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by希昀
希昀  发于:2025年0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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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镇对此事一无所知,脸色顿时十分古怪,“裴越,本侯是有这方令牌,你的意思是本侯拿着这方令牌进了奉天殿?”
裴越道,“我不知是何人,但可以确信贼子执此牌进殿偷盗了宝物!”
“胡扯!”萧镇绝没有做这事,所以他十分有底气,嚣张地指着琼华岛方向,“宝物不是在琼华岛的承光殿丢的吗?怎么扯上奉天殿了?”
他话音一落,发觉对面的年轻阁老,脸上突现一抹极其诡异的亮芒,那抹亮芒如银刃一般直直插入他心底。
裴越牢牢锁住他的眼,一字一句问,“萧侯,本辅方才哪句话提到,宝物是在琼华岛的承光殿失窃的?”
萧镇心陡的乱了下。
四下安静地可怕。
所有陪审官员目光如炬罩在他身上,好似将他看成了终于落网的猎物。
除了知情人,谁会知道宝物具体失窃的时间和地点?
一股极致的寒意窜上萧镇的心头,这下人是彻底慌了,双腿不自禁合拢,坐的规规矩矩,喉结来回滚动,逼着自己面不改色地看着裴越,哑声道,
“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吗?”
“陛下只对外声称,琼华岛出现刺客,宝物被盗,可从未说过宝物是在何处被盗的。”
萧镇乱糟糟地听着,逼着自己调整情绪,反问裴越,“宝物是在奉天殿被盗的?你是怀疑我拿着令牌进了奉天殿?可是裴大人,那点时间可不够我进奉天殿偷盗宝物,毕竟我压根不知宝物在何处。”
裴越道,“令牌的拥有者没去,不表示他不能遣高手去。”
“据那夜我内子与青禾的口供,有一蒙面高手出现在琼华岛,而这个人也出现在冬月中那夜截杀刑部囚徒的案子中,而此案与萧侯你有关。”
萧镇心底疑惑重重。
那夜他着实安插了一名高手入宫,便是趁着桂山在承光殿与刺客搏斗时,悄无声息将宝物给偷走了,刑部劫囚那回他也派了心腹暗卫,可惜这名暗卫没回来,奇怪的是,怎么又扯上了奉天殿?莫非裴越在套他的话?
这下萧镇越发谨慎了,压根不知哪句该说哪句不该说,生怕一个不慎被裴越抓住漏洞。
这个男人心思缜密到可怕的地步。
萧镇明显已经没了争辩的底气,“此事我完全不知情。”
这话对于裴越来说,便是默认了。
原先他对青禾和明怡的口供不是没有过怀疑,毕竟蒙面高手的出现,除了她二人,再无其他任何人瞧见,可如今看萧镇这模样,该是大差不差了。
萧镇那夜果然是遣了人入宫偷盗宝物。
真的宝物是否为萧镇所偷,裴越尚存疑虑,但假的那方肯定在萧镇手里。
这一番审问下来,萧镇从清清白白的看客,成为了最可疑的幕后黑手。
众人不得不佩服裴越抽丝剥茧般的审讯手腕。
萧镇也知道自己难逃嫌疑。
但,“裴大人,你怀疑我,能理解,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是清白的,你说的这些定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在混淆视线,意图拿我做替罪羔羊,真的不是我,不然,你今日就不是传唤,而是该逮捕我了,不是吗?”
裴越眼下那点证据,还不足以将他下狱。
裴越闻言笑了,这一笑很有一种云破日出般的晖芒,耀眼夺目又威慑人心。
“萧侯不会真以为我随随便便便传个人来都察院审问吧?”
萧镇五指下意识虚抓了下自己蔽膝,极力维持住镇定,“哦,那请裴大人亮出证据来。”
裴越抬了抬手,这时侯在门口许久的齐俊良,送了一个匣子入内,裴越打开匣子,里面堆着一堆银票并账册。
“萧侯爷,刑部劫囚那晚,我们从一位刺客身上查到一份存根,出自桃花坞,老鸨证实有人从她这里买凶参与行宫被盗一案,并搜到买家给与的一千两银票,银票面额一百,共十张,为连号,后来在钱庄追踪到这些银票的东家,正是你们萧家。”
“就在方才我们传讯你之时,刑部侍郎齐俊良带着人进入萧家账房,查封你们萧家的账簿,并审问管家,确信今年十月初六你们从钱庄取出一万两银票,而十月初六至十月二十八案发当日间,除了桃花坞这一笔连号的一千两银票,账房其余支出去的票据均是散票,从几十两至几百两不等。”
“那一万两的出处也均查明白了,不存在你们使出去,经别人之手去桃花坞买凶的可能。”
“据管家所言,萧家每超过五百两的支出,均由你亲自签发,这一笔出账有你的印信签名,所以萧侯爷,也不存在底下人昧着你买凶的可能。”
“你还有话说吗?”
萧侯脸色发乌,望着他急喘气,说不出半个字。
传唤萧镇也是一招调虎离山之计,好给齐俊良进府搜查证据的可能。都察院不可能平白无故传唤当朝君侯,所以管家在听说萧镇被都察院带走后,吓得魂飞魄散,稍稍一审,便吐露实情。
眼看萧镇呼吸错乱,一言未发,裴越最后抽出一封圣旨,
“我方才已启奏陛下,经审查,琼华岛一案与行宫被截,及刑部劫囚三案存在关联之处,可合并审理。”
“所以萧侯爷,以上这些通关纪录,证人证言,并银票证据,够不够将你留在都察院?”
萧镇对上那张无懈可击的面孔,高大的身躯往后跌靠在椅背,唇上血色退得一干二净。

第42章 怀疑
萧镇被都察院收监, 三法司几位主审官神色却不见半分轻松,此事震动朝野,届时还不知是怎样一番血雨腥风, 大家相视一眼心头沉重。
不过诸人还是一道朝裴越恭维了一句,“听阁老审案, 受益良多。”
裴越对这些恭维向来是不作回应的, 反而吩咐他们几位,
“即刻传讯相关人等,写口供, 完善证据链。”
“其二,立即遣人搜查萧府,找到双枪莲花。”
巢遇琢磨着道, “尚无直接证据证明萧镇偷盗银环, 以什么名头搜府。”
裴越回他, “萧镇派死士在行宫截杀过使团,使团不是丢了一件宝贝么,就以这个名头搜查萧府, 尽快找到双枪莲花,如此人证物证俱全, 方可定罪。”
“遵命, 下官这就去。”
巢遇和柳如明二人一番分工, 分头行动。
裴越这厢亲自拿着传唤的审讯结果, 前往奉天殿奏报。
皇帝方才已从宫门小内使处得知裴越传讯了萧镇,猜到个中缘故,先发过一通火,直骂萧镇是乱臣贼子,裴越这一去, 皇帝脸色虽依旧沉得厉害,却好歹稳了下来。
“银环寻到没?”
“正遣人去了萧府。”
皇帝摇摇头,“不行,慢了。”他吩咐刘珍,“快传锦衣卫同知姚鹤,让他立即带人去萧府寻找银环。”
刘珍连忙应声,快步退出殿。
裴越听了没说什么,锦衣卫与他们三法司不同,可闻风办事,没那么多条条框框,三法司是讲规矩讲法理之地,不能胡来,得讲章程,所以皇帝心知肚明,恐有人转移银环,在关键时刻出动锦衣卫。
可惜还是晚了。
两刻钟后,锦衣卫来人回报,“不曾在萧镇的书房寻到银环。”
皇帝气得捏住案头瓷盏,忍着没扔出去,怒斥,“封锁府邸,挨个挨个审问,直到找到银环为止!”
“遵命!”
等人离去,皇帝视线移至一旁裴越,“裴卿,你觉着萧镇可能将银环藏于何地,或者给了什么人?”
裴越低垂眼帘,没有立即答话。
萧镇之所以帮着北燕偷银环,目的定是换取李襄人头,所以眼下,要么萧镇进都察院之前已悄悄将银环送出去,要么便是有人眼看萧镇被都察院带走,事先一步将银环偷走,而后者,很有可能与萧镇来往过密,甚至出入过萧家,知晓银环所在。
无论哪种情形,萧镇身旁的管家该是有线索的,于是他提议道,
“臣建议突审萧镇的贴身大管家。”
皇帝颔首,立即朝刘珍看了一眼,刘珍二话不说出去传命。
有了突破口,皇帝语气这才缓和少许,“裴卿啊,案子接着审,看看还有什么人搅合其中,至于银环,你就不必管了,交予锦衣卫查。”
倒不是不信任裴越,实在是这位年轻阁老风骨清正,讲究按章办事,可有时,不能循规蹈矩,以恐错失良机,这个时候交给锦衣卫更合适。
皇帝这般吩咐,是认定银环被萧镇拿走了。
裴越很想说银环一事还有蹊跷,存在诸多疑点,可事情毕竟没查明,他不能干扰锦衣卫查案方向,最终没吱声,“臣遵命。”
就在这时,御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哭声,
“父皇,儿臣替萧侯喊冤,儿臣恳求父皇做主!”
是恒王的声音。
裴越没想到恒王来的这般快,看了一眼上位的皇帝。
就这一瞬间,皇帝脸上情绪已然收得干干净净,漠视屏风处,很快屏风后冲进来一道身影,而门口的小内使显然没拦住他,跪下请罪。
皇帝摆摆手示意内侍退去,饶有兴味地盯着恒王,“何事,闹得沸反盈天的?”
恒王大步往前,见裴越也在,狠狠剜了他一眼,来到御案前,怒指裴越,“父皇,这个裴越好生猖狂,借着父皇宠幸他,他便无法无天,拿着鸡毛当令箭,竟敢传唤当朝君侯?”
恒王在半个时辰前听闻萧镇被都察院带走,便知坏了事,立即召集府上幕僚商议对策,随后往官署区赶来,打探动静,行到大明门下时,已然晓得萧镇被扣下了。
被扣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抓到了实证。
以裴越行事作风,不是很确切的证据,不敢轻易动萧镇。
所以,恒王确信偷盗银环的事瞒不住了,萧镇已落网,如何叫这把火别烧到自个儿身上?
恒王不笨,深知这个节骨眼退回王府,撇清干系,会造成两个后果,其一,他不曾为自己的党羽站桩,今后无人敢投效他,其二,他心虚,所以明哲保身。
为此,恒王做了个极为大胆的决定。
他决定闹,大动干戈闹,替萧镇说情。
越闹,越意味着他不知情,如此,方能真正与萧镇撇清干系。
所以,恒王二话不说直奔御书房。
裴越面对恒王气势汹汹地指正,老神在在拢着袖子,往一侧站着,不发一言。
皇帝坐于案后,无情无绪盯着恒王,
“你的意思是裴越做错了,不该问罪萧镇,是吗?”
恒王似乎全然不信萧镇会犯事,“那当然,萧侯为人豪气,行事正派,哪怕平日是有些不拘小节,可大事上他从不糊涂,父皇,他不可能做对不住父皇的事。”
皇帝简直要被气笑了,“裴越是受朕指令办事,你骂他,便是骂朕不公?”
恒王不敢,慌忙跪下,“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个事太突然了,儿臣不敢置信。”
皇帝冷哼一声,将手里握着的那方印石往御案一扔,往后懒散靠坐御榻,“你不信自己的君父,竟然替旁人说话?好脑子。”
恒王诚惶诚恐,挪着膝盖从御案后绕到榻前,拽着皇帝的衣摆,“父皇,萧侯是儿臣的岳丈,他女儿侍奉儿子谦恭勤勉,都说有其父必有女,女儿尚且如此,其父当是不差的,儿臣想着,若萧侯品行不端,父皇当初也不会将他的女儿许配给儿臣不是?”
皇帝还真被他说得无法反驳。
语气终是缓了些,“所以,朕看走眼了,你这岳父心术不正,莫要再替他说话,省得被他牵连……”
裴越听到最后一句,默默扯了扯唇角,“莫受牵连”是什么意思,就是相信恒王是清白的。恒王果然松了一口气,越发挨着皇帝膝头抚泪。
裴越冷眼看着,心想七皇子朱成毓但凡有恒王这般能屈能伸的本事,如今也不至于被圈禁。
可惜十几岁的少年,天资聪颖,文武双全,无论哪一处皆是皇子中的翘楚,又生得一副与皇后一般无二的脾气,不知低头为何物。
皇帝心里头不爽利,没多久把恒王打发了,叫他安分守己,又问了裴越几件朝务,将人挥退,他盘腿坐于榻上,手中不知何时捞来一串十八子,慢悠悠拨着,看着窗棂方向,
“大伴,你说这恒王有没有参与其中?”
刘珍闻言慌忙跪下,“奴婢不……
皇帝唇角一掀,也没指望他回答,恒王跪在他膝头垂泪的模样,恍惚叫他想起了七皇子朱成毓,少时那孩子每回得了好东西总要兴致勃勃送到他跟前,也如恒王这般抱着他膝头撒娇。
“三年了,他认错了吗?”
刘珍侍奉君驾几十年,很清楚这个“他”指的是谁。
他艰难地抬眸,缓慢摇了下头。
皇帝眉峰微微一动,好似也不意外,垂眸拨弄手中的珠子,好半晌嗤了一声,
“与他娘性子一模一样。”
刘珍却笑了,“殿下小时候不就是这样么,您还夸他呢。”
当年章明太子的离去,给了皇帝莫大的打击,整整四年在七皇子出生前,皇帝不曾幸其他嫔妃,一心想要个嫡子,生下七公主,念着她与章明太子像了三分,捧在掌心,又两年后,七皇子诞生,皇帝如获至宝,手把手亲自教养,打三岁起,便将他抱在膝头坐着,带着上朝,就这般耳濡目染,七皇子比旁的皇子皆要熟知政务,十岁那年假借名讳参与科考,还中了个不错的名次回来,惹得皇帝大赞他是麒麟儿。
于皇帝而言,七皇子便是失而复得的章明太子。
可惜后来不知不觉就变了。
皇帝听了刘珍这话,许久未曾吭声。
后来反而问起一件不相干的事。
“对了,蔺昭的忌日快到了吧?”
刘珍连忙答,“初十,今个初七,还有两三日呢。”
皇帝想起那位潇洒豁达的少将军,不禁感慨,“毓儿不像他,若像了他这位表兄,我们父子也不至于如此,对了,明个儿腊八,朕记得他爱喝粥,你明日亲去皇陵,送一份腊八粥给他。”每年腊八节,皇帝均要赏赐粥食与各勋贵府邸,李蔺昭的坟前也从不落下。
“是。”刘珍跪久了膝盖有些疼,起身道,“少将军还爱饮酒,也得捎一壶酒去。”
“可不是,”这话可勾起了皇帝的回忆,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每每他回京,便是皇宫最热闹的时候,皇后不许他喝酒,他便躲到朕的御书房来喝,喝得满屋子酒……皇帝现在想起来还嫌。
裴越这厢离开奉天殿,没去内阁,而是回到都察院,问了长姐裴依岚所在,来到都察院西跨院那间客室,裴越过去时,裴依岚依然六神无主地靠着圈椅,手里拿着个暖炉,暖炉早已歇火,她却浑然不知,脸色白得厉害。
“长姐。”裴越立在门前,唤了她一声。
裴依岚一听是裴越,心里绷紧的弦松了些,忙起身往门口张望,“三弟……”
裴越负手迈进屋来,
“长姐受罪了。”
裴依岚哽咽摇头,依依望他,“案子查得怎么样了?三弟,我和我女儿会如何……”
裴越面色平静宽慰她,“案子很顺利,你放心,你首告有功,我一定与陛下陈情,保你们母女平安。”
裴依岚长吁一口气,露出个破碎的笑容。
裴越细细看她一遭,再问,“是何人叫你来敲登闻鼓?”
裴依岚嗖的一下紧了心神,“……我自个儿的主……她不确定被裴越知道是明怡出的招会如何。
裴越看她这神情便知有隐瞒,失笑,“是明怡吧。”
“啊?”裴依岚懊恼地回道,“你知道了?”
裴越无奈一笑,“裴家还能有什么事真正瞒得住我?”
裴依岚清晨天未亮便寻到裴府,此事已报与他知,他正吩咐人回去交待她如何行事,结果人就来到正阳门前敲鼓,不是明怡又能是谁,府上再无第二人有这个胆魄。
“做得好!”裴越极少夸人。
裴依岚得到肯定,越发笑起来,“真的吗?”
原来往前一步,也能海阔天空。
“可是三弟……会不会有人骂我,骂我不敬长辈……”
裴越不以为然,“他们不曾疼爱你,算哪门子的长辈,不必有顾虑,一切有我,这几日你先回裴府住着,以备都察院随时传讯。”
“诶!”得了他的许诺,裴依岚心里又松快了几分。
随后裴越与谢礼打了个照面,通了气,吩咐沈奇亲自送裴依岚回府。
孰料出宫门,撞见明怡马车停在对面,裴依岚自然推拒沈奇,上了明怡的车。
明怡方才就在前朝市那家铺子等候裴依岚,期间约了长孙陵见面,从长孙陵处得知萧镇被下狱,心中稍慰,又交待长孙陵,
“你表舅心思幽深曲折,实在不好对付,若是下回都察院再盘问你,你记得提一句蒙面人的事。”
她担心回头裴越查阅口供,只有她和青禾见过黑衣人,不见佐证,定会引他起疑,不得不布个后手。
长孙陵满口应下。
果不其然,明怡接了裴依岚走了没多久,都察院一副御史找到长孙陵问话。
今日萧镇被下狱,整个官署区震动,都督府的武官们都没心思干活,三三两两凑堆说闲,冷不丁要被问话,长孙陵脾气便犯了,双臂懒洋洋搭在把手,睨着来人,
“做什么?不会是怀疑了萧侯,眼下又疑上了本少爷?没错,我那日是在琼华岛当值,可我守的是大玄宝殿这一带,没去广寒殿,我哪知银环怎么丢的?”
御史见这位爷语气不善,忙告罪,“不是,就是例行问话,这不是还无宝物的消息么,想再确认有无遗漏的线索。”
长孙陵被他盘问几番,终于不情不愿说出个消息,“旁的倒也没有,当时那刺客不是水上出来的么,我后来带着人乘船去水面搜寻,好似瞧见一道黑影从半空掠过,可惜离得远,没追着……”
这份口供照旧在傍晚下衙前,递到裴越案头,裴越自小博闻强识,有过目不忘之能,每份口供瞧过,能记个大差不差,长孙陵这份口供过眼,他便捕捉到了关于黑影的记载。
下衙走至正阳门下,正巧瞧见长孙陵与梁鹤与勾结搭背,将人叫住。
“我今日看了你的口供,你那日夜里瞧见一道黑影?”
长孙陵老老实实在他跟前立定,想了想答,“是,那日夜里,刺客打水面而来,我奉陛下之命,带着人撒渔网,意图断去他们的后路,大致在表舅你被围困之时,瞧见有黑影从琼华岛掠离。”
裴越问,“什么模样,还记得清吗?”
长孙陵皱着眉,“隔得远,哪记得清,再说了,当时就一眼晃过去,还以为是只黑鹰呢,没当回事,这不是后来听说有黑衣人偷走了银环么,我便怀疑就是那人。”
言多必失,若是描绘得太详尽,回去他跟青禾对口供怎么办?
裴越尚在寻思,“从哪个方向逃离的?”
长孙陵抚了抚后脑勺,艰难摇头,“看的不太……
裴越眼风锐利地扫过来,“那夜广寒殿大火,大半天空被照亮,你能没看清?你在水面,当看得清清楚楚才是。”
长孙陵暗道不妙,顶不住他冷静的目光,最终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表舅,你怎么不早问我,这……日过去了,我哪记得明白呀……昨夜喝多了酒,这会儿脑子是混的,”
裴越加重语气,“仔细想想。”
长孙陵只能佯装回忆,“好像是往西,也好像是往西北……”
西北是积水潭方向,沿水路出宫,只能往西北走。
“您总不能怀疑我跟刺客窜通……长孙陵要哭了。
身侧的梁鹤与见长孙陵被追问得可怜,也替他说话,“裴大人,陵哥儿在咱们几个当中,记性最是差劲,你今日问他说往西,你明日再问,他定说往南,就这么个人,不靠谱,要不您盘问我,我替他答。”
长孙陵一拳擂到他胸口,疼得梁鹤与倒退两步,直骂他混账。
裴越被他们俩这么一闹,也没心思再问,摇摇头登车离开了。
长孙陵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捂着心口松了一口气。
回眸再看梁鹤与,拍了下他的肩,“我谢谢你,兄弟。”
梁鹤与只当他说反话,“我不埋汰你,裴大人能放过你?你有所不知,如今裴大人在官署区是人神共畏之所在,没事都能被他审出事来,咱们往后见着他还是得躲远些。”
长孙陵心想他不是没事,他是真有事,那夜他可是伴着明怡给刘珍那边施了压,方逼得刘珍回奉天殿,真查到他身上,明怡也跑不掉。
两人先后上马打算回府,梁鹤与突然想起一事,问他,“对了,你不是在院子里埋了好几坛好酒么?明日捎一壶给我?”
要旁的东西,长孙陵毫不犹豫,要酒,长孙陵就得掂量了,他如今就剩那么五六坛老酒,准备孝敬师父的,不能给旁人。
“你要酒何用?”
梁鹤与揉着眉心,望着西北城郊方向,“初十是李蔺昭的忌日,谢二定要去,我少不得作陪,那个酒混子不是最爱喝酒么,给他捎一壶去。”
长孙陵一听缘故,顿时摇头,“没有。”别浪费他的酒。
梁鹤与不悦了,“哎哎哎,你何时这般小气了,一壶酒而已。”
“一壶酒而已,你去街上买一壶不好?”长孙陵策马往前,
“街上买的能比上你私藏的好酒?谢二那是什么眼光,一般的酒她看得上?”
长孙陵恨铁不成钢,“你为了追求谢二,讨好一个牌位,你能不能出息一些!”
“你出息,你至今连个愿意跟你议亲的姑娘都没有……”
长孙陵被他气得没脾气了,不想与他说话。
梁鹤与却不放过他,驱马追上,“陵哥儿,我觉得你最近不对劲。”
“哪儿不对劲?”
梁鹤与来来回回打量他,“我发觉你与你那位表舅母走得比较近,你不会觊觎裴大人之妻吧?”
长孙陵满肚子火被他唬了出来,一脚猛踹了他马腹,“你找死,梁鹤与!”
梁鹤与的马被他踹的往旁一偏,整个人差点撞在宫墙,骂骂咧咧道,“我几回瞧见你们俩鬼鬼祟祟说话。”
“我警告你,你最好别得罪我表舅母,否则你一辈子都娶不到谢二!”
“那你别脸红啊……”
“………”
裴越今日回得还算早,明怡那边给他留了晚饭。
一回来便问他裴依岚的案子,“长姐能救下来吗?”
“放心。”裴越心情复杂看着她,“敲登闻鼓的主意是你出的?”
明怡扬唇一笑,“是不是太大胆了?”
裴越很想说这是一招绝妙之棋,“是胆大,不过你怎么知道能敲登闻鼓?”明怡身在乡下,当不懂朝廷门道。
瞧瞧,夫君过于敏锐可不是好事。
明怡早预备着他问,“你不知道吧,我们花鼓戏里头常唱一出‘明俄伸冤’,讲的就是一姑娘因貌美被权贵觊觎,最后全家惨死,这位姑娘上京告御状的故事……”
裴越耐心听她说完,又捏了捏她耳珠,“那有没有人告诉你,告御状是要打板子的?”
明怡被他捏得耳根一红,不自在道,“那总比为奴为婢要好?”
裴越叹道,“下回有事,先与我商议,别什么事都往前冲,忘了自己是有夫君的人了?”
明怡闻言喉间略有些发堵,她习惯了往前冲,不习惯被人护在身后,成婚以来,裴越待她始终一片赤诚,她却将他蒙于鼓中,心里免不了愧疚,不知该如何回应,闷闷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拾起筷子先吃饭。
吃完,夫妻俩坐在明间喝茶,裴越忽然间看了一眼付嬷嬷,“青禾呢,将她唤进来,我有话问她。”
付嬷嬷应了一声是。
明怡则不动声色觑了一眼裴越,怀疑他要审青禾。
果然,青禾吃饱进来,给姑娘姑爷道了一声安,裴越开口便问,
“你那夜可是目睹黑衣高手从刺客手中拿走了银环?”
明怡坐在裴越一侧,扶着茶盏担忧地看着青禾。
青禾倒是比她想象中要沉得住气,直接回道,“没有,我只是猜测而已,听他们言语间,都不承认自己拿了银环,认定是对方得了手,然后打了起来,后面的事我就不清楚。”
裴越觉得奇怪,若真是那位蒙面高手去奉天殿盗走了真的宝贝,他为何还要回到琼华岛来抢假的?难不成他不确信哪个是真,干脆都抢回去?
可萧镇的反应,又不像出入过奉天殿,出入奉天殿是何等罪名,萧镇不会不清楚,这可比攻杀使馆罪名大多了,换做是他,宁可设计在四方馆围杀李襄,也不会去碰奉天殿。
所以裴越推断,萧镇那名黑衣高手从刺客手里夺走了假银环,而入盗奉天殿的,另有其人,至于令牌,不只萧镇一人有,甚至仿制的可能性也不小。
这个案子远没有结束。
裴越捏着茶盏寻思一阵,最后问她,
“你可记得他往哪个方向逃窜?”
印证口供实在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青禾回忆了下那扇窗牖,“好像是西南方向。”
裴越心突了下,不对。
长孙陵说往西或西北,青禾却说往西南。
那个窗户口,裴越尚有印象,确实是朝西南,难不成长孙陵记错了?

第43章 一更,她定是抱错了夫君……
明怡察觉他眸眼里翻腾着异色, 伸手够了够他衣角,“家主,还在为案子愁呢?”
裴越回过神来, 看向明怡,明怡面上罩着一层很隐晦的不快, 妻子从来都是好脾气, 从不要求他什么,大抵是这几日太忙不曾陪她,好不容易回来又盘问她的丫鬟, 惹她不高兴了。
长孙陵那个人说话没个准信,不值当较真,怎么查双枪莲花的去处, 他心里已有数, 仿得那般像, 定是对此物知之甚深,查起来并不难,先等锦衣卫那头碰了壁, 他再去收拾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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