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by希昀
希昀  发于:2025年09月14日

关灯
护眼

裴越:“……”
眼底疑色不减,“蒙面高手为何要救我们?”
明怡道,“倒不是救我们,据推断,他们是两伙人,东西大约被截杀咱们的刺客所得,后来蒙面高手追来此处,从他们手中将东西夺走,我看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双枪莲花,没打算节外生枝杀人。”
就拿那刺客来说,他提剑刺来为的也不是杀人,而是劫持人质。
这么说便能解释得通。
裴越又问,“那蒙面高手什么模样?”
明怡比划了一下,“据青禾所说,年纪二十上下,是个年轻的男人,功夫十分强悍,武器也不同寻常,用的是一方竹竿。”
裴越:“……”
自然便联想到他设局那夜以一敌十的蒙面高手。
这人什么来路,京城但凡有事便搅合进来?
明面上看与萧镇有关,可裴越直觉不是如此。
要弄明白,还需进宫一趟。
“所以,双枪莲花丢失了?”
明怡遗憾道,“听昨夜侍卫禀报,好似如此,不过昨夜陛下收获也颇丰,除了蒙面高手外,二十名黑衣刺客全部伏法,其余宵小抓了大约一百来人,听闻不少是北齐和北燕的细作,陛下正为这事质问使臣,闹了一宿,天亮盘问过后方准我们回府。”
裴越又问了些旁的,得知府上诸人均安好,也就放心了。
明怡唤来嬷嬷打水,又亲自给他备衣裳,裴越沐浴更衣出来,天色已彻底暗下。
炕床上的小案已挪开,明怡闲适地靠着引枕看话本子,青丝悉数盘上用一支简单的玉簪束起,光洁的额头露出来,是一张十分干净清透的面孔。
比略施粉黛时要显英气。
他缓步踱过来,坐在她对面,眉目静静注视于她,方才洗漱时,他将明怡的话细细回味过一遭,还是觉得有些蹊跷。
蹊跷在何处?
就在他朝青禾断喝一声时,青禾不该毫无反应的。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好似她对身后充满信任,不担心会出事。
没听见,不可能?
青禾武艺如此高强,耳力必定灵敏,不可能没发觉有人破窗而入。
唯一能解释的便是,青禾年纪小,遇见对手有些恋战。
只是这个解释也过于牵强。
他和明怡的性命能比对手更重要?
除非她认定明怡有把握解决刺客。
那么问题又来了。
那颗石子着实从侧面袭来,不像是明怡动的手,这叫裴越犯了糊涂。
总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疑团在脑海萦绕。
明怡被他盯得有些心虚,那颗石子从她袖下弹至门槛,再由门槛反弹而回,所以才叫裴越误以为是旁人出的手,
“家主,嬷嬷已备好了晚膳,您一日一夜未曾进食,不如去吃些。”
裴越摇头,他许久不曾睡得这般久,好似将这一年来的疲惫都给洗褪,此刻人异常精神,不管怎么说,她那般义无反顾朝他扑来,是出乎他意料的,她为了救他连生死都置之度外,怎么可能隐瞒他蒙骗他,他不应该揣度自己的妻子。
她从来都是一片赤诚的。
裴越逼着自己打消怀疑的念头。
朝中出了这样的大事,往后定是风波频出,皇帝指不定此刻就在御书房等着他,接下来他一定是忙得晕头转向,兴许没多少时辰陪她。
他有些贪恋此时此刻的安宁。
朝明怡抬手,温声道,“给我瞧瞧你的手腕。”
他记得昨日拽着她时,十分用力。
明怡丢下话本,将双手递给他,裴越拨开衣袖,果然瞧见那白皙的手腕现出一圈红印,印子虽褪了些,可依然是十分显眼的。
“还疼吗?”
明怡很想告诉他不必如此,对上他黑漆深邃的目光,倏忽住了嘴,慢腾腾点了下头。
裴越忽的用力,将她往怀里一拉。
明怡下颌磕在他肩骨,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这种感觉异常陌生,至少这辈子都不曾被人这般抱过,与床榻之间那种亲密又显然不同,那时二人沉浸在身体的欢愉,他勒着她肩骨是要拼命往身子里抵的,是为了泄欲,而眼前这个怀抱带着几分珍视,好似她是什么珍贵的花瓷,恐不抱紧些便要摔了碎了。
令明怡措手不及,又安然享受。
大抵是昨夜之事过于凶险,令他有些后怕,果然,避着他是对的。
她任由他抱着,被他胸膛滚烫的热度灼着,不由自主将手臂环过去,搂住他瘦劲的腰身,想贴他更紧一些。
“往后不许再这般犯傻!”
“我担心你嘛。”
这等阵仗于明怡而言是小菜一碟,可裴越不同,在他看来,这个乡下来的妻子带着江湖人的莽气,哪哪儿都敢闯,实在叫他操碎了心。
“下不为例。”
明怡心里呵了一声,心想这四字她耳朵都听出茧了,也没见他把她怎么着。
裴越看着规矩大不好相处,其实挺纵着她的。
当初进京她做好被裴越冷落的准备,孰料二人处得这般契合呢,他予她的陪伴与纵容,也算是她风雨兼程这一生,难得的一刻皈依。
裴越深吸着她的发香,唇瓣慢慢移过来逡巡至她鬓角,额尖往下抵住她,嗓音含欲道,“明怡,昨夜初二,是该咱们同房的日子,今日补上如何?”
初二过后,下一回便得等十三,这当中有几日是她的月事,隔得比较远。
食髓知味的年纪,如何等得了那般久。
他沙哑的嗓音如颗粒般拂动她的耳膜,轻易便勾起了明怡的念头,她咽了咽嗓,抬眼注视他,眼神极为深邃,裴越现在越来越懂她,每每这样的眼神便是想要。
遂不再迟疑,唇渡过去,将人推至引枕间。
兴许是昨夜生死相依的情绪一直在胸膛翻滚,激得他有些急迫,早早便闯进去,疼得明怡差点出声,又恐外头的婢女听见,生生压抑住,炕床可不比拔步床宽敞,窗帘只拉了半幅,二人困在那方寸之地,其实不太好施展拳脚,可就是如此这般,恨不得近一些更近一些。
他眼神极是温柔,身下却格外强势,腿侧被他钳住深深往里抵,累得明怡要喘不过气,这是在外间,不是内榻,别说小衣便是外衫都不敢褪,衣裳裹着湿热的汗气缠在一处,辨不出谁是谁的,只听得压抑的深重的喘息在耳畔交错。
家主方醒,外头便张罗开了,嬷嬷已叫人去传膳,廊庑外时不时传来一些清脆的嗓音。
真真刺激极了。
那份快活还未到极致,谁也不想撒手。
指甲深深嵌进他后领,他也温柔抚着她皙白的颈子,重重压进去,将她逼得抵在床沿无处可退。
嬷嬷听得裴越已醒,悬了一日一夜的心总算放下,来到茶水间嚎啕一嗓子,底下人七手八脚忙开,付嬷嬷吩咐完便往回走,念着再进去禀报一回,好叫主子们预备着用晚膳,甫一行至东次间的帘外,里头的动静不高不低传来。
脚步猛地刹住。
那一脸的从容差点要抖落干净。
声音源来并不像里屋,所以这是在次间窗下的炕床上?
天爷呀。
这还是他们家主么?
眼看下人们就要来奉膳,付嬷嬷愣是收住一脸惊色急匆匆往外走,对着茶水间绕出的仆妇丫鬟一阵摆手,赶鸭子似的将人全给赶去了后罩房。
天黑云净,廊庑的灯盏被晚风抚着一阵轻晃,付嬷嬷独自侯在廊角,盯着头顶的昏芒出了神,里头显见一时半会好不了,她索性去茶水间歇晌,孰知这时,穿堂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人扶着门槛往里张望。
付嬷嬷见状立即去迎,先是一眼瞪过去,示意对方莫要声张,旋即快步行至门槛,将人一道拉出穿堂外,避至廊角问,“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来人是守在小门处的一个婆子,平日负责传递书房与长春堂之间的消息,她急道,“沈奇说陛下遣人往府上来了三回,问咱们家主醒了没,若是醒了立即去皇宫面圣,将将又来了一人,现如今就等在倒座房,可见是十万火急之事呢。”
付嬷嬷心里想,再十万火急,里头正在行事她也催不得,她可不是皇宫里那些负责伺候主子房事的女官太监,有时辰规定,到了点儿就得逼着皇帝收手,裴家没这个规矩。
不过皇帝毕竟是皇帝,万一误了大事也不好。
是以,付嬷嬷左右为难。

第37章 一更
廊子里树静风止, 连灯盏都不怎么摇了,衬得东次间炕床上那点子压抑的喘息如夏夜绵绵不息的蝉,冬日冰层下涌动的春流, 初秋空气清明下那一抹余燥。
蓄势许久的水总算破闸而下,汗气裹挟着迷离的灯芒如潮雾模糊了彼此的眉眼, 身子里的热浪与余韵铺天盖地, 绵绵不绝。
拥紧一瞬,迟疑一瞬,终是一瞬退开。
无需人提醒, 裴越也猜到眼下朝廷是何等境地,风雨欲来,身子里那点风雨给消尽了, 也该收整收整朝廷那档子浑水, 退身, 步入浴室冲洗,少顷便穿着一身雪白的中单出来。
明怡拥着薄衾靠在方才的位置,抬起眼静静注视浴室的方向, 看着他从屏风后绕出来,一身雪衣, 清隽如雪山松, 清朗似天边月。
眉眼恍若被方才那场炽浪洗去尘俗欲念, 显得格外明净清澈, 两两相望,晕黄的灯芒裹着那抹未褪的旖旎如蛛丝,在视线里无形交缠。
裴越由付嬷嬷伺候在穿戴官服,眼神没挪开过明怡半分,
“我就不陪你用膳了, 别老惦记着一块烧鹅,素淡的菜也要吃些。”
中单之外套了一件竹月色的袍子,明怡发觉他惯爱穿这个色系的衣裳,穿得也着实好看,很清华从容的气度,最后套上那身绯红的官袍,又添了一层雍容贵气,朗朗立在灯芒下,很有几分风吹雨淋亦洗不退的渊渟风采。
如今他看她的眼神比过去愈发直白,带着浓浓的占有欲,明怡问他,
“那你怎么办?”
裴越道,“嬷嬷给我备好食盒,待会车上吃些。”
信手戴上官帽,黑红极致对比下,那张冷白的俊脸就格外突出了。
明怡没说话。
黑鸦鸦的青丝拢着那张秀致的脸,直勾勾地盯着他,雪白的脸,娇红未褪的眉梢,明丽饱满覆着水光的唇瓣,很有几分楚楚动人的气韵,看出她眼底的不舍,裴越很想上前再拥拥她,终是克制住,披上玄黑的氅衣,
“我走了,你好好歇着。”他翩然离去。
明怡捂住额,缓吸一口气。
他这一去,定是查案去了。
明怡喜,盼着他能顺藤摸瓜揪出那刺客主使,也很忧,担心他迟早查到她身上来,届时她该怎么收场,该何去何从。
尚是腊月初三,天边无月,苍穹黑漆如墨,整座奉天殿也死气沉沉,一点动静也无。
裴越行至奉天殿便见御书房外跪了一地官员并太监,气氛肃然如杀。
发现他来,门口的太监终露出喜色,忙往里引,“裴大人,您总算来了,陛下侯了您好久。”
裴越淡淡点头,步子越过一众武将官员,迈进御书房。
绕过一片紫檀座架的翡翠云屏,更见御书房内瓷片碎了一地,司礼监几位大裆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言,视线再往上挪,皇帝一身明黄的龙袍屈腿坐在龙塌,眉眼压着,手撑额,一张怒容隐在阴影下,显见刚发了一通脾气。
裴越温容拱袖,“臣裴越拜见陛下。”
听到他的嗓音,皇帝脸色这才好转了些,抬起眼,淡淡看着他,“爱卿来了,好些了吗?”话虽含着关怀,语气却是不由分说的急迫。
裴越回道,“只是昏厥得久,并无大碍,臣谢陛下关怀。”
皇帝颔首,“无事便好。”随后摆摆手将其余人使出去,独留下司礼监掌印刘珍,
“你将事情始末告诉裴卿。”
一内侍给裴越看了座,又匆忙收拾了地上的碎片,退去,只剩刘珍跪在斜对角,含着泪气愤难当地与裴越解释,
“裴大人,不瞒您说,昨夜之事也算预先有准备的,陛下料定有贼子觊觎宝物,故而命奴婢弄了个假的银环供使臣观赏,”
裴越嘴唇颌动,看了一眼上方的圣上,一时也没说什么。
只听见他继续道,“假的夺走便夺走了,咱本意也是顺藤摸瓜好查实幕后主使,可偏偏真的也被盗走了!”
“真的宝物藏在奉天殿的御书房,那贼子竟敢胆大包天从御书房将东西盗走,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奉天殿他都敢闯,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裴越脸色微微一变,难怪皇帝三令五催,原来是奉天殿失盗,这与旁的事不可同日而语,奉天殿遭盗,意味着皇帝的安危受到威胁,这就不难解释外头跪着这么多位都指挥使了。
裴越问道,“公公是何时发现被盗的?”
刘珍道,“昨夜慈宁宫起火,我便回奉天殿查看,孰料在这里遇到一个小内使,是御用监的一个小跟班,来送茶具的,当时也没觉得不对,直到今日午时我遇见御用监的大裆曹玉,问他昨夜是否安排人帮陛下撤换茶具,孰知他道只吩咐人去库房取器具送去琼华岛,压根没安排人送茶具回奉天殿,我便知道完了,那小内使定有蹊跷,再一查,发现昨夜我遣去跟着他的人被他打晕,后来又在琼华岛寻到了真正的小跟班,方知那贼子假扮小内使,李代桃僵进了殿。”
“可恨那贼子极为狡猾,竟也仿制了一对一模一样的银环,将假的搁这,真的换走,害我一时未察,失去了抓人的先机,直到今日事情闹出来,我心里头不安,急急忙忙唤来宫里那仿制银环的匠人,那工匠再三掂量银环,确认重量不一,外形也有差别,方认定是假的。”
裴越听到这里,眼眸深眯,朝皇帝拱手道,
“陛下,可见偷盗之人对双枪莲花甚是熟悉。”否则造不出那么像的东西来。
这话一针见血,为查案提供了方向。
皇帝抬眸,深深锁住他,“裴卿,这就是朕让你来的目的,不仅那北燕贼子暗藏祸心,便是咱们大晋的官员里头,恐也有人有异心,现如今整座京城,朕谁也不信任,唯信你,朕命你全权调度三法司,尽快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帮着朕将双枪莲花追回来。”
裴家几百年的祖训,不涉党争,这个时候,唯一可能不偏不倚,不怕被任何一方掣肘的人便是裴越,昨夜裴越险些丧命,可见他与这些事不相干。
没有人比裴越更合适主理这桩案子。
裴越起身施礼,“臣责无旁贷。”
皇帝气得一日一夜没合眼,等着裴越来,将这个案子交出去,心里踏实了些,摆手道,“朕乏了,先歇息,余下的事交给你。”
裴越和刘珍退出来。
夜深了,寒风肆虐,廊外的人已跪了好几个时辰,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已冻僵,裴越朝他们指了指,看着刘珍,刘珍做主道,“都退下,去各自的衙门当值,准备随时召唤。”
“谢公公。”
等人都散去了,刘珍陪着裴越越出大殿门槛,来到奉天殿前,广袤的寒风无尽地从樨前的广场深掠过来,吹得二人衣袍飒飒作响,二人并排立在一八零八石阶的最顶端,一时谁也没做声。
沉默片刻,刘珍问他,“大人准备怎么查?”
裴越负手张望夜空,“我先去都察院,召集三法司官员,抽调一批人手过来,至于皇宫这里,还请掌印先稳住局面,我需要昨日所有宫门出入的名录记载,所有可疑人员的名单,及锦衣卫和东厂审问的口供,越快越好。”
“此外,什么人接触过双枪莲花,也请公公给我列一份名录。”
“这些杂家已吩咐人在准备,不多时便送去内阁您的案头。”
裴越恭维一句,“掌印思虑周全。”
刘珍忙摆手,苦笑道,“哎哟快别提了,东西是我手上丢的,我这颗脑袋能不能保住,还得靠裴大人您呢。”
裴越神情依旧,“放心,既然是人做的,就不可能毫无痕迹,我一定将他揪出来,还掌印清白。”
刘珍朝他作揖,“那就辛苦裴大人了。”
“哦对了,大人,有句话我得提醒您。”刘珍近前几步,看着他眉眼低声道,“昨夜这事,陛下可是连锦衣卫和东厂都不放心,陛下的意思是叫您不要顾忌,该怎么查就怎么查,他老人家必得要拿回双枪莲花。”
裴越闻言心念一动。
谁不知锦衣卫都指挥使高旭,东厂提督桂山和刘珍颇有些不合,虽说他们仨均是皇帝跟前的心腹,可既然都在皇帝膝下当差,难免会有争宠的时候,眼下东西在刘珍手里丢的,刘珍难逃其咎,那桂山保不准要攻讦他,高旭呢昨夜负责布局,丢了宝贝,自然也是心急如焚。
三方相互扯皮。
这不,案子还未查清,里头先斗起来,这就是朝堂。
不过什么水该淌,什么水不该淌,裴越心里门儿清。
他不动声色道,“我心里有数。”
裴越下阶前往内阁。
整个官署区灯火通明,从昨夜到现在,出了这么大事,皇帝未发令,谁也不敢回府,都在值房等消息。
包括内阁首辅王显在内,许多官员均在内阁等裴越,见他终于露面,都松了一口气。
裴越跨过文昭殿的正殿,对着一屋子同僚,先是环施一礼,随后道,“越来晚了,让诸位受罪。”没人接摊子谁也不敢离开,现如今有人担起担子,大家伙也好各归各位。
王显先问,“陛下那边怎么说?”
别看王显是首辅,就因着他外孙是恒王,每每在关键时刻皇帝反而将他撇开,至于次辅崔尚书,这是位有名的和事佬,事事不粘锅,只守着吏部一亩三分地,平日能不担担子就不担担子,余下这位兵部尚书康老爷子,是个极为板正的人,刚正不阿,不过政务能力差了些,只能管着兵部并都督府那一档子事。
而裴越不同,年轻,好驾驭,资历上是差些,但能耐出众,可不就是最好的挑梁人选。
大家伙都看得出来皇帝便是拿裴越做王显接班人的。
皇帝这人,玩弄权术是把好手,惯用制衡驭下,但中枢这套班子他却搭得极为妥当,这几位阁老,个个都是务实之臣,平日也不参与党争,他很清楚,只要中枢班子稳得住,大晋朝堂就稳得住。
比起其他衙门官员倾轧,内阁的几位官员反而明明白白,清清朗朗。
皇帝重用裴越,王显等人丝毫不觉眼红,反是盼着裴越能将事情捋清。
“陛下的意思是叫我查案,至于旁的一切照旧,阁老们勿忧,该歇着便去歇着,该当值当值,越这厢得去一趟都察院,赶紧张罗人手查案。”
大家不好多问,放他去忙。
裴越立即来到都察院,寻到都察院首座谢礼,又招来刑部尚书,大理寺卿等人,先把查案的章程定下,各部抽调三名主办官员,十五名协办官员,由裴越亲自挂帅,彻查宝物被盗一案。
有人负责去东厂和北镇抚司审问疑犯,有人带着仵作去验尸,还有人负责清查昨夜人员入宫名录,一应事务安排下去,已到夜里亥时四刻了,裴越不慌不忙,照旧安寝。
到翌日先把内阁和户部诸务料理完毕,问起案情进展。
经过一夜一日的盘查,已经算有些眉目了。
大理寺少卿查到了一个疑点,“裴大人,下官今日去了一趟琼华岛,查验过所有刺客尸身并所用兵刃,下官发现他们清一色用的是我大晋军中的兵刃,裴大人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些兵刃哪里来的,又是怎么被捎进琼华岛的?”
裴越眉峰一动,“你的意思是,有军中之人参与其中。”
大理寺少卿颔首,“我看大差不差,昨夜当值的禁卫军也该细细盘问一遍,可这些人都是陛下的亲兵,平日骄横惯了,若叫过来盘问,恐不会配合。”
“你先别忙活盘问禁卫军。”裴越抬手安抚他,细细思量片刻道,“贸然查问,不仅打草惊蛇,恐遭来怨恨,你不如抓着兵刃这条线所查下去,揪出源头,抓到证据,届时撕开一道口子,他们想赖都不好赖了。”
大理寺卿深以为然,坐在一旁提笔写笔记,“我来盘盘,若是查兵刃,该要查哪些衙门,京畿各驻军衙门武器调度档案要查,武库进出档案要查,再有就……大理寺少卿突然啧了一声,点了点脑门道,“对了,还有个军器监!”
裴越一听军器监,心里忽然突了一下。
军器监副监陈泉可正是裴家姻亲。
军器监副监管军器出货,确实有嫌疑。
“查,一并查清楚!”
裴越连着两日没回府,只每日从沈奇处问一问明怡的动静,得知明怡这几日皆在府上,便放心,“这段时日京城不太平,叫夫人尽量少外出。”
沈奇替他摆膳,“小的会帮您把话带给少夫人。”
其实不用裴越交待,这几日明怡也不敢出门。
青禾告诉她眼下全城戒严,所有出入城门的人员均要细查,哪怕是车厢都要被翻个遍,就连两座使臣居住的使馆都被控制了,禁止出入,显然是在找双枪莲花。
明怡吩咐青禾,“双枪莲花收好,四方馆那边暂且不宜动手。”
真与十八罗汉打起来,消息怎么都瞒不住,届时全乱了套,救爹爹当然要紧,却也不能坏了查案之大局,还得从长计议。
琼华岛一夜,她已下了饵,就等着裴越帮她钓出一条大鱼。
待案子掀开冰山一角,动摇朝廷对李襄叛国一案的论断,方有营救爹爹的契机。

第38章 二更
初五的夜, 天色格外发沉,雪沫子随风四处翻飞,一阵阵拍打着窗棂, 听得人心里头犯怵。
陈夫人看向墙角的铜漏,已是亥时五刻了, 丈夫从未这般晚归家, 今日做什么去了,陈夫人心里不放心,碎碎念叨。
身侧陪着的嬷嬷笑道, “年底了,衙门忙,恐是事儿耽搁了。”
陈夫人轻哼一声, “没有的事, 军器监又不是旁的衙门, 除非大战在即,除非战事如荼,否则, 就没有他忙的时候,”她拨弄了下手上新的一个玉镯, 不恁道, “我看哪, 他定是逍遥去了, 男人嘛,但凡有了银子,就没有老实的。”
前几日丈夫破天荒塞了她一些银票,连带将媳妇那嫁妆银子也补上一半,这可是八百年来头一遭, 陈夫人疑惑,追着问缘故,可惜丈夫守口如瓶,无论如何也不肯交待,陈夫人担心丈夫有什么花花肠子。
“可别在外头养什么狐媚子!”
嬷嬷见她又胡思乱想,忙劝,“好太太,快别多想,老爷什么年纪了,不会乱来的,再说,若真有个花儿草儿的,您可千万别放心上,您如今哥儿大了,媳妇都进了门,膝下含饴弄孙,不值得跟老爷计较这些。”
陈夫人见她提起裴依岚,心里难免有些意难平,“这媳妇出身高门大户,好是好,可这久久生不出个嫡子,也是叫人愁啊。”
话音未落,只见东次间的纱帘被掀开,踉踉跄跄进来一道身影,竟是穿着官服的丈夫回来了。
那模样怎么说呢,好似从水里捞出来的,没有半点精神气,陈夫人不由唬住了,忙下了炕,“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陈泉走进来,眼皮耷拉着,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往博古架旁的圈椅瘫坐下,口干顺手倒了一盏茶,也不管热不热,一口灌下去,嬷嬷见状,立即告罪道,“老爷,这茶冷了,您别喝,奴婢这就去给您倒热茶来。”
陈夫人摆摆手,示意她快些去,这厢坐在陈泉对面,见他脸色白一阵青一阵,好像只有出去的气没进的气,不由心惊,“老爷,发生什么事了?”
陈泉闻言这才慢腾腾转了转空洞的眸子,朝她回,“出事了,出大事了……”
陈夫人看着他如此萎靡不振,越发急,“出什么事了,快说。”
陈泉没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陈夫人便知事情不妙,先出去将人都给使开,门掩严实,方重新折进来,问道,“是不是得的那批银子来路不正?”
陈夫人也不笨,这么多年没见他发过财,这回一口气拿回五千两,便知当中有猫腻。
陈泉重重点头,脸色铅白好似死了大半,“上回你把媳妇那张单子给我,我便想着该想个什么门路去筹些银子才好,可巧不过一日光景,便有人主动寻上门来,说是要我出一批兵刃给他,他给我银子,我起先也不敢,后来对方说是来自晋西,我便犹豫了。”
“你知道的,晋西有一批商户,不仅走私军火甚至不少铁器兵刃也由他们卖去北边给北燕和北齐,这都不算秘密,很多官员从当中分一杯羹,你过去怨我在清水衙门,摸不着一点好处,这次好不容易我能沾点光,咬咬牙便应下了。”
“五千两银票,换三十副兵刃,长刀配弩机,也不算很难,我平日做些假账,在各衙门出货的单子里匀着多报上个一件两件,压根就不是事,也算不着痕迹。”
“可后来,琼华岛出了事,有歹人抢劫宝物,这案子一出,朝野哗然,大家伙私下里说,刺客如何带进那么多兵刃,怀疑军中有人牵扯入内,人人自危,当时我便有不妙的预感,怀疑那批兵刃不是去了北边,而是入了……
一旦兵刃入宫,与谋反无异,其罪名与走私些东西可是天壤之别。
陈泉这两日惴惴不安,生怕朝廷查到他头上,终于到今日,“大理寺少卿登了门,拿走了军器监所有出货名录,还询问了许多细节,我怕呀,我怕出岔子……”
陈夫人闻言如同塌了天,整个人从圈椅里滑下,“天爷呀,这可了不得!”
这等时候,她便想起裴家来,一把爬到陈泉膝头,抱住他晃,“老爷,咱们带着岚儿去裴家,求裴越,求他替咱们周全,他定是不愿看着长姐阖家遭难的!”
陈泉却不以为然,苦涩道,“不可,那裴越是什么人,你能不知?说得好听他是风光霁月铁面无私,说的不好听他便是六亲不认,一旦被他知晓,怕是得亲自押着我送上断头台!”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