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珠呆呆看了她一会儿,这边的喧闹已经引起许多人注意了。
戴着袖章的船工快步走过来把小珠用力扯开,用类似警棍的木棒威胁地抵到小珠面前,警告:“禁止骚扰客人。”
小珠低着头道歉,又被训斥了一会儿之后,才放她回到卖冰棍的柜台里。
没有热闹可看,人群又恢复流动。
因为南达受了委屈,学生们躲瘟疫一样躲开了一层的船舱,跑到二楼去。
小珠没再看她们,垂着颈子有些失神。
玛温每次去镇上,都一定会找时间去见南达。可是,连玛南达都没见过玛温的话,玛温会在哪里?
她忽然有些惶恐,胸口一阵紧缩。
等到船靠岸时,小珠守在下客口。
南达还在学生群里被轻声细语地安慰着,见到她,仿佛马上要被伤害一样,眼眶很快红了。
小珠走过去,南达身边的学生都赶紧来推搡她,她也没理,站定了,跟南达说:“玛南达,过几天你们学校有泼水节的活动,玛温肯定会参加,如果她没去……你让人立刻告诉我,好吗?”
南达终于迟疑了一下,多看了小珠两眼,没有立刻回答。她身边的同学也疑惑起来,有人忍不住问:“南达,你们是什么关系?”
南达吸了一口气挺起脖子,大喊一声“没关系!”飞快地推开小珠,跑上登岸跳板去了。
小珠呆呆站着,直到所有客人都离开了船舱。
小珠的工作在临近中午时结束,心事重重地回到住处。
她按照约定回来叫霍临出门去购物,然而推开门,看见霍临站在淋浴间里,只露出半边身子,站在镜子前正自我端详。
小珠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也没多想,问:“走吗?该吃饭了。”
霍临又稍作调整,满意地拿起一旁的“帽子”按在头上,转过身来。
小珠:“……”
她有些震撼,一时间没有出声。霍临把一块黑布左右掏了两个洞,挂在耳朵上,似乎是充当口罩,另外又剪了一块勉强是圆形的布盖在头上,像是个帽子,脸被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霍临抱着双臂,有些得意:“你今天回来得还算早——你发生什么事?怎么一副蔫儿白菜的样子。”
霍临的眉眼很严肃地拧了起来。
小珠愣了下,揉揉自己的脸:“没什么。我只是因为你的打扮有点震惊。你为什么要这样?”
“不是要出门?”霍临蹙眉,“外面很脏。”
玛温的房子周围环境确实算不上好。
在少雨的热季,小珠每天从街巷里穿过都会闻到刺鼻的腥臊味,人尿狗尿混在一起,盘踞在墙根,蒸发在空气里,她必须远远地提前屏气,一路冲刺过去,用上逃跑的速度,然而一天之后又要从同样的起点穿过,周而复始,循环不止,她的逃跑永远没有结局。
小珠认真观察了一下:“所以,你这是帽子和口罩?”
“没错。”霍临低调地炫耀,“徒手用破衣服改的,不算很完美。”
小珠默默的没说话。
霍临很奇怪地看着她:“你又怎么了?刚刚要哭的脸,现在又在笑。”
她在笑吗?小珠又摸摸脸:“我是在想,你失忆之前……”
“什么?”
“应该不是服装业的。”
直到下了楼霍临还在生气。
小珠听得很麻木,走进了一个商铺,在遮阳帽前挑选。
霍临跟过来,继续念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嫌丑就直说。”
小珠垫脚在墙壁的挂钩上取了一个黑色的,转向霍临,狡辩道:“当然没有。只是觉得像你这么尊贵,不应该自己做衣服。”
霍临居高临下地瞅着她,过了好一会儿,眼神也没再凶起来,大约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小珠把手里的遮阳帽朝他递了递。
他没伸手,弯下腰,小珠愣了下,把他脑袋上那飘飘欲坠的黑色布片扯下来,换上遮阳帽。
霍临戴上帽子,又对着商铺里的镜子打量,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看不出不满意的样子。
小珠也看着镜子里的霍临。
心想她好像有点掌握了跟霍临相处的方法。
小珠以为自己已经有点理解霍临的思维模式,所以,或许他们也可以好好相处。
然而在半个小时后,霍临仍然没有决定要去吃什么,而且还要继续闲逛下去的时候,小珠又迅速地推翻了这个结论。
大中午的,即便是站在树荫下,小珠也已经被蒸发掉了所有的耐心。
“你还要考虑多久?”
霍临也对她怒目而视:“是你一直问我‘想’吃什么,可是这些食物我都不‘想’吃。”
小珠表情木然。
这个大少爷真是过不到一起去,带着他在周围所有能吃东西的店全部逛遍了,他最多只是走进去看一眼,立刻就冷着脸走出来,好像多待一秒就能被那些店的空气给毒死。
小珠在船舱里忙碌一天都没有这么累,叹着气蹲下来休息。
过了一会儿,霍临也走过来。
“喂。”
见人没反应,又喊:“小珠。”
小珠还是没动静。
霍临弯着腰都看不到小珠的脸,很不高兴:“我在和你讲话。”
小珠也不想真的惹急了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应,霍临又在她脑袋顶上响:“你不要总问我。你也想一下吃什么啊?”
想一想也无所谓。小珠就认真琢磨了起来,过了一会儿说:“甜的。”
霍临笃定道:“我想吃冰的。那就好办了,去吃又冰又甜的。”
小珠呆了一下,仰头看他,他也正弯着腰,两人的鼻尖险些碰上。
“干嘛?”霍临先退开,站直了身体,还后退了两步。
小珠犹豫了一下,说:“有这种食物吗?”
从霍临失忆以来,一直依托小珠而生活,这还是第一次,小珠有需要向他请教的问题。
霍临有些得意:“当然。带我去商场。”
曼德勒的贫民区和富人区离得很近,有的地方就只相距两百米,转一条街仿佛就是另一个时空。
彼此之间相安无事,居住在不同区域的人坦然地接受了他们之间犹如天堑的差别,就像小珠也从没妄想过能去天堑的另一边吃一顿饭。
仿佛遍布臭鱼烂虾的市场才是她天生适合她的,而那些从外表看就闪闪发亮的大楼,只要她敢踏入一步,就会被打进无尽深渊。
这是刻在她本能里的印象。
但现在好像要被打破了。
小珠屏息片刻。
“那、那走吧。”
商场前。
人流如织,时不时从里面走出几个人,路过时掀起一阵香风。
小珠不自觉地垂着脖子避让,多退几步,踩到霍临的脚。
霍临扶住她,手心搭在她肩头上,小珠顺势看向霍临身后那扇擦得透亮的玻璃门。
玻璃门映出她灰扑扑的影子。
像她这样的人,学生们碰到她都要嫌弃地反复擦手,到了这种地方,终究不适应,下意识地要退缩。
霍临大约察觉出她的意图,手心从她肩膀滑到手腕,另一只手推开了门,转头看着她,等她先进入。
小珠咽了咽口水。
她看到不远处的一对男女,也是一人撑着门,等另一人进入,再对视笑着相携而去,小珠看了一眼霍临,从他手臂底下钻进去。
她走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听见自己胸口里的心脏咚咚地响,不过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里没有吃人的恶鬼,也根本没有人对她多看一眼。
小珠不禁有些兴奋,回头看霍临。霍临比她从容得多,看起来是无法跟她分享这份激动的,他戴着口罩和低檐的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有些淡漠地扫过四周,仿佛本能一样警惕地观察周围。
小珠想到他说外面脏,难道也包括这种专程有人擦地板的商场吗?所以才这么防备。可是在家里时,似乎并没有感觉到霍临有洁癖。
于是上自动扶梯前,她先一步扶住了扶手,再把霍临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背上,递给霍临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大概意思是,这样他就不用碰公用的扶手了。
霍临的眼睛朝着她,似乎是微怔,接着移开,看不出神色,但眼波像是柔和些许。
商场内部比小珠想象得要绕得多,店铺林立,到处是不知通往何方的旋梯和走廊。她好奇地转着脑袋到处看,恨不得要用眼睛把所有看得到的东西都刻印下来,仿佛这辈子只会来一次一样。
如果是在船上,小珠这样不规矩地乱看早就已经挨骂了。但霍临不会管她,这样来比较的话,霍临比船上那些有钱人要好一些。
他像一棵高大的树挡在前面,小珠躲在他背后,想看哪里就看哪里。
霍临领着她走了好一会儿,最终停在直梯前。小珠还以为已经到了,眼巴巴地站在门口等,霍临抱着手臂轻咳两声,引得她目光看向他的脸。
霍临朝按钮抬抬下巴,小珠观察了一会儿,按了个向上的键。
没一会儿,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小珠差点跳起来,压着兴奋跟着霍临的步伐走进去,霍临又说:“去五楼。”小珠在电梯上找了一会儿,帮他按了相应的层数。
不过,小珠有点怀疑霍临是不是真的有洁癖。
或许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认为霍临戴帽子和口罩不像是因为嫌弃外面脏,而更像是在防止潜在的窥探,要她帮忙按电梯按钮,也更像是在教她使用的方法。
不过无论如何,小珠认为自己已经征服了这个电梯,迈出电梯时,小珠的脖颈都是直直挺起的,再也没了先前畏缩害怕的模样,感觉自己实在是拥有了很了不起的技能,见识过了很大的场面了。
霍临在这一层终于找到了一家咖啡店,店里的冷气比商场的还要足,小珠冷不丁哆嗦了一下,霍临脚步停住了:“换一家吧。”
小珠还没回答,听见霍临说中文的服务员已经迎上来,用英文跟霍临问好:“尊贵的客人,欢迎光临!”
能用英语就方便多了,霍临指了指小珠,态度堪称彬彬有礼:“请问能不能借一条毯子。”
服务员很热情,立刻点点头,从内间捧出一条厚重的披肩递给小珠:“女士,请您使用。”
小珠捏了捏手指,接过披肩,用缅甸语说了句谢谢,服务员挑挑眉,没再回应她,转而对霍临笑眯眯地:“不客气,您需要现在点餐吗?”
霍临淡淡瞥他一眼,没说什么,只让他把菜单给小珠。
小珠接过硕大的一本菜单,厚厚的,每一页都用皮革封了边,搞得像什么神仙发的天书一样,小珠捧得战战兢兢,然而仔细一看,上面又没什么内容,一页就两张图片,旁边缀着一些不知所云的描述。
小珠翻得头晕,感觉服务员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心里怀疑要是自己真的把这本菜单从头翻到尾,必定会招来对方的白眼,于是赶紧选了一个饼干,忙不迭地把菜单递还给霍临。
霍临点了一杯香草热牛奶,和一杯咖啡,一个芝士口味的蛋糕,看了小珠一眼,对服务员用英文把小珠点的奶油饼干换了一个店里更推荐的口味。
小珠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餐点上上来,她才发现不对劲。
“我好像没要这个。”
“你不是不喜欢奶油饼干的口味吗?”霍临斜斜地看她,眼神里好像颇有很多意思,只是小珠无法解读,“你可能点错了,我帮你换了。”
没有点错啊。
小珠莫名其妙:“我以前都没吃过奶油饼干。”哪里来的不喜欢。
霍临盯她一眼,指责她:“都没吃过你就不喜欢,小珠,你很挑食。”
小珠完全茫然着,根本不知道霍临在说些什么。
她局促地喝了一口送到她面前的牛奶来掩饰,然后就瞬间完全忘记了奇奇怪怪的霍临。
这是小珠从来没有尝过的味道,她两只手捧住了牛奶杯,小口小口地喝,一半理智用来感受牛奶的存在,另一半精神用来克制自己不要发出尖叫。
她把牛奶喝完,又谨慎地尝了热销口味的舒芙蕾。然后小珠克制不住了,喉咙里闷闷地发出“嗯嗯”声,一边埋头苦吃,好在店里开着音乐,不然所有人都会听见她因为觉得太过好吃而发出的蒸汽火车一样的声音。
小珠想告诉霍临这有多好吃,但是根本不知道怎么描述,一边咽下嘴里的食物一边抬头看他,希望他能从眼神交流中自行理解。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霍临支着下巴在看她,那个目光很奇怪,像俯身相就的人在看路边快要饿死的一只猫。
小珠咀嚼的动作逐渐变得缓慢。
她好像忽然之间明白了霍临之前那句“挑食”是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桌上那包大大的奶油饼干原来并不是霍临吃不下、剩给下一顿的食物,而是霍临特地留给她的。
她没有吃,被霍临理解成她不喜欢,所以换掉她的点单,还污蔑她挑食。
不是这样的。
流浪猫本能地不会敢去碰不属于自己的食物而已。
小珠眼珠定定的,晃了几下,从霍临脸上错开,垂在桌面上。
她看见霍临放在桌上的右手动了,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拿起瓷盘边的勺子,捏在指间。
在软软的蛋糕上用勺子边缘切下来一块,横切面能看到奶油、夹心和松软的蛋糕坯。
然后,那柄勺子递到了她面前。
她又看霍临。
霍临左手支着戴着黑色口罩的下巴,右手朝着她,把蛋糕又往她嘴边送了送。
小珠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可能也没考虑清楚,她张开嘴。
把蛋糕吃下去,完全新鲜的甜蜜滋味融化在舌尖上。霍临正对着她的双眼好像多了点弧度,下眼缘往上抬了抬,似乎是他在口罩后面笑了一下。
咖啡店的玻璃窗外就是商场的走廊,偶尔有人经过时会停下来朝玻璃内张望。
小珠在这种时候就会感到紧张,一有人经过就咬着勺子停下来,小幅度的转头,确认他们是不是只是隔着玻璃在看店里的招牌。
不过她很快发现,停下来的大多是打扮精致的妙龄女郎。
她们目光大多落在小珠这边,有的远远观望,神情犹豫,有的靠在一起嬉笑一阵之后离开。小珠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等她们走掉就低头接着吃自己的东西,直到有一次,窗外的女郎推开门走进来,找了个位置坐下,店员过去为她点单,然后却端着盘子来到了小珠这一桌。
托盘上放着一张字条,写着手机号码,附赠一枚鲜艳的口红印,服务生弯腰递给霍临。
小珠总算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霍临也意会,但坐着没动,坦然地用英语告诉服务生:“我没有手机。”
服务生听完表情古怪,又回到女郎那一桌低声轻语。
那位女郎也是脸红一阵白一阵,愤愤翻开了菜单。
接下来用餐的时间,小珠总是能察觉到不远处那桌递来的幽怨视线,她悄悄咽下蛋糕,抬头看霍临。
霍临发现她的眼神像在看热闹,不满道:“看什么,快吃。”
虽然是两个人点的餐,但桌上的食物基本都被小珠吃掉,霍临只喝了一杯咖啡,不想吃别的。
结账时,店员理所当然地把账单递给霍临,满面微笑。霍临朝小珠比了比,说:“她买单。”
小珠掏出卡结账,霍临高高大大地跟在她的后面。他们走出咖啡店时,小珠不小心余光瞥见那位坐得离他们不远的女郎露出庆幸的表情。
那一瞬间小珠心领神会地明白了对方或许误会了什么,笑了两声。
霍临立刻转头看她,似乎忍耐了一会儿,在小珠上扬的脸颊上捏了一下。
“笑什么?”
小珠当然不会说出来,把他的手拿下去,讨好地说:“你还饿着呢,再去吃点别的吧。”
霍临对她的关心比较受用,于是放过了她。
这一层很多饭店,没走两步小珠闻到水煮牛肉丸的香气,目光就直勾勾地望了过去。
霍临刚好在这时候说:“想尝尝这个。”
于是小珠给他买了一份,霍临吃了一口之后觉得不喜欢,又递给小珠,小珠欢天喜地地连汤汁都一起享用,心想到底是谁挑食啊。
又走了几步,碰到一个日本的寿司店,小珠趴在玻璃上看了好一会儿,霍临又说想尝尝,跟店员点单,买了她看得最久的一个口味,和她各分一半吃了。
接着小珠又这样吃了一碗鱼丸面、两根烤肠,走到奶茶店时小珠已经无师自通,转头望着霍临问:“你是不是还想尝尝这个啊?”
霍临鼻子里哼哼两声,不知道是生气还是笑的意思,有点阴阳怪气的,不过他回答小珠说“是啊”,那应该就是在高兴吧。
总之小珠很高兴,买了两杯珍珠奶茶,和他一人捧着一杯吸溜溜。
小珠已经吃得很饱了,饱得眼睛都有点发直。
他们并肩坐在奶茶店外的长椅上休息,好一会儿,小珠像是一边发呆一边睡了一觉似的,醒过神来,跟霍临说:“你知道吗,这里的食物比我住的地方贵十倍。”
她以前吃过的一碗米粉是一千五百缅币,在这里吃一碗鱼丸面要一万七千缅币,她当然觉得很美味,可是又有一种踩在云上的感觉。
摇摇晃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跌落,又或许跌落才是正确的。
霍临看着她,目光好像能将她整个人穿透,沉默着若有所思。
在小珠站起来打算回家的时候,霍临又拉住她。
有点懒洋洋地,长腿分开屈着踩在地上,霍临看着小珠说:“别急,还有要买的东西。”
“什么?”
白天也开满灯光的电子产品商店里,霍临没花多少时间就挑好了一款手机。
导购在一旁舌灿莲花地夸赞这款机型多么新潮时尚,功能先进,小珠在角落看着价格牌上的数字欲哭无泪。
毫不夸张地讲,这个店,用上了小珠从没有见过的货币计量符号,有一瞬间,小珠很想捂着口袋逃跑。
她不由得想霍临为什么突然想要买手机?是因为刚才那个女郎给他电话号码,而他有心无力吗。
“我买不起这个!”终于,小珠没忍住,很小气地抗议。
尽管她那张卡里的余额还很长很长,但这并不影响小珠仍然很抠门。
他们刚刚吃饭已经花了够多钱了!
小珠从来没有花过那么多的钱,看着钱减少会让她有危机感。钱对她来说,最好永远是在银行卡里那串长长的数字,越长越好,等到有一天,玛温会告诉她该怎么用。
“嗯?”霍临正在检查新手机的安全性,只是一会儿没看着小珠,再转头就看见小珠一脸紧张,如临大敌。
霍临本来想解释,话又收了回去。
他放下手机,两条长腿朝小珠跨过来,小珠警惕地看着他,用紧咬的嘴唇表达了自己绝不会动摇的决心。
霍临低头凑近小珠,眼睛垂下来,睫毛把眼瞳遮得深不见底,跟她说:“你有钱的。”
小珠心里抖了一下,因为说谎声音变得大了些:“没有!”
“快拿出来。”霍临加重语气。
“没有没有!”小珠用重复的否定来证明自己,转身想逃跑,抬起来的脚却撞在了霍临坚实的小腿上,差点把她自己绊倒。
霍临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把她扯向自己胸膛,动作极为流畅地控制住她的双手,用五指勒住她的一双手腕,让她动弹不得,脸贴得离她的耳朵很近。
小珠用力挣扎,霍临却纹丝不动,看着她白费力气,在她耳边说:“没关系的,把钱花光,花光我们就都成穷光蛋了。”
小珠一脑袋撞死在他胸口上,感觉自己在做噩梦。
霍临闷声笑得发抖。
过了半晌,小珠抬起头,阴森森地瞪着他。
霍临放开她的手,眼睛还在弯着。
“我跟你借钱,好吗?我写欠条。”
小珠有点可怜地仰视他:“真的要买吗?”
霍临点头:“真的真的。”他也用重复的肯定来证明自己。
小珠垂头丧气地去刷卡,霍临在一边借了纸笔,煞有介事地同步写下欠条,写金额的时候忘记了,凑过来看小珠面前的账单,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填上去。
导购往小珠手里塞了一堆礼品袋,还有一模一样的两台手机的包装盒。
“两个?”小珠又吓了一跳。
霍临签好字,把欠条递到小珠手里,说:“你的和我的,不然我和谁打电话?放心,也包含在欠条里。”
小珠愣愣的。
刷完的银行卡没有变化,小珠捧着它,却觉得它轻了许多,含着眼泪一路悲伤地往外走。
霍临又把她拽住了:“还没买完。”
“什么!”小珠眼泪真的要掉下来了。
好在这次霍临要买的东西并不贵,只是很大。
所以霍临又做主,另租了一辆车到民房楼下。
霍临把新买的折叠床搬上楼,架在了客厅里,这是一张双人床,足够让霍临睡下。
小珠趴在转角的墙边看他,小声问:“你真的不睡卧室吗?你是客人。我没关系的,我搬两条板凳也能睡。”
霍临进门就已经摘下了帽子和
口罩,回头看她一眼,面无表情:“你想多了,我要睡新床。”
小珠背对着他转了过去,贴在墙上默默发呆。
她觉得今天的霍临很不一样。
小珠发现霍临对其他人都很有礼貌,无论是售货员还是路人,只有对她很坏。
不过也没那么坏,他陪她吃了那么多好吃的,写欠条给她买手机,还把卧室还给她。
至少,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看起来那么坏。
小珠发了会儿呆,就不再想了。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还是和平时一样,吵吵闹闹地度过。
到了晚上,两个人都洗漱完毕,各自躺在几米间隔的床上,霍临睁着双眼,脑袋垫在右手臂上,仰躺着听窗外的虫鸣声。
今天外出,他特地留意了周围的信息,并没有发现和自己有关的东西,寻人启事、新闻播报,都没有。
是没人找他?还是在用别的渠道寻找。
他仍未想起自己的来历,但拿到手机之后,霍临在网络上尝试搜索了自己的名字,没有关联度足够的结果,又搜索了证件上看到的霍明渊,经过一阵等待,他看到自己的照片,西装革履,身边人群簇拥鲜花围绕,在参加一场剪彩,庆贺某个冷冻运输链工程立项。
看着那张照片,霍临有些茫然,始终感受不到熟悉。
或许脑震荡症状太重。他继续检索,又找到与他相关的几个新闻,都发生在近几年。霍临从中拼凑出过往经历,媒体将他描述为南法富豪家庭出生的小公子,正要到中缅商业版图上一展身手。
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信息,尤其没有与他遇袭受伤有关的内容。
直到无法刷新出更多有效页面,霍临才把手机放下。
如果去正规医院诊治,他应该会康复得更快,但是也有暴露的风险,他的敌人用枪,或许也会有掌控医疗系统的本事。
总之眼下虽然境况不佳,但所幸基本安全,所需的只有耐心。
霍临慢慢在心中盘算,放在床边地上的手机忽然叮的一声。
他先往转角之后的黑暗房间里看了一眼,仿佛错觉,以为自己听见女人轻轻的恶作剧一般的笑声。
霍临侧身拿起手机,划开屏幕,看到小珠摸索着使用说明给他发来的短信。
“谢谢你、”
她会写汉字,但不是很会用标点符号。
霍临把手机按灭,放在腹部,合上眼。
不论他的身份是什么,等他恢复如初,他不会再让小珠露出习惯性克制生存欲望、习惯性害怕自省的表情。
第二天,霍临醒得比小珠早些。
他去淋浴间洗漱,刷牙到一半,小珠从他身后跑过来,喊着:“霍临,你没回我短信!”
昨天霍临教她使用手机的基本功能,有提到短信是两个人用文字交流,你发给我,我再发给你,就像打羽毛球。
可是霍临不回她,她的羽毛球掉地上了。
霍临咬着牙刷,从镜子里看她。
她蹦蹦跳跳的,把被子叠起来,窗帘全都拉开,阳光和新鲜的空气一同涌入,洒满整个房间。
“不用谢。早安,小珠。”霍临说。
“不是这样!要用短信回我。”小珠很执着,她显然已经上瘾,就像一个刚接触社交软件的小孩,热烈盼着能有人和她网聊。
可惜能和她发消息的只有霍临而已。
霍临没办法,把牙刷洗干净,然后擦擦手,给她回了不用谢三个字,加上一个句号。
小珠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吃吃笑起来,没过一会儿,霍临的手机叮的一声,收到小珠的新消息——“早安。”
这次有句号了,她学得很快。
小珠还学会了使用闹铃,设置了十分钟以后提醒自己出门,但是还没到十分钟她就已经收拾好了,穿着鞋站在门口,捧着手机等待闹铃声响。
霍临挑着一边眉毛,提醒她:“你可以去工作了。”
小珠不吭声,摇摇头,认真地盯着只有秒数在变化的手机屏幕。
终于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伴随着欢快的铃音,小珠也欢呼一声,按熄了闹钟,把手机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我走了!”
霍临叫住她:“把手机带上。”
“弄丢怎么办?”小珠没同意,飞快地出门,话尾还没落到地上,她已经跑下一层楼了。
买了手机结果只在两米内使用。
霍临摇摇头,走过去拿起小珠的手机。
小珠还没有设置锁屏密码,一划就能打开,霍临看到后台应用里出现了相机和照片,就点进去看。看到小珠拍了那个发烧时能降温的石头绵羊,落在窗沿上的一只鸟,还有一张很模糊的照片,淡粉的一团,能看到细小的绒毛,霍临辨认了半天,明白过来这其实是前置摄像头拍到的小珠的鼻尖,可能是出于误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