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完了?这么快?”她问。
沈昼没有回答,指了下窗外的月亮:“已经丑时了。”
言下之意:你该睡了。
华灯摇头:“我睡不着。”
沈昼在椅子上坐下来,长腿交叠,把玩着桌上的璎珞,是华灯卸下来的。
“在想你的神仙道士?”
……什么鬼!华灯翻了个身,轻叹:“我是在想,一个月会不会太久了。”
“你可以提前出去。”沈昼说,“这里的法宝你应该不缺。”
“但我还想快点突破金丹,你不是说这里很适合我吗?”华灯随便扯了个理由。
“那你担心什么?”沈昼说。
“我是担心我自己,我的体质,你知道的……”华灯低声说,“我总是容易招来一些,奇怪的东西。”
沈昼放下璎珞,语气平淡:“我又不是打不过。”
“唉,你不懂。”华灯幽幽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沈昼:“不听。”
华灯:“我还没讲!”
沈昼:“你那些神仙哥哥、恩人的故事,还是留着讲给三岁小孩听吧。”
华灯:“……这次不是!”
沈昼乜了她一眼,懒懒地道:“哦。”
华灯:“你听不听?不听算了!”
沈昼这才不疾不徐说:“听,你讲吧。”
华灯拍拍身旁的床铺:“那你坐过来,我讲得方便点。”
沈昼起身,却没有立即过去。
“怎么啦?”华灯歪着脑袋。
灯光昏黄,她半撑着身子,三千青丝从肩侧垂落,薄被滑到腰间。单薄的寝衣贴身穿着,顺着曲线在腰间束紧。
说是束紧也只是一条绳子,绳结打得宽松,以至于领口微微地敞着,肩膀滑落一小截。
她拍着床,不解地对他说:“过来呀,这床很大的。”
华灯看着沈昼, 沈昼也看着她。
过了会,沈昼走了过来,抬手拉过她的被子给她盖了上去, 盖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像是姥姥会给孩子盖的那样。
华灯露出一个脑袋,晃了晃眼前的头发:“你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 还知道怕我着凉?”
沈昼从床沿坐下, 面色如常:“想说什么, 讲吧。”
华灯嘿嘿一笑, 手往被子里掏出一个酒壶。
“我花了三千灵石买了这壶酒, 店家告诉我, 就算是合体期,三杯下去也能倒地。你要不要喝一口,让我看看这钱花得值不值?”她神采奕奕地笑着。
沈昼看也没看:“不喝。”
“喝一口嘛喝一口嘛, 这么贵的酒现在不喝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她睁大一双桃花眸, 一个劲把酒壶往他手里塞。
半明半暗的光线下, 她柔软的脸颊贴着被褥,瞳仁泛着浅淡的金色。
这灯并非寻常烛火,而是仿照蜡烛制成的法器, 灯火是假的, 没有半分温度。
但它落在华灯脸上,忽然变得暖洋洋的,不用伸手去碰,就能感知它的温度。
沈昼静了片刻,就在华灯以为他要妥协的时候,他把酒推了回去, 说:“不。”
脸上依旧淡淡的,眼里却有着显而易见的抗拒,华灯很少见他对什么东西这么排斥,好像酒比毒药还致命。
她叹了口气:“好吧,那我自己喝。”
不过这壶肯定是喝不了了,她重新拿出一壶不易醉的花酒,给自己斟了一杯。
酒水入喉,丝滑可口,她倚着床头,半闭着眼,借助酒意讲了个故事。
她从未对任何人讲起的事。
“十三岁的时候,我被绑架过一次。”她平静地说,“那人是个练气期的修士,贪图我家钱财,便把我劫走,想要威胁我父母。”
沈昼轻轻地应了声,示意她继续。
“他把我绑到一条船上,搜刮了我全身值钱的东西,也包括我的手链。”说话的时候,她不自觉抚上左腕,似乎这样才能安心。
“我不知道这算幸运还是不幸,总之没了那条手链,恰巧路过此地的掌门师父感知到了异常的灵力波动,然后他追寻而来,找到了我。”
“他很快地杀死了那个修士,然而那个修士垂死挣扎之际,用匕首给了我一刀,就在这个位置。”
她饮下一杯酒,右手盖住左侧肩膀,锁骨附近的位置。
“那个时候,血一直流……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她笑了笑,睁开眼时被灯光晃了下。
沈昼抬手挥灭灯火,室内沉寂下去。她的脸庞隐匿于黑暗中,捂着被子继续回忆。
“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害怕……可是我没死。师父告诉我,因为我是木属性天灵根,有着最强的治愈能力,所以死不了。”
“但后来我才知道,不是因为我的天灵根,而是……他救我,传授我功法,也是这个原因。”
华灯的身子顺着床头滑落,声音越来越低,显得困倦极了。
“他们果然很讨厌,我一个也不喜欢。”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一只手却扯住沈昼的袖子,“我不在乎他们了,也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但你……”
“起码这一个月,你绝对不可以抛下我。”
“不会。”
华灯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望着他:“我说真的,我能给你很多钱。”
“知道。”沈昼说。
停顿几秒,他低声道:“这次,不要钱。”
听到能省一笔钱,华灯果然开心许多,即便黑夜中也亮闪闪的眼睛弯了起来,手指悄悄勾了勾他的尾指。
“这是你说的哦。”
“我说的。”
华灯藏在被子里的嘴角翘起,睡意涌上大脑,她却强行装出清醒的样子,道:“可我还是睡不着。”
沈昼把方才捡起来的酒壶又递给她:“那就接着喝。”
“我不想喝了。”华灯瓮声瓮气地说,“你给唱我首歌好不好?你唱了我就睡。”
沈昼说:“不会。”
华灯眼巴巴地说:“那你想一想,想想你以前听过的曲子。”
身侧一片静默,就当她以为不会有回应的时候,男人低低的嗓音哼起了一支曲,如月光般流淌在这间屋子里。
没有歌词,甚至没有完整的曲调,只是一首普普通通的曲子。华灯回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久远的下午,她抱着扇子躺在窗前,母亲也为她轻轻地哼起一首歌。
沈昼哼歌的方式和母亲截然不同,华灯觉得像机器人曲库,非常生硬且不熟练,让她有点想笑。但他哼这首曲子的时候,与平常沉稳充满磁性的嗓音完全不一样,变得绵远悠长,轻柔似低吟。
她很想再听下去,但哼唱声戛然而止。不过她已经很困了,拽着被子含含糊糊地问:“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忘了。”
“你从哪学来的呀?”
“有人唱给我听。”
等了一会没有动静,沈昼低头一看,她果然睡熟了。
他抬手,抽了抽被华灯压在脑袋底下的袖子,然而才刚抽出一截,就被她一个翻身压了回去,牢不可动。
他又一次见证了华灯的睡眠质量,伸手去推她的肩膀。
他没想过会把华灯推醒,醒就醒了,修士本来也不需要睡眠。
手落了下去,抵在她的肩膀上,可脑海里平白无故闪现那似在颤抖的话语:“那个人给了我肩膀一刀,血一直流,我真的很害怕。”
他的动作莫名停住,看向手下单薄的肩膀。
如果刀疤还在,应该就是这个位置。
透过骨骼和血肉,他感受得到她的脉搏,那么蓬勃,那么有力,像她说话时明亮璀璨的眼睛。
沈昼没有再动,大约是懒得动了,他维持姿势向后一靠。
窗外月亮不断西沉,阴影覆盖整间屋子,他盯着前方的虚无,能看到无数功法从眼前掠过,而那双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
天光大亮。
华灯踏出仙灵珠的时候,沈昼正在附近清理妖兽,苏意轻则坐在溪边烤鱼。
相比她的困倦,苏意轻简直神清气爽。
昨晚回去之后,苏意轻还是记挂着华灯的话,于是连夜翻看了整本原著,终于放心下来。
她发现果然是自己多虑了。
书里的反派在这个时候已经死了,显然不会来什么群仙盟的秘境,还交上了道侣。
而且沈夜和华灯感情又好,晚上睡一间屋子,平时相处也很默契。
尤其今天早上。
沈夜通常不会和她有什么交流,只有今早,她打着哈欠踏出房门,正坐在院子里的沈夜突然头也不回说了句:“华灯在睡觉。”
苏意轻吓得又缩回了门里,捂着嘴巴示意自己不会出声,也不知道沈昼看没看见,反正他没再开口说话。
苏意轻不得不相信,这个人,绝对不会是书里的反派!
华灯不知道她心理活动这么丰富,单纯以为她睡得不错,揉着眼睛和她打招呼。
过了片刻,沈昼回来,他们开始向秘境更深处走去。
秘境里天材地宝不少,可惜华灯都没什么兴趣,遇见的都塞给了苏意轻。
偶尔碰上几个企图打劫的,全被沈昼不费吹灰之力吓跑,传说中竞争激烈、情况凶险的霞山秘境,对华灯俨然变成信步闲庭,度假旅游。
至于她的任务目标,天级法宝,据苏意轻所说,目前由青阳宗弟子,上一届的冠军虞蘅师姐带人看管,需要半个月后才会出现。
直到夜幕降临,他们都没什么特别的发现。
倒是华灯看见沈昼的传讯符又亮了,他拿起看了看,将符纸烧为灰烬,沉吟少顷说:“我要出去一趟,天亮之前回来。”
华灯惊了下:“你要传送出去?”
秘境的弟子可以捏碎玉牌传送出去,但只准出不准进。
沈昼说:“玉牌我不会动,有别的办法。”
华灯松了口气,没有怀疑他的话。
沈昼又道:“我只能传送回离开前的位置,你今晚留在这里,不要乱跑,我会设下结界保证你们的安全。”
华灯神色犹豫地点头。
沈昼本来抬脚要走,又停住了,转头问她:“你有什么话想说?”
华灯藏在身后的手用力捏了捏,支支吾吾道:“你有没有什么……比较喜欢的动物?”
沈昼说:“你想吃什么?”
华灯:“不是吃的,是……哎呀你这个人!”
她跺脚,手从背后拿出来,掌心一翻,赫然是一条精美的剑穗。
“是这个啦。”她扬着下巴说。
“剑穗?”沈昼接过去,流苏从他手上垂落。
“嗯。”华灯眼神飘向四周,脚尖踢着地面,故作镇定地说,“我那天收拾储物袋发现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反正留着也没用,就送给你好了。”
沈昼端详了下:“这是什么?老鼠?”
华灯呆住了,她猛地扭头,声线颤抖地问:“你再说一遍???”
沈昼又看了眼,说:“那是驴?”
你特么怎么不猜皮卡丘!
“是兔子啊!”华灯崩溃,“会蹦会跳会跑,‘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的那个兔子!!”
她喜欢兔子,因为她上辈子就养过一只兔子,叫咪咪,所以设计剑穗时第一反应就是做一只兔子。
虽然剑穗不是她亲手做的,但设计稿是她亲手画的,属下完全一比一复刻了她的稿件。而现在,她的咪咪,被人认成了大耳朵驴。
“你把我的剑穗还回来!”
她鼓着腮帮子,伸手去夺沈昼手中的剑穗,后者毫不费力地躲过,一转眼便把剑穗挂到了自己的剑上。
华灯掰着他的手,却怎么也抢不回来,反被他扬着剑穗一起一落,蹦蹦跳跳去够,累得气喘不止。
她放弃了,咬牙切齿瞪着沈昼。
“你不是觉得像驴吗?”华灯冷笑,“堂堂剑修往剑上挂只驴,恐怕不好看吧。”
“是什么都可以。”沈昼抚过兔子脑袋,这只兔子双耳竖起,四足挺立,身姿相当矫健,可谓非同一般。
“但给我就是我的了。”他说。
华灯哼了声,斜眼觑向他握在手里的剑穗,都怪沈昼,她突然也觉得没那么好看了。
她明明一直对自己的审美和画技很有信心。
前世她养的是只维兰特兔,的确体型偏大,肌肉发达,再加上她毫不节制的宠溺,脾气暴躁凶悍,所以画稿上的兔子也是龇牙咧嘴的模样。
但是!这也不是它被形容成“像驴”的理由。
“我不给你了,你还回来。”华灯委屈地伸手。
沈昼笑了笑,华灯心说你使美人计也没用。
随即发觉手心一凉,凭空多出样什么东西。
是一个珠子,普通鸡蛋大小,冰蓝色,色泽莹润,散发着馥郁的灵气。
“这是什么?”她捏起来对着阳光,触感冰凉细腻,通透如水。
“千年蛟珠。”沈昼淡淡地说。
他那天得了三枚蛟珠,其中两枚太丑,被他捏碎了,只剩这一个看得过去的。
“哦……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华灯哼了声,反手把珠子收好。
“你好像还挺喜欢?”沈昼说。
“我说过,我喜欢布灵布灵的东西,这个就是啊。”华灯扬眉,“那你呢,你——”
她咳了声,若无其事地问:“你收到礼物,不开心吗?”
沈昼顿了下,说:“剑穗很漂亮。”
至于开心……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开心”的滋味。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应该还是那个人健在的时候。
那个人,总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明知道他不喝酒,还把酒壶硬塞过来,大笑着说:
“我的徒弟就该喝酒,喝吧,使劲地喝!看我做什么?我可没说不认你了,我发过誓,这辈子都是你的师父!”
他淡淡地笑了,对华灯说:“是,我很开心。”
第27章 可乐雪碧
沈昼变出一柄剑, 将剑穗挂了上去,但很快地,他似乎觉得不妥, 又重新换了一柄。
华灯看不出这些剑有什么区别,只能感受到沈昼手里这一把格外乖巧, 质朴且内敛,和他锐不可当的剑气完全不同。
“为什么给这把?”她好奇地问。
沈昼抚摸着剑身, 回道:“它没沾过血, 很干净。”
华灯仔细回忆了下:“它是宝贝几号来着?”
“五号。”
沈昼把剑穗挂上去, 端详片刻, 说:“我应该给它改个名字。”
华灯心说你终于发现了, 道:“你想改成什么?”
她脑中蹦出许多上古名剑的威名, 譬如白虹、青霜、轩辕……
然后她就听到沈昼说:“可乐。”
“嗯?”
华灯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昼指着宝贝五号说:“它叫可乐。”
“???”
“叫雪碧也行。”
没错华灯还给他喝过自己调配的雪碧。
她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你是个假剑修吧!”
以后对战别人喊干将和莫邪,你喊可乐和雪碧,这合理吗?
但看着沈昼的样子, 她又忍不住有点得意:“还说什么像老鼠像驴, 明明就很喜欢我送的礼物嘛。”
沈昼屈指点了下兔子脑袋, 说:“我最近跟兔子有缘。”
华灯笑起来:“我应该多给你几个,毕竟你有十二……哦不,一百一十九把剑。”
沈昼放下剑, 说:“有这一个就足够了。”
华灯痛快道:“那我以后再给你送点别的。”
沈昼低低地嗯了声, 把剑别到腰间,给附近的山洞设下几重结界,就靠阵法传送离开了。
这一次他没去紫阳宫,而是落到几里外的凤箫山上。
山野寂寂无声,翠绿的灌木丛旁蹲着一名高瘦的青年,正肆无忌惮地辣手摧叶, 循声扭头道:“你可算来了,这次怎么这么久。”
话说完,扬手甩了个玉瓶出去。
“你要的天元丹,够一年的份量了!”
沈昼稳稳接住,神识一扫就检查过每粒丹药的状况。
今泽给他发出的传讯符只有一行字:天元丹已成,速取,我在凤箫山。
但他此刻拿到手,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道:“你应该还有别的事。”
今泽咧嘴一笑:“当然。”
他把早已准备好的名单送过去:“这是我揪出的群仙盟奸细,你看看。”
沈昼拿起名单,一个个人名看下来,回忆他们的模样。
今泽百无聊赖地蹲着,视线被沈昼腰间陌生的剑所吸引。
他见过沈昼很多剑,但不包括这把。
不过这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他剑柄上竟然悬着一条剑穗,一条昂贵且明显不符合他风格的剑穗!甚至还很炫耀地专门挂在外面!
他看了眼,沈昼还对着名单沉思,于是壮起胆子,悄咪咪伸出手。
指尖尚未触及,一股无形的力量便将他震开,他捂着酸麻的手指控诉:“你有病吧?我碰一下都不行!一只臭老鼠有什么可宝贵的!”
“老鼠?”沈昼放下名单,眼睛看过来的瞬间,今泽太阳穴一阵刺痛,“需要我提醒你,这是一只兔子吗?你的眼是长来碍事的?”
“好了,知道了!兔子就兔子……哎我草,你跟兔子八竿子打得着吗?上次紫阳宫溜进一只兔子你还骂人家丑!”
沈昼说:“你的舌头也不打算要了?”
这下不止太阳穴,今泽的舌头也开始刺痛,他终于不敢吱声,默默地闭紧嘴巴。
两年前他不听沈昼的话,私自跑出去找人寻仇,险些被人用暗器杀死,沈昼虽然及时赶来救他,却也打断他两条腿,碾碎他断裂的骨头。
他在地上痛到痉挛,而沈昼就一言不发地看着,末了说了句:“别再有第二次。”
生怕旧事重演,今泽若无其事转移话题:“那份名单你看完了?没问题吧?”
沈昼说:“就按你的计划来。”
今泽这才重新笑起来,指着山脚的位置:“他们打算在这里埋伏我,真是一群蠢货,我先把这部分人收拾了,然后再回紫阳宫解决剩下那批。”
沈昼说:“可以。”
今泽愣了下:“没了?”
沈昼没什么表情地说:“天亮之前我要回去,你最好快点。”
今泽一言难尽地看了眼天色:“你最近是不是练功走火入魔了?至于吗这么着急?”
等等。他突然问:“这个剑穗是谁给你的?”
他得到的是沈昼饱含警告的冰冷目光。
今泽的心猛然一跳,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在脱离控制。
四年前,这个男人突然出现,杀死了他那个该死的父亲,将他从牢笼中解脱。
他也曾问过:“你为何救我?”
那个人始终没有回答他。
四年来他见证了沈昼的强大,也见证了他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冷血。他不属于紫阳宫,不属于这天底下任何一个地方。
这次,他看着沈昼,莫名其妙问出同样的问题:“你到底为什么来这里,又是为什么救下我?”
须臾的寂静后,沈昼淡淡回答:“为了一个承诺。”
今泽的呼吸屏住了,试探问:“那你对她也是吗?”
沈昼应该回答“是”,但他漫不经心的视线掠过腰间的剑穗,忽然停住了。
明明山间树木繁盛,几乎没有风吹来,可那剑穗下的流苏却轻轻晃动着,一下一下,怎么都静不下来。
他烦躁地捉住剑穗,让它完全握进掌心。
剑穗终于不动了,安安静静躺在他手里,就仿佛刚才只是错觉而已。
他终于开口,说:“是。”
今泽松了口气,顺势问:“你的承诺是什么?不会是为了她留下来,然后当一段时间的凡夫俗子?”
后半句是玩笑的语气。
沈昼松开手,仙剑和剑穗一起被传送至芥子空间。他漠然地说:“你想多了,我不会为任何人留下。”
今泽点头,随口问:“那就好,所以你明天不回去了吧?”
沈昼说:“回去。”
今泽:“……”
那你他爹说个屁!
这个话题是无法继续了,他拍拍衣摆起身,开始活动筋骨。
“山下的人怎么处理?”
“随你。”
今泽舔了舔嘴角,眼底浮现残忍的兴奋。
“群仙盟这么对你,追杀你四五年,你就不想把他们一个个踩在脚底,碾成渣滓吗?”
沈昼:“不想。”
今泽顿时噎住。
他不甘心,想从这个人脸上看到一丁点波澜,可惜没有。
他只听到沈昼说:“这个月不要再联系我,我解决了事情会来找你。”
“?”今泽差点喘不过气,“我才元婴期,你把我一个人放在紫阳宫,是想我死吗?”
“这是命令。”沈昼说,“服从。”
今泽憋屈地呲了下牙,沈昼投来一眼,他顿时神色一凛,目不斜视。
随后他就看到沈昼抬起手,记忆中的疼痛袭来,他死死闭上眼。
然而那只手没有落到脸上,什么东西顺着额头注入识海,微微疼痛。
“什么鬼?暗害我?”他惊慌地抱头。
“剑意。”沈昼言简意赅,“渡劫之下,无人可伤你。”
今泽脱口而出:“那渡劫之上呢?”
话刚出口就看到沈昼轻鄙的眼神,明显对他的智力产生怀疑。今泽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句废话,只好心里骂两嘴假装无事发生。
现如今九州明面上的渡劫期有三个,实际只剩两个,因为他那个倒霉老爹被沈昼一剑劈了。
剩下两个无大事不出山,他们敢来紫阳宫,沈昼一定会知道。
“这剑意只有一道吗?”今泽摸着额头,暗搓搓期待。
沈昼说:“三天凝结一次的剑意,你还想要多少?”
今泽笑嘻嘻:“起码得八、九道吧。”
对此沈昼的回应是:“比起为你浪费这么多精力,我宁愿看你去死。”
今泽还没来得及表达不满,突然后腰一痛,被沈昼一脚踹下山崖。
猎猎风声中,男人的传音响在耳畔:“去解决他们,让我看看你的能力。”
“沈昼老子早晚给你扬了!”
今泽的叫骂和身影一齐消失在山脚下。
沈昼平静地垂眼看着。
四年,今泽成长为了他曾预估的模样。
这就够了。
至于群仙盟的杂碎,他从来不放在眼里。
世人都以为他心怀仇恨,可其实恰恰相反。
他当然不会恨这些无知且弱小的蝼蚁,他不恨任何人,也不在意任何人。
他要撕裂、要杀死的,要亲手塑造又毁灭的,从来只有他自己。
这就是他的道。
沈昼走后,鉴于时间尚早,华灯没有立马进入仙灵珠,而是和苏意轻一起捉了只山鸡,烤好后分着吃了。
她们吃鸡的时候,还遇到一点小插曲,有个白衣女人追着一头凶兽,误入附近的树林。
苏意轻叼着鸡腿抬头,惊讶道:“虞师姐,你怎么会在这?”
华灯跟着看过去,恍然记起,这就是那个上届仙门大比的冠军,她在宴席上见过一面的虞蘅。
虞蘅一条白绫了结了凶兽的性命,收起法器向她们走来,微笑说:“好巧,苏师妹,你们也在这里。”
“师姐你不是负责看守天级法宝吗?”苏意轻给她拽了块鸡翅。
虞蘅摇摇头,没有接下,温声回应:“那边还有人看守,倒是这条凶兽状态不对,我接到消息就过来看看。”
华灯本来不想和陌生人接触,但“天级法宝”四个字还是让她产生了兴趣。
这可是她的重要任务,整整五十年寿命。
于是她也起身,对虞蘅道:“虞师姐,初次见面,我是华灯,药清宗的弟子。”
虞蘅站在花树旁回头,这里的木槿花开得很盛,清淡的香气萦绕在她周围,恰如她这个人一样。
她对华灯嫣然一笑,春水般的眸子泛起涟漪。
“你好,华师妹。”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瓶丹药,递了过来:“这是补灵丹,你们这两天也累了吧,可以补充下灵力。”
华灯没有不能收礼的意识,反正不管是什么她都能还回去更好的,当下接过药瓶,笑着道:“那就多谢师姐了。”
话虽如此,却并没有用,而是随手揣进乾坤戒。
她体质特殊,又有女主buff加成,习惯了对人保持警戒,无论男女。况且比这好的药她有的是,确实用不着。
虞蘅目光闪烁两下,没说什么。
她详细调查过,华灯家世不凡,天资出众,从小众星捧月,自然不会特意给她一个非亲非故的人面子。
可惜了她融进丹药里的戮仙散,几十年只炼出一点,就这么白费了。
“来啊虞师姐,你坐这吧,尝尝我的手艺。”苏意轻腾出位置招呼她,华灯也没有反对。
虞蘅面色如常地坐下,和两人攀谈。苏意轻吃腻了烤鸡,开始煲鸡汤,华灯则继续问些有的没的,试图套出天级法宝的消息。
过了会,对面的苏意轻从白雾中探头:“师姐对气味敏感吗?”
虞蘅不解其意,答道:“我倒没有这项能力。”
“那就好。”
苏意轻开始煮螺蛳粉。
虞蘅:“?”
浓郁的气味钻进鼻腔,虞蘅险些作呕。
苏意轻憨笑着抬头:“师姐别急,我们一人一份。”
虞蘅笑不出来。
气味越煮越浓,她如坐针毡,华灯和苏意轻各自盛了一碗,齐齐转向她:“师姐,过来一起吃呀。”
“……”虞蘅闭目,轻声说:“我已辟谷多年,你们吃吧。”
她暗自提醒自己,不能忘了今天的目的。
她要把药散下到、下到……
下不去手!
虞蘅猛地缩回手,再也忍不住捂紧鼻子,迅猛如兔地蹿远了两尺,躲到树下深呼吸。
这时,她突然察觉不对,身后的树好似在动。
然后是华灯懒洋洋笑着的声音:“啊,上钩了。”
大树化为绳索,将她捆了起来,完全没有反应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