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富即贵by起跃
起跃  发于:2025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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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再看大娘子的下场,说恶咒也不为过,小的倒无比庆幸当年七娘...”
“咳!”突然从一道咳嗽声传来,故意打断的意思很明显,扶茵端着药碗进来,瞥了一眼及时闭嘴的掌柜,笑道:“秦掌柜若是困了,寻间屋子歪一会儿?”
秦掌柜知道自己多嘴了,不好意思地拢了拢袖子,闭上眼睛,也闭了嘴。
喝了两回药,钱铜半夜便出了一头大汗。
热量褪去后,她的脸色又恢复了苍白,水珠贴在她额头如同白瓷沾了朝露,明亮剔透,宋允执盯着那一滴不断下滑的水珠,在汇入她眼睛的前一刻,还是伸了手,以指腹替她抹去。
接着第二滴。
宋允执拿出了绢帕。
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血污,待替她擦完汗,便起身去外面打了水,把外面的披风取下来,清洗干净,再拿到火炉子上烤干。
扶茵还在煎药,他继续守着,手里的披风随意搭在了藤椅靠背上。
已经过了半夜。
不知是何时闭的眼,醒来时天色微明,窗外泛着蟹壳青,正打算看看她还在烧没,一回头,便对上了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
没有一点声响,很平静地看着他。
钱铜已经看了他好一阵了,见他终于睁了眼,立马道:“我好饿。”
“前儿有半日我忙着没吃饭,昨儿早上买了两个肉馅馒头,走在路上正吃着,你一伞撞上来,馒头被水泡了,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你去买两个馒头,赔给我。”
宋允执看着她,昨夜她是熬了过来,但背上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她没叫痛,只囔着饿。
她可以直接说让他去买吃的,没必要拐弯抹角。
宋允执起身。
钱铜又道:“可以的话,我还想吃一只烧鸡,烤鸭也成...”越说越饿,她把头换了个方向,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喉咙,催道:“我要饿死了,你快去。”
见她饿得抓心挠肺,他突然有了几分快意,这副面孔,倒与家中妹妹有了相似之处。
饿了就叫。
他掀开帘子,见掌柜和扶茵一边桌子趴一个,正睡得香沉,没去叫醒,去街上给那病患买馒头,买烧鸡,买烤鸭。
天色太早,酒馆茶楼都没开门,寻了一圈,都没找到。
趴了一夜,钱铜的脖子都酸了,把枕头拖到胸下垫着,仰头扭了一会儿脖子,扶茵便醒了,忙去找大夫替她换药。
十道鞭子,以前不是没挨过,钱铜并没当回事。
以她的身体承受住,本想吃完了馒头,再去医馆,没想到路上会遇到宋允执,更没想到会突然倒在大街上。
大意了。
也丢人了。
不知道看到她倒下的那一刻,他笑了没有。
有些意外他会救自己,转念一想,他不得不救,蛊虫的解药还在她身上。
扶茵一直在哭,大夫开始换药她便抬起袖子在擦泪,换完了还在哭,钱铜逗她,“你到底喝了多少水,眼泪流不干了?”
“奴婢没能护好娘子...”
不想见她掉珍珠,钱铜便道:“我饿了,你家姑爷买了这半天烤鸡,怕不是没带银子,你找点吃的给我。”
昨儿半夜担心她醒来会饿,扶茵做好了米粥,赶紧去给她盛来。
昏睡了一日,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钱铜一面喝粥一面问扶茵,“可知道,朝廷来的人是谁?”
一到正事,扶茵便不敢有半点马虎,收了要掉不掉的眼泪,正色回道:“大理寺王兆。”
“什么官?”
阿银道:“大理丞。”
“就他一个人?”官职有点小,钱铜又问:“国公府沈家的那位大佛没来?”
先前知州夫人便是用那位鼎鼎大名的沈家小公子,来她钱家震慑钱夫人,这回人要是没来,知州有些说不过去吧。
“奴婢去探了消息,说是晚几日到。”
扶茵把她不在的这两日,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三日前朝廷的人马来了后,知州大人没在其中看到沈家的小公子,比任何人都着急,怕一个六品的王兆压不过崔家。
结果人家王兆直接征用了官船,连夜出海去堵崔家大公子。
崔家院子这头,几十名铁骑围得水泄不通,当日便把崔家给抄了,行事果断,手段之强硬,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前夜钱铜从深海里回来时,看到了那几艘官船,瞧阵势分明打的是把崔钱两家一网打尽的主意,一个小小的大理丞,竟有如此魄力。
她夸赞道:“这位王兆是个人物。”
扶茵想了起来,从怀里掏出那张和离书,“奴婢昨儿一早去牢狱里找了崔夫人,大娘子的和离书已拿到了。”
扶茵回忆起崔夫人的那些话,便觉得恶心,“大娘子死了,她倒是知道害怕了,要奴婢同娘子求情,说看在四大家曾经一条心的份上,留他崔家一条活路...她是想活,怎就不给大娘子留条活路...”
一提到大娘子,钱铜便沉默。
扶茵知道她心里难受,也不再说了,把和离书给她后,起身正欲去替她添粥,门外突然来了人。
是钱夫人和四夫人身边的婢女。
“七娘子,怎么人来了这儿...”
三夫人的婢女和她主子一样,性子也是个咋呼的,听她声音钱铜便认了出来,扶茵昨夜便已替她换了里衣,为避免伤口被磨蹭到,后背却是挖空了的,她拿了一旁正搭在椅子上的披风,让扶茵替她披在身上。
钱夫人的婢女,名唤冬枝,进屋后见钱铜脸色憔悴,便是一声哀嚎,“老天也太不睁眼了,怎专逮住咱钱家人不放,七娘子怎么也病了...”
钱铜为何会来医馆,为的便是躲开这些没必要的麻烦。
冬枝继续道:“大娘子一去,要了三夫人半条命,人提不起劲,夫人昨日忙着替大娘子张罗后事,今日一早找人时才知道娘子在医馆,差了奴婢来看,问娘子身上可好点了?”
钱铜被她吵得头晕,“差不多了。”
“脸色苍白成什么样了,怎能叫差不多。”冬枝瞅了一眼门外,突然靠近她耳朵,低声道:“朴大公子来了。”
她可总算说了一件重要的事。
说完便观察着钱铜的脸色,半天都没看出波澜,便试探地问道:“七娘子若是身子不利索,不便见客,奴婢就帮您回绝了。”
“回吧。”钱铜抬头,把她心头的那点希望彻底给扼杀了,“远道而来是客,不能不见。”
冬枝脸色一变,也不装了,“夫人说,娘子身子要紧,好好养伤,不见也没关系,老爷会招待好。”
两年了,双方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他突然又杀回来,也不知是为何。
天色亮开,宋允执才回到医馆,手里提着一只烤鸡和一罐子刚煮好的鱼粥。
他没等到酒楼开门,去了一家小店,敲门把人叫起来,多加了一两银子,除了烧鸡之外,还叫店里的老板多煮了一锅鱼粥。
有伤在身的人,不宜多吃油腻的东西。
粥没东西装,他把罐子一并来了下来,提了一路,刚进屋,便瞧见大夫和几个药童在收拾屋子。
大夫看到他人愣了愣,疑惑道:“七姑爷怎么还在这儿?”
宋允执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大夫便道:“七娘子已经走了。”适才人太多,大夫忙着包药,也没注意七姑爷在不在里面。
“她用过早食了?”
大夫点头,“用过了,昨儿夜里扶茵那丫头煲了粥。”
话音刚落,跟前的七姑爷脸色变了变,上前把手里的东西搁在一旁的木几上,道了一句,“刚买来的,你们用。”
抬步走去屋内,见里面的藤椅上空空荡荡,回头问大夫,“可有瞧见一件青色的披风。”
大夫摇头,“八成是七娘子带走了。”
宋允执没再说话,折身走了出去。
大夫看出来了,七娘子这是把人家姑爷给忘了。
宋允执没觉得有什么好气的。她那样的人,从不缺这一口吃食,倒不如进别人的嘴,更物有所值。
崔家参与走私案子的人全都死在了海上,无法查证,但她钱铜知道,他得继续回到钱家,以七姑爷的身份,时刻监视着她。
宋允执走回了钱家,如今钱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七姑爷,无需再走后门,从前门进去,无人不识。
钱铜早两刻到的家,府上已挂上了白灯笼,大娘子被带回钱家便是钱家的人了,丧礼的一切章程皆照着钱家大娘子的身份办。
灵堂设在了三爷的院子,来的人不算多。
钱铜不知朴大公子此时人在哪里,他要是去了大娘子灵堂,只怕不到半个时辰,钱家的门槛会被那些小商贩给踏破。
好在阿金兴奋地跑出来,偷偷禀报道:“娘子,朴大公子来了,在家主屋里。”
冬枝想拦都来不及。
眼睁睁看着七娘子又要见到朴家的人了,心都快跳了出来,谁知到了屋前钱铜却突然停下,立在廊下没往前走。
屋内的说话声断断续续传出来,不外乎是问候钱二爷一些近况。
不痛不痒,没一句有用。
半柱香过去,里面的人再也找不出什么话可以拿出来说,见人还没过来,只得起身与二爷告辞。
钱二爷把人送到了门口。
“钱家主留步。”朴大公子脚步跨出来,回头客气地道:“晚辈下回再来叨扰。”
再侧过身,便看到了廊下的少女。
朴大公子愣了愣。
随后目光柔和下来,安静地落在她身上,雨后初晴,少女慵懒地倚靠在朱色圆柱旁,面色不太好,但那双眼睛坚韧鲜活,朴公子面上渐渐露出一抹欣慰之色,含笑对她点了一下头。
钱铜点头回礼。
两人都没开口,也没有要交谈叙旧的意思,彷佛他朴大公子今日老远跑过来,只是为了确认一眼,她人安然无恙。
钱二爷没想到钱铜会在外面,见两人的势头不太对劲,忙打断了朴大公子的目光,引了右侧的路,“大公子,这边请。”
一转头,险些吓一跳,“姑,姑爷?这是怎么了...”
阿金说七娘子在这儿,宋允执便过来了。他昨夜洗好的披风,果然被她穿走了,而他此时身上的衫袍,一身血污,褶皱不堪。
钱二爷那一声后,所有人都转过来头,朝他看来,包括朴家的大公子。
宋允执不知道他会不会认出自己,但他已经认出了他,朴家大公子朴承禹,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医药奇才,经商奇才,擅长海运。
百闻不如一见,朴家大公子风度翩然,确实不凡。
不知道他会出现在钱家,贸然相遇,宋允执没有任何准备,很快冷静下来,若被他当场揭穿身份,那就朴钱崔三家一道审吧。
对视片刻后,朴大公子与他客气地行礼道:“朴某见过七姑爷。”
宋允执回了一礼。
见他从自己身旁经过,神色很冷静,甚至有些漠然,猜测是没有认出来。
院子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为这一幕捏了一把汗,唯有钱铜满目愧色地看着不远处一身狼狈的青年。
糟糕...
她忘了他去买早食了。
是以,在青年看过来时,她一脸愧疚,虚弱地倒在了扶茵的肩头,“我,头好晕...”
没等她把戏演下去,他先打断,“七娘子不必道歉,酒楼没开门,我什么也没买到。”
宋允执回到院子后,接连五日没再见到钱铜。
阿金说她在养伤。
正好他也趁此与王兆里应外合,开始审问崔家,朴大公子选择在这时候回来,他不认为是巧合。
既然人回来了扬州,省得他再跑一趟。
先提审的是崔夫人,自从知道崔二公子死后,她如同疯癫了一般,当王兆把崔二公子所开的牙行,放在她跟前,问她知不知情时,她便只摇头,叨叨道:“我要见知州夫人,他答应过我的...”
轮到崔家家主,崔家主也是一口咬定,“蓝明权,骗得我好苦啊!”
照崔家人的口供,崔家之所以开牙行开黑店残害百姓,皆是被知州大人所指使,他们不过是蓝明权手中一把敛财的刀。
崔家家主一改先前的懦弱,强硬地道:“我们不过一介商户,世上最低贱的身份,为了一口饭吃,冒着被天雷劈,死后下十八层地狱的风险,不惜犯下罪孽,我们死有余辜,认了,为何只有我们这些商户遭报应?若不是尔等当官的处处要挟,动不动要铺子,桩子,房子,良田...咱们怎么可能会被逼到这一步,既是朝廷来查,那便从你们自己身上查起,从蓝明权身上查起!”
王兆听明白了,这是要把矛盾往贪官污吏上引。
崔家想拖知州府下水,彻底掩盖走私之事。
关键这蓝明权,他还真不干净,找到宋允执后,王兆便问:“世子,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不着急,先耗着。”
王兆不明白。
宋允执道:“有人会比我们还着急。”盐引还没拿到,三日后有人会主动上门。
没等到三日后,当日下午钱铜便主动来找他了。
身后领着一人。
那人一见到宋允执便红了眼眶,激动地道:“宋,兄长,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回来的人正是沈澈。
一场人为的海难,害他九死一生,深海里晕过去的那一刻,他是真以为回不来了,醒来时却发现在一艘渔船内,鼻尖全是鱼腥味。
“宋小公子醒了?”推他下船的那个人,走过来端给了他一碗水,“醒了就好,那咱们再在海上待几日?鱼太多,不捞完可惜了...”
他走出船舱,昨夜的爆炸过后,茫茫海面上漂满了崔家的货船残骸。
十艘船的茶叶,全是走私的证据,一夜之间没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动的手,恨不得立马回城找宋世子商议对策,但那人非要在海里捞鱼,于是,他堂堂国公府的公子,皇后的亲外甥,在海上陪着钱家的渔夫,捞了三四天的海产。
一下船便看到了女贼。
她说来接他,实则一路押送,将人擒到了钱家。
他对此女已忍无可忍,见到了宋允执后,无需再忍,回头冲她道:“我与兄长说几句话,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他这一身海腥味,实在太臭。
谁稀罕跟着他,钱铜捏着鼻子,浓浓的鼻音传出来,“可以,唯有一点,没我的允许你不能回去。”几日过去,少女彷佛已养好了伤,奸诈的面相又显现了出来,冲他身后的宋允执眨眼笑了笑,道:“你们兄弟好好叙叙,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吩咐阿金,“给阿弟找一身衣袍,先沐浴。”
谁是她阿弟?
她一路捏着鼻子,嫌弃的模样深深刺到了沈小公子的自尊,他有那么臭吗?他偏不换,把下人们都关在了外面,拉了宋允执进屋。
房门一合,沈澈便迫不及待地说了他这段日子的行踪。
“当日夜里,钱家的人便领我去了巷口,上了崔家的货船...”他省略了过程,过程太丢人,实际他被打晕,又塞了一回麻袋,醒来时已在崔家的船上,钱家的黑头儿,递给了他一套崔家侍卫的衣衫,他换上后,又递给了他一块抹布。
他本不能忍,却无意发现船舱内全是装好的茶叶。
朝廷对茶叶早有管制,每年大虞拿茶叶换邻国马匹,都定量额度,崔家却装了足足十船,若走私到邻国,必会损害正在恢复期的大虞元气。
货船出海之前,他传信给了暗卫。
交代完自己的行踪后,将计就计成为了钱家放入崔家的一名探子,为了家国,他忍辱负重,在船上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
擦地板,烧炉子,搬货,巡逻...
从崔家里口中得知,他们即将要找的人是朴家大公子后,他一度很激动,朴家大公子一现身,他立马放释放信号,待朝廷的人马一到,铁证如山,借此将三大家一网打尽。
可他没想到钱家的人提前动手了。
功亏于溃,一败涂地,还险些丢了性命,沈澈从未如此认真过,他道:“宋兄,此女不简单,绝非凡俗之辈,我敢肯定,她与崔家的走私案有关,咱们不能再等了,先抓来审问。”
‘此女不简单’,他已说了三四回。
宋允执并非对她没有防备之心,而是回回都没防备到,猜不透她的下一步。
他靠得太近,气息熏鼻,宋允执下意识往后移。
沈澈愣了愣。
宋允执直言道:“你先洗洗。”
这回是真被伤到了,他何时如此窝囊过,沈澈突然起身打开门与外面的小厮道:“帮我打两桶水来,我沐浴。”
四大门神中之一的阿银候在外面,就等他开口,扬声道:“这处院子是姑爷的住处,小公子的厢房在那边,小的早已备好了水,公子请吧。”
谁是姑爷?
沈澈猛然回头。
宋允执立在屋内,正偏着头,没让他看见脸上的神色。
沈澈倒吸一口凉气,心头的不平一瞬被抚平了,比起宋兄所受,他那些都算不得什么了,“女贼果然打的是这个主意,她哪里来的胆子,她...”
“小公子,水要凉了...”
半个时辰后,沈澈沐浴更衣完,换上了与宋世子一样的蜀锦长袍,头发有小厮替他绞干,戴上了一顶玉制的发冠。
再坐在宋世子对面,沈澈便失去了语言,安抚道:“婚姻之事煤灼之言,宋兄放心,待他日回到金陵,我为您作证,你乃身不由己...”
“姑爷。”阿金从外进来,把那日钱铜借走的披风还给了宋允执,“娘子说今日天色好,带姑爷出去逛逛,以感谢姑爷买的烧鸡。”
宋允执眼皮跳了跳。
什么烧鸡?沈澈惊愕地盯着宋世子一点一点红起来的耳垂,意识到自己不在的这几日,一定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但宋世子万事喜欢一个人闷在心里,没打算与他说,看了他一眼后,起身道:“我出去一趟,你先歇息。”
沈澈:......
女贼说了他不能出去,但没说宋世子不能出去,眼见宋世子就这么丢下他走了,再看堵在他跟前的女贼狗腿,一时不知道该同情谁了。
宋允执走到门口时,钱铜已立在马车旁等着他了。
为了洗去霉运,她今日穿得很明艳,枣红色春衫配石榴裙,头戴海珠玉冠,腰间挂一把金色铃铛,‘金银珠宝’齐齐穿在了身上,谁也别想与她争风。
宋允执看着眼前眉眼灵动,盛气凌人的少女,实在难以将她与前几日倒在雨泊中的人重叠在一起。
见他来了,钱铜先钻入了马车内。
宋允执后上,弯腰抬头的一瞬,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花海。
马车乃钱铜专属,她爱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察觉出他的诧异之色,解释道:“春季正值看花的时节,错过了便要等一年,何不好好享受一下身在花丛中的感觉,好看吗?”
宋允执对花无感,“还好。”
钱铜便侧目盯着他。
宋允执不想理会,脚下马车都走了好一段了,她还在盯,忍无可忍,转头回以凝视,“看什么?”
许是没料到他会突然有这样的勇气,少女目光里的一丝微漾暴露出了她的猝不及防,但很快恢复平静,笑了笑,终于收回了目光,答道:“看宋公子嘴硬。”
她这一语双关,宋允执脸色难免一变,不自在地握了握膝上的手。
烧鸡的事必是医馆大夫告诉了她。
“对不起啊,是我把你忘记了。”钱铜实话实说,真诚地道歉,“家里人来报信,说朴家大公子回来了,到了钱家吊丧。”
宋允执对她的诚意一向很怀疑,但此时却忍不住看向她。
见他似乎挺感兴趣,钱铜继续道:“朴家你知道吧?扬州四大家之首,别说咱们钱家了,扬州大大小小的商户,见了人谁不想着上去巴结一番...”
所以,她回去也是上赶着巴结?
为商者,唯利是图乃本性,钱家的盐引即将到期,总要做两手准备,从朝廷手里拿不到盐引,便也会走崔家的后路。
投靠朴家。
钱家与朴大公子说了些什么,共谋了何事?宋允执很想知道,而身边女子非寻常人,容不得他有冲动半分。
斟酌后,他试探问道:“你与他很熟?”
钱铜思索了一阵,“也不算很熟吧,见过几回面。”她侧目看向他,突然好奇问:“今日你也见到了,觉得如何?”
宋允执回忆起那张脸,不似她那般满口虚言,认真评价道:“朴家的大公子,声名远扬,气度自然不凡。”
他说完,又见她紧盯着自己。
她目光灼烈,完全没有一个女子的羞耻之心,宋允执正欲转过脸,突然听她软软地道:“可是昀稹也不差啊。”
座下的马车碾过石子,心口有一瞬失重,他转过身想掀开车帘,看到的却是被堵在窗扇前的几枝桃花,刚采摘下不久,花瓣上沾着花露,一株珠娇艳怒放。
钱铜的马车停在了闹市。
人下来后,便吩咐扶茵把马车帘子拉起来,露出了里面一车的鲜花,自己拿了一捧,往宋允执怀里塞了一捧,“咱们今日来做好事。”
“这些是我与扶茵年前种下的,一个人赏是赏,大家赏也是赏,你猜猜是送花的心情好一些,还是收到花的?”不等他回答,她便碰了他一下手肘,示意他上前,“路过的人,一人一朵,会送吗。”
宋允执努力不去看手里的一捧桃花,脚步僵硬,丢也不是拿也不是。
他身边的小娘子已经开始送花了,“婆婆,拿朵花回去吧...”
“这花儿真好看。”
“好看吧?都是自家院子里种出来的,婆婆拿回去养着,还能开几日呢。”
“太感谢了...”
“大伯,喜欢花吗,送给你。”
“我一个大男人,拿花作甚...”
“拿回去送给媳妇,没媳妇送给老夫人,定会逗她开心。”
男子恍然一悟,笑得憨厚,“小娘子说得对,多谢了。”
宋允执目光盯着不停忙碌的少女,见她热情招呼路过的每一个人。
她不矜持,不会害羞,与他以往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甚至与此时立在她对面,接过她手中花朵含羞额首的姑娘们都不一样。
但她的落落大方,不自觉地会引人瞩目。
宋允执瞥开视线,心中猜测,她今日这番辛苦,到底是何目的。
很快,便有了答案。
马车前来了一位衣衫破旧的婶子,似乎怕自己身上的尘埃占到了她身上,不敢靠近,立在远处扬声问道:“是,是钱家七娘子吧?”
钱铜闻声抬头望去,“正是。”
那婶子一下子落了泪,抬袖抹了一把,呜咽地道:“可算见着人了,前些日子若不是钱家搭建的粥棚,我们一家子早饿死在了街头,七娘子的救命之恩,老妇没齿难忘,今日先给七娘子磕个头,待来日有了能力,咱定会报答今日之恩。”
钱铜忙上前把人扶起来,“婶子快起来,我一个小辈哪里受得起您来跪,我钱家赚来的钱,也是大家给的,能帮到你们,乃我钱家的福分...”
把人拉起来后,又问:“找到活儿了吗?”
大婶点头,“找到了,我那口子在码头谋了个体力活儿。”婶子哭道:“七娘子是好人啊,老天开眼,一定会有好报...”
见那婶子认出来人后,周围原本不敢靠近的百姓齐齐涌了过来。
“是七娘子吗?”
“钱家的七娘子来了,大家快去...”
一会儿功夫,钱家的马车旁便围满了衣衫破旧的百姓和流民,个个对钱铜感激涕零,“感谢七娘子...”
那么多人跪下,钱铜不能一个一个去扶,便立在那对大家道:“你们都快起来,我钱铜说过,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救济百姓乃我钱家的本分,你们不用感激我,好好活着,待将来能自给自足了,有了多余的能力,再去帮助身旁需要的人,那便是对我钱铜最好的报答。”
少女的嗓音明亮,说完后眼角已泛出了红意。
她枣红色的衣裙明艳得如同一道骄阳,胳膊弯里躺着的一束梨花,又雪白而圣洁。
百姓被她的话感动,心情激昂,“钱家的人有良心,不像崔家丧尽天良,竟残害无辜百姓,若不是钱家七娘子勇闯酒楼,查出牙行背后的肮脏,还不知有多少人会被残害...”
“牙行里面的百姓也是钱家人救出来的,听说半夜一家一家地敲医馆的门,七娘子和姑爷忙了一夜,官府的人才来...”
“钱家才是咱们扬州百姓的福祉。”
不知谁问了一句,“七娘子,可拿到盐引了?”
钱铜摇头,“尚未。”
宋允执立在她身旁,观察了她半天,险些也被带动到了情绪之中,此时方才知道她今日的目的。
为了盐引,她是想煽动百姓?
“多谢大家关心,我钱家行的端做得正,不怕查,但也请大家相信,朝廷的官差明察秋毫,绝不会冤枉一个为民谋利的商家,我钱家拿盐引,凭的是凿盐技术,同样的价格,咱们钱家盐的质量,永远可以拿得出手,我相信朝廷会如何选。”
钱家七娘子有原则,不煽动百姓,点到为止,继续派发手里的花朵,“既然大家都来了,一人带一朵花出去,咱发完为止...”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立在那一动不动的宋允执,一位婶子看向他手里的花,问他:“我可以拿一束吗?”
宋允执点头。
“是七姑爷吧,长得真俊!”
“与七娘子相配正好。”
“可不是,天生一对...”
万事开头难,侯府高贵的世子爷送出了第一朵花,很快便有了第二朵,被迫加入到了送花的队伍。
人越来越多。
手肘被人轻轻一碰,“世子...”
宋允执心领会神,慢慢地离开了人群,待无人时,便问隐藏在身后巷子里的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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