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没事都不能找你了吗?”沈翊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听着却有些不是滋味:“明明以前小语总是三天两头会来找我的。”
“那说明我长大了呀,”钟溪语振振有词,“世钰哥哥整日忙于公务,我不想打扰你。”
沈翊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眸底一片温和:“小语与我而言永远不算打扰。”
钟溪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整得浑身不自在,正想后退一步,没想到沈翊率先走到她身旁,朝她示意道:“走吧,一会儿早课该迟到了。”
走了一顿路,钟溪语没忍住抬头看他:“世钰哥哥,这是往临江榭的方向。”
“嗯,今日你们严教习有事,由我代为授课。”沈翊解释道。
路上的学子瞧见沈翊的身影,原本高谈阔论的声音顿时有所收敛,纷纷抬头朝他问候。
“沈教习好。”
直到走远,钟溪语好奇询问:“世钰哥哥,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钟溪语眨着眼:“夜幽庭真的会被取缔吗?”
沈翊脚步一顿,不经意问道:“小语怎么也关注起此事了?”
说起来,此前夜幽庭那位右司使来的未免过于及时了。
虽然眼下所有人都默认夜幽庭那位主司凶多吉少,但毕竟没有亲眼看见对方的尸体,他始终对此持怀疑态度。
毕竟连原本认定死亡的徐武都能活着回来,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想起钟溪语此前与廖池几次三番的交集,沈翊心中冒出一个近乎荒唐的猜测。
钟溪语神色如常:“这不是大家都在说这件事嘛。”
沈翊似乎是听见去了,笑笑回答:“此事陛下自有主张,我也不清楚。”
“说起来,你之前招的那名护卫可是生了什么病?看他脸上一直缠着绷带,这些时日来都没机会见见他的真容。”
原本他只觉得此人别有所图,如今细想,对方出现的时间颇为蹊跷,正好同夜幽庭那位失踪的时间对得上号。
钟溪语似乎没想到他突然转变话题,嘴里的话卡了下壳,纠结半晌,终于小声说:“其实,你们之前就见过的。”
沈翊心脏猛地一跳,难不成真是自己想的那样?
这时,钟溪语凑到他耳边低声耳语几句,完了还略显心虚地说:“世钰哥哥可别说出去啊,我答应过要保密的。”
沈翊听完脸色变了变。
眼见临江榭近在眼前,钟溪语轻快地朝他挥挥手:“我先过去了,世钰哥哥你记得保密哦!”
远处,隐在树梢间的冷杉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人,语气无波无澜,但只要熟悉的人都能听出她话里幸灾乐祸的意味:“老大,你被卖了。”
“滚。”
散学后,钟溪语毫不意外地看到马车里一如既往的人影,和早上一样,她目不斜视地坐在离对方最远的地方。
“刚买的白玉糕,还热着呢,郡主不尝尝吗?”廖池神色如常地将一份油纸包递过来,仿佛昨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钟溪语将忽视贯穿到底。
廖池毫不尴尬地收回将在半空的手,拿起一块白玉糕自顾自吃起来。
钟溪语见他这幅自如的模样,暗自磨了磨牙。
冷杉今早出门时便对二人之间的古怪氛围备受煎熬,此刻颇有先见之明地坐在外头。
“去地牢。”钟溪语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
下一瞬,便听见廖池开口:“有段邑在,徐武不会有什么大碍,郡主眼下去不合适。”
“这什么东西怎么出现在我马车里。”钟溪语面不改色地朝外头喊道,“冷杉,快帮我将这东西赶出去。”
廖池抽了抽嘴角。
还挺记仇。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就在这时,马车突然一个急刹,钟溪语险些一个不稳往外栽去,关键时刻,廖池一手握住她手腕,一手环着她的腰将人捞了回来。
一股清冽的草药味顿时扑面而来。
很快,外头传来车夫惭愧的声音:“郡主没事吧?方才前边突然跑出一个小孩。”
钟溪语回过神来,迅速从廖池身上下来,从始至终都不带搭理他,这才开口询问:“那小孩没事吧?”
“具体情况还不知晓,冷杉姑娘已经下去查看了。”
钟溪语闻言,掀开帘子作势就要从马车上跳下去,下一瞬却便被一只大手拦下,往里一塞:“坐好,我去看看。”
廖池从她身侧走过。
钟溪语迟疑片刻,到底没再坚持,只是透过车窗努力去看外头的情形。
突然,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
只见那小孩毫无征兆地从怀中拔出一把匕首,面无表情地朝廖池挥去。
钟溪语心下一紧,身体下意识前倾,紧张唤道:“廖……”
嘴里刚发出一个音节,她瞬间回过神来,将后一个字咽下。
与此同时,廖池轻而易举夺过小孩手里的匕首,眨眼的功夫便将其控制住。
钟溪语陡然松了口气,提起的心缓缓落下。
廖池不知对冷杉交代了什么,将小孩递到她手中,自己抬脚朝马车走来
钟溪语本想等冷杉回来后询问情况,没想到马车直接起步,而冷杉则提起小孩的衣领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一时间,马车内静得出奇。
沉默许久,钟溪语移开视线,语气别扭地问:“那小孩怎么回事?冷杉要带他去哪?”
“郡主不问问我有没有受伤吗?”
钟溪语到底没忍住,阴阳怪气道:“恶鬼罗刹也会受伤吗?”
廖池:“……”
这一刻,他深刻明白了谨言慎行的道理。
毕竟人永远不知道,说出去的话什么时候会以螺旋镖的方式扎到自己身上。
马车再次陷入沉默。
半晌,廖池开口:“那小孩是从小培养的死士,被抹去了自主意识,问不出什么东西,便让冷杉送他去官府了。”
钟溪语听完也没回应,自动切换回冷战模式,转头看着车窗外的场景,心中却想着那小孩出现的时机。
廖池姿态随性地倚靠在车壁上,目光却一瞬不瞬落在对面,薄唇紧抿。
就在这时,钟溪语不自觉坐直身子,身体朝窗外探出。
余光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二哥哥?
二皇子身边还站着一人,瞧着也有些眼熟,钟溪语思索半晌,终于从脑海中找到相关的记忆。
那不是当日在画舫外检查请柬的人吗?
钟溪语原本还想同二皇子打招呼,结果就眨眼的功夫,马车已经带着她驶远了,只好作罢。
走在府中,钟溪语猝然回头,看着身后跟着的人,不悦道:“你跟着我做甚?”
“我如今是郡主的护卫,自然是要跟着郡主的。”廖池道,“而且,郡主没发现,今日府中格外安静吗?”
钟溪语原本还想要反驳,结果被他后半句话转移了注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今日府内的护卫似乎少了大半。
钟溪语加快步伐,见到栖月后连忙询问情况,才得知宫中传来消息,徐武自地牢内苏醒了,至于府内消失的人手也都由长公主和钟远丘带走了。
长公主拥有自己的私兵,加上钟远丘的亲卫,数量可观,几乎堪比一只小型军队。
若只是徐叔叔苏醒,何至于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钟溪语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抬头就对上廖池潋滟的目光。
后者弯着眼眸朝她笑笑,主动开口,蛊惑道:“郡主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啊。”
钟溪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经过昨日一事,钟溪语隐隐察觉,廖池此人恶劣的很,如今再看他时,总觉得他没憋什么好屁。
纠结半晌,她还是没忍住说:“那你说说,我爹娘带这么多护卫做甚?”
廖池语气轻巧:“肃清逆党。”
第74章 郸阳关位于皇城以西,以……
郸阳关位于皇城以西,以正常的行军速度,最快也需要四五日的行程。
廖池从接到任务开始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以往夜幽庭都是暗中执行任务,此番明暗调转,因此特意留了个心眼,自出发后第二日便让众人快马加鞭,愣是将行程缩短了一半。
抵达郸阳关时,正是金乌西坠之时。
落日将此处天幕将染得一片血红,零星寒鸦飞过,莫名为此景添了几分触目惊心。
底下,偌大的郸阳关关门紧闭,落下重重封锁,远远望去,整座关隘仿佛一头排外的巨型凶兽,竭力呵退所有妄图接近的生灵。
唯有城中袅袅升起的炊烟,昭示着里头并非毫无生机。
郸阳关易守难攻一事绝非说说而已。此处背靠天险,又有重重关卡相阻,想要进去一探究竟简直难如登天。
廖池知看了一眼,便做出决断:“此处较为隐蔽,今夜所有人在此待命,若有任何意外听候川归先生指挥。”
二皇子敏锐察觉他话里的含义,问道:“廖大人是要只身入关?”
廖池看了他一眼,没有否认,只是说:“殿下放心,他们务必会保殿下无恙。”
虽未明说,但这话显然是将其打上了累赘的标签。
不过他心中也确实是这般想的。
夜幽庭的人都习惯了刀里来火里去的日子,哪次任务不是堵上性命,用一捧捧鲜血淌出来的。在他看来,饶是二皇子再熟悉郸阳关,难不成这位金贵的殿下还能不惜置身险境,与他们一同进关不成?
无非又是一个沽名钓誉,坐收渔翁之利的人。
陆湛眸光一寒,往前迈了一步,就被二皇子抬手制止。
廖池注意到他的动作,冷冷瞥了一眼,全然没放在心上。
却听见二皇子冷不丁开口:“我随你一起。”
廖池动作一顿,还未开口,就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殿下!”
“殿下三思!”
廖池目光落在沈翊身上,就见他蹙眉,眼中满是不赞同:“如今关内形势未明,廖大人武艺高强,尚且能自保……”
二皇子不为所动地打断:“郸阳关外围设下重重关卡,便是进到里边,偌大的郸阳关不知道布局也寸步难行,一来二去,更是浪费时间。若是被人发现,势必加强警惕,再想找机会进去就难了。”
“不如殿下画张图纸与我一观。”廖池道。
二皇子摇了摇头:“此处地形复杂,不是简单一张图就能分说清楚的。”
廖池沉吟半晌,还是同意了:“那便请二皇子便与我一同前往吧。”
两人脱离队伍朝郸阳关的方向走去。
二皇子抬手拂开郁郁葱葱的草木,在一片寂静中开口:“廖大人可是想由天险进入?”
廖池声音淡淡:“最初是有这个打算。”
不过显然眼下行不通了。
二皇子笑道:“那倒未必。”
半炷香后,二人站在壁立千仞的山崖之下。
在这造化天成的奇观面前,一切生灵都显得格外渺小。
廖池抬眸看向二皇子,眼中写满狐疑。
别告诉他要从这里爬上去。
他一个人努努力或许天明前有机会进去,但这绝不包含再多带个累赘。
二皇子走到一面崖壁前。
此处不同于周围光秃秃的裸岩,极目望去,整座崖壁被一分为二,一抹绿意自数百米高的位置突兀出现,无数手腕粗的藤蔓像是从数百米高空垂落,沿着壁面攀附而下,将其缠绕得郁郁葱葱。
二皇子在其中摸索了半晌,从中挑出一根与其他相比格外纤细的藤条,回过头来朝廖池说:“顺着这根藤条往上约五百米处便能寻到一个石洞,石洞可通往郸阳关内部。”
廖池看着眼前还没他两指粗的藤条,十分怀疑这玩意能不能承受着他的重量。
二皇子似乎看出他的顾虑,主动解释:“廖大人放心,这种藤蔓有个别称叫捆仙藤,韧性十足,能承受十余人的重量。”
说着率先拽了拽藤蔓,准备先行。
廖池往前走了几步,拉过他手中的藤条:“我来吧。”
话音落下,足尖在崖壁间一点,轻轻松松往上一跃,随即整个人几乎与壁面垂直,如履平地般在其上奔走,短短几个呼吸便已经在百米开外,紧接着,整个人突然消失在石壁间。
须臾,底下的藤蔓动了动,与此同时,一道清晰可闻的声音落在二皇子耳中。
“殿下,抓紧了。”
二皇子会意,将藤蔓在自己手中缠了两圈后,示意他可以了。
下一瞬,一股巨力从上方袭来,很快便将他拉了上来。
山洞并不大,只容一人通行,以他们二人的身高须得时刻躬身前行,久了不禁心生逼仄压抑之感。
直到一盏茶后,整条通道陡然一宽,两人总算能挺直腰板,均是松了口气。
“殿下此前在关内也是通行无阻,怎会发现这条通道?”廖池随口问道。
二皇子温声道:“也是多亏旁人告知,当初只觉得稀奇,没想到还真有用上的一日。”
廖池一路走来仔细观察着这条山道,越看眉心拧得越紧。
“这通道似是人为,而且看起来距离开凿已经有一段年月了。不知当初用意为何,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势必成为郸阳关防御的一大缺口。”
而且,这地上充满颗粒感的沙土显然是从外头带进来的,也就是说,在他们之前,便有人通过这条通道进入郸阳关,就是不知这上一批人究竟是什么时候进来,又是来做什么的。
“据说此前是一条粮道,在郸阳关建立之初便开凿的。”二皇子缓缓道来。
“郸阳关虽然易守难攻,但因为里头并没有自给自足的粮食,且位置相对独立,一旦开战,若是敌方采取围堵的方式拉长战线,一旦被耗到弹尽粮绝,便会不战而败,为了防止此时发生,在关口设立之初便留下这么一条秘密粮道,以备将来扭转战局之需。”
廖池脚步一顿:“即是如此,通道外总该有防守,我们从此处进来岂不是打草惊蛇?”
二皇子摇摇头:“这本就是秘密通道,设计之初便只有高层将领知晓,加上如今年代久远,这粮道又一直未曾用上,渐渐就没什么知晓了。”
说话间,空气中渐渐飘来阵阵幽香。
“到了。”二皇子轻声道,用手轻轻拂开洞口垂下的藤花。
外头的天色已经全黑了。
此处天高少云,衬得天上的月亮格外皎洁,银白的光辉将眼前的景象照得一清二楚。
不同于来时崖壁上的翠绿藤蔓,无数的紫藤花从洞口垂下,如梦如幻。
二皇子熟练地从洞内一角找出与此前别无二致的捆仙藤。
“这次我先下吧。”
下去和上来不同,没有办法借力,而且二皇子对关内的情形更为熟悉,如此倒也合理。
廖池面无表情地蹲下身:“我背殿下下去吧。”
好歹是她哥哥。
听说身体还不好,可别死在他手上。
“那便有劳廖大人了。”
入关后,二皇子便带着他目标明确地朝一个方向而去。
不同于关外的萧瑟冷肃,里头竟然还有些热闹,一路上来往的人脸上都带着笑意,聊些家长里短,看上去简直是再和睦不过的景象。
甚至周遭关卡的守卫也显得有些懈怠,看不出任何戒备模样。
廖池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二皇子。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当初二皇子回来时说郸阳关关令献祭百姓,若真如此,即便百姓不堪其苦发动暴乱推翻了之前的关令,也不该这么快就从失去亲人的伤痛中恢复过来吧?
二皇子看着这一幕眉心紧拧,显然也没意识到见到的会是这样一番景象,心中满是困惑。
他深吸了口气。
不管如何,只要见到如今郸阳关的话事人,想必一切困惑就能迎刃而解了。
“那是历当初关令的住所。”
二皇子指向位于正中一栋颇为显眼的建筑,另外将此前周边的巡防陷阱也一一说与廖池参考。
毕竟他离开此地已有一段时间,其中难免有些变动。
郸阳关的固若金汤不仅指外围,便是内部也是层层设卡,划分出数个圈层,每层的防御都做到极致,一旦外圈失守,便层层往里收拢,真到关键时刻,也有充足的时间等待后援的到来。
而关令所在的位置,便是整个圈层的最核心。
一路走来,二皇子终于理解为何夜幽庭在众人心中形同鬼魅。
他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晰地认识到,若是廖池真的出手,或许真能在悄无声息中取全关之人的性命。
难怪父皇会将此事交与一向隐于暗处的夜幽庭,也难怪夜幽庭会招来如此多的忌惮。
饶是锋利的刀尖并未指向他,但心底已经自发生起被威胁的森然寒意。
两人抵达最中间的建筑时,不曾惊动任何一人。
不多时,一道人影从外头进来。
来人五官端正,皮肤稍显黝黑,头发虽然束起,但仔细看能发现发尾略显潦草,像是被火烧过一般,手上也有劳作后留下的茧子,细节处可见并非养尊处优的贵人,但瞧着精神气却十足,颇有几分正气凛然。
而且从周围仆从的态度来看,大概率是其间主人。
廖池用眼神询问二皇子。
后者抿着唇,目光复杂地落在男子身上,半晌才摇摇头。
不是原来的郸阳关关令。
等到无人处,二皇子才低声开口:“我认得他,此人名叫齐然,行事仗义,在关内的百姓中口碑极好,此前郸阳关关令献祭百姓时,便是他第一个明着站住出来反对,结果被杀鸡儆猴,日日当众被施以酷刑。我此前设法将其救出后,也是他召集一众丧失亲友的百姓按下手印,揭露前关令的罪行。”
二皇子沉吟半晌,开口道:“我想去见他一面。”
廖池目光落在齐然身上。
此时齐然正笑着同仆从交代:“一会儿孟先生要来咱们这儿用饭,记得让厨娘多备些好菜。”
随即他摆摆手,没让下人跟着,独自回房了。
齐然合上房门,下一瞬,一只手准确无误捂住他嘴巴,力道之大根本不容他挣脱分毫。
他心中大惊,疯狂挣扎起来,抬手就要去拍门。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且带着些许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齐然,是我。”
齐然挣扎的动作弱了几分,眼中满是狐疑。
二皇子继续说:“我们没想伤害你,只是想同你了解下如今郸阳关的情况,可以聊聊吗?”
齐然沉默半晌,最终点了点头。
廖池看了眼二皇子,感受到手下抵抗的力道消失,这才慢慢松手,不过心中却并未放松警惕。
齐然转过身,朝方才二皇子出声的方向看去,不过此刻房间内一片黑暗,到底什么也没看见。
似乎是被他们的状态感染,他下意识压低声音:“那个,二皇子殿下,我能点个灯吗?下人知道我回房了,不点灯的会显得奇怪。”
没等二皇子开口,廖池手腕一动,下一瞬屋内便亮了起来。
齐然刚要松口气,冷不丁对上廖池脸上的面具,瞬间一口气又倒吸了回去。
二皇子连忙道:“别怕,他是和我一道的。”
廖池不动声色地走到檐柱旁,抱胸而立。
檐柱遮住了他身形,从外头看,窗纸上几乎找不出第三人的影子。
齐然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努力控制着余光不落在廖池身上,毕竟大晚上的,这玩意瞧着怪瘆人的。
半晌他才后知后觉地看向还站在的二皇子,恭恭敬敬道:“殿下,您坐。”
二皇子拉着他一同坐下:“可以同我说说,我离开后,郸阳关发生了什么吗?”
齐然点点头,张了张嘴,却又有些不知从何处说起,酝酿了好久才说:“当初您离开后,地动更是频繁,前关令说我们冒犯了神灵,愈发变本加厉,又陆续指了一大批人作为祭品。最初大家或许敬畏鬼神,但死的根本不是一个两个,这样下去,整个郸阳关还能有活人吗?这献祭哪是神灵,明明是魔鬼啊!”
后来发生的事和此前朝中官员所想的差不多,狗急还能跳墙,何况是人呢。
关内百姓终于受不了了,在齐然的带领下暴起反抗,最终杀死了前关令。
“大家知道谋害朝廷命官是死罪,所以干脆反了。”
“等等,”二皇子蹙眉,“其间朝廷派来的人呢?”
齐然不解:“朝廷什么时候派人来了?”
他苦笑一声,摇摇头道:“要是朝廷及时派人来处置了那草菅人命的关令,我们又何至于此啊。”
二皇子满腹怀疑。
若是徐武没到郸阳关,那他又去哪了?
不过看齐然的神色却不似作假,他似乎真不知道朝廷曾来过人。
二皇子勉强压下心头的疑虑,想起此行的正事,尽量温和道:“前关令的暴行我已一一禀明圣上,官逼民反实非尔等所愿,圣上宽宏,并未立即将罪,而是派我等来查清事情始末,便是愿意给尔等一个机会。”
齐然从他来时便意识到二皇子是为劝降,如今听到这话也不意外。
他心里清楚,哪怕陛下再仁慈,关内的百姓或许能活,但他身为主谋,必死无疑。
二皇子继续说:“郸阳关是大盛的郸阳关,以一关之力抗举国之兵,实属不智。”
齐然垂着眸。
他也清楚如今关内百姓都站在自己一边,但若自己执迷不悟,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带着他们共赴黄泉。
他没有什么大志向,曾经所求也不过三餐饱食,安于一隅。
他不是什么圣人,但更担不起所有人的性命。
齐然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是一片粲然的笑意。
“如此,便再好不过了!”他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神色一松,“不瞒殿下你说——”
齐然声音戛然而止,明明唇角还含着笑意,眼神中却带着些许茫然,下一瞬,便僵硬着身体直直朝地面栽去。
鲜血自他后脑汩汩流出,聚成一团血洼。
一根箭矢正中他眉心。
廖池捕捉到空气中的破空声时,瞳孔一缩。
太快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只能朝凳腿处掷去一枚石子,好歹让二皇子偏离原位,等反应过来那箭矢是朝齐然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伴随着木凳与地面的尖锐摩擦声,二皇子和齐然同时摔倒在地。
但却已是一死一活。
下一刻,屋外便穿来贼喊捉贼的声音:“齐然死了!有人杀了齐然!”
“是二皇子!他是朝廷派来的走狗!杀了他们!”
廖池脸色一沉,一把拉起因他判断失误无端摔了一屁股的二皇子:“中计了!走!”
屋外,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所有人眼神中都带着无尽的愤怒和杀意,嘴上喊着为齐然报仇。
这一刻,所有人都失了理智。
“被围堵了。”廖池感受着周围蜂拥而来的人群,眸色深深。
他抬起头,视线对上远处的屋顶,那里站在一个人。
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廖池就是知道,这一切都是对方搞的鬼。
他嗤笑一声,望着黑压压的人群,眼中一片冰冷。
这人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他可没有什么不杀百姓的无谓底线,他只要保证自己能活就行。
毕竟,谁能要求恶鬼有一颗菩萨心肠呢?
其余人被这一举动提醒,纷纷朝屋内扔石头。
有人趁乱喊道:“趁他们被困在里面,烧死他们!”
廖池依稀听到其中混杂着几道声音,似乎是在顾及齐然的尸身遭到损毁,但却被周围更大的应和声压了下去。
不能再等了。
廖池缓缓拔出刀,心中思索着他出去清完道再回来带二皇子走的可能性。
二皇子出声打断:“那里有梯子,我们从屋顶出去。”
廖池望了眼屋外,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他还记得方才正中齐然眉心的箭矢。
那箭射来的速度比寻常弓箭快了一倍有余,没准是什么新型兵器,上去之后也不能有丝毫放松。
廖池一上去便率先朝空中发了枚信号弹,夜幽庭的人自会知晓其中含义。
看见二人出现在房顶,底下百姓一时间有些束手无策,只是一边怒骂着一边在底下追赶着他们,不过因为人数太多,反倒拥堵在一起,行动间略显掣肘,很快便同他们拉开距离。
被这边的动静惊动,关内的兵卒纷纷朝这边赶过来。
廖池皱了皱眉。
人数不对。
一个关隘怎么会只有这么点守卫?
正想着,斜后方隐隐传来嘈杂的声音。
廖池循声望去,夜幕中,隐隐瞧见有大批人从那个方向冒出,朝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跑在最前边的人各个一身戎装,显然也是关内的守卫,不过人群后头似乎出现了什么变故,原本要过来的人竟调转方向,中途回去了。
显然比起他们,那边的事情更为要紧。
廖池眯了眯眸子。
但是那处距离他们实在太远,加上又是夜间,根本瞧不清具体情形。
“那是什么地方?”他开口问道。
二皇子也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很快答道:“是矿场,开采的是煤炭,不过因为此前地动被大批封禁了,里边应该不会有人出现。”
天太黑,他并没有廖池那般可怖的耳里和目力,并不知晓那头发生了什么,还以为他是想从那个方向突围。
正想着,他隐约听到那个方向传来一声愤怒的嘶吼,不由一脸疑惑。
应该……是他幻听了吧?
徐武的心肺此刻仿佛破败的风箱,嘴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他手脚处系着手腕粗的锁链,握着石凿的手上条条青筋暴起,目光触及周围死去的兄弟,眸中已是一片血红。
不能停下!
他在心中不停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