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愁死个人了,“隔了几年,现在你和我讲还说的条理清晰。你咋当时不这么和警察说呢。”
又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因为郑爱国话都在肚子里讲,嘴笨的要命。
张翠花气的起飞,“反正我是忍不下去,先吃饭,吃了饭就去找你亲戚算账。”
“服务员,九个肉包子。”
徐佳佳想装听不见,又不敢,只能拉着脸应了声,然后转头欺负小帮工。
“听不见?拿包子。”
包子是大厨包好的,在圆滚滚的筐子里放着,筐子里边包了好几层布保温。
做出来还没多久,一打开散发着热气,香喷喷的引人口水。
徐佳佳早上吃了饭了 ,可吃的是杂粮粥,还是能找出人影儿的薄稀粥。
嫂子因为她爹给她托关系找工作十分不满,刻意给她盛的稀。但她爹觉得她有工作够对得起她了,就没管。
此时闻到这股味跟没吃饭似的,只觉得肚子一个劲叫唤,这让她更讨厌外边俩人了。
晚点来多好,包子就没这么热乎了,香味也不会这么大。
“你们的包子,一个一毛四,一共一块三。”
出于恶劣的厌恶感,徐佳佳随口就把总价加了四分,料想这俩村里来的也不会算数。
就算后边出问题,她也可以说她不小心算错了。
郑爱国没多想,掏出一块三就要递给徐佳佳,却被张翠花一把拦住。
瞅着这小丫头就没存好心眼,还一块三,她倒是说一块三毛六呢,她都不至于立刻反应过来。
四乘九得个整数,也是厉害了。
“这位同志,请问你小学没毕业吗?”
这话一出,徐佳佳炸了,上过初中可是她最得意的事。
顿时不管什么领导,什么武力威胁,伸出手指就指着张翠花鼻子怒喊:“你谁说小学没毕业!我上初中的时候你还在地里干农活呢!”
“不。”
张翠花拍开她粗短的小黑爪,语气平淡,“你上初中的时候,我因为猎野猪帮大家解决口粮问题,被评为‘市级三八红旗手’。”
猎野猪还能说是一块打猎,这个土妞在里边不一定发挥多么点作用。可这个‘市级’把徐佳佳震到了。
她从没出过县,连别的县都没去过,更别提市里了。那对她来说就是高级的大城市,里边的人都是光鲜亮丽的。
结果这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土妞,超越一众市里同志,获得了表彰?
这说出去谁信?可看她脸上的表情不像说谎。
徐佳佳半信半疑的问张翠花,“真的?”
“真不真不重要。”
张翠花把从郑爱国手里拿过来的一块三拍在桌子上,“我只知道,要是你收了这一块三就是在犯错误。”
徐佳佳心虚,却还是盛气凌人的叫嚣,“我犯什么错误,说是一块三就是一块三,我还能算错?”
“对,你是初中生,不能算错小学生都算不错的问题。那你就是刻意算错。我问你,四九三十六,还是四十?”
郑爱国看看一言不发却满眼懊恼的服务员,再看张翠花,只觉得她黑黑的脸上遍布智慧的光芒。
翠花好厉害。
恼羞成怒,使劲翻找腰间挂着的布兜,在一堆零碎下边找到零钱,拿出四毛拍在桌子上,“给你找钱还不行?切。”
说完徐佳佳就想走,脸上还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样。
“犯了错不知悔改还看不起农民同志,我去和你领导反应一下问题。”张翠花嘴上说的利落,脚下却没动,还拿起包子开始吃。
料定徐佳佳不敢直接走人。
果然,没几秒,已经掀开后厨布帘走进去的徐佳佳,又一脸愤怒的出来。
她怎么就忘了,这是个有事没事就要找领导的村姑。
“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
“不行,态度不诚恳。”
“……”
忍了口气,徐佳佳决定不和她一般见识,“对不起。”
“这次对了嘛,以后小同志注意一点啊,上次来你的态度就不好。这个问题是要改的,人民同志可都在看着你呢。”
张翠花端着架子,闷着嗓子教训了两句,看着徐佳佳脸上的憋屈下饭。
上次来这是她刚穿过来,没摸清路数,被这个服务员白了好几眼都没搭理。
现在旧地重游,怎么都要报复回去,不然她心里堵着一口气。
意气风发的站起来,把剩下的七个大包子用纸包起来,要了两根绳子绑上。
招呼郑爱国,“走,去教训人。”
老郑家是前些年搬到林家村的,老家在山里,那个所谓的亲戚也是在山里。
其实说是亲戚,但关系远的不行,不如说是同村人。只是打着亲戚的名号做土匪的事。
那座山偏僻,路也不好走,百十年都没个出山的。也不下山学艺、打零工,人人都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在贫瘠的山地上种植粮食。
收一斤吃一斤,吃不饱也不开荒地。整天躺着睡大觉,有事没事聚一起唠嗑。
人一无聊就想找点事,这座山里的人一直都是闲的,所以找个人欺负就是日常活动了。
老郑家的软性子是祖传的,所以被无赖盯上欺负,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这么说你爹你娘还是不错的?能狠下心离开山里。”
张翠花听到山里人如何欺负老郑以后,忽然对姜韵宜和郑大明多了一丝丝理解。
和山里那些人相比,林家村的欺负似乎都显得不那么可恶了,也难怪他们能忍下来。
不过还是要扒拉着让他们立起来,总让人欺负算怎么回事。
没有监管机构,村里最大的是村长,就是想挣脱出泥沼都投诉无门。没有法律意识,村民的恶意似乎拢在那个小山村肆意发酵。
郑爱国的爷爷半夜憋醒想去茅厕,结果被村里人扒了衣服绑树上。眼被蒙上,只能听见肆无忌惮的笑声。
第二天一早才被人解开,深秋的冷风把人吹得发僵,因为憋尿把脸都憋紫了。
来人取笑他,“呦,还憋着呢,裤衩都没了,还啥要脸。”
说完就故意捣了他几下肚子,把人的尊严彻底粉碎。
张翠花听郑爱国讲这件陈年往事,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似乎有沉重,又因为当今社会愈发变好、法律森严而触动。
眼瞪得溜圆,语气恨恨的,“要是放到现在,直接去警察局告他们!”
时过境迁,没了证据,现在倒是直接去教训一段比较合适。
郑爱国被她气愤的表情的逗得不那么麻木,之前想起来总是压得喘不过气。
他不能和任何人说,和别人说没必要。和家人说,无论谁都无法承担在那段记忆的恐怖。
继续说时,郑爱国语气还很平静,却不再紧绷,“我爹和我说,其实我爷爷能听出来那些人是谁。”
“但是他说出来也没用,因为基本每家都有参与者。”
“我爹之所以下定决心搬出来,是因为家里粮食全被偷了。”
平时都吃不饱饭,饥荒一来,山上的草根树皮都被吃干净,更别说粮食。郑大明看着村里人发着绿光的眼神,都觉得他们想把他也吃了。
“我爹说他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没饿死,但他怕他被要饿死的人吃了。连夜带着我娘找到正在山下打工的我。”
郑爱国说,“那时我才十二,人家就包两顿饭,我爹连抽带打的命令我在那干活,不许回家。当时我还有点恨他呢。”
这么说来竟是一片父爱。
“他说,再不走,我们要和这座山一起死。”
说完话,又在车站等了半小时,终于等到同往那边镇子的汽车。
车子晃晃悠悠停在两人身前,上车买票,坐到靠窗的位置。
直到路过半程,才有人再说话。
郑爱国倾吐一番,心里放松下来,反而勾起了馋虫。
憋不住,问张翠花,“俺能再吃一个包子不?”
“早上不是吃了饭了?”
张翠花顾虑着刚才的气氛,没骂他是猪,但是那语气也不差什么了,眼里直截了当的写着‘咋这么能吃’。
能说是馋的吗?不能。
郑爱国恋恋不舍的瞅了瞅纸包,没再说话,也不要吃了。
倒是张翠花拆开,递给他一个,“馋就馋呗,我还能嫌你?”
这话说得,她啥时候不嫌弃俺了?连睡觉都不愿意一个屋。
郑爱国识相的不多说,老实啃包子。
车里啥味都有,难为郑爱国能吃下东西。张翠花一路上都把脸朝着窗外闻汽车尾气,下车的时候脸上拢了一层土。
“呸呸。”
找个避人的地方,吐出嘴里的土味,胡乱抹了两把脸,这才清爽些。
想起前世自己坐车丢钱的经历,张翠花问旁边的郑爱国,“纸条还在不?”
郑爱国摸摸裤兜,拿出张写了‘布2’的草纸,“在呢。”
来之前,张翠花嫌扛着两匹布碍事,离着大姑家又有点远。
便找了汽车站旁边的一
户人家托管,还让人家写了个纸条,避免不认账。
一开始人家也不愿意,“俺还能赖了你的布不成?”
“再多给你三分。”
“好嘞。俺不会写字,你教教俺。”
在五分钱的诱惑下,大婶跟张翠花学着写下这俩字当凭证。
临走前还殷切的送到院门外,“说好的,先给两分,回来拿了布还要给三分啊。”
“知道了。”
检查完自己兜里的纸条,郑爱国等着张翠花检查她兜里的钱,却只等到张翠花左右张望方向。
所以,这是检查工作完成了?
郑爱国小声提醒,“翠花,你不看看你兜里的钱啊。”
“你见过谁大喇喇的把一堆钱拿出来的。再说,我怎么会丢钱。”
张翠花没看他,嘴里说着这话,心里却对自己没把握,手诚实的摸了摸裤兜,“没丢。”
发现张翠花像是在找什么,郑爱国犹豫着道:“翠花,你在找茅房啊。”
“我在找麻布口袋。这叫作战准备,谁跟你似的拎着拳头就上。”
经常要上军事理论课的郑爱国同志:“……有道理,所以你要挨个套他们麻袋?”
这得套到什么时候啊。虽然那个村子不大,但也有一百来户,加起来得有几百上千人。
“慢慢来呗,今天先去认认地方。”长此以往没准他们以为闹鬼,这样不仅可以从**上攻击,还可以从精神上震慑敌人。
瞥了眼郑爱国,张翠花说话语气像是‘先去踩踩点’。
找了半天麻袋,可大家的麻布口袋都要装东西,就算眼馋一分钱,也没有多余的卖给张翠花。
有些人还想让张翠花等他送完货回来,“你等会,等我把东西送过去,腾出来了就卖给你。”
“要多久。”
“也就一两个小时。”
张翠花摆摆手就要走,那人还要硬拦她,“就一两个小时,你这人咋问了还不等,这不是耽误我时间吗?”
“等个屁。”张翠花都不用郑爱国帮忙,一甩手就把那人甩个踉跄,“咋,还想强买强卖?”
“没,没。”
最后,张翠花找到粮食站买了几个。这边饥荒还有余韵,人都吃不饱,粮食站最不缺的就是空口袋。
看到有人来买,恨不得把几百几千的空口袋都换成钱。
镇子不大,逛了一圈就找到大家在哪搭驴车。
几只驴子、骡子低着头吃草,后边板车上空荡荡的,东西全放在车子旁边,可见是怕累到它们。
几个驾车的汉子凑在一块唠闲嗑,抽旱烟,都是在等村里人过来集合。
张翠花问了问,竟然有直接往那座山走的板车。
这可稀奇,毕竟在郑爱国的讲述中,那座山不仅山里路不好走,地处也偏僻,哪怕山下也只有少少几个村子。
张翠花没多想,向郑爱国确认这不是那个村子的人后,便只以为正好碰到住在那座山附近的人。
车子一时半会回不去,最少也要半个多小时。
等了会,有人和张翠花搭话,“女娃子,你去找谁?”
反应了下,张翠花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嘿,真不赖,还成女娃子了。
“我叔奶奶让我去探亲,说他侄子的大姑在那个村,让我看看饿死了没。这饥荒年岁,哎。”
张翠花随口扯谎,一说‘饥荒’立刻引起旁边人们的共鸣。也不问她那人叫啥了,都开始感叹这个年过的不容易,连草根都得抢着嚼。
还有人说了个稀奇事。
“俺家邻居鸡都饿死了,可怜她小儿子,吃了饿死的鸡竟然开始上吐下泻的。幸亏村里赤脚医生厉害,灌了两碗草药救回来了。”
“嚯,饿死的鸡不能吃啊?那多糟蹋东西。”
张翠花插嘴:“可能是肚子里没油水,乍一吃受不了。”
“嘿,你个小丫头懂啥。”
那人左右看看,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和他们说:“俺村里神婆说了,那是鸡的冤魂找来了!”
张翠花:“……”
偏偏旁边几人都信他,赶忙问。
“那怎么办。”
“那娃子救回来了也好不了吧”
“俺村里也吃了好几只饿死的鸡,是不是以后也会有反应。鸡魂一直憋着没找俺们,是不是在憋大的。”
“本来是好不了了,后半辈子就得那么病歪歪的躺着了。但是神婆厉害啊,拿了把不知道什么面,长得就跟,”
李大牛想比喻,想不出来,看到脚下的土,“就跟这个沙土似的,比这个黄色还浅。就拿热水那么一冲,给小孩喝了,第二天就好了。”
“哇!”
“好家伙,那神婆可真神。”
听到周围人羡慕夸赞,李大牛可牛气了,“我跟你说,神婆还想了个法子,彻底解决了饿死的鸡冤魂附身。”
“啥,快说,俺们村里也得解决。”
“把鸡送到神婆那超度,第二天神婆给你把骨灰,你把骨灰洒在鸡死的死的就行。”
张翠花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本来还稀奇,慢慢脸上只剩下一个大写的囧。
还超度,怕是神婆自己吃了吧。
那几个赶车大汉围成一个圈子讨论了,张翠花扒拉开小圈子的一角,友好提醒,“神婆超度的时候,你们就没闻见香味?就不觉得香味熟悉?”
李大牛:“那能闻不见?闻着可香了,要不说神婆神呢。这叫‘把神力化为凡力’,只要把东西做熟,那个东西就被超度了。”
张翠花看着李大牛的眼神都变得佩服了,觉得这人才神呢。
这么离谱的说辞都能信。
郑爱国发了半天呆,猛然发现翠花回来了,还神色怪异。第一反应是,我没犯啥错吧。
然后才回过神来,问她:“翠花,咋了?”
李大牛的态度就是他们村里大部分人的缩影,明显对神婆满心信服,听不进别人话。若是好言相劝怕是适得其反。而且毕竟神婆只骗了几只病死的鸡,还给冲了碗粮食做的米面。
虽然用的是‘神药’当托词,但张翠花一听就知道是大米或者小米磨成的粉。
若只是这样小杀伤范围还好说,也轮不到张翠花闲操心。
可李大牛遇人就说,还带发展信徒的,这就触及新世纪优秀人类张翠花的雷达了。
听到郑爱国问她,张翠花一脸良善的微笑,“没事,就是想着,改天让神婆看看咱家的鸡健康不。”
神婆?鸡?那翠花的表情咋跟要砍人似的?郑爱国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没多问。
只是凑近嘀咕了一句,“翠花你可别搞封建迷信。”
人们买的东西少,太阳还没升到正当空就全回来集合了。
基本是一个小包袱就把买的东西包进去了,唯有一个买东西办婚礼的身上挂了点盆子、毛巾之类的杂物。
“呦,狗蛋娘大手笔啊,还给准备新盆。”
说话的人半坐在板车上,探着身张望,话里眼里都是羡艳,“你看这搪瓷盆,还带大红花呢。”
周围有人附和,“真是,咋这么好看。会门手艺就是好,看铁蛋这婚事,办的热闹。”
铁蛋娘把东西放板车上,脸上乐开了花,得意的炫耀:“那是,十里八乡的没我们这么大手笔的,还给两块钱彩礼呢!”
这话一出,旁边板车上也热闹开,都是惊奇羡艳。
吵吵嚷嚷的,有人问这家人干什么的,咋这么有钱。有人问那村里还有这么有钱的吗,俺侄女可俊了。
张翠花听进耳朵里,感知到自己兜里鼓鼓囊囊的一堆钱,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一百块,好像是有点多?
郑爱国没听别人说话,一直看着空地发呆,外加注意张翠花的动静。
余光瞥到旁边人脸色变换,心里思索翠花咋了。
“爱国啊。”
她还叫俺名字,咋怪怪的,她好像没叫过俺名?
“郑爱国!”
“哎哎,听见了。”
不发火这呆子就没反应。
张翠花拍了郑爱国脑瓜一把,这才避开周围耳朵,用气音问他:“你兜里有钱不?”
“有,你要啊?”郑爱国说着就掏兜,被张翠花按住。
“有多少?”
“一块八毛六,不对,花了一块三毛六,找的四分钱你那,还剩下四毛六。”
听完的张翠花沉默了,等板车开始‘噶油’着走,才说:“等回去分你点钱。”
“我有钱。”而且回了部队也花不
“说给你就给你,啰嗦什么。”
“……”
等离开了镇子,驴车骡车们分别朝着不同方向走,一下周围就安静了。
只剩下铁蛋娘说话的声,“我给你们说,那姑娘可俊了,俩大黑辫子,油光哇亮的,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
车上除了车夫和张翠花俩,就只有铁蛋娘和另一个小伙子。
那小伙子明显不耐烦听,却怕人说他不敬长辈,不得不应和,“一听就是好姑娘。”
“那是,我给你说……”
巴拉巴拉,几句话翻来覆去的说。却因为路比较远,说到半路上就没话说了。
铁蛋娘善谈,意犹未尽的吧唧吧唧嘴,脑袋转了转,注意到车上有俩外地人,“女娃子,你来俺们村是想找谁?”
“我给你说,婶子和谁家都关系好。谁有几个远方大姑妈,谁有几个叔奶奶,我都门清。”
“你告诉我,我把你送去他们家,省得你们找。”
“对,告诉铁蛋娘,她知道的人多。”
赶车的也插了一嘴,半回头说道:“你们不是正好要找什么叔奶奶的大姑妈?”
气氛一下有点安静,都等着这俩外乡人说话,连那个高高壮壮的小伙子都歪了头,看着她们。
铁蛋娘更是脖子往前伸,眼巴巴的等着自己发挥作用。
郑爱国没说过谎,此时被盯得心里发慌。好在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显得十分稳得住。
张翠花反应快,叹气道:“是找叔奶奶侄子的大姑妈,你知道人多也没用。”
铁蛋娘最自豪的就是和所有人都关系好,哪能说她这技能没用呢。
张嘴就要反驳。
结果张翠花说:“哎,我都不知道叫什么。我叔奶奶都八十六了,说话糊里糊涂的。只知道那人是个短头发的小矮个女人,估摸着六七十吧。”
六七十,这岁数可不好,这么大了说不得逃荒过来的路上已经没了。又一想,她叔奶奶知道人在这,不一定就没了。
铁蛋娘敛了敛表情,问张翠花:“闺女啊,你们咋知道大姑在这呢?是有人给你们传的信儿?”
山村里往外送信儿的肯定少,人家再认出她不是亲戚就说不清了。
不如直接搅混水,张翠花想起李大牛对神婆的坚信不疑,决定采用玄学说辞。
“我叔奶奶说她梦见人在这边,叫她过来探望探望。”
“呦,要不说老人家说话神呢。我们也才搬来没几年,要是前些时候,这边还没村子呢。”
铁蛋娘一听就信了,对这个不存在的叔奶奶佩服程度直线飙升,待张翠花都亲近了好多,“你们也孝顺,叔奶奶一说就过来找。”
那个小伙子听着不像样,脸上的表情跟之前的张翠花差不多,欲言又止。知道说了也没人听他的,干脆脸朝外,不看她们。
“这边以前没村子?我叔奶奶说她梦见山上有个村子啊,村里人还特别蛮横。”
张翠花随口胡诌,说的像模像样,借着铁蛋娘对玄学的深信不疑,使劲刺探消息。
“哎呦呦,这事老太太可就说错了,山上哪有……”
说道一半,铁蛋娘说不下去了,她想起来了,“之前山上是有一个村子,我们刚逃荒过来的时候还拦着我们不让上山,说整个山都是他们的。”
“后来呢?”
铁蛋娘不回答,反而说:“闺女啊,别打听太多,这事不好说嘴。”
说完这句,就跟修闭口禅似的,也不笑也不说,坐在板车上看着前边的路沉默了。
离村口有一段的时候,老张就让他们下来,他爱惜自个的骡子,等他们下来了就吆喝着骡子去草肥的地方吃草。
张翠花俩人和沉默的村里人一块朝着村子走。等快到村里的时候,那个小伙子说话了。
“山上的人都被烧死了,不知道哪来的大火,连山带人一块没了,就剩下出去买东西的一家人。”
说着指了指村口的茅草屋,“就是那家。听说前几年还得过怪病,儿女都没治好,只剩下一对夫妻。”
“作孽作的呗,遭报应了。”
小伙子话音未落,被铁蛋娘打了一巴掌,“说什么呢你,赶紧回去。”
骂完也没心思招呼张翠花俩人,迈着紧凑的小步子,往自个家走了。
倒是小伙子好心说了两句,“铁蛋婶子就是迷信,你们别见怪。”
“村里就有俩六七十的老人,一个在那家,一个在那边第三家,你们自个找找吧。”
人都散了,只剩下她和郑爱国,张翠花说话也没了顾忌,直接叫上郑爱国去那边看山。
“瞅瞅咋样了。”
等到了近前,就知道那个小伙子说的半点不掺假。
山都被烧黑了,几年过去,只有几根草从废墟里挣扎着长出来。
“嘿,买这么多麻袋还用不上了。”
张翠花心里没啥波动,她跟那个小伙子想的差不多,“一村子恶人,如今算是恶有恶报。”
郑爱国看着山上光秃秃的一片,憋出一句话:“我没想让他们死。”
“说的跟你有啥关系似的。”没亲眼见证过死亡,张翠花不理解郑爱国为什么是这样的想法。
但是她看出郑爱国心情有点闷,于是拍拍他的肩,“走吧,还有事呢。”
“啊?还有啥事?”
他们来不就是**吗?现在人都没了。
“那不还有一户人家吗。”张翠花恨铁不成钢,“咋,他们倒霉了,就该原谅他们做的缺德事?”
要她看,受的教训还不够。要不然怎么能在在死里逃生之后,立刻又做土匪行当。
“不说要回那五块钱,打一顿总不为过吧。”
山上一起火,来源于郑老三家。他家灶头里的火没灭就出去买东西,想着回来了继续用,就只拿灰灰土土的埋上了点。
天气干旱,连土都是干的。火旺起来,火苗直接冲破灰土,向外蔓延。
山上的花草、树皮,全被饿极了的人扒着吃了。满山没一点绿色,只有暴露在大太阳下,被晒成木柴的树干。
火势汹涌,等郑老三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一山的火光。
“没了,全没了。”
郑老三媳妇崩溃的坐倒在地上,嚎啕大哭,“咱家灶上还炖着鸡。”从其他村子偷得。
“还温着二两酒。”郑大明家搬家后,和村里人一起瓜分的。
“还有俺的实木大床,那么好看!俺还没睡几年呢!”姜韵宜的陪嫁。
哭了半天,就是没哭她烧死的老娘,没哭一起说闲话的邻居。人命在她心里顶不过几块钱的家产。
郑老三也脸色铁青,顾不上旁边嫁了仨闺女才拉扯大的小儿子还看着。
在四闺女惊恐的眼神中,狠狠给了婆娘一巴掌,“哭嚎个屁,老子还没死呢。”
郑四丫抱着弟弟,两个小孩孱弱的病体互相依靠,心想:爹疯了吗?
当初郑老三仗着村里人多,欺负山下这些逃荒过来的人。现在山下成了小村子,有五十多户人,震慑着郑老三不敢作妖。
但村长可怜孩子,做主分了他家一间茅草屋。后来孩子都没了,也没人说收回去。
孤零零的一对夫妻,躺在床上挨饿,时不时薅一把房顶的茅草,压下肚子里的轱辘响。
饥荒的时候啃墙吃。土墙是泥巴掺着草根做的,建的时候是为了避免倒塌,现在是方便郑老三下咽。
等把墙啃得只剩下三面,被夏天的大雨浇了个满屋湿,郑老三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媳妇可以吆喝。
张翠花走到茅草屋不远处,就听见那里边传来中气不足的爆喝:“还不去拔草,你想要老子吃什么!秋天收不了粮食,看我不打死你!”
然后一个佝偻着腰,浑身伶仃细瘦的女人出来,朝着自留地走。狼狈的背影被身后飞来的草鞋打的一个踉跄。
郑老三不干不净的骂着出了屋子,来捡他丢出来的草鞋。
“懒婆娘,还要让老子催。啊!谁!”
张翠花猛地一个麻袋,兜头套郑老三身上,觉得麻袋买的多,还用眼神示意郑爱国再套一个。
郑老三不断地哀嚎、扑腾,却苦于住在村边,离其他人家远,没人听得见。
还惹得张翠花往他肚子上锤了几拳。
张翠花压低声音 ,闷声闷气道:“再敢叫,阉了你。”
郑爱国手下一哆嗦,动作更快,一个麻袋接一个麻袋的往郑老三头上套。
被张翠花拦住才作罢,“你想闷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