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沐轻笑,安小然的愿望还是如此的朴实无华从一而终,脑子里除了赚大钱就是搞事业,陆衡越是压制她,她便越是奋发往上爬,学习投资、积累人脉、置办产业,经历过无数次失败仍旧越挫越勇。
这就是他喜欢的安小然,不论姓甚名谁,始终是他唯一想要的女孩。
渐大的雨势没能影响到两人的好心情。
坐上副驾驶后,梦安然狐疑又害怕地看着身旁的少年,“你车技行不行啊?不会开半道上把我甩出去吧?”
秦沐忍俊不禁,“行不行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梦安然瞪了他一眼,这话听起来很有歧义,她还是个单纯的十七岁少女呢!
“放心吧,我都开了一年多了。”秦沐俯身过去,为她系上了安全带,玩笑道:“比起陆逸肯定是差点,他能开车撞宴会场,我没那么大的胆子。”
梦安然笑了,世上像陆逸那么疯的人也挺难找啊,“话说回来,那晚之后陆逸就没来找过我了。”
“他去蓉城比赛了,据说他上一年在R国得了奖,在赛车圈子里有不少粉丝,这次是主办方特意邀请他过去露个面的。”
陆逸从小就叛逆,不喜欢遵循家里的安排去学枯燥乏味的金融,家里让他干什么他都偏是反着来,陆家最看重的就是世家大族的脸面和规矩,他这人就倒反天罡跑去玩赛车。
成年后拿到驾照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辆超跑,在市中心道路上开到一百五十迈,超速得回来的罚单装订起来比新华字典还厚,被陆忠和白郁金训了十几次后,就去跑山道了,跟几个二世祖在秋名山上飙车,美女作陪,搏点彩头。
浪荡子的名号就此远扬,京圈里人人谈及他都没有好词,拿他当教育下一代的反面教材。
梦安然有幸被陆逸逮去参加了一次私人组织的弯道车赛,还被陆逸强按着坐副驾驶,山上弯道本就危险,还开得飞快,那次险些冲下山崖,比赛结束梦安然虽是活下来了,但愣是自闭得一个月不敢坐车。
梦安然一直觉得陆逸疯得有点过分,自己不怕死就算了,还想拉着她一起死。
再后来,陆逸不顾家里反对和外界流言,去做了职业赛车手。
确实赢了不少赛事,但这种荣誉在世家大族里是不被认可的,是顽劣叛逆的象征。
“陆逸像个不要命的赌徒,用性命和前程反抗陆家的安排,保不准哪次比赛人就回不来了。”
“担心他?”
“想想我这十七年是怎么活下来的,就不会担心他了。”
秦沐了然地勾了勾唇,他清楚梦安然并不是嘴硬,她是真的很讨厌陆逸,若非上天垂怜,可能她早就死在陆逸手上了。
车速不快,一路平稳开到了七小附近的一家名叫“牛记”的面馆。
梦安然喜欢吃这家的牛腩粉,小学时常常不想回家对着两个疯批哥哥,她就会来这里填饱肚子才回家。
小学毕业后,偶尔念起这一口,也会拉着秦沐陪她来吃。
“牛叔,来两碗牛腩濑粉。”进门,秦沐就熟络地点餐。
“好嘞!”牛叔应了一声,把粉下锅煮,笑道:“好久没见你们了,现在在哪儿上学呢?”
“还在本市,下一年就不清楚咯。”梦安然笑得灿烂,全然没有架子。
濑粉烫熟,浇上牛腩就能出餐了,牛叔端着两碗粉过来,将没有葱花那碗放在梦安然面前,“来,你的不加葱花。”
“这都记得啊?”梦安然搅和了一下碗里的粉,让牛腩汁融进汤里。
牛叔呵呵笑了几声,“哪儿能忘啊,你有一次忘记跟我说别加葱花,这小子一颗颗帮你把葱花挑出来。这么贴心的男生很少见,我印象深着呢!”
梦安然抿着唇,耳尖蓦然染上几分绯红。
她才吃了一口,手机进了电话。
未知来电。
第43章 她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梦家这边的气氛不太好,梦安然大早上因为公事出门,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不速之客。
看着眼前脑袋快碰上门框的男人,苏宛曼怔愣了好半会儿,除了惊讶外,更多的是畏惧。
对方一袭正装,如雕刻般凌冽的面容冷凝,深邃的眸子散着危险的气息,光是站在那里便周身是骇人的威压。
正在吃早餐的梦荣和梦羽书看见来人也呆住了,陆衡这么早过来,还选在梦安然出门后的时间,必定没憋好屁。
“您……找安然吗?她刚出门。”苏宛曼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男生气场太过可怕,犹如斗兽场上浑身戾气的野兽,叫人不敢造次。
“我找你们。”陆衡淡淡开口。
梦羽书知道母亲应付不来,放下筷子看了父亲一眼,示意他把碗筷都先收回厨房。
起身走向门口,宽慰似地拍了拍母亲的肩,苏宛曼便去厨房泡茶了。
梦羽书面带柔和微笑,不卑不亢地对上陆衡如狼般尖锐的眸子,“请进吧,有什么话坐下说。”
陆衡踱步进去,沉着一张俊俏的脸,四处打量着他两三步就能走完的小房子。
很不满意。
甚至没陆安然在陆家的更衣室大,难怪她来了梦家明明卡里有钱却没买几套衣服,这么点地方都不够她放鞋子的。
而且还不是她自己一个人住,跟五口人挤在这里,空气都不太流通吧?
陆衡坐下,一双大长腿显得小沙发更挤迫。
苏宛曼热情地端上刚泡好的茶,笑容却有些尴尬。
陆衡瞥了眼玻璃杯,心道卫生还算干净,不过用的茶叶太差了,还比不上餐厅里的茶,用的也不是山泉水。
他仅仅睨着那杯茶两三秒,没碰。
苏宛曼更加拘束不安了,世家豪门里的大少爷果然难伺候。
梦羽书瞥了眼父母亲,示意他们先坐下,交给他来应付就好。
他看向陆衡,礼貌问道:“陆大少大清早出现在这里,不会单纯是来拜访的吧?特意等安然离开了才上门,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陆衡睨了梦羽书一眼,这小子倒是个干脆利落的聪明人,难怪安然一心护着。
既然话都说到份上了,陆衡也懒得跟梦家人绕圈子,简洁明了道:“你们开个价,我带安然走。”
此话一出,几人愣住了。
什么意思?打算出钱买走安然呗?
梦荣和苏宛曼的拘束顿时消散,对陆衡没了好脸色,真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肖想他们的乖女儿了?
“你把安然当商店里挂着的衣服吗?明码标价,想买走就买走?我还以为你是担心安然过得不好才来看看,结果开口就是钱钱钱的,我们梦家不卖女儿!”
苏宛曼肉眼可见地生气,陆衡的话摆明了是羞辱他们梦家,更是侮辱了梦安然,正常人谁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
面对苏宛曼的怒气,陆衡不以为意,淡然道:“安然自小衣食富足,光是她的卧室就有七十多平,还有独立的更衣室,两个佣人贴身伺候,一日三餐由五星级餐厅请回来的大厨负责,出行有专车配司机,她在这里能得到什么?你们能给她什么?”
苏宛曼顿时哑口无言,陆衡继续道:“五千万,她跟我走。”
“我们不要你的钱,哪怕给我们五个亿,这事儿也没得商量!安然是我的女儿,是咱们家的宝贝,不是你几个臭钱能比的!”梦荣脸色铁青绝不让步,好不容易回来的亲女儿,哪儿能再轻易被别人带走?
“如果你们真的心疼她,为她考虑,就应该知道留在这里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不仅无利可图,还需要用自己的资源和人脉帮扶你们。我用五千万买断你们微不足道的亲情,劝你们不要太过贪心。”
陆衡说话很直白,半点不留情面,气得梦荣拍桌而起。
“我不管你什么身份,这是我家,立刻给我滚出去!想带走安然,你做梦!滚!”
陆衡不与梦荣多争论,从西装内兜里取出来一张五千万的支票放在桌上,起身离开。
梦荣气得头顶冒烟,抓起支票撕得稀巴烂,朝陆衡的背影扔了过去。
纸团砸在陆衡后背,他脚步顿了顿,“不识好歹。”
苏宛曼轻拍着丈夫的后背给他顺气,目光盯着陆衡的背影,明显心里也不畅快。
梦羽书思索片刻,捡起支票丢进垃圾桶,而后追了出去。
小区大树下,他喊住了迈着大步子离开的陆衡。
“陆大少。”
陆衡停下脚步,自始至终都是那张冷脸,看着少年小跑过来,他冷声开口:“你还有什么事?”
梦羽书缓了口气,挂上微笑,与梦家夫妇的恼火不同,他显得很平静,情绪稳定得仿佛没有任何敌意。
“我不知道你们家的教育是怎么样的,安然的性子亦是礼貌中带着防备和疏离,不管她接不接受我们,我们也绝对干不出卖女求荣的事。如果她同意跟你走,我们没什么可说的。既然你今天趁她不在才过来说这些话,想必她也不愿意跟你走,你也不必再白费力气从我们下手了。”
陆衡神色不见变化,“说完了吗?”
梦羽书弯了弯唇,“最后,谢谢你十七年来对安然的照顾,也谢谢你至今还关心她快乐与否,以后我会照顾好她的。”
陆衡的瞳孔微不可见地颤了颤,声音淡且轻地落下一句“你最好是”,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坐上奔驰后座,陆逸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陆衡接通,那头传来幸灾乐祸的声音:“我猜猜,陆大少爷是不是也吃瘪了?梦家那群人不识好歹,得让他们完全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才肯知错的。”
“挂了。”
“诶,陆安然向来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你舍得她被别人抢走?”
嘟——陆衡直接断线。
陆逸懵了一瞬,皱起眉头猛地把手机砸了个稀巴烂。
艹!陆衡这狗东西!
这边,梦安然嗦着粉接通了未知来电,“你好,哪位?”
听筒里顿时传出陆逸气愤冷笑的声音:“我。陆衡这狗东西竟然挂我电话!”
梦安然翻了个白眼,“你吐槽找错地方了,再见。”
“诶!”陆逸生怕梦安然也挂他电话,忙说道:“陆衡去你家了。”
“什么?”梦安然皱起眉头,陆衡跑去找梦家人,准没好事,谁知道他神神经经地会说些什么奇怪的话,“你怎么知道的?”
“陆安然,你变蠢了啊,我跟陆衡二十几年来活得跟谍战剧似的,他往我身边插眼线,我也往他身边安探子啊,有什么难理解的?”
“那你知道他跟梦家人说什么了吗?”
“鬼知道,反正他出面就没好事。”陆逸语气轻松,明摆着看好戏的态度。
梦安然冷脸吐槽:“废物,打电话来就是为了给我个坏消息?”
“啧,多没良心啊你!说实话,你到底想在那小破房子里待多久?陆衡是要长居京市了,你不想跟他待着,那就跟我去R国啊,他能给你我都能给,甚至给得更多。”
梦安然眉梢轻挑,玩味道:“他说他要娶我。”
“靠!妈的这小子神经吧?!”陆逸惊得从椅子上弹起来,他二十几年来唯一的乐子,陆衡竟然想娶回家私藏?
“挂了,小爷我回去找他算账!”
电话嘟地一声断线,梦安然放下手机,由得那两个疯子自相残杀,自己乐得自在。
秦沐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盯着面前的女孩,“陆衡想娶你?”
梦安然并不否认,“宋家用合作逼你跟宋婉秋订婚,陆衡以此提出让我放弃你,跟他走。现在想想,我严重怀疑是不是他在背后给宋家支的损招。”
光是想想,秦沐也被无语笑了。
陆衡在京圈里待得太久,思维早已被陆家同化,一切只讲利益。
婚姻可以用来做买卖,不论对梦安然是何情感,只要将她留在身边就好。
哪怕他们做了十七年兄妹,哪怕他比梦安然年长十岁。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秦沐从自己碗里夹了几块牛腩给梦安然,他的体贴入微总是体现在细节里,才让梦安然渐渐敞开心扉接受他的存在。
原本平静美好的约会时光,万万没想到会被一通紧急电话打碎。
刚结了账,秦沐便接到了跨国来电。
那头声音很急切,劈头盖脸道:“哥!爸妈出事了!”
秦沐瞳孔骤缩,宛如浑身血液石化,使他动弹不得。
见他这副模样,梦安然眉心微蹙,拽了拽他的衣摆,“怎么了?”
集团的工作不至于让秦沐露出这副表情,只有可能是他的家人有状况。
秦沐迅速回过神来,对电话那头说道:“我立刻飞过去,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我。”
通话断线,秦沐两手握住梦安然的肩,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沉重地说道:“我爸妈出车祸了,我得赶过去,你自己回家注意安全。”
梦安然怔了怔,为什么灾难总是来得突然?
她眸光颤了颤,道:“航班太慢了,我帮你借私人飞机。你到那边之后把具体情况告诉我,我去求求赵老,说不定还有转圜的机会。”
“好。”
梦安然联系了几个有私人直升机的朋友,在十五分钟内便借到了飞机和飞行员,将起飞地点发给了秦沐。
她坐在咖啡厅角落的位置里,握着手机暗暗叹了口气,烦躁不安地等待秦沐的消息。
两个小时后,秦沐赶到了A国的某家私立医院,匆匆走向熟悉的病房。
病房门口坐着一对老夫妇和一个面容稚嫩的少女。
瞧见他的身影靠近,少女立刻起身焦急地迎上去,眼眶红红的犹如小兔子,“哥,爸妈还在抢救,情况还没稳定。”
秦沐紧了紧后槽牙,搂住女孩的肩,似是安抚。他目光看向那对老夫妇,声音微微沙哑:“外公外婆,你们中午吃过饭了吗?”
虽然现在不是谈论吃饭的时机,但外公外婆年纪大了,空着肚子,又遭受这样的打击,秦沐怕他们再出什么意外。
外婆抹了抹眼角的泪,“你妈还躺在里面呢,哪有心情吃啊。”
秦沐垂下眼眸,暗暗叹了口气,随后对妹妹吩咐道:“烟烟,我去给安然打个电话,顺便给外公外婆买点吃的回来。”
“好。”秦烟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应了一声。
秦沐走到了医院楼下,随便找了家卖三文治的店,点了两个套餐。
等餐期间,拨通了梦安然的电话。
那边似乎是一直在等,瞬间便打通了。
“怎么样了?伯父伯母还好吗?”梦安然焦急地问。
“还在抢救。”秦沐疲惫地阖眸叹了口气,心里乱糟糟的。
外公是A国人,外婆年轻时来A国旅游认识了外公,后来就嫁了过来,定居在这边。
秦烟是秦沐同父异母的妹妹,比他小两岁,从牙牙学语开始便跟着外公外婆在这边长大。
A国不比国内安全,父亲秦华和继母谭雅周游世界,时不时会回这边探望外公外婆和秦烟。
今天离开的时候,却遇上了街头枪击案。
混乱的街道,四处逃窜的人们,秦华的车子被子弹打中失去平衡,撞上了建筑物。
夫妻俩就此陷入昏迷。
曾经的避风港,变成了海上飘摇的船。
父母仍在ICU里抢救,十九岁的少年时刻担心着一个浪汹涌而来,掀翻他唯一的栖息地。
隔着冰冷的屏幕,梦安然能感受到秦沐的哀伤,可她却没法给他温暖拥抱。
言语上的安慰太过轻微,何况她向来不懂得如何安慰人。
沉默半晌,梦安然道:“秦沐,一定会没事的,我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
值得庆幸的是,抢救过后,秦华和谭雅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但是医生却说病人伤势过重,情况很不稳定,难说能撑多久,让家属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在爸妈床边陪了一会儿,秦沐又飞回京市了,次日还有董事会议等着他。
他守的不是自己的事业和前程,而是父母大半生的心血。
下飞机的时候,等在这里的,是陪伴他走过无数次难关的女孩。
在外公外婆和妹妹面前需要强撑着,不能展示自己的脆弱,当看见梦安然的瞬间,秦沐眼眶瞬间红了,一把将对方拥入怀里。
闷声哭了出来。
是害怕,是担忧,是紧绷的那根弦忽然松掉后所有情绪的宣泄。
梦安然环住他的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言不发。
梦安然将秦沐送回家,守在他床边伴他入睡。
就像她初中第一次来月事,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趴在她床边守了一夜。
待秦沐睡熟,梦安然替他掖好被子,起身捶了捶发麻的腿,让司机送她回家。
梦家的气氛也并不好,梦羽书已经拍完戏回来了,梦荣则是整天没出过车,始终因为陆衡今天的不请自来,大家心情沉闷。
见梦安然回来,苏宛曼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关切问道:“吃饭了吗?妈去给你煮个面?”
“不用了。”
这一天下来发生了太多事,梦安然太累了,本想直接回房休息的,想了想,还是在客厅沙发坐下。
直入正题:“陆衡今天来过?”
“是。”梦羽书丝毫不隐瞒,将来龙去脉跟梦安然讲了一遍。
梦安然皱了皱眉,道:“他脑子不正常,他说了什么你们都不必理会。我在这里住得挺舒服的,没打算跟他走。哥明天还要拍戏,爸明天也要去面试,都早些休息吧。”
她扯起唇角笑了笑,起身回房。
梦羽书看着妹妹落寞的背影,察觉到她的疲惫,但貌似并非因为陆衡,而是有更加沉重的事情压在她心底。
或许是因为身体太过疲惫,她说话时少了些掩饰,倒是让他听出了些别的信息。
她留在梦家并非因为接受了梦家,而是说在这住得挺舒服。
而且,不打算跟陆衡走,不代表她不走,似乎从回到梦家那天起就计划好了什么时候离开。
这一夜伴着雨声,兄妹俩彻夜难眠。
次日一早,大雨越下越大。
整座城市笼罩在水雾中,白茫茫一片。不见阳光,七点的天仍然像凌晨四五点那样黑。
梦羽书本就整夜没睡好,听见外面有动静,他下床出去,却正好见梦安然关门离开。
他走到客厅推开窗户,雷鸣声震耳欲聋,等了一会儿,隔着雨帘远远看见梦安然撑着伞疾步走到小区门口,坐上了上次他搭过的那辆丰田商务车。
大清早,又下这么大的雨,她要去哪里?
此刻,梦安然将雨伞随意放在一旁,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水珠,吩咐司机开车,“去雅堂。”
司机听从吩咐,驱动车子。
梦安然接到了秦沐的来电。
“睡醒了?”她声音里掺着温柔笑意,不愿让自己的情绪影响秦沐。
“嗯。”秦沐斟酌半晌,闷闷地说道:“安然,抱歉,让你为难了。”
梦安然语气轻松地宽慰他:“这有什么为难的?说到底他是我师父。再说,就算他不认我这个徒弟,医者仁心,他也没有不救人的道理。”
秦沐沉默了,他清楚当年梦安然跟赵老的关系闹得有多僵硬,直接断绝师徒关系,五年没再联系。
去年安小然也想过跟赵老缓和关系,但是赵老不接她电话,也不愿意见她。
这次她过去很有可能又是吃闭门羹。
他当然希望能请赵老出山了,可是又有点不忍心看梦安然为他受苦。
若不是父母情况危机,他也狠不下心让她的安小然去为他碰壁。
“安然,谢谢你。”
“你我之间不必道谢。锐铭今天会将芯片样本送到秦氏,这个项目一旦做成,秦氏的市值至少翻一倍,无数双眼睛盯着你,想看你翻船。你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能再沉迷伤感了。”
“我明白,公司的事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你……注意安全,如果赵老仍然不愿意见你,不要太过勉强自己,我再想办法去请他。”
“好。”
电话挂断,梦安然靠在椅背上,阖眸叹了口气。
五年前离开雅堂时,她跟赵老断绝了师徒关系,去年听说赵老重病了一场,她三番五次地想要问候一下赵老的情况,见见他老人家。
不论她上门多少次,给赵老发了多少条道歉信息,赵老始终不肯见她。
大雨滂沱,路上能见度很低,安全起见司机的车速并不快,将近一个半小时才到达雅堂门口。
见司机准备陪同下车,梦安然道:“你在车里等。”
她拿好雨伞推门下车。
狂风暴雨让她手里的伞形同虚设,鞋子泡在积水里,长裤湿了半截,衣服也被雨水打湿。
或许是因为天气不好,街上不见行人,雅堂亦是大门紧闭不接客。
望着面前刷了红漆透着威严的木门,梦安然沉着一口气,用力拍响门环,高声喊道:“徒弟安然,求见赵老!望赵老宽宏大量,见徒儿一面!”
声音被大雨哗啦啦的声响掩盖,她不气馁,继续拍着门环。
“徒弟安然,求见赵老!”
不知喊了多久,木门咯吱开了一条缝,女子一身素衣,长发盘起高马尾,面容清冷,“赵老不愿见你,请回吧。”
见对方又要关门,梦安然猛地推开大门挤了进去。
“诶!你不能硬闯!”赵安急了,连忙关好门追了上去,“赵老说了他不见你!”
除了赵安外,还有三四个穿着同样素衣的人出来挡住她的去路,这些都是雅堂的学徒,梦安然被拦在堂前,不许她踏进主屋半步。
看来赵老是打定主意不见她了。
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梦安然看着挡在面前的几人,咬了咬唇。
收起雨伞,屈膝跪在台阶前,雨水瞬间打湿她全身,长发贴在脸颊上,混杂着她早已看不清的泪。
她抬高声调朝里喊:“徒弟知错了,求师父见徒弟一面!”
几个学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们都知道梦安然跟赵老关系闹得很僵,赵老也说过很多次绝对不会再见梦安然。
可是……这么大的雨,梦安然这小身板跪在这里,倒是叫他们为难。
赵安瞧着跪在雨幕中娇弱的人,有些于心不忍,疾步去通传赵老。
“堂主,安然在堂前跪下了,这么大的雨若是淋坏了身子怎么办?要不……您还是去见她一下吧?”
赵慈筝手握毛笔,落笔有力入木三分,笔锋凌冽而婉转,可见风骨。
笔尖沾了沾墨,他漫不经心地开口:“让她跪,真当我这雅堂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了?什么时候腿跪麻了,膝盖跪疼了,自然会离开。”
赵安紧紧抿着唇,迟疑好一会儿才道:“堂主,我看安然这次是真有事求您,能求到您跟前的都是性命堪忧的大事,您就去见见吧。”
“哼,每天来我这寻医问药的人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我只救心诚的人,像她这种趋炎附势、见利忘义的人,不帮!”
毛笔被重重放下,笔尖的余墨溅在桌上,赵慈筝眼底尽是怒气,他看着刚写好的那副字——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
顿时怒气消散了一半,只剩怨气。
他卷起字画,沙哑的嗓音吐出两个字:“不见。”
情绪里翻涌着的,是不舍、落寞,还有说不尽的失望。
赵安理解堂主的心情,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多说无用,尊重堂主的决定,出去转达。
“你走吧,堂主说了不见你,你在这跪着也没用。”
浑身湿得滴水,梦安然冷得身子发抖,牙齿已经在打颤了,还是腰杆笔挺地跪在那里。
今天不管被如何刁难,她都必须见到赵老,请赵老出山去为秦氏夫妇诊治。
“烦请转告赵老,他若不愿见我,我就在这长跪不起。”
赵安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呢?当年你为了陆家权贵离开雅堂,堂主劝了你多少次都没能让你回头,是你亲口断绝了师徒关系,伤了堂主的心。如今就算你在这跪到两条腿断掉,堂主也不会见你了。”
梦安然抿着唇,无可反驳。
她承认五年前是她狠心绝情跟赵老断绝师徒关系,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雅堂,不管事出何因,不可否认是她对不起赵老一片苦心。
错了就是错了,说得再多对于赵老而言都是借口,现在最主要的是诚心道歉,求得赵老原谅。
“师父!”梦安然气若游丝,大声喊一句需要缓好久才能蓄力继续,“我知道错了!求您见我一面!”
二楼窗边,赵慈筝开了一条缝隙,冷眼望着雨中飘摇的女孩,苍老的眼睛红了一圈。
那是他收的第一个徒弟,亲眼看着长大,如今冒着大雨跪在他眼前,他又怎么会不心疼?
可是这孩子自小便骄傲,心冷如铁,不肯低头,更是不知道人情为何物,与人相处永远都在衡量对方有没有价值,行事作风永远都在比较如何选择才能利益最大化。
不曾真正去感受他人的善,满眼在警惕他人的恶。
五年前陆衡亲自上门抓人,要将她接回去不许她继续学医,其实赵慈筝明白生在陆家,她有许多的无可奈何。只是他苦苦相劝,让她不要再屈从于陆家的安排,她却走得绝情,扬言要跟他断绝师徒关系回归豪门一心追逐名利。
当作亲孙女宠大的徒弟说出这种伤人的话,犹如一把利剑捅进了赵慈筝心里。
也许她是权衡利弊做出的选择,可她考量的因素里,从来没有他对她待以真心的师徒情。
如今满身傲气的人愿意放下身段和尊严,跪着求到他面前,或许真的是遇到某个能改变她的人,让她冷硬的心学会感受他人的善了。
司机在外面等了许久也不见梦安然出来,急得连忙给老板打去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