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修炼的话,可以出去逛街。修炼的话,那就一起打坐和练功。对了,我的功法也是你写的,很管用。”
“早饭我们去山下吃,我喜欢小笼包和虾饺。午饭一般找家酒楼,下午还可以去茶馆听书,你前些日子跟我一起听书,还打赏了说书先生。”
“晚饭就不一定了,有时是月牙和月满——我的侍女做饭,也有时我们会一起做,虽然味道不太好,但是我很喜欢。”
“当然,我们不用天天吃饭,偶尔也会闭关一整天。”
“总之,我们能做的事还挺多的。”
说完,就见沈昼沉默不语,她也没有当回事,趁机问他:“你喜欢猫还是喜欢狗呀?”
沈昼未加思索:“狗。”
顿了顿,他说:“问这个做什么?”
少女摸着下巴,似乎有点苦恼:“可我好像更喜欢猫。”
他几乎下意识接道:“那就养只猫吧。”
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怔了下。可华灯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跟他分析起养猫和养狗各自的利弊。
“哦对,你以前就养过狗,你肯定更喜欢狗。”她说。
沈昼看她:“他跟你说过很多?”
华灯点头:“当然啦,你就没有过晚上睡不着,想找人聊天的时候吗?……哦我忘了,你都不睡觉的。”
“他会睡觉?”
“会呀,我们子时之前就躺下了,然后可以聊天,还可以一起看书、吃东西。”
说起这些,她双眼亮晶晶的,显然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你知道朱罗果吗?那个可好吃了,你有好几次晚上出去,第二天都给我带一堆回来,都不知道是从哪摘的。”
“还有李记的点心,你买了好多家,我说这个最好吃,后来就经常能吃到了。”
“你还跟我一起下飞行棋,你运气真的好差,十局我能赢八次。”
她噼里啪啦说完一堆,沈昼都没有做出回应,只是那张常年萦绕着暴躁和阴郁的脸上,褪去少许戾气,呈现出短暂的安宁与沉默。
当华灯说累了转头倒茶水的时候,他平静地开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讲给我听吧。”
从这天开始, 沈昼变得忙碌起来。
华灯不常能见到他,只是夜晚回到归一殿,他总会待在那里, 仿佛正等待她一般。
这当然是错觉,因为见到她, 他也只是淡淡地扫过一眼,不远不近。
有天晚上, 当华灯莫名其妙半夜醒来时, 难得睡不着觉, 披起衣服走出门去。
沈昼正在院子里, 负手而立, 视线落到极远的地方。
地下宫殿没有星光, 华灯不知道他在望什么,走到他身边默默站着。
忽然,就听沈昼说:“上界已经不存。”
他的侧脸一如既往的冷峻, 眼底却如有光芒闪烁。
“但天外, 应当不止有这一个世界。”
华灯的心停了一拍, 屏息凝神,听他继续道:“也许有三千宇宙,也许更多, 我想去看看, 那里的世界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他语气平淡,而华灯的心恢复跳动,甚至跳得更快,好像浑身的血都炙热起来。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掌,扬起笑脸,认真地道:“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做到的!”
沈昼垂眸, 低声说:“你不觉得可笑,不觉得是天方夜谭?”
紫阳教没有星光,而眼前的少女眸光明亮,竟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璀璨。
这双璀璨的眼睛望着他,对他说:“沈昼,天外的世界……是存在的!”
刹那间,一直困在沈昼心头的问题迎刃而解,有了答案。
他终于明白,为何华灯身上有种难言的违和感,他以肯定的语气说:“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华灯抿唇,这里没有系统阻拦,她挣扎几秒,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沈昼微微一笑,没有追问更多,只说:“他知道吗?”
华灯稍显失落:“我还没机会告诉他。”
沈昼缓声说:“所以只有我知道。”
华灯眨了眨眼,没说话。
沈昼慢悠悠朝殿里走去,明明背影还是那样,却莫名有种心情很好的感觉。
华灯见到沈昼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像是在忙什么事,却还不忘每日替她疏通经脉,以及在她打牌下棋的时候突然冒出来捣乱,华灯翻白眼的次数都增加许多。
她在这里度过三个月,现实也已过去七天。
华灯不可避免地感到焦急。
这天睡前,她决定翌日找沈昼好好谈谈,令他务必想办法送自己回去。
然而,她没来得及见到沈昼,她是在一阵巨大的震动中醒来的。
向来寂静的紫阳教,充斥着尖叫和呐喊,地面不住震颤,尘烟滚滚。
但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华灯能明显感受到,那股困住她的力量正急剧衰弱。
那是沈昼的力量,他出事了。
当她飞出宫殿,飞至地面时,身体已趋近透明,沈昼为了留住她强加的法力,一点点烟消云散。
她无法形容眼前的景象。
现在是白天,苍穹却不再是蓝色,一半如同破了洞,黑不见底;一半如同被撕裂的血肉,血红滔天,汨汨流出鲜血。
天雷滚滚,紫电喧嚣,全都冲着一个方向,华灯朝那里加速赶去。
她脑子乱成一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看上去像有人渡劫……可天劫不是已经消失了吗?
不,不对。
华灯骤然醒悟,双手微微颤抖。
不是殷则京……是他!
现在,才是他销毁天劫的节点!
一路上,到处都有人跪地哀求,也有人疯狂大吼,对他们而言,这是末法时代再临,是世界末日。
可只有华灯知道,这不是灾难,而是新生。
当她赶到时,天劫已无力降下紫雷,雷劫化作呜咽,随风散于世间。
暴雨如注,洗刷世间一切,她在一棵古树下找到沈昼。
他背靠树干,仰头坐着,双眸失去焦点,亦没有光彩。
雨水顺着树叶倾泻,冰冷的雨滴坠落,他的眼睫被雨水打湿,脸颊毫无血色。
一身修为尽毁,法力不存。
他成了彻彻底底的废人。
但在那张脸上,没有恨意,同样没有完成使命的喜悦。
他只是平静地坐着,右手边躺着一柄漆黑如闪电的长剑,那是被他撕裂的天空。
“原来这把剑……叫烈天。”他低声说。
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的,可他忽然想,这就是他此生所追求的事吗?
从生下来,经历一切,就是为了今天吗?
为了让苍生解脱,为了让万民喝彩,他是这么伟大的人吗?
他厌恶回忆,但这一刻,他久违地回忆起一件小事。
那是大概六岁的时候吧,生辰当天,他歪歪扭扭,写下一张许愿纸条,埋到家门前的槐树底下。
“我想天天睡到辰时,不用被娘亲叫起来练剑。我想妹妹快点长大,这样我就能多一个朋友。我想我的狗不会变老,爹爹能早点回家。对了,回家能带盒镇上的点心就更好了。”
他最初的愿望。
原来已经全都无法实现了啊。
倒是那个未来的他……呵。
他失去天目,失去听风术,可是一片黑暗中,他仿佛感知到什么,朝着一个方向,轻声开口:“是你在吗?”
问完这句话,他又觉得不该开口的。
他已经留不住她了。
不过本来,他也没有留住她的理由。
华灯抬手,焦急地想要触碰他:“是我,沈昼,是我!”
她太傻了,她为什么现在才发现啊?
是你才对。
撕毁雷劫的人是你。
救苍生于水火的人是你。
轮回万年不得善终的人,是你。
可是她的手穿透沈昼的肩膀,就连为他遮挡雨水的能力都没有。雨滴透过她,依旧敲打在沈昼身上。
她好像明白,为什么这里的沈昼,终年一袭黑袍。
因为现在,他穿着她送的衣裳,几乎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只剩下被血染透的刺目猩红。
华灯的手掌无力落下,泪水划过腮边。
他要走了吗?要去转世了吗?
“我错了,沈昼。”
她哽咽地低喃,尽管知晓他听不见。
“我不要你留下了。”
没有回应,她也再说不出话,四周唯余风声,雨声,树叶扑簌之声。
然而,漫长的静默后,沈昼竟又握住剑,缓慢地撑着剑柄,渐渐站了起来。
他身姿不稳,摇摇欲坠,但终究站着,屹立不倒。
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眸傲慢不减,口吻狂妄如初。
“至多一百年,我的修为就能重回巅峰。”
“那到时,我将与天道再战一场。我不会去转世,我只会与天道同归于尽。”
华灯随之起身,怔怔地听着。
不去转世……不去转世,那她遇到的沈昼又是谁?
而他好似预见自己的结局,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那个人舍弃一切,为了活着而重复万年,早已背叛自己的道。”
“我绝不会像他一样。”
他伤痕累累的双手攥紧烈天,撑起随时都要崩溃的身体,一步一个脚印,向着远方前进。
与华灯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轻声说完最后一句话:
“你要等的人不在这里,回去找他吧。”
华灯下意识扬起的右手,再次穿过他的身体。
也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手腕上竟多了条熟悉的彩绳,正是她送给沈昼那条。
他把它还给了她,就像她从未来过一般。
他的身影依然挺拔,逐渐地离她远去,陷入尘烟之中。
至于那是不是回家的路,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在沈昼的背影彻底消失的下一秒,束缚她的力量荡然无存的下一秒,华灯听到了系统的尖叫声。
“宿主,宿主!我终于联系上你了!”
叫声震透耳膜,机械音里充斥着恐惧和惊慌,如同哭泣的幼童。
华灯平复心神,低低地问:“你怎么才来?”
系统无暇顾及她低落的心情,疯狂道:“宿主,你快回去!你再不回去沈昼就要把人都杀光了!”
之前这个世界的沈昼屏蔽了系统信号,它缺乏定位,所以迟迟找不到华灯。
而未来时间线的沈昼,更是快把它折磨到格式化。
机械音化为哭声:“他把我和裴见明、苏意轻的系统都抓起来,威胁我们将你带回去,总部派了好多人来对付他,可是——”
华灯一下子急了:“什么?他现在怎么样了?!”
系统无助啜泣:“他没事!他能有什么事!可他把我们的人都杀了啊!!”
来一个,他一杀一个,来十个杀十个,来一百个就杀一百个,总部已经派不出人,那简直是杀神啊!
闻言,华灯心头一松,道:“那就好。”
系统“哇”的一声,哭喊哀求:“宿主,你快回去吧!他说我要是再找不到你,就杀了我,然后亲自过来抓你回去!”
华灯被它叫唤得头疼:“好了,我知道了,你别吵了,我这不是马上就回去了吗?”
系统哽咽一声,立马启动唤回功能。
华灯闭上眼准备,实则内心有些不以为然,沈昼不就杀了几个穿书局的人,系统至于这么夸张吗?
她这个道侣,天塌下来也能面不改色,到系统嘴里却跟世界末日似的,真是胆子太小了。
这次回去异常迅速,大概系统真的怕了,穿书局也怕了,几乎是闭眼睁眼的功夫,华灯就回到身体里。
还是这具身体舒服,华灯感叹了句,尝试活动腿脚,发现伸展不开。
她像是被关在一个盒子里,怀揣不好的预感,她抬手敲了敲,顶上果然有个板子,也就是俗称的棺材板。
华灯简直要骂人,谁把她放棺材里了?不是会沈昼那个混蛋吧?
她憋着一口气,用力推动棺材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听到咔嗒一声,推开一条缝。
她立即扒住缝隙,从里面爬了出来,没想到外面和棺材里一样黑,她差点以为自己瞎了。
但她知道自己没瞎,因为一扭头,房间的角落里坐着个黑影,她吓得心脏骤停。
这么歹毒的出场方式,除了沈昼不做他想。
不是,刚刚她敲棺材、推棺材,他就这么看着?不帮忙不出声,现在也不和她打招呼?
华灯怒气冲冲,抬脚便大步朝他走去,快要走至面前时,她蓦然刹住脚步,酝酿到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
整个房间都黑透了,只有窗柩缝隙流露出些许惨白的月光,月光四分五裂,其中一道,正正好打在沈昼脸上。
华灯终于看清他的神情。
他坐在那,一切与平常无异,但当她看到那双眼,便不自觉起了身鸡皮疙瘩。
他的瞳色是前所未有的浓郁,幽深黑暗,吞没所有光亮。眼白爬满红血丝,不知多久没休息,戾气逼人。
再看他身上,以前每次杀人,他都会清洁术清理干净,可如今他满身血污,竟是忘记清理,脸颊旁的血迹已然凝固,不知是哪个倒霉蛋死前留下的。
华灯默默退后两步。
而他好似浑然未觉,朝她笑了一下,笑着问她:“华灯,你去哪了?”
在沈昼说完那句话后, 华灯出于自保本能,又退后了一步。
她了解沈昼的性格,他想要答案, 会自己去寻找,一旦开口问了, 那他要的就不是回答,而是其他。
果然, 见到她的动作, 沈昼也没有丝毫异常, 继续笑着说:“华灯, 为什么不过来?”
大约她迟迟没动静, 他轻叹口气, 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影让本就阴暗的房间,更平添一份压抑。
他走近一步,华灯就退后一步, 最初的惊慌过后, 她内心并不害怕, 她知道沈昼不会伤害她,但他狩猎般的气势,令她下意识不想触碰。
他的神情是平和的, 目光是纵容的, 纵容她的所作所为,而没有发怒的迹象。
可华灯就是知道,真正的他一定远不如外表这般平静。
平静过后,要么是将她撕扯碾碎的海啸,要么是猛兽刺入咽喉的獠牙。
退后的过程中,她撞到了桌子, 茶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又撞到椅子,椅子吱嘎一声,被她踢走。
最后她的腿抵住了床沿,退无可退。
熟悉的布置让她终于意识到,这里不是别的地方,这就是她在药清宗的房间。
他竟然把棺材搬到海棠苑,让她在里面躺了七天。
华灯毛骨悚然,她无法想象这七天里,沈昼注视着棺材,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华灯不想再退了。
她反过来前进一步,扑进沈昼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闷声说:“对不起,沈昼。”
沈昼没有说话。
他胸膛的起伏平缓,呼吸不变,唯有扣在她后腰的手掌,力度越来越大,快要将她融入骨血。
须臾,华灯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受伤了吗?”
“……没有。”
在她说完这句话,尚未来得及说第二句时,沈昼就捏住她的下巴,蓦然低头吻来。
她从未感受过他如此急切而炽热的吻。
他撕扯着她的唇瓣,撬开她的牙关,他从她的上颚扫到舌尖,强势地与她纠缠。
他含住她的舌尖,似是要咬断,可终究舍不得用力,变成泄愤般的吮舔。
这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吻,他妄图掠夺她的一切,每一丝津液都不放过。
他们在这一吻里越来越深入,唇齿相接,他仿佛要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话语,都借此之际宣泄给她。
华灯也的确感受到了。
他的思念、他的隐忍、他的疯狂、他的爱恋……
她几度濒临窒息。她未曾推开他,反而抱紧他的身子,如同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漫长的一吻过后,华灯浑身发软,被他抱在怀里,他仍然不满足,去吻她的眼睛,抚摸她的脸颊,与她耳鬓厮磨。
华灯终于找到机会说出口:“对不起,沈昼,我……”
但沈昼不让她说下去,他亲吻她的嘴唇,慢慢地说:“你不需要向我道歉。是那些人带走了你,我知道你不想离开我,对吧?”
是这样没错,华灯迟疑地点了点头,试图说下去:“因为是……”
“嘘。”
沈昼一根手指贴在她嘴唇上,满足地笑。
“是谁都不要紧,我已经把他们全都抓到了。”
是指他杀过的穿书局的人吗?
见她表情迷糊,沈昼笑了笑,直接一手将她抄起,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上,转身向外走去。
华灯:“……!”
这是什么姿势?你胳膊不累的吗?!
他当然不累,而且大步流星,走得稳稳当当,连踹开门的瞬间华灯都没有抖动。
道侣精神状态堪忧,华灯自认要付部分责任。她只好扶着他肩膀,跟着他向前。她被迫占据高地,这个视角能清楚看到面前的一切。
看清后,她瞳孔蓦地缩小,张开嘴巴,不敢置信。
现在是夜晚,而药清宗没有月亮,亦没有星光,整个苍穹都如同被黑雾笼罩,气氛压抑得可怕。
没有风,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只有海棠苑外,乌泱泱跪着的一大群人。他们没有神智,没有意识,除了跪着,什么都做不了。
华灯倒吸一口气,他说的“全都抓到”,居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们一路走到药清堂,路上每一处地方都跪满了人,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甚至更多。
而更可怖的是,凭借华灯金丹期的目力,她能见到的人已经超出药清宗外,也就是说至少方圆几十里,已经没有正常人,全是沈昼的傀儡!
在她离开的七天里,他竟是将整个九州,都变作他手下的傀儡!
华灯愣神的功夫,沈昼已经抱着她,在药清堂外坐下。
她面前无数人俯首叩拜。
不过也有一个例外,正是负责看守这些人的今泽。今泽站得远远的,手里攥着一柄剑,握剑的手持续发抖。
华灯见过今泽很多次,她还想问他和今岳的关系,但现在不是时候。
因为今泽那向来嚣张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与无措。他瞪视华灯,表情堪比见鬼,见鬼或许都没这么令他害怕。
他是唯一亲眼见证了那七天的人。
起初,沈昼抱着华灯来紫阳宫的时候,他并未当回事,倒是左护法忧心忡忡,提了句:“那位殿下看上去很生气,你小心些不要惹他。”
今泽觉得不可能,沈昼从不发怒,他有看不顺眼的,直接杀了就是,天底下什么能让他乱了道心?不会有的。
可后来今泽发现,是他错了,错得彻彻底底,荒谬至极。
当天晚上,紫阳宫就迎来两个新客人,是一对少男少女。
那女的姓苏,男的姓裴,今泽不知道沈昼做了什么,总之他奉命把这两人带走的时候,女的还好没什么事,男的简直哭成狗熊,眼泪鼻涕全抹他衣服上了。
据这个家伙所言,沈昼对他用了搜魂术,今泽不想再被弄脏衣裳,随口敷衍他:“能活着就不错了,你以为有几个人能从沈昼手底下逃生?”
可这家伙还是哭,今泽只好把他打晕。
第二天,沈昼抱着华灯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拖着一具白玉棺材。
他把那女人放在了里面,守着她日日夜夜。
他们在抚仙殿里,不准任何人打扰,有时今泽路过,都会被他的剑气逼退。
第三天,沈昼从殿里走出去,他的脸色很可怕,今泽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他像是厉鬼,身上散发的全是戾气。
今泽听到他说了一句话:“是我做错了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
今泽不知道,似乎他也不知道。
那天,他又去找了姓苏的女人,他几次想要对这女人下手,不知为何,到底没有做。
第四天,沈昼要带着华灯回药清宗。
他说紫阳宫血气太重,华灯不喜欢,华家虽然好,可这样回去,会让华灯的父母担心。所以他选了药清宗。
去了药清宗,华灯就能回来吗?今泽不这么认为。
尽管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还是叫住沈昼:“反正这个女人都这样了,你赶紧渡劫转世吧!不然她还没死,你就先死了!”
沈昼无动于衷,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他气急了大吼:“你想放弃一切,就这么留她在身边吗?你能守着她一辈子吗?!”
而沈昼居然笑了,他笑着回:“为什么不能?”
从那个时候起,今泽就知道,沈昼疯了!
他居然想要她的一辈子。
今泽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在这个女人总算是醒了。
犹记得他被叫来药清宗,看管这些傀儡人时,内心掀起多么大的惊涛骇浪。
他固然知晓沈昼的强大,视他为不可仰望的高峰,可连他也是头一次明白,这高峰究竟强到什么程度。
华灯不了解今泽的心理活动,她只看到他复杂的眼神,随后那眼神也消失了,因为今泽低下头,和其他傀儡人一样跪了下去。
沈昼蹭了蹭她的头发。
她被他抱着,坐在他膝盖上,这是种抱小孩的姿势。
华灯莫名羞耻,不安分地动了两下,他轻笑出声,拍拍她的腿,哄道:“乖一点,华灯。”
讲真,太诡异了,华灯僵住不动。
她环视一圈,没见到苏意轻,松了口气。
“苏意轻没事吧?”她不放心地问。
“你回来得不算晚,所以,她还没事。”沈昼笑着答。
华灯说不出话,推了推他横在腰前的手臂,示意他放松点。
结果沈昼收得更紧了。
华灯只好作罢。他抵着她的脑袋,姿势极其亲昵,可面前有几万傀儡人,华灯简直头皮发麻。
沈昼浑然不觉这有什么不对,把玩她的手指,凑在她耳边低问:“这里有什么让你不喜欢,所以才要离开我?”
华灯快受不了了,她真的很想解释清楚:“是因为……”
“我知道了。”沈昼说,“是他对吧?你一向最讨厌他了。”
华灯顺着看去,他指的那个人是段译。
青年跪于人群中,双眼空洞,身姿佝偻,全然不知死期将近。
沈昼打了个响指,他炸成了烟花。
除了华灯,没人做出反应。
那些人仍旧跪着,无波无澜。连仇策剑尊都在,之前见过的青阳宗掌门等人也全在其中。
可以说群仙盟,全军覆没。
华灯看了看沈昼,沈昼冰凉的指托起她的手掌,揉捏她食指的骨节:“下一个你想让谁去死?”
不待华灯回答,他将华灯的手随意调转方向,指尖所对,恰是熟人唐逸峰。
他说:“我就知道你不喜欢他。”
于是唐逸峰也变成了烟花。
下一个目标是随袖烟,因为他把华灯的手对准了这个方向。
华灯却收回了手。
沈昼的脸一瞬间阴沉,竟让华灯看到了一万年前那个他的影子。
可他只会比一万年前更难搞,更棘手。
华灯抱起他的脑袋,亲了一口,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沈昼面无表情。
华灯又去亲他的眼睛,他眼底的杀气消散少许,依旧是很不快的样子。
她亲吻他的脸颊,他垂下眼睑,收回了随时准备杀人的手。
她亲吻他的嘴唇,含住了,慢慢地咬,慢慢地吮吸,终于他扣住她,狠狠地回吻过来。
所有杀意都被炙热的吻取代。
他不止吻她,还有些别的动作。
他的手掌下,华灯浑身热起来,却在沉醉中睁开眼,见到月光的一瞬,骤然清醒。
这可是外面……!而且还有这么多“人”!
虽然没有人会看,也没有人会记住。
但她绝对无法接受。
当她慌忙要推开沈昼的时候,他钳住她的下巴,逼视她,沉沉地问:“你又想去哪?”
华灯真想把他咬死。
他的手还在,她越来越热,喘息着说:“不是这个问题……你这样我没有兴致。”
沈昼动作一顿。
他阴晴不定地盯了她两秒,忽而收回手,似笑非笑。
她被打横抱起,眼前一闪,来到熟悉的地方。
是断云殿。
她舒了口气,这里不会有人打扰,她还算能够接受。
沈昼踩着云朵,绕过暖炉,来到窗边的榻前。
榻上摆着案几,案几上有一碟鲜嫩欲滴的朱罗果。
华灯记得她曾说过,若能在这里围炉赏雪,吃到朱罗果,那她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沈昼将她放到榻上,推开窗,外面果然在下雪。
华灯仰头去看雪,蓦地呜咽一声,低头便见到他的手掌。
而另一只手,则拿起一枚朱罗果,递到她嘴边。
华灯张开口,语句几乎不成调。
“等等……你的手……”
“你不是喜欢吗?为什么不吃?”
“现在……不想……”
“吃下去。”他说,“上面的不吃,就让下面的吃。”
华灯身子一颤,再不推拒,艰难地就着他的手指,把一枚朱罗果吃得干干净净。
果子理当滋味鲜美,然而偏偏是现在,他的手向下,而她摇着头,几难吞咽。
囫囵咽下去,根本尝不出味道。
沈昼低头夸奖她:“真棒。”
吃进了果子,也吃进了他的手指。
华灯音节破碎,说不出话。
雪花愈盛,火炉愈暖。
断云殿一派安宁享和。
雪势虽大而无风,华灯背靠窗柩,被他喂着,又吃掉一枚果子。
这真是一份美好的时刻,假如他另一只手能停下的话。
明明都这样了,他还跟没事人一般,亲吻她然后问:“你现在幸福吗?”
幸福,如果你不压着我就更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