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山更是一声怒喝:“周献!”
他可以接受两个儿子的小打小闹,但现在闹到他面前来,周献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父亲?!
程筠眉心一跳,心慌意乱,习惯性地要去扶周云山,语无伦次道:“
不生气不生气,也许是他们——”
她话还没说完。
周云山脸色铁青:“闭嘴!”
大年三十清晨。
闻雪的手机铃声似乎就没停歇过,接完姑姑的电话,姨妈又打来了,两人的说辞基本一样,前两年她在外地过年也就算了,今年好不容易回一趟西城,难道不该到她们家里吃一顿团圆饭吗?
太为难了。
去姑姑家,就去不了姨妈家。
倒是可以中午在姑姑家吃,晚上去姨妈家吃,不过……
她挂断电话后,看了眼在厨房清洗梭子蟹的贺岩,抿唇轻笑,她要是去了亲戚家过年,那贺岩就是一个人了,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今年和他一起过年。
过几天再去姑姑姨妈家拜年。
她收起手机,放轻脚步,悄悄靠近厨房水池,从背后抱住了他,“中午我们吃什么?”
他们昨天下午到达海城。
贺岩办事很靠谱,从决定回海城过来,他就安排好了一切,也找了钟点工打扫她家,傍晚回家,家里干干净净,被子被褥晒过,躺在床上还有股太阳的味道。
冰箱提前通了电,连她爱喝的酸奶都备上了。
今天他更是天没亮,就从他家出发开车去了海鲜市场,后备厢被塞得满满当当,都是她爱吃的菜。
“火锅吧,吃了暖和。”
“我来帮你。”
贺岩笑了下,使唤她:“你去贴对联。”
闻雪:“嗯!”
她调浆糊时,迟疑着问道:“你们的家,贴了没?”
对她来说,夏天时墙壁外面都是爬山虎的那套房子,是贺岩和贺恒的家。
是他们的家。
贺岩手上的动作一顿,“还没,中午吃了,我们出去转转再贴?”
闻雪垂下眼,轻声道:“好。”
两人中午吃得简单却很暖和,过年这天街上没有前几天热闹,一路开车过去,闻雪安静地看向窗外,街上只有年轻的学生在压马路,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偶尔,她也会想起贺恒。
他还在的时候,她和他也是这样手牵手,不着边际地聊天散步,那时也很幸福。
贺家也在这一片,开车不到十分钟就能到。
时隔几年,闻雪再次来到这里,身份却发生了变化,上一次她是被贺恒带来,这一次是贺岩,两人站在门口相视一笑,贴了对联后,见天气不错,又去了飞扬溜冰场。
过年这个月生意最好,老板是贺岩的朋友,听说他来了,早早地就在门口嗑瓜子等着。
倒是想看看贺岩带哪个姑娘来。
“贺老板,发财回了呀。”
朋友见贺岩从车上下来,他将没吃完的瓜子往口袋一揣,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勾上贺岩的肩膀,眼睛却看向了车内,副驾坐着一个年轻女人,长头发,白皮肤……
等等,这姑娘看着挺面熟。
他“呀”了一声,想起来了,错愕:“这不是弟——”
那会儿贺恒带闻雪来溜冰过,海城就这么大,两个小的高考后天天压马路,也碰到过几次。
漂亮又恬静,满身书卷气的女孩子总是惹人注意。
一次两次,他对她自然留下了不浅的印象,那时为了逗这两个小的,他还调侃喊过弟妹,逗得腼腆的女孩脸颊红红。
贺岩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他一个激灵,什么都懂了。
闻雪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西城的时候还好,知道她、贺岩还有贺恒关系的人不多,回了海城,他们或多或少都会经受异样的眼神,但这很公平,她接受。
思及此,她推开车门下车,来到贺岩身侧站定,对着他的朋友莞尔一笑。
贺岩舒展眉头。
他有为她挡住风雨的决心还有能力,但内心深处,他其实渴望她能够坚定不移地走向他。
她做到了。
“海波,这是我女朋友,闻雪。”贺岩牵着她的手,郑重向朋友介绍。
朋友张嘴又闭上,目光僵直,几个来回,内心惊涛骇浪得以平息,咧嘴一笑:“得,我还是得叫一声弟妹。”
贺岩:“……”
闻雪愣了愣,扑哧笑出声来,眉眼弯弯。
海波却没忽略贺岩的死亡凝视,拍了拍嘴巴,耸肩:“反正,那什么,幸福就行啊。”
贺岩总算笑了。
除夕,处处张灯结彩,绚烂的烟花时不时点亮夜空。
本该是团圆的好日子,医院的抢救室外女人的啜泣声不断,周湛太阳穴突突地疼,心烦意乱,他抬手按按额头,顺便烦躁地解开衬衫扣子,目光沉沉地盯着关闭的门。
他收回视线,复杂看向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的程筠。
对于这个女人,小时候他恨过她。
长大后渐渐懂了,她有私心,或许也有错,但罪魁祸首绝不是她。
他直起身子,一步步迈向她,在她面前站定,低声道:“程姨,让阿献先带你下去休息,这样熬着不是办法,当心身体,爸爸醒来还需要你。”
程筠听了以后,肩膀一抖。
哭得更大声了。
她六神无主,既害怕丈夫就这样撒手走了,又害怕他真的挺过来,那死的人可能就是她了。
周献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塞着耳机听歌,闭目养神,他闲适淡定得仿佛是来这里度假,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对父亲的担忧。
“周献。”周湛蹙眉,提高了声音。
周献睁开眼睛,扯下一只耳机,扬了扬眉,眼神不耐烦。
“你先送程姨回去。”周湛说。
“哦。”
周献懒洋洋地起身,一边耳机随意垂在脖子上,他慢悠悠地来到程筠面前,喊了声:“妈,走了。”
程筠泪眼蒙蒙,还是跟在儿子身后,脚步虚浮地离开。
等他们母子走后,周湛沉郁地吐出一口气,缓了一会儿,他去了安静的角落,解锁手机翻翻通讯录,想找个人说说话,最好的人选莫过于贺岩。
可他又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发送消息:【方便接电话吗?】
几分钟后贺岩回复:【五分钟】
周湛毫不犹豫地拨出了电话。
那头接通,贺岩低沉中又夹杂着一丝无奈的声音传来:“有什么事,你长话短话。”
周湛长叹一口气,叹完之后不再忍耐着怒意,不,从很久开始,就不只是孩童时代对别人无法造成任何伤害的怒意,而是真切的恨意:“昨天周献发疯,差点跟我动手,被周云山看到,发了一通邪火。”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两人都心知肚明,不是什么邪火,而是两个月前,周云山去美国住了一段时间,本来心情不错,谁知程筠在外面有人这事捅到了他面前,他怒不可遏,却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压着,瞒着,不过是男人那点可笑的自尊心。
周云山回国后便在背地里调查。
但有人阻拦,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周云山心里门儿清。
昨天发火,既是对程筠,更是对不再听他的话,甚至发生大事也不站在他这边的周献。
晚上,等周湛和周献走后,程筠心里堵得慌,去书房找周云山理论,两人大吵一架,气头上,什么话都说得出,周云山在盛怒之下扇了她一巴掌,她难以置信,过去对自己百般呵护的丈夫居然会动手。
她口不择言。
周云山气得发抖。
她捂着脸摔门离开,留周云山独自在书房一夜未归。还是今早老宅的管家发现他晕倒在书房的地毯上,不省人事。
“医生怎么说?”听完来龙去脉,贺岩抓住重点,问道。
周湛:“急火攻心,脑内出血时间太长,总之,希望渺茫。”
要么植物人,要么死亡。
即便非常幸运地醒来,情况也是无法预估的,可能今后生活无法自理。
贺岩沉默。
周湛深吸一口气:“周家没人希望他活。我以为我早看透他了,今天还是让我开了眼界,我这个亲
儿子差点死的时候,他什么反应也没有,还乐呵呵地劝我别听外面的人乱讲,结果,轮到他了,不是——”他冷笑一声:“他又不是丢了命,只是被戴了几顶绿帽子而已,他却气成这样?!”
彼此静默时。
贺岩开口了,话却不是对他说的:“老板,来十盒仙女棒,这个是什么,安全吗?行,也来十盒。”
周湛的气一下消了一半,问:“在外面买烟花呢?”
贺岩嗯了声:“不然我怎么接你的电话?”
突然,周湛就笑了。
贺岩听他唠叨了几句,没附和,也没搭腔,只是在他的情绪冷静后,提醒道:“接下来的事,你要稳住了。”
其实局面已定,周云山如何已经不再重要,但他倒下,的确会加速周家兄弟拉锯战的结束。
转机终于来了。
“知道。”周湛移开手机看了眼,“还剩一分钟,留着下次说。”
说着,挂了电话。
贺岩收起手机付钱,拎着买的一大袋烟花往巷子里走,刚走到居民楼下,他似有所感,抬起头来,看向三楼,闻雪站在阳台上,靠着栏杆,笑盈盈地朝他挥挥手,此时不远处有人在放烟花,砰砰砰地,在夜空中绽开,照亮了她的脸。
他提了提手里的袋子。
仙女棒都给你买回来了,新年快乐。
闻雪看懂了他的意思,忍俊不禁。
周献没有送程筠回周宅,暂时将她安顿在自己的住处,她哭了一会儿,筋疲力尽昏睡过去,再次睁眼醒来时,已经是大年初一的早上。
她洗漱之后,愁眉苦脸地来到餐厅坐下。
周献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显然一夜未睡,神情从容淡定地喝着咖啡。
程筠惊惶不安的心情,在看到儿子时,奇异地平静了许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稚嫩的儿子长大了,好像只要有他在,她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处境,尽管他们母子不亲,她也相信无论如何他都会安置好她。
“我安排了飞机,下午李叔会和你一起走。”
周献放下咖啡,慢条斯理地说:“国内这边不要回来了,你的牵挂我昨晚已经处理。”
程筠面色微变,嘴唇嗫嚅。
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不能也不敢去问他处理了谁,只是顺着他的话,道:“我在这里的牵挂只有你。”
周献撩起眼眸打量母亲。
从前他一直以为人,或者是女人都是这样。不容易满足,很轻易动摇,小的时候他去外公家过假期,无意间在储藏的阁楼里发现了一张老照片,照片里的女人含笑靠在年轻俊朗的男人肩上。
女人是他妈程筠,男人他不认识,没见过。
那时这张照片就在他心里种下了种子。
后来,他去国外念书,他妈总来看他,每次没待两天就走,他以为她回国了,实则不是,她和她的婚外情人潇洒度假。
渐渐地他知道了当年的往事。
她认识周云山时已经有了男友,两人是大学同学,感情深厚,周云山为了追求她一掷千金。
她的男友还只是个刚毕业参加工作的穷学生,有爱情时就想要物质,很快她被周云山打动,恋爱,结婚。
那个男友痛苦,愤懑。
在她订婚后多次找她,她的父母担忧不已,想着事已至此,再过多纠缠对两个人都不好,她的父亲平生第一次公私不分,找了熟悉的朋友,将她的男友工作调到远离华城,西城的城市。
不到一个月,她意外收到了她男友的死讯。
他在出外勤时碰上事故,送去医院前心跳便停了。
这以后的许多年里,她好像都忘了他,也没人再提起这个人,仿佛他没在世界上存在过,直到有一天她和几个朋友打高尔夫,看到了一个球童,刚满二十岁,笑起来的样子很像他。
三十六岁拥有了一切的她,再次渴望爱情。
在一个男人身上找不到,就去找另一个,她好似在集邮,笑起来像的,眉眼像的,声音像的,拼拼凑凑成一个他。
周献对程筠说的这句话,不置可否。
他面无波澜地看着她:“听好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不会再有下次,以后你好自为之。”
程筠听着这话,心如刀绞,泪雨滂沱。
周献神情漠然。
他起身往外走,这些年来他见过太多人的眼泪,总觉得那是他们肚里情绪的产物,带着私心欲望,很脏。
只有一个人的眼泪是干净的。
他忽然很想见到她。
闻雪现在在公司实习,和大部分上班族一样,初七就要返工。
回海城前她就兴致勃勃地列了行程安排。
大年初一包饺子。
贺岩同样一大清早过来找她,两人一通忙活,闻雪看了看碗里的肉馅,又看了看仅剩几张的饺子皮,明知故问:“怎么办?”
他们肉买多了,饺子皮买少了。
是她预估失误。
但不完全是她的错,是他饭量太大,三个汉堡他都能吃完。
如果是她和思逸,那他们今天包的饺子绝对够吃。
贺岩懂了:“我去买。”
闻雪:“好,等会我特意给你包几个有硬币的幸运饺子。”
他洗净双手,头也不回往外走,拖长音调:“不用,我怕被卡死。”
“喂!”
闻雪本就抗拒从他嘴里听到那个字,何况是大年初一这样的日子,她气恼地追过去,叫住他,正色道:“你赶紧呸呸呸三下。”
贺岩失笑。
她眼眸明亮,皱着眉头的样子很可爱,他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重重地吻了三下放开,“行了。”
闻雪手上沾了面粉,想推他,怕弄脏他的衣服,只好作罢,又气又笑:“你好烦!”
贺岩大步出门去买饺子皮。
闻雪回到饭桌前,继续心情愉悦地包饺子,正犹豫要不要包几个硬币时,手机铃声响起,她偏头看向屏幕,是一串陌生的号码,抽了张纸巾擦手,还是有面粉,干脆开了免提,“喂。”
那头没声。
她狐疑地凑近手机,信号格不是满的,还以为自己这边信号不好,又喊了声:“喂,是谁?”
还是没有回应。
反倒是门口传来敲门声,她按了下挂断键后起身哒哒哒地去开门,是带着饺子皮回来的贺岩。
“怎么这么快?”她惊讶道。
贺岩换鞋:“偷的。”
“你不会是开车去买的吧?才几步路,好懒。”
“……”
他没否认。放下饺子皮后,故意吓她,拦腰抱起,她惊得大叫,又被逗得哈哈笑,快乐极了。
放在桌上的手机,仍然显示在通话中。
闻雪接电话时,手上的面粉没擦干净,触碰到屏幕不够灵敏,这通陌生来电并没有挂断。
闻雪笑笑,拿了张十块递过去,“您今天手气真好。”
今天是大年初三,她被姨妈命令来家里吃饭,一大早提着牛奶水果上门来拜年,吃过午饭,她被姨妈还有表姐按在牌桌钱凑数,打了两圈,她就胡过两次。
赌场失意,情场得意。
她放在大衣口袋的手机时不时就振动下,过了网络祝福拜年的高峰期后,她都不用拿出手机就知道是谁。
趁着麻将桌在运转,她低下脑袋,悄悄点开手机看消息。
在姨妈表姐们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种背着教导主任谈恋爱的错觉。
贺岩:【什么时候回】
贺岩:【[图片]要不要吃】
贺岩:【在干什么】
闻雪眉眼俱笑,咬住下唇不敢笑出声,回复:【在做一件你很讨厌的事^^】
贺岩:【打牌】
她手指一动,还想和他继续聊。
表姐喊道:“开始了别聊了!”
她一抬头,对上牌桌上三人揶揄的目光,耳根微红,赶忙锁屏,认真打牌。
好不容易等到中场休息,闻雪想躲一边和贺岩聊天,姨妈一把拉过她到房间说话,“你真想好跟他在一起了?这事可不是开玩笑。”
闻雪看着姨妈眼角的皱纹,还有她眼里的关心,鼻腔微酸。
她看过照片,姨妈和妈妈是亲姐妹,长得很像,如果妈妈还在,会不会也是这样看着她,为她担心呢?
“想好了,想了很久。”她低着头,小声道。
姨妈叹气,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妈不在了,我得替你把把关,这样吧,他要是方便,你让他来家里吃顿饭,总不能你们在一起好几个月了,我还当没事似的。”
闻雪抬头:“可以吗?”
姨妈没好气地笑了,“你比你姐听话,你姐那个谈三年了,也不说带回来让我看看。”
闻雪听了有点后悔。
只是有一点点,惊喜更多。
她和贺岩都失去了至亲,正因为如此,他们比谁都更想得到其他亲人的祝福。
闻雪得了姨妈的肯定回答后,立刻给贺岩发消息:【今天有空吗?】
贺岩漫无目的开车转着,来到还算熟悉的地方,他靠边停车,怀着说不上来的沉闷心情来到湖边,这里也是贺恒丧生的地方,那几年里,即便他回海城,也会刻意避开经过这片湖泊。
他静静地站在稍远的地方,遥望闪烁着细碎光芒的湖面。
自从他经历离奇的重生,他开始选择性相信一些脱离科学范畴的事,比如,或许人真的有轮回,按照和尚的说法,贺恒可能已经重新投胎做人,那他现在几岁呢?
是不是蹒跚学步,已经学会开口喊人了?
如果好人有好报,他一定会有温馨美满的家庭,妈妈,爸爸,可以保护他的、更好的哥哥。
手机振动将贺岩拽回现实。
他收住思绪,解锁手机,看着她发来的消息,眉梢微扬,沉闷的心情有所缓和,他打字回复:【废话】
现在整个海城,就没有人比他更有空。
闻雪:【你要来吗?】
他看着这条消息,又看看时间,刚过四点,以为她姨妈家吃饭早,便回:【这么早吃完了?行,我去接你】
闻雪:【你要来吗?】
贺岩神情微顿。
他逐字逐句看过去,明白了她话语里的意思,心跳加速,仍然不确定地问:【什么意思】
闻雪:【你要来吗?】
他的眼睛从手机屏幕挪开,看向远处,忍住笑意,一边打字一边往停车方向大步走去:【等我】
姨妈一家热情地送他们到楼下,车都开出好一段距离了,闻雪看向后视镜,他们还在路边站着,今天一天过得太开心,开心到她都忍不住按住心口。
她偏头看他。
他脸上也带着轻松的笑意。
车在巷子外停好,两人下车,这会儿才有空独处说说话,路灯昏黄,她在车旁等他,问道:“你是不是早准备好了?”
不然,她给他发消息不到一个小时,他怎么什么都备好了出现在姨妈家楼下。
大包小包的,有给姨妈的丝巾护肤品,有给姨父的茶叶烟酒。
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
贺岩没有否认。
难得回一次海城过年,这些情况他不可能没考虑到,但考虑归考虑,真没想到她会愿意带他见她的亲戚。
“之前怎么不和我说?”她很不解。
不止没和她说,她完全不知道这些东西他是什么时候备好的。
“我准备好没用。”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实话实说,“得你准备好。”
毫不夸张地说,不止见家长,他连结婚的打算都做好了,但这事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拍板决定的那个人永远是她。
闻雪都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它跳得太快,已经不由她做主。
她只能扑进他的怀里,听着比她更强烈的心跳,闷声道:“你不问,怎么知道我没准备好?”
贺岩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故意问道:“也做好听我求婚的准备了?”
“没有!我不要!”她挣扎了一下。
他笑了声,手臂抱她更紧,没让她跑。
过完年,闻雪回到西城后,日子变得异常忙碌。她实习的公司福利待遇不错,一个月里偶尔加班几天,大多数时候都能准时下班,年前在学姐苗文雅的介绍下,她又找了份家教兼职。
苗文雅很困惑,因为闻雪看起来不像是缺钱的人,既然如此,何必这么拼。
对此,闻雪只能说一半的真话:“我想让自己忙起来。”
一方面,她的确是想多赚点钱。
另一方面,如果生活足够忙碌,可能就没空胡思乱想。
她教的是一个初中女生,主要负责三大主科,一周三天,每天两个小时,不算累,女生的妈妈在她公寓附近开了家咖啡厅,环境清幽,她们约好在店里补习,比起之前给方令微补习需要来回坐地铁的一个多小时,轻松了许多。
夜幕降临。
三月中旬,冬去春来,西城气温上升。闻雪将咖啡桌上的东西收起来放进包里,学生妈妈送来一杯打包好的热牛奶给她,笑道:“辛苦了。”
闻雪客气道谢。
学生妈妈又递给她一个信封,信封里装着她一周的薪酬。
闻雪按捺下雀跃欣喜,矜持接过,客套闲聊了几句后,她提着打包袋走出咖啡厅,走了一会儿停下来,环顾一周,见往来行人很少,她侧身打开帆布包,手探进去,悄悄打开信封,数了又数,眼睛亮晶晶的。
好开心。
她想犒劳自己,穿过人行道,小心翼翼地护着包,在一个又一个摊位徘徊,最后买了根竹筒粽子,蘸了白糖,甜丝丝的,她仰头看向夜空,心满意足地翘起唇角。
对面街道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周献静坐在后座,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旁边放着资料还有几张照片,每一张照片的主角都是她,一开始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谁面对权势不会动摇,他笃定她会放弃那个男人走向他,迟早的事,全看他有没有耐心等。
后来,动摇的那个人竟然是他。
她似乎做好了哪怕贫穷困苦也不离不弃的准备。
到现在,看着她为生活做的这一点微薄又可笑的努力,他本来应该不以为然,心中却有某种情绪在翻涌,此时此刻,全都化为一句话,为什么不是他?她心里的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闻雪将竹筒粽子吃完,用纸巾包着筷子扔进垃圾桶里。
夜风微凉,她走得很快,贺岩发来消息说带着石头在公寓门口等她,她干脆跑了起来,风吹起了她的发丝,在夜色中,飘逸又自由。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闻雪十分赞同这句话,和贺岩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她也变得双标,嘴上她要他以后都不能再骗她,可她对着他说谎很自然,脸不红心不跳。
她侧过头看他一眼,故作不经意地说:“今天是不是有点冷。”
贺岩闻言停下脚步,将牵引绳给她,二话不说脱了外套为她披上,顺便握住她的手,“还冷吗?”
“不冷了。”
闻雪瞥他,偷笑。嘴里的甜味好像一直蔓延到了心里。
贺岩直直地看向她,两人对视,她被抓个正着,而他看着她眼底下的青色,既心疼又无奈。她做家教这事没说给他听,也没刻意瞒着,他不是不懂她的忧虑,但如果这样做她心里会更舒服,那他也不能强势拦着。
他略作停顿,挑挑拣拣,过滤不是那么好的消息,挑好事说给她听,让她放心:“周湛的爸爸现在昏迷不醒,万博的元老们准备过段时间开个董事会,可能要从他和周献中选一个暂代职位。”
闻雪惊讶:“那周湛……”
“基本内定了。”
周湛过去一年多没有白忙活,他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
万博讲究资历,目前来说,他的职位比周献要高,何况他的支持者也更多。
再加上周云山在出事前特意飞去美国看望孙女,其乐融融、承欢膝下两个月,在外界看来,他好像更钟意他的大儿子,毫无疑问
,周湛对外的形象更可靠,他婚姻稳定,和妻子恋爱多年,育有一女,这样的家庭结构,显然更令人信服。
局面已定。
即便是周云山本人醒来,也无法扭转既定的结局。
闻雪长舒一口气,“这算是赢了吗?”
贺岩没立刻回答,伸手揉揉她的头发。
事情如果这么简单倒好了。
不过为了让她安心,他笑:“算吧。”
顿时,闻雪心里的石头落地,她眉开眼笑,去拉他的手,反复确认:“真的吗?”
那是不是代表,他受到的长达半年多的打压攻击要结束了?
他挺过来了,真的好了不起。
贺岩定定地看她一会儿,将她拥入怀中,眷念地闻着她的气息。
等局面逐渐明朗时,周湛也不再藏着掖着,迫不及待地想补偿贺岩这半年来的“卧薪尝胆”,私底下源源不断地给他输送人脉资源,不禁短时间内让长亚恢复到从前的欣欣向荣,还要变得更好。
贺岩当然不会拒绝,他开车和客户见面。
聊得不错,为后续的合作打好基础。
他开车驶出停车场,在出口停下缴费,习惯性地要打开扶手箱,发现零钱用完了,便拿出钱包,他敏锐地察觉到不对,钱包很厚,几乎合不上。
贺岩眉心一跳,打开钱包。
其实他对钱包里装了多少现金也不清楚,通常都是用得差不多再取,车上也有一沓现金备用。
不过钱包里的钱确实多了,还多了不少。
他想起昨晚她喊冷,他脱了衣服给她披上,似乎她中途去过一次公园的洗手间。
所以,多出来的钱是她放的。
“先生,您好,一共十块。”工作人员伸出脑袋再次喊道。
这一刻世界都在贺岩心里虚幻,他喉咙艰涩,听不到别的声音,满脑子只剩一件事,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