:“你又要走了?你又要去哪里?”
陆鸢鸢左右一看,对他勾了勾食指,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架势:“过来。”
越鸿:“……干什么?”
“你先过来嘛。”
越鸿指节一蜷,仿佛不太情愿,可最终还是弯下腰,低下头,听话地靠了过去,像温驯的猛虎。
宋威:“……”
三皇子殿下虽生得好看,煞气却太重。听说王城的贵女碰见殿下,腿肚子都会打颤。这姑娘是怎么敢对着他做这种溜猫逗狗的手势的?
更重要的是,她一勾手指,三皇子殿下就真的过去了。
这还是他杀敌如麻、神威盖世、冷酷无情的殿下吗?
宋威凌乱地想。
陆鸢鸢跪直起来,伏在越鸿耳旁,说:“其实,我这次来雍国是有正经事要办的。我得先去找同伴汇合,暂时不会那么快离开,之后我们还有机会再见的。”
越鸿听了,眉头一松,又拧得更紧,非要亲自送她过去和同伴汇合。陆鸢鸢拒绝,但答应了作为医师,晚一点过去看看他的伤口,给他拆线,算是有始有终。
挥别越鸿后,陆鸢鸢用最快速度,飞奔到相约的地点。
二十几年前,雍国曾有一位公主在襄城出生。她是先帝的小女儿,也就是现任皇帝的妹妹、越鸿的姑姑。传说中,她发出在人世间的第一声啼哭时,苦寒的冬日百花盛放,久旱的大地降下甘霖,前线的雍国军士打破僵局,大捷而归……先帝大悦,把这个女儿视作上天送来的吉兆,千娇万宠地养大。可惜,这位公主不到二十岁就香消玉殒了。先帝伤心得一病不起,还在各个地方给她修筑了公主庙,为她祈福。其中一座公主庙就在襄城。
因为襄城是公主的出生地,有特殊意义,这里的公主庙也比其它地方更讲究,规模更大,是襄城最有名的地方。放在现代,那就是襄城旅游必打卡的网红景点之一。
陆鸢鸢跟齐怅一行人,就定在了公主庙见面。
公主庙不提供住宿。她晚了十天才来到,大家没道理还在门口傻等,估计已经转移地点了。只是,比起在城里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还是去那边碰碰运气吧。
公主庙在城东。因不能暴露身份,陆鸢鸢未御剑,步行到庙外时,天已彻底暗了下去,漆黑绸幕。一座恢弘壮观的庙宇伫立在高高的长阶上,屋檐翘飞,琉璃为瓦,比活人住的皇家宫殿还气派,足见这位公主生前有多受宠。
陆鸢鸢四处张望,看不到熟悉的面孔,便进庙去寻。
庙中三面高墙全是长明灯,环绕着一尊神像。灯火映亮了公主低垂的面庞,以及跪拜在她的神像前的一张张虔诚的脸。
这个时辰了,庙里居然还人山人海的。
这位公主出生时可能真的撞上了什么奇异天象,但本质上只是凡人,不是民间常拜的神,也没建过什么不世功业,怎么香火这么旺?
陆鸢鸢纳闷之际,正好看到一位老妪带着孙儿离开,就走上前,打听道:“请问这位婆婆,大家都是在公主庙求什么?”
老妪有些警惕地看她一眼,才道:“大家都是为了求个辟邪,求个心安。”
“辟邪?”
“是啊,上个月,有个收尸人从战场回来就撞邪了,天天嚷着见了鬼,夜里还发昏差点把爹娘砍成几节。结果呢,跑到公主庙里睡了一夜,人就没事儿了。打仗的时候,大家都怕冲撞到什么,一听这消息,就都跑来求个心安了。”
陆鸢鸢一怔。
这个时代,每次大规模战役后,为了不产生瘟疫,祸及己身,军队都会打扫战
场,派人以黑布巾蒙面去收尸,再将尸骨统一掩埋。
那种地方横死的人太多了,怨气深重,普通人去转一转,撞邪是很正常的。可是这种东西不是拜神就能解决的,况且他们拜的还不是神,只是凡人罢了。
等老妪走了,陆鸢鸢好奇心更甚,绕着庙,转了一圈,还真让她看出了一些门道。
这座庙的布局非常讲究,不像寻常庙宇,精确到了每一个摆件、每一根柱子的位置,都有特定含义,仿佛是皇家的能人异士按照辟邪法阵的形状来修建的。
唯独最中间的那尊公主像,是用杨木雕刻的。
按常理,这种木材是很少用来塑神像的,因为杨树是最阴也最招鬼的树木。
这岂不就是用一堆镇邪的东西来圈着一个招邪的东西?太古怪了吧。
皇家的建筑工匠,不该犯这些低级错误才对。所以,这里面有什么深层原因吗?
陆鸢鸢仰视神像,心中微微异样,却想不通缘由。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自己,猛然,肩膀就被一只手按住:“陆师姐?!”
陆鸢鸢一惊,蓦地转过头,瞧见激动地抓住自己肩膀的,竟是此次一起下凡人界的一个蜀山弟子。
一盏茶的功夫后,陆鸢鸢和这名弟子来到了与公主庙隔了两条大街的一间客栈里。
这里已经被蜀山弟子包下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这次到凡人界来支援的五名弟子,除了她,其他四人已经在头三天陆续到齐了,并和第一批下来且没有失踪的五个蜀山弟子汇合。
因为陆鸢鸢没了音讯,大家便折中选择了住在附近这家客栈里,以此为据点,一边寻找失踪的段阑生一行人,一边每天定时去公主庙转转,看能不能碰见陆鸢鸢。
这会儿,客栈里除了刚才的小弟子,就只有齐怅在。
此时,见到她突然毫发无损现身,齐怅也吃了一惊,匆忙迎上来。问她怎么现在才来到。
这里是客栈二楼的雅间,也没旁人在,陆鸢鸢思索了一下,决定对齐怅说实话:“道君,我这次到凡人界,遇到了一个以前认识的人。”
齐怅愣了愣:“以前认识的人?你不是已经忘了凡人界的事么?”
陆鸢鸢可没忘记自己为了留在蜀山而撒的谎,她镇定地接道:“我确实遗失了大部分记忆。可很奇怪的是,我一看到那个人的脸,就想起了很多以前的记忆。那个人的身份有些特殊……他是雍国三皇子,我想,我应该先和道君你说一下。”
齐怅沉吟片刻,问:“他可知道你的身份?你从前是怎么认识这样的人的?”
“他应该已经猜到了我是修士,可不知道我是蜀山弟子。”陆鸢鸢绞紧手指,说:“我从前……应该是燕国送来雍国的和亲公主。但是因为燕国毁诺,这桩婚约已经作废了。我本来会被雍国砍杀在行刑台上,杀鸡儆猴,是三皇子放了我一条生路,所以,这次他遇到麻烦,我不能丢下他不管,才会迟了那么久来到襄城。”
凡人界燕国皇族姓陆,齐怅本以为这是巧合,但现在看来,她真的和那个国家有关系。齐怅静默一下,并没有责备她:“知恩图报,是蜀山弟子该做的事,你没有做什么需要道歉的事。”
陆鸢鸢松了口气,由衷地说:“谢谢道君。”
“无事。不过,这件事你最好不要声张,也莫让太多人知道。”
陆鸢鸢知道他是好意,连忙做了个拜托的手势,说:“那也请道君帮我隐瞒一下。”
齐怅顿了顿,提醒道:“在你回来之前,我们已经商议过了,在凡人界,我们要把道君、元君这样的称谓暂时藏起,换成师兄师姐。这段日子,你也叫我师兄吧。”
陆鸢鸢点头,呼了口气,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问起正事:“对了,师兄,这几天,失踪的事情有什么进展吗?段阑生他们有消息了吗?”
齐怅迟疑了下,说:“其实……”
就在这时,二人同时听见一楼大堂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齐怅精神一振,起身说:“看来是他们回来了。”
“他们?”陆鸢鸢不明所以,连忙放下茶杯,跟着他走出去。快步跑下楼梯,她的目光停在门口那儿,身子就猛地一定。
客栈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一行蜀山弟子从门外步入,段阑生一袭白衣,寒着一张白玉脸庞,收起了手中拿的油纸伞。
分明发肤干燥,没有沾湿雨水,他的面色却苍白又难看,面庞清癯,眼下浮出淡青色的血络,仿佛已经数日没休息好。
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段阑生刚死了老婆,才会寡着一张脸,生无可恋,鳏夫上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