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他认不出我。”
钟溪语:“……”
差点忘了这家伙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深夜,一阵带有节奏性的叩击声从窗外传来。
床上的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睁开眼,行云流水地穿过黑暗,推开窗,与月光的清辉一同落入屋内的,还有一道漆黑的人影。
阴森的笑脸面具被来人推至发顶,露出一张无害的娃娃脸。
廖池率先开口:“前去接应的人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云槐没想到他率先问的竟是此事,不由卡了下壳,好半晌这才从这些时日来杂乱的信息中找出有关此事的消息:“昨日已到五十公里外的驿站了,估计几天之内就能抵达皇城。”
“人如何了?”
“段邑赶去接手时已是奄奄一息,后边勉强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了,但至今尚未苏醒。”
廖池闻言沉默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槐对他的情绪很是敏锐,眸光不自觉落在他脸上,屏住呼吸,轻声道:“您在急什么?”
廖池眸中闪过一丝红光,没等云槐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经死死钳住他脖颈,随着力道的加大,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摩擦声在黑暗中响起,透过微弱的月光还能发现,手中的颈骨已经开始有所变形。
毫不掩饰的冷冽杀意在屋内蔓延开来,
廖池面无表情道:“我说过,再有下次,挖了你的眼睛。”
云槐的呼吸急促了几分,脸上闪烁着病态的红晕。
他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刀,恭敬地双手递上,呈至头顶:“属……属下,但凭主上处置。”
“啧。”廖池猝然松手,沉吟道,“这种事,想来段邑应该比我更得心应手。”
云槐脸色一僵,顿时话音一转,虔诚俯首:“属下定当将功补过。”
他维持着这个动作,半晌都没听见头顶有任何动静,逐渐开始头皮发麻。
主上就算了,他可不想将自己的眼睛折在那铁公鸡手上。
不知过了多久,廖池终于开口了:“若是我没猜错,陛下交给沈翊的事,明日便能‘圆满’解决了”
云槐一脸错愕地抬头,眼底全是不可置信。
若真如此,郸阳关死这么多人算什么?他们夜幽庭无能吗?
云槐眸色几经变化,最终化成诡谲的色彩。
廖池不用看都知道以他的德性会想什么,冷冷瞥他一眼,无波无澜道:“不要做多余的事。”
既然鱼饵自己浮出水面,他自要借此,钓出潜藏在深海的大鱼。
“替我去查两个人。”
第二日早朝结束,沈翊特意落在人群之后留了下来,让宫人通禀后被单独带去了御书房。
皇帝看着他呈上来的折子连连点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一连几个“好”字出口,皇帝眼神欣慰地看向下首姿态端正不骄不躁的沈翊,越看越满意。
这几日一直压在心中的巨石落下,皇帝脸上的郁气消失,眉宇间彻底舒展开,整个人的气色瞧着都好了不少。
“沈爱卿此番可算是为朕解决了心腹之患,论理朕该好好嘉奖爱卿一番,不过此事隐蔽,尚且不能大张旗鼓地赏赐,不知爱卿自己可有什么想要的?”
沈翊垂首,毕恭毕敬道:“臣确实有一事相求。”
皇帝眼睛微眯:“哦?说来听听?”
“臣斗胆,求陛下为臣和长乐郡主赐婚。”
第71章 “臣斗胆,求陛下为臣和……
“臣斗胆,求陛下为臣和长乐郡主赐婚。”沈翊躬身施礼,一字一句道。
话音落下,御书房内静了一瞬。
皇帝也没想到他要的赏赐竟然是如此,心中颇有几分意外。
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半晌才不紧不慢道:“朕若没记错的话,长公主早就为你二人定下婚约,如此,爱卿何必平白浪费一个赏赐求朕赐婚?”
沈翊直起身,不卑不亢道:“陛下贵为天子,能得您赐婚是莫大的赏赐和殊荣,何况长乐郡主金枝玉叶,与臣云泥之别,臣平素唯恐珍重不及,生怕在婚事上委屈了郡主,如今若能以区区赏赐换取陛下金口玉言,臣以为,值得。”
皇帝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皇姐的眼光一向毒辣。
沈翊仪表堂堂,能力心性皆是上品,假以时日必能登上高位,何况还愿意为粟粟做到这等地步,这样的人配粟粟,也不算将就。
至于此前粟粟落水一事,他不是没有耳闻,不过沈翊初心也是为了救人,其心也善。人无完人,身处局中谁能料到后边的意外?
皇姐未免疑虑太过。
皇帝沉吟半晌,正要开口,就在这时,一道突兀的杯盏碰撞声打断了皇帝的思索。
童公公迅速告罪:“老奴失仪,还望陛下责罚。”
皇帝瞧了他一眼,摆摆手:“无妨。”
被这么一打断,原本已经要脱口的决定重新悬回口中。
下方的沈翊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担心出现什么意外,再次陈述:“求陛下赐婚。”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出声道:“朕……”
茶杯脱手摔落在地。
原本完整的杯面瞬间碎成几瓣瓷片,瓷片上还染着零星几滴茶汤,惨兮兮躺在地上,瞧着颇为狼狈。
栖月立即紧张地去看钟溪语的手。
“可是烫着了?”
钟溪语指尖红了一片,在本就白皙娇嫩的肤色对比下,显得尤为显眼。
栖月连忙命人取来烫伤膏,小心给她涂上,无奈道:“郡主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钟溪语摸了摸心口,心脏莫名跳得有些快。
“栖月姑姑,我好像生病了。”她抬起头,就在栖月大惊失色之际,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所以今日就不去书院了吧。”
栖月:“……”
就在她受不了钟溪语的眼神攻势,即将妥协之际,门口适时传来长公主的声音:“哦?粟粟生病了?”
钟溪语顿时一个激灵,立即正色道:“娘亲你听错了,我的意思是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
说完她站起身,作势往外走,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
还没等她走出房门,长公主不紧不慢开口:“那今日便告假一天吧。”
“咦?!”钟溪语瞬间顿住脚,一脸欣喜地回头。
长公主补上未尽之语:“随我一道出门吧。”
钟溪语眨眨眼:“去哪?”
“还愿。”
钟溪语脸上浮现些许茫然,云里雾里地随娘亲走到马车边。
她回首望了眼府内的方向,又疑惑地看看冷杉。
今日怎么不见廖池的身影?
后者只是不动声色地摇摇头。
长公主已经上车坐好,看着在底下磨磨蹭蹭的钟溪语,好整以暇道:“怎么还不上来?”
钟溪语摇摇脑袋没再多想,提起裙摆在旁边婢女的搀扶下上车。
马车一路出城朝远郊跑去,不多时,略显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
望着眼前险峻的山峰,某段印象深刻的记忆一股脑袭来,钟溪语瞬间有些脚软,不过好在这次娘亲并没有锻炼她的打算,马车换成软轿,由身强力壮的家仆抬行上山。
有别于上一次来时的人烟稀少,如今山道上每走几步都能看见几道相互搀扶的人影,且各个都是徒步而行,各个衣香鬓影,一看便是达官贵人的家眷。
钟溪语顿时一脸稀奇,皇城内的世家夫人小姐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鞋底粘泥,如今怎么都来这爬上山了?
不多时,一座隐于山间,庄严古朴的道观便印入眼帘。
“咦,长公主殿下?”一道温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语气中带着些许热络。
钟溪语回首,隐约觉得来人有些眼熟。
长公主视线落在她脸上:“温夫人如今气色瞧着好了不少。”
“托殿下的福。”温夫人眼神亮晶晶的,看向她的目光充满感激,“多亏殿下告诉妾身此等宝地,没想到此处道观这般灵验,就连大夫都说妾身如今身体康健,再没有往日的病气了呢!”
钟溪语这才想起来,这竟是当初上门打听她们所去寺庙的病弱夫人,简直同之前判若两人。
温夫人看了眼周遭络绎不绝的香客,略显赧然地看向长公主:“殿下,此前不少闺中密友打听,妾身不小心漏了点口风,没想到一传十十传百,导致如今往来的夫人倍增,抱歉。”
长公主云淡风轻道:“道观香火鼎盛,算是好事,温夫人多虑了。”
“殿下仁慈。”温夫人这才松口气,识趣道:“那妾身便不打扰殿下和郡主了。”
长公主略一颔首,越过她径直朝观内走去,同候在一旁的道士对视一眼,后者瞬间意会,自发领着她们绕开人群,朝一个方向走去。
钟溪语朝身后望了眼,神色茫然。
三清殿不是在那边吗?
眼见娘亲要走远,她连忙快步追上。
道士带着她们穿过重重殿宇,来到道观内院。
看着眼前僻静清幽的小院,钟溪语眼中的疑惑更甚。
就在这时,院内木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段邑的身影从中走出,来到她们面前。
原本引路的道士见此情形朝二人躬身后无声离开。
段邑恭敬地朝长公主行礼:“殿下,人就在里边。”
长公主闻言,率先朝屋内走去。
段邑落在后头,同旁边的钟溪语眨眨眼,主动打招呼:“郡主,许久不见。”
钟溪语睁大双眼:“段医师?你怎么在这?”
“您都唤我一声医师了,能让我出手的,自然是救人了。”段邑正了正衣襟,矜持道。
钟溪语想了想,也是。
顿时没再多问,快步追上娘亲的步伐。
人就在里头躺着,自己看不比问他来得快。
被忽视的段邑:“……”
他视线在周遭望了望,走到冷杉身边压低声音问:“大善人,主司人呢?”
“不知。”
段邑抓了抓本就有些乱糟糟的头发,愤愤道:“路上催我跟魂一样,如今却连道鬼影都没有,上峰了不起啊!”
一路上拖着个半只脚踏进踏进棺材的人,不仅要加快行程还要确保不让颠簸的路途将人折腾死。
想到一路上的艰辛,段邑眼中顿时燃起熊熊烈火,一副随时准备下克上的蠢蠢欲动。
冷杉瞥了他一眼。
段邑顿时噤声,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不会告我状吧?”
“我没你这么无聊。”冷杉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段邑嘀咕一句:“也不知道是谁……”
冷杉恍若未闻。
钟溪语进屋时,长公主正站在床边,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中,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她朝床上的人看去,视线触及到对方面容的那一瞬,瞳孔一缩,颤着声音道:“徐,徐叔?!”
正是此前被皇帝派往郸阳关后就没了消息的徐武。
只见徐武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身上裹着层层厚重的纱布,饶是如此,依然能看见纱布底下隐约的大片血色,只一眼便能瞧出底下伤势之重。此外他脸上也布满大大小小,像是被石子划破的伤口,整个人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钟溪语想起此前徐叔笑着唤她郡主的场景,眼睛瞬间发热。
徐叔虽说是父亲的副将,但二人的情谊堪比手足,甚至比靖安侯府那两位有着血缘关系的叔伯更为亲厚。
徐叔追随爹爹多年,至今尚未成婚,虽然嘴上唤她郡主,实则待她同亲闺女没什么两样。会在班师回朝时收集路上见到的新奇玩意儿带回逗她开心,也会因为旁人唤她“傻子”而带着手下的兵卒将对方套麻袋狠揍一顿。
在她心中,徐叔早就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钟溪语张了张嘴,又不知该问什么,侧头去看自己娘亲。
她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娘亲之所以以还愿的名义带她来此,大抵是为了掩人耳目。
所以,有人想要徐叔的性命?
长公主听到脚步声,知道是段邑进来,出声问道:“徐武他……如何了?”
段邑神色微凝:“说实话,若不是凭他惊人的意志力撑着,在我们的人手到达时,他就应该死了,如今体内生机耗损太过,要想让他醒来,必须用些猛药,但眼下他的身体未必受得住。”
“那就慢慢温养,”长公主转身直视着他,郑重道,“烦请川归先生务必保住徐武性命。”
段邑脸上维持着笑意拱手道:“殿下客气了,职责所在,自当竭尽所能。”
“毕竟,郸阳关一事,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钟溪语眼中眸光闪烁。
所以,徐叔此前带兵前往的地方竟是郸阳关?
就在这时,冷杉微微侧身,目光扫向门外。
钟溪语注意到她细微的动静,正在问怎么了,突然耳中捕捉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似乎正朝他们所在的位置逼近。
“娘亲,好像有人来了。”钟溪语看了看徐武,又看向长公主,眸中带着些许担忧。
“无妨。”
长公主脸上波澜不惊,率先走出木屋,就见原本留在道观外的侍从单膝跪地,通禀道:“殿下,宫里来旨了!”
第72章 随着侍从话音落下,没等……
随着侍从话音落下,没等众人反应,院外便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不多时,除了传旨的宦官,一群身穿灰银甲胄,神情肃然的禁军齐齐涌入,顷刻间便将这座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瞧着阵仗颇为骇人。
“陛下有旨,即刻捉拿叛将徐武。”宦官尖锐的嗓音在院内传开。
钟溪语呼吸一滞。
等等,徐叔怎么就成了叛将?
就在这时,脑海中骤然闪过廖池的身影,钟溪语想到什么,心中一紧。
长公主眸色沉沉,深深看了眼旁边的段邑。
后者感受着落在自己身上拿道宛如实质般威仪满满的视线,顿时头皮发麻,有种里外不是人的感觉。
这都叫什么事啊?!
为首的尉迟封率先迈步朝木屋走去,目光对上门口身形未动的长公主,拱手行礼道:“殿下,圣旨已下,还请殿下莫教我等为难。”
长公主深深看了他一眼,侧过身,给他让出路来。
就在对方擦肩而过的同时,这才冷然开口:“徐武既能吊着一口气回到皇城,若是于收押期间出事,尉迟统领恐怕难辞其咎。”
尉迟封脚步微顿,随即面不改色地朝屋内走去,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多谢殿下提醒,职责所在,臣自当万分小心。”
他略一抬手,身后几名禁军适时上前,就要挪动徐武身体。
段邑往前迈了一步,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我想,大人应该会需要一名随行医师。”
尉迟封抬头看了他一眼,眸中带着些许审视。
“容在下提醒一句,凭徐武眼下的状态,光是路上的颠簸就可能让他命丧途中。”段邑从容不迫地对上他的视线,礼貌笑笑,“尉迟统领也不想接回去一个死人吧?”
尉迟封余光扫了眼长公主,见她没有什么反应,沉吟片刻松口道:“那便有劳了。”
见禁军就此将人带走,长公主也没再久留,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道观离开。
禁军队伍在前,长公主府的亲卫在后,远远瞧着便能感受到这一队伍的阵仗之大。若要与之抗衡,调派人手的动静势必极大,届时更容易暴露身份,因此,一路上也算风平浪静。
钟溪语担忧地瞥了自家娘亲一眼。
只见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愠色。
进了皇城,钟溪语不自觉松了口气。
不多时,长公主府的队伍便同禁军分道扬镳。
临近长公主府时,钟溪语掀起车帘,就看到旁边一辆马车同他们交错而过,上边还带有东宫徽印。
看马车的方向,似乎是刚从他们府上出来。
钟溪语记挂着圣旨一事,并未将此放在心上,一下马车便急匆匆朝廖池住处跑去。
正要伸手去推门,没想到就在这时,房门从里头打开。
钟溪语一个趔趄,整个人往前栽去,下一瞬,便落入一个清冽的怀抱。
廖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语调中还带着一丝笑意:“郡主这般着急,难不成是赶着见我?”
钟溪语搭着他的手抬起头,开门见山道:“是你做的?”
廖池一脸无辜:“什么?”
“方才送往乾清观的圣旨。”钟溪语抿着唇,直视他的目光。
廖池同她对视了几息,突然轻笑出声:“对。”
听他应下,钟溪语只觉得一股寒意袭卷四肢百骸,再看他时眼中满是陌生。
她张了张嘴,半晌才执拗地看着他,颤着声音问:“为什么?”
她红着眼睛质问,“徐叔本就性命垂危,你竟以他为饵,是要置他于死地不成?”
二人本就离得极近,廖池往前迈了一步,钟溪语下意识后退,知道身体抵上门框,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知何时,廖池已经将房门合上。
屋内的光线瞬间一暗。
看着近在咫尺的廖池,钟溪语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这般强烈的压迫感,却愣是没有低头。
明明双方近得能感受到彼此交织的呼吸,钟溪语却觉得眼前之人前所未有的陌生。
廖池轻嗤一声,笑意却不及眼底。
他凑到钟溪语颈边,仿佛情人间呓语般,喃喃道:“郡主没听传言说吗,我们夜幽庭都是披着人皮的恶鬼罗刹,区区一条人命,若是能死得其所,便是他最大的价值。”
他缓缓抬头:“如今郡主可算知道自己救了什么东西吗?”
瞧着他眸底翻涌的漆黑的情绪,钟溪语双眸颤了一下。
下一瞬,眼泪顷刻间如断线的珍珠,不受控制地啪嗒落下。
眼眶红红的,瞧着委屈极了。
“真可怜。”廖池抬手抚上她脸颊,动作轻柔地替她擦去脸上逶迤开的泪痕,语气却依旧恶劣,“吓到了?”
“别碰我!”钟溪语重重挥开他的手,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心头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钟溪语咬着牙自我调节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气不过,愤愤抬腿直接给了他一脚,然后转身开门一气呵成。
廖池低头看了看衣摆处浅浅的鞋印,再抬眸,人已经跑远了。
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阳光顺着他腰线斜照进室内,上半身却隐在阴影中,远远看去有种莫名的寂寥。
三个时辰前,御书房内。
就在沈翊屏住呼吸等待皇帝开口之际,外头传来一声通禀:“陛下,夜幽庭右司使求见。”
沈翊不自觉攥紧拳心。
猎猎白袍自半空划过,行走间带起一阵无端寒意,奇诡的笑脸面具扬起夸张的弧度,似嘲非嘲,最后在沈翊身侧站定。
“陛下,臣有要事禀告。”
沈翊冷声道:“陛下尚未开口,右司使这般擅闯御书房,恐怕不妥吧?”
说话间,他余光注意到皇帝的视线在对方身上停留了片刻,脸上却并没有被冒犯的不悦。
沈翊眉心微蹙。
看来,陛下对夜幽庭的容忍度比他想象的还要过。
对方转过头来,视线透过面具的落在他脸上,声音波澜不惊:“事急从权,沈学士莫怪。”
皇帝神色如常地看向沈翊:“此事容后再议,沈爱卿先退下吧。”
沈翊垂眸应下。
直至走出殿外,沈翊回首看向身后合上的大门,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眼下夜幽庭群龙无首,那些人也该观望得差不多了。
一门之隔,皇帝凝眸看向底下之人:“说吧,让朕听听,究竟是何要事,能让你不惜欺君。”
尉迟封将人带回宫后,思忖片刻,让人布置了间干净点的牢房。
结果刚将人送进去,就听到陛下来了的消息。
尉迟封更加意识到此事不简单。
见皇帝一言不发地看着牢房里头重伤濒死的人,他试探性问:“陛下,可需要换个地方重新安置徐副将?”
皇帝环视了一圈,摆摆手:“不必,此处更为合适。”
尉迟封一时摸不清皇上的态度,但考虑到徐武眼下的情况,担心他死在自己手上,还是提了一嘴:“徐副将如今性命垂危,臣担心他熬不了几天,可要安排医师为其诊治?”
“此事朕已有人选,这几日就由他留下照看徐武。”
尉迟封疑惑抬头,就见在宫门口被赶下车的段邑出现在皇帝身后,一本正经地同他打了声招呼。
“尉迟统领,接下来几日便有劳了。”说着便自觉地走进徐武那间牢房。
尉迟封:“……”
皇帝简单交代几句让他满足段邑的一切需求后,便离开了。
尉迟封看了眼牢房的方向,就见段邑一改在皇上面前的得体,嘴上骂骂咧咧。
他收回目光。
皇上此举显然是别有用意,他只管做好自己份内的事。
但他也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
短短一个下午,夜幽庭的人就闯入地牢,拿住了他一个手下。
尉迟封得到消息赶来时,眼皮就一直在跳,在见到那张标志性的喜面后,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虽然没和夜幽庭这位右司使打过交道,也多少听过一些与他相关的传闻。
“右司使这是何意?”尉迟封上前拦下他,“我们禁军的人,没理由让夜幽庭带走。”
云槐无端笑了一声:“你看我能不能带走。”
被他擒住的人脸色惨白,一脸求助地看向尉迟封:“尉迟统领救我!”
尉迟封沉下脸:“不知他哪里冒犯了右司使?”
云槐自顾自拖着人从他身边走过,“具体的,尉迟统领还是去牢中问问我们川归先生吧。”
川归先生?
尉迟封依稀觉得有些耳熟,思索半晌脑中突然划过一道灵光,随即整个人大骇。
他们地牢中什么时候关了这么一号人物?!
此人虽然名声没有那位主司和左右两位司使如雷贯耳,但不少人怀疑此前夜幽庭处理的每一桩灭门案,都有他在背后统筹操控,网罗罪证,因此夜幽庭才会愈发臭名昭著。
地牢内的人底细都记录得一清二楚,唯一可疑的便是今日随同徐武一起进来的段邑。
若他是自己来的,尉迟封有理由怀疑这是夜幽庭借机寻事,但偏偏,他是由陛下亲自交代并送来的。
尉迟封看了眼还在求饶的下属,一咬牙,朝地牢内走去。
段邑似乎对他的到来早有预料,打开牢门迎接道:“坐?”
尉迟封第一次在地牢内感受到被反客为主的感觉,顿时有些微妙,但很快调整过来,开门见山道:“我那位下属究竟犯了何事?”
“尉迟统领放心,若是调查后发现对方没问题,我那些同僚应该会很快放了他了。”段邑笑笑,“不过瞧他方才惊恐的模样,恐怕未必清白。”
尉迟封有些无语,你们夜幽庭的人是真没点自知之明。
不过他还是回想了一番,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依稀感觉那人的反应确实有些大。
段邑见他心平气和还能沟通,心下轻松了不少,从一旁拿出一株草药。
“方才那人此前我给出了一张采买单子,里面包含十两的迷荆草,而这便是他采购回来的‘迷荆草’。”
尉迟封对草药一窍不通,不解道:“有什么问题吗?”
段邑:“此物与迷荆草长相相似,单独服用也不会有问题,但若是和单子里的另一味药材合用,便是剧毒。”
尉迟封还是有些怀疑:“既然长相相似,会不会是药店的人弄错了?”
“不可能。”段邑摇摇头,“此物和迷荆草保存方式不同,若按迷荆草的方式保存,此时已经发霉异变了。”
尉迟封眉心紧皱,隐隐意识到皇上将人留在地牢的用意。
想到此前在行宫中发生的刺杀一事,顿时心中一凉。
原来,禁军中真的有问题。
第73章 当晚,被右司使带走的那……
当晚,被右司使带走的那名禁军便自毙在了夜幽庭刑狱之中。
此事不知怎的在禁军内传开了,旁人只当是夜幽庭擅自施刑草菅人命,一时间人人自危,很快便演变为众怒。
夜幽庭的存在就像是悬在百官头上的一柄剑,随时都可能让他们人头落地。因此,即便此前便得知那位主司下落不明,整个夜幽庭正值群龙无首之际,但经年累月的积压的恐惧早就深入人心,以致于迟迟没有人迈出第一步。
——直至禁军开了头。
第二日,纷纷扬扬的奏折呈上御前。
众臣大抵是苦夜幽庭久矣,上书的奏折不仅封封长篇累牍还字字泣血,无一不控诉夜幽庭残暴嗜杀,草菅人命,以至于宦官捧着半人高的奏章放下时,桌案都震了下。
皇帝饶有兴致地拿起上头一本翻了翻,感慨道:“永昌伯这文采,不减当年啊。”
一旁的童公公笑着接话:“永昌伯进士出身,老奴还记得,当初陛下在金銮殿上大赞其策论,说他有经世济民之才呢。”
“确有此事。”皇帝点点头,喟叹道,“当年那篇文章,写的是真的好啊。”
一番感慨后,皇帝合上手中的奏折,问:“地牢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钟溪语从书院门口一路走来,便频频听到“夜幽庭”三字。
往日里这三字几乎与禁忌无异,众人唯恐避之不及,哪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这般明目张胆地议论,除非,夜幽庭在他们心中已经构不成多大威胁了。
正想着,身后传来沈翊的声音:“小语。”
钟溪语回头,就见他大步朝自己走来。
沈翊很快来到她身前。
“方才见你从马车上下来,结果唤了几声都没反应,还以为是故意不搭理我呢。”
钟溪语讪笑一声:“世钰哥哥想多了,我只是没听见。你找我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