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苏意轻羞涩而笑:“讨厌啦,明知故问!”
华灯一瞬间透心凉。
她再也控制不住:“呕——”
当然,什么也没吐出来。苏意轻在旁幽幽地说:“别想了,已经吃下去十天,化作养分融进你的骨血……”
“可以了!”华灯两眼发黑,“我知道了,真的知道了,谢谢你!”
“哎先不说这些,你身体好点没?”苏意轻扶着她道,“你要不还是快点出去看看吧,我怕你再不醒他就真把秘境整个都毁了。”
华灯搭着她的胳膊起身,五味陈杂道:“他杀了很多人吗?”
“啊那倒没有。”出乎意料,苏意轻给出否定的答复,“虽然我觉得他看起来是挺想杀人的,不过最后竟然一个都没杀,只有两个脑子抽风的跑过来和他自爆了。”
“……”华灯低声说:“是吗。”
他还记得不能杀人的约定啊。
“来了很多人吗?”华灯边往外走边说。她身子发软,走得很勉强,不过还算能走动。
“是很多,光我看到的就有几百个吧。”
“他一直和这些人战斗?”
苏意轻回答不上来。
单方面碾压算战斗吗?
况且沈昼赶走他们完全是动动手指头的事,之前他日日守着华灯,时刻不离,根本懒得和这些人过招。
倒不如说直到今早,华灯体内的戮仙散彻底清除,快要醒来之时,他才离开房间,只留下苏意轻为她熬药。
这样看,怎么像他不想和华灯见面?
这个想法让苏意轻倍感荒谬,所以她没有说,只是把这些天的情形绘声绘色向华灯描述了一遍。
比如他是如何坐在床沿,一遍遍为她搭脉,不厌其烦叫她的名字。
“华灯,能听见吗?”
“华灯,你感觉怎么样?”
再比如苏意轻睡前看到沈昼坐在那,用法力为她护体,醒来后发现他还是坐着不动,静静地垂着眼眸。
华灯想,完了,这得加多少工资才能报答他。
踏出仙灵珠,尚未见到沈昼的踪影,半空中的打斗声便先一步传来。
苏意轻搀扶她在石头上坐下,她环顾四周,打量了遍周围的情况。
尽管沈昼手下留情,秘境还是被毁了一半。树林坍塌,山崩地裂,遍地都是坑洞,有大有小,形状不一。
放眼望去,连河里的水都被烤干了。
轰隆一声,两道人影坠地,华灯收回视线。
熟悉的身影不疾不徐落到地面,隔空把人提起。
那两人惊骇非常,血流如注,看上去浑身骨头都折了。
沈昼随手把人一扔,说:“滚。”
语调和姿态依然很沉稳,神情并不暴躁,也不阴郁。
只是衣角滴落的鲜血,让他整个身影都显得格外瘆人。
华灯不禁想起从前的那些时刻。他永远无波无澜的面庞,又有几次是像现在一样,竭尽全力压制着满身戾气。
他转过头,见到了华灯,看不出有什么波动。
然而头顶天空的乌云散了些,他布满阴翳的黑眸似乎也跟着透出了天光,那些嗜血的杀气一点点褪去,变回她熟悉的模样。
苏意轻悄悄地溜走了。
华灯毫无察觉,坐在原地看沈昼走近。
他的衣服上沾满了血,因为太多,已经懒得清除。
华灯视线下滑,注意到他腰间挂着一把剑,以前的宝贝五号,现在的可乐和雪碧。她给的剑穗就在上面,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
他没有用那十一把剑,也没有用一百零七把剑中的任何一把,唯独留了这一把在外面。
因为这是他绝对不会见血的剑,是放在外面阻止他杀人的剑……和剑穗。
他走到华灯面前,像是没有察觉她的目光,声音一如往常,低沉冷冽似冰块相击。
“醒了。”
“嗯……”
说完就是一阵寂静。
华灯犹豫地开口:“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沈昼嗯了声,说:“害怕吗?”
“不怎么怕。”华灯说,“我知道你会来救我。”
沈昼看着她肩膀的位置:“你说有人伤过你。”
眼神好像要望到她的过去,连同那个捅她一刀的人一起杀死。
“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他说。
华灯轻轻地笑了笑,点着头说:“我知道,我相信你。”
这句是真的。但上一句她撒谎了。
她其实很怕,怕书里的情节真的上演,怕沈昼没有赶来救她。
那个给她一刀的人,捅的也不是肩膀,而是心脏,当时她的确差点死掉。
然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沈昼,这些情绪就全都忘了个干净。
明明他冷厉的眉眼浸透血色,怎么看都比秘境里其他修士可怕得多,可她就是觉得安心。
听到她的回答,沈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沉默地在她身旁坐下,倒让华灯一时摸不准他的心思。
她想起之前沈昼杀人的情形,虽然凶狠残酷至极,却从未显出兴奋之态,显然并不沉溺其中,甚至有些厌恶。
……不对吧,他会厌恶杀人?
乍然冒出的想法何其不切实际,华灯抹去了这个猜测,却还是犹豫地打开荷包,取出一样东西塞到沈昼手里。
本来出神静坐的沈昼,忽觉手掌被人展开,一低头,掌心多了个白纸包裹的小球。
是华灯爱吃的饴糖,她总是随身带着这些。
“小孩子的东西。”他挑了下眉说。
“什么啊,爱要不要!”华灯伸手想把糖夺回。
可偏偏这个刚才还嫌弃糖果幼稚的家伙,手指轻松就将糖纸剥除,启唇送入口中。
华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到底谁是小孩。
小孩沈昼冲她勾了下嘴角。
笑容很快敛去,糖却进到口中,融化成极淡的一丝清甜。
“好点了吗?”华灯观察他的脸色,发现还是略显苍白,“是不是灵力消耗太多累着了?”
毕竟他为了不毁掉秘境,一直把修为压在元婴期,可那些来杀他的修士足有成百上千人,其中多半在金丹以上,就算化神期都无法扛住这样的车轮战。
“休息会就好了,以前也这样过。”沈昼摁了下眉心,随意地说。
“下次,就算没有我的允许,只要是想伤害你的,都可以杀回去。”华灯抿了抿唇,低声说。
沈昼闻言一顿,却低笑了声,又恢复慵懒的口吻:“对付他们,还用不着。”
可以说傲慢至极。
但这才是华灯熟悉的模样。她跟着笑了笑,说:“我认真的,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该杀就杀。”
沈昼敷衍地应了声,说:“知道了,以后都杀光。”
华灯:“……”大可不必,她还想多活几年!
几句玩笑话下来,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氛围也烟消云散。沈昼舒展了下身体起身:“回去待着,你还得躺两天。”
“好。”华灯没反驳,她现在确实累得慌。
只是这一抬眼,就对上沈昼右侧肩胛骨的伤痕。和衣服上其他的血迹不同,这些血是属于沈昼自己的。
玄色衣裳破开一道深深的剑痕,皮肉翻滚,血水浸湿背后,而沈昼浑然不觉。
他和平常一样活动了下筋骨,伸手要扶华灯起来,伤口随着他的动作重新渗出血水,狰狞可怖。
“等一下。”华灯脱口而出,顺手拦住他的动作。
沈昼投来询问的目光。
华灯的呼吸变得灼热,她忍着眼眶的酸意,慢慢把沈昼拉了下来。
她没想过沈昼会受伤。
可现在,这伤口明明白白摆在她面前,告诉她,原来这个人并非铜皮铁骨。他受了伤和普通人一样,也会流血,会疼痛。
对上她骤然泛红的眼眶,沈昼这才回忆起什么:“有伤口?”
掩盖伤势的障眼法遮了胸前的伤,却忘了背后也有。
“……伤口有点深,在流血。”华灯低声说,“我给你疗伤吧,我是医修。”
沈昼不赞同地皱眉,懒懒地说:“你才刚好,别浪费灵力。”
“你让我治吧,不然我心里难受。”
华灯仰头盯着他,苍白的面孔恹恹的,像只淋了雨的狐狸。
沈昼哑然,不得不坐了下来,看她伸手覆住伤口所在的地方。
华灯不治不知道,一治才发现,沈昼的状态比她想象的还要差。
他体内的灵力已经完全枯竭了,假如不把境界放开到化神以上,恐怕一时难以恢复。
可秘境容不下元婴以上的修士。
她放下手,心乱如麻,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仿佛猜出她在想什么,沈昼笑着说:“你再感受下。”
华灯不解地伸手感知,竟感知到他的灵力以惊人的速度瞬间回复了大半。
这是禁术,华灯心知肚明。
这意味着在她昏迷的十几天,沈昼一直处于不断耗尽灵力,又不断压榨神魂恢复的状态。
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没说什么,开始专心为沈昼治疗伤口。
然而不出片刻,她就挫败地垂下脑袋:“对不起,我太弱了。”
“与你无关。”沈昼早有预料,不在意地笑了笑,“能伤到我的,都不是一般法器,很难为外力愈合,等灵力恢复,伤口自然会消失。”
华灯不说话,他却笑得更深了,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
“没死呢,别哭丧了。”
华灯被他弹得叫了声,捂着额头说:“知道了,你别动手!”
沈昼起身道:“回去吧,你该休息了。”
“哦。”
华灯由他抱起自己,回到仙灵珠里,重新在床上躺下。
她缩进被子,闭着眼睛听沈昼离开,忽然抬起手,偷偷碰了下方才被他弹过的地方。
……幼稚鬼。她两手压着嘴角吐槽。
华灯小憩了片刻, 醒来的时候,发现沈昼就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他手里捧着一碗黑乎乎的药,华灯闻着味道就眼前一黑, 立即想要装睡蒙混过去。
沈昼拎着她的领子把她提了起来。
“放开,放开……我是病人!”华灯憋着劲挣扎。
沈昼松开手, 药碗往前一递:“喝药,病人。”
华灯鼻子动了动, 做出呕吐的表情:“你这药怎么煎的?怕不是下毒了吧?”
沈昼:“不想喝?”
华灯坚定摇头:“不想。”
沈昼:“可以, 那就吃苏意轻炼的药。”
……狠, 太狠了!
华灯被他这一招堵得无话可说, 苦着脸接过药碗。
她做足心理准备, 浅浅喝下一口。霎时间, 辛辣的味道在口腔爆发开来,直冲脑门。
华灯快要骂人了。
“这是药吗?”她难以置信,“你往里面加炸弹了?”
她想把药丢远, 但沈昼按着她的肩膀, 不许她后退:“苦点才能长记性, 以后离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远点。”
华灯喝药本来就难受,一听瞬间火了:“这是我的错吗?还不是你自己跑了,才让别人有机可乘。”
“我才不喝!这药应该你喝!让你长长记性, 以后——”停了下, 她扁着嘴,把后面的话委屈地说完,“以后别突然离开我。”
终于发泄出来,她心里的气也消了。不好意思看沈昼,便长叹一声抬起药碗,准备一鼓作气解决这讨厌的东西。
忽然, 一只手伸过来将药碗夺走,薄唇抵着碗沿,苦涩的药汁被一饮而尽。
“哎,不是……”华灯睁大眼,“我的药你喝了干嘛?我还得治病呢。”
“不是治病的药。”沈昼放下药碗,轻描淡写说道,“治病的丹药你已经吃过了。”
“?”华灯愣了,“那这是什么?”
“我让苏意轻熬了最苦的药,让你长长记性。”
“……”
华灯:“你晚上最好睁着一只眼睡觉!!”
沈昼:“我不睡觉。”
啊啊啊气死了!
华灯抓起枕头就向他砸过去,沈昼看了眼,没躲,反正也不痛。
他就坐在那稳稳地被砸了好几下,忽然眼前又砸下什么东西,这次不大,他一伸手就接住了。
是一个荷包,打开后,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糖果。
“你自己煎的药自己喝。”华灯不耐烦地说,“喝完记得吃糖,我讨厌药味。”
沈昼拿出一颗,剥开糖纸,是他没见过的样式。
华灯瞄了眼:“字豆糖,你看上面写的什么字?”
月牙和月满买的,为了贴合她的喜好,应该都是富贵花开一类的字眼。
沈昼说:“囍字。”
华灯:“……你吃吧。”
沈昼捏着糖纸,微垂眼睫。
这次的事,的确都是他的错。
他不知道该怎么道歉,也从没给人道过歉。
看话本里的描写,他应该……
抬手把糖喂进华灯嘴里,他平淡地说:“没有下次了。”
糖送过来,华灯下意识就张开嘴,她咀嚼着嘴里的糖,含糊地说:“其实我就开个玩笑,没有真的怪你。”
沈昼嗯了声,又说:“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
华灯笑了笑:“我知道,而且我也会保护好自己。”
沈昼又拿出一颗糖,喂给了她。
他没有办法描述赶回秘境的那一刻,看到华灯气息虚弱躺在地上时的心情。
他只知道,如果不是华灯醒来后看向他的那一眼,恐怕一瞬间他就会把秘境里的人全都杀光。
威胁她的,妨害她的,统统都要消失。
杀虞蘅有很多办法。
那一剑,只不过是为了惩罚他自己。
“我还是自己吃吧。”华灯接过糖小声说,耳尖莫名有点发烫。
她从乾坤戒里拿出新的一包糖,在沈昼的注视下吃了几颗,忽然停止咀嚼,低头说了句:“对不起,我看到了那一天的事。”
“我知道。”沈昼说,“出秘境后,我会离开。”
华灯怔怔地抬头。
沈昼递给她一瓶丹药:“这是一年份的天元丹,一年后,你就不会再受我真气的困扰。”
“可……”华灯张了张嘴。
“我也可以清除你的记忆,让你当做从没遇见过我。”沈昼稀松平常地说完。
“可你答应过我,你不会抛下我的!”华灯立刻掀开被子下地,站到他面前,“你为什么骗我?”
“不是骗你。”
“你就是骗我!”华灯话音透着颤抖,“你现在想抛下我了!”
沈昼唇角绷直,看着她:“这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你……”
华灯深吸一口气,坐回到床上,慢慢地缩进了内侧,拿被子裹在身上。
“我不想跟你说话。”她闷闷的声音传出。
沈昼问她:“为什么?你觉得这样不好?”
“当然不好,非常不好!”华灯猛然回头,圆润的眼尾下垂着,像难过极了,“是你的错,你哪里都不好!你还说我送的剑穗像驴,那明明是兔子!”
沈昼:“……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华灯扬起下巴:“凭什么过去?你向我的咪咪道歉了吗?”
原来咪咪是这只兔子。
沈昼淡淡地笑了下,在华灯因此怒火更盛之时,消失在原地。
华灯:“???”
她不敢相信地撒开被子,没穿鞋就跑到地上,可周围真的没有沈昼的踪迹。
“怎么还真跑了呀……”她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
然而她刚念叨完这一句,沈昼又回来了,不仅回来,还带来一个半人高的家伙。
一头矫健雄壮的驴。
驴被沈昼拽着耳朵,谄媚地冲华灯叫了两声,而华灯送的剑穗就被沈昼挂到它耳朵上,兔子与驴相映生辉。
华灯定睛一看。
嘿,还真他爹有点像。
华灯闭上眼睛,无话可说,但她觉得心脏有点疼,应该是被气的。
“好了吗?”沈昼显然以为她捂胸是“消气了”的意思。
“好了。”华灯咬牙切齿,瞪了沈昼一眼。
沈昼把驴送了回去。
再回来的时候,华灯就站在那看他,看了会,对他说:“你答应我的事,绝对不能食言,不然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的。”
他说:“嗯,知道。”
“那,拉钩?”她举起右手小指,期待地抿着嘴。
沈昼侧身避开:“幼稚。”
“?”华灯给了他一锤。
他略带嫌弃地伸出尾指,敷衍地拉了下。
想抽走时,又被华灯握住手腕:“不行不行,还有盖章。”
两人拇指对拇指,重重一摁。
华灯总算满意,拍手笑道:“好,就是这样,要是你胆敢骗我,一定会遭天谴的。”
沈昼挑眉:“天谴?”他轻蔑地哼了声。
这口气大概是:天算什么东西?
华灯假装没听见他装逼,坐下来和他描述之前的经过。
沈昼更在意她中戮仙散之毒的经过,对于万剑宗的事,几乎没什么反应。
华灯情不自禁问出心底的问题:“你真不记得虞菀?”
“不记得。”沈昼说,“死在我剑下的,不需要名字。”
见华灯似在出神,他沉下眉眼:“你把我当成什么好人了?”
华灯立马摇头:“没有,我一直当你是混蛋。”
“……”沈昼盯着她:“你没什么其他要问的?”
“没了。”
沈昼等了会,可她已经开始用传讯碟和苏意轻聊天,聊得十分开怀,手里的茶水都洒了出来。
对沈昼而言,感知到他人心绪是一件无可避免的事。
那些人的负面情绪总在与他接触时达到巅峰,尤以恐惧为重。
可她确实没有。
没有厌恶、没有排斥、没有惶恐,她所有的心绪都那么轻盈,轻盈得像天上的云雾,从他的手心飘然溜走。
忽然,他说:“你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华灯转头,放下手中的传讯碟:“我为什么要在乎那么多东西?”
“只要我和身边的人都活得好好的,不就够了吗?”她眨眨眼,不以为意地莞尔,“早跟你说过了,我真的很自私。”
况且很早之前,她就下定决心,要相信自己的感受,而不是别人的言语。
“我可以帮你忘掉那段记忆。”沈昼说。
“不用,本来也不是完整的记忆,而且能看到你还挺好的。”
华灯迟疑了下:“……你希望我忘记吗?”
沈昼没说话,华灯好像明白了。
“你是觉得……我会相信别人,然后因为所谓的道义疏远你?”
沈昼的确曾这么认为。
毕竟对于正道修士,道义大于一切。
他的父亲,曾追杀一名害人无数的魔修,魔修走投无路,挟持了年仅五岁的他,将他带到城墙上。
那个魔修说,只要父亲放下剑,就饶过他的孩子。
他太害怕了,所以他请求父亲,放过这个魔修。
然后就见到他敬爱的父亲举起剑,毫不犹豫,使出了最强的一招。
那是沈昼第一次发现,他在剑道上有如此天赋,他能清晰看到父亲出剑的动作,看到剑气横扫过来的痕迹,看到自己离死亡的一刻何等接近。
他要死了。但那个魔修看了他一眼,把他扔开了。
他跌到城墙下,被母亲接住,母亲面色沉重地对他说:“阿昼,你父亲是为了城里的百姓才出手,你怎么能向一个魔修屈服呢?”
所以他知道自己错了,他哭着说对不起。
那天之后,父亲依旧是他的榜样,他每天练剑,期望能成为父亲一样心怀大义的修士。
直到现在,他仍然不觉得那个男人有什么错,是当年的他太过软弱,而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在意这些。
他不会再面临同样的困境,也不需要任何人来救他。
“如果你是因为担心我介意,才想要抹去这段记忆。”华灯的声音将他从记忆中抽离,“那我觉得,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她难得认真地说:“在我看到的记忆里,你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杀人的。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那种情况下,如果是我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是吗。”沈昼淡淡地道。
“是啊。”华灯一手托腮,轻松地说,“有人拿剑对着我,那我就去杀了他,人不就应该这样吗?”
她的目光转向他,微微一笑:“也许你没错,沈昼。”
说完,就见沈昼回望过来,他的眼皮很平静地耷拉着,语调平平:“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过。”
华灯:“……”
她就知道,这狗男人根本不需要什么安慰!
见沈昼起身打算离开,她忽然想到白天的事,连忙把他拉到床畔:“你的伤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已经愈合了。”沈昼被她按着坐下,但制止了她的动作。
“你先让我看看再说。”华灯伸手扒他的领口。
沈昼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挥开她的手要起来。
华灯着急了,干脆一个用力,没想到有些用力过猛,竟然直接将他推倒在床上。
头重重撞向他胸膛,沈昼发出闷哼一声。
华灯:“……”!!!
许久,她僵硬地没有动作,滚烫的脸颊贴在他胸前,弱弱开口:“你……这么容易推倒的吗?”
“……”
“华、灯。”
“——你想死吗?”
第33章 床笫之上
华灯之前就发现, 沈昼的体温一直处于偏高的状态,今天果然也是如此,甚至比之前更高了。
慢吞吞从沈昼胸前抬头, 华灯飞快地瞄了眼,但见他眼皮紧绷, 面色不虞,一副被轻薄的良家民男模样。
她顿时有点不爽:“我就想给你上个药嘛, 以前没人给你上过药吗?”
沈昼不耐烦地说:“没有。”
哪怕母亲和妹妹, 也从未做过如此亲近的举动。
他警告道:“起来。”
华灯维持姿势不动, 悄悄撇嘴:“我就检查下伤口, 你凶什么呀?”
沈昼脸色一沉, 嗓音冷下去:“我不想说第二遍。”
通常他拿出这幅语气, 今泽会立即抱头逃跑,但华灯不是。
她毫不在意地点头:“那你就别说啊,让我看看。”
说着伸手去扒他的衣裳。
沈昼懒得再管, 等她看过自然不会闹了。
只是她低着头, 长发划过他脸颊, 痒意难以忽视。就连脖子上的玛瑙链也掉出衣裳,垂落到他胸口。
玛瑙鲜红欲滴,那截脖子却白得晃眼, 离他越近, 越让他烦躁得想要掐死。
他眯起了眼睛,即将握住眼前纤细的脖颈。
突然,他呼吸一顿,猛地抓住华灯的手。
“你在做什么?”他森然问道。
华灯被捉个正着,身子一抖,若无其事道:“看伤口啊。”
“是吗?那这只手在干什么?”沈昼将她的手一把扯开, 力度毫不留情。
不就摸了下腹肌吗?至于这么小气。
华灯心虚地缩了缩肩膀,很快恢复理直气壮:“是啊,我摸了,怎样?”
刚才见沈昼的伤势已经痊愈,可他的衣裳被扒开,线条实在漂亮,尤其是那腹肌和人鱼线……
唉,她只是犯了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而已。
“不怎么样。”
沈昼语调轻缓,握着她的手腕稍稍一转。
“就像我把你的手拧断,也不会怎么样。”他似笑非笑地说。
“疼疼疼,你松开!”华灯立刻叫起来。
“我还没用力,你喊什么疼?”沈昼睨着她。
“我不管,反正你松开!”
沈昼不松,华灯就挣扎起来,她本来就坐在沈昼身上,此刻更是一通乱动。空出来的那只手不断推着他身体,忽然间,掌心用力不慎,擦着他腰腹滑了下去。
她愣住,尚未分辨掌下的东西是什么,就条件反射地按了按。
随即听到沈昼喘息了一声,手腕上的力度骤然发紧,几乎要将她胳膊捏碎。
嗡的一声,华灯大脑一片空白。
她好像摸到、摸到了……
脑子里只剩一个想法:完了,吾命休矣!
她脸色红白交加地滚了下去,非常没有胆色地藏进被子里,俨然变成一只大气不敢喘的仓鼠。
她窝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而沈昼就坐在旁边冷冷地注视她。
和他杀人般的目光不同,他脸庞上泛着不自然的红色,从耳根一路蔓延,浸透了半边脖颈。
这个人他就应该杀掉,就算不杀,上个月圆夜也不该出手帮她。
不,早在一个多月前,他就不应该答应那么离谱的要求,以至于她越发得寸进尺,在他面前无所畏惧。
但他已然错过了最好的机会,现在,他想不到杀她的办法。
身边很久都没有动静,华灯的胆子渐渐回来一些。
她无比缓慢地扯下被子,重新呼吸新鲜空气,连着吸了几大口后,终于机械地转过脑袋。
沈昼还坐在那,眼睛半垂着,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但浑身上下都透着不爽的气息。
她尽量平和地说:“你看啊,其实这个吧……男子汉大丈夫,被摸一下也没什么的,对吧?”
沈昼撩起眼皮,静静地望着她,眼底的杀气让她心脏一个激灵。
没办法了!
她眼一闭,心一横,抓起沈昼的手就贴过来,大义凛然道:“你摸回来吧,我不介意!”
方才她一直在床上休息,穿的是最单薄的寝衣,冰蚕丝面料柔软贴身,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沈昼的手就被这样带着,只差分毫便能触碰上去。
最诡异的莫过于此,合体期的反应力居然让他在碰到的一瞬间,才堪堪回过神来,一把攥住华灯的手让她停下。
华灯睁开眼,刚想问他又怎么了,忽然天旋地转,脑后一痛,竟是直接被他压了下去,牢牢固定在床笫之上。
“你……”
“不介意?”沈昼逼近她问,“不介意什么?”
华灯两只手都被他束缚在头顶,不安地动了动,完全挣脱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