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了,他这里有颗痣,她一直想摸。
如同被蛊惑般,她缓慢低头,张开牙齿。
——咬住了他喉结上的那颗痣。
按在她腰后的手掌骤然一紧。
沈昼没想到她会突然扑上来。
但凭合体期的反应力, 仍然足以在她扑来的一瞬间躲开,只是他没躲,大不了再被咬一口, 反正疼的是华灯自己。
没想到的是,她的确咬了, 但咬的位置却令他毫无防备,甚至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就在他错愕之际, 华灯似犹嫌不够, 竟然伸出舌尖, 轻轻试探了下, 仿佛蝴蝶吮过花蕊一般, 轻盈湿润。
沈昼瞳孔骤然一缩, 摁在她腰后的力道猛地加重,几个深呼吸后,单手将她拽开。
华灯懵懂地摇晃了下, 朱唇尚未合上, 露出雪白的牙齿和一点嫩红的舌尖。
沈昼闭上眼睛, 再度睁开之时,眼里暗流翻涌,酝酿着冰冷的怒火。
“华、灯。”
他叫出她的全名, 一字一字, 清晰无比。
像是被他话里的寒意镇住,华灯渐渐回神,无措地“啊”了声,眼角耷拉下去。
沈昼逼近了她,倾身过来的同时,大拇指压住她的咽喉, 满含威胁。
“你想死吗。”
他的话远比手掌用力,仿佛她一个回答不好,就将命丧当场。
华灯无辜地戳了下他的手背,装傻:“怎么了?”
沈昼托着她的后颈,迫使她抬头,冷笑着说:“是吗,你又忘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也没伤到你……”华灯有点心虚,但又有点理直气壮,扬着下巴谴责他,“你干嘛又这么凶?”
她委屈地道:“你答应过我的,你不准忘了。”
扣着她的手指微微一动,沈昼回忆起那天的场景。
“你把我当成信守承诺的好人了。”他如是说,无动于衷,“可惜我没有这方面的觉悟。”
“那你……现在觉悟一下也不晚。”华灯吞咽了下口水,慢慢把手搭上他的胳膊,“我教你,就像这样,把手放下,然后离我远点,就可以啦。”
沈昼几乎要笑出来,气笑的。
但他终究没有笑,只是用那双看不出情绪的黑眸盯着华灯,一直盯到她乖乖放下手,睁圆了眼睛偷偷撇嘴。
少女黑葡萄似的眼珠不经意转动,像只狡猾的狐狸。曾经他养的那只狗也总是这样。
每当把他的剑鞘咬烂,吃光他偷藏的点心,就会仰着头露出这样的眼神。好像摸准了他不敢下手,摸准他会继续纵容。
想到这里,他表情越发冷沉,手掌抚在华灯的脖颈上摩挲,仿佛正思考该从哪里下手。
常年练剑的手修长且有力,手掌宽阔,骨节分明,那层厚厚的茧子擦过华灯的肌肤,存在感分外强烈。
“嗯……”华灯敏感地瑟缩了下,眼神有一瞬失焦,“别动,难受。”
“这就难受了?”
沈昼停下动作,依然没有放开。
这世间敢接近他的,挑战他的,早就被他杀了无数次。只有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肆意践踏他的底线。
而他居然纵容了,不可理喻。
“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敢这么有恃无恐。”
“——你让我很不高兴。”
他垂着眼帘,眼底暗沉森然,投下的阴影将华灯完全笼罩,是极具压迫感的姿态。
“那你……”华灯无意识咬了咬唇,黑黝黝的眼珠瞅着他,怯生生问,“你咬回来?”
沈昼杀人的气势一滞,像是没明白听到了什么。
华灯给他做出示范,扯着自己的衣领露出完整的脖颈,指尖点点弧度并不明显的咽喉,闭上双眸,一副慷慨就义的架势。
“就这样,你咬回来?”她掂着脚尖,把脖子送得近了些。
沈昼条件反射地倒退半步,眼底却无可避免倒映出她的模样。
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颈侧,手指点着的位置,有一滴水珠悄悄滑落,顺着纤长的脖颈,一直滚过锁骨下方的小痣。
原来她这里也有一颗痣。因为皮肤白,便显得格外惹眼,简直像引诱人去咬一口。更何况她还天真地闭着眼,好像他做什么都可以。
沈昼不再退后,手指顺着她的喉咙向下,在即将触碰到那颗痣的时候,骤然收了回来。
“想多了。”
他压着眉眼,冷冰冰地说。
“小狗会咬人,我当然不能咬狗。”
华灯睁开眼,似乎在思索他话语的真实性,见他表情总算没那么可怕,这才舒了口气,嘴角弯弯地说:“那你别生气了。”
沈昼冷着脸:“我没生气。”
“怎么没有。”华灯叹息,一副你别想骗我的架势,“你看你,气得耳朵都红啦。”
沈昼霍然转头,平静的眼底就此打破:“闭嘴!”
华灯静了会,忽然“哇”的一声。
发现自己能发出声音,她拍着胸口笑眯眯:“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用傀儡术了。”
沈昼笑了声,他缓缓道:“你说得对。”
“忘掉。”他抓住华灯的肩膀,多少有点咬牙切齿,“把刚刚的事,全都忘掉。”
眼看着华灯瞳孔涣散,沉睡在他臂弯里,他这才将人拦腰抄起,放到了池边的矮榻上。
转身时,透过水纹荡漾的池面,他看清了自己的样子。
熟悉的令人憎恶的脸,分明浸着戾气,偏偏耳根早已红透,无论如何都消不下去。
“碍眼。”他吐出两个字。
一道剑光划过,水池激起数丈高的波澜,水花四溅,打湿整间密室。
结界笼罩着华灯,她安然沉睡,沈昼却完全被冰水打湿,静立片刻后,抬脚朝门外走去。
他踹开铁门,边走边烘干衣裳,长发垂散在身后,黑白对比鲜明。
一路走到大殿外,他对着墙角揪花朵的今泽也踹了一脚,居高临下道:“把宫里的医师和炼药师都找来。”
今泽跌了个猝不及防,闻言愤怒地跳起来:“找就找!”
他飞快地跑远了。
沈昼留在原地,无波无澜地站了好一会,屏息默念剑诀。
一柄心剑从他体内凝练,悬浮在抬起的手心,就在他即将握住之时,竟毫无征兆地倏然破碎。
沈昼的手掌攥了个空。
这结果不出意料,他放下手,心底却难以克制地生出些许烦躁。
……他本不该如此。
他所修剑法名《万古》,横亘时空,可脚踏天道,藐视日月。他所修剑心名菩提,自微茫处诞生宏大,自宏大处俯瞰微渺。
其剑刚不可催,其心洞若琉璃。
所以——
沈昼面无表情地想。
究竟是修行的哪一步,出了差错?
今泽把医师和炼药师都找了过来。
十几个人站在沈昼面前,心情是一样的忐忑。
按照他们的级别,本来够不上见这位大人,可今天少主突然把他们叫了过来,该不会马上就得写遗书了吧?
正当他们惊慌不定之时,就听沈昼开门见山说:“我要一份能压制我真气的丹药。”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炼丹好说,不是拿他们炼丹就行。
其中一人捋着胡须,谨慎措辞道:“您的真气霸道至极,若想压制,寻常丹药恐怕难以见效,除非……”
“说。”沈昼看他。
“除非,用您的精血。”那人鼓足勇气说完。
沈昼眼也不眨:“那就用。”
众人皆噤声,无人敢做应答。
沈昼不耐地说:“需要多少就用多少,你们尽管开方,剩下的无需考虑。能做到吗?”
众人对视几眼,犹豫着点头。
“那就去做。明早之前,我要第一份丹药。”沈昼挥手,“退下吧。”
等人群都散了,他又看向唯一没有离开的今泽。
“什么事?”
今泽终于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玩上谈情说爱的把戏?”
沈昼说:“你该治治脑子了,是欠揍了对吗?”
今泽不管不顾地说下去:“我就不明白了,那女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不让我见——”
话未说完,他的脖子被隔空掐住,整个人被迫提起,双脚离地,面目浮肿赤红。
“是谁不重要。”沈昼说,“但敢打扰到她,你就去死。”
话音平常,溢出的寒气却压得他几乎抬不起头。
“……知道了!”
伴随他不情不愿的妥协,沈昼手指一动,他重重摔落地面。
未曾看他一眼,沈昼转身踏进抚仙殿,大门砰地关闭。
今泽偷偷骂了句:“臭傻逼等你死了别想让我烧纸!”
一片落叶倏地插进他面前的地面,青石板寸寸开裂,他抱着头迅速逃离现场。
沈昼的身影从窗边离开,继续向前,走到密室时顿了下,一脸不爽地把门踹开了。
华灯还在那里,一只手枕在头边,安然地沉睡着,模样十分恬静。
她对刚刚的事一无所知。他亲手干的。
这个认知莫名让沈昼的戾气更浓了些,他脸色非常不好地坐下,继续为华灯输入真气,维持了整个夜晚。
难得睡了一整夜的华灯从梦中醒来,几乎失去时间观念。
和前两次不同,这一回她不仅腰不酸腿不痛,甚至活力焕发、精神抖擞,恨不能冲进池子游上两圈。
唯一的问题在于,她几乎想不起来到密室后的事了。
“系统,我昨晚的记忆怎么这么模糊?”华灯揉着脑门,“我应该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系统不知为何有一丝沉默:“宿主,你要查看录像吗?”
华灯一想:“算了,就沈昼那脾气,我要是做了什么,肯定早就被他淹死在水里了。”
“……还是看一下吧宿主。”系统支支吾吾。
“不用,我的人品我还不清楚吗?”华灯坚定道。
系统不再说话,沈昼的声音却从身后凉凉传来:“怎么,又忘了吗?”
他只清除了她一部分记忆,前面的她不该忘记。
华灯回头:“我也觉得好奇怪,但是忘了应该没什么吧。”
沈昼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
“可你应该记得,昨晚你——”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表情莫测地看着她,不知究竟是想让她记得,还是希望她不记得。
华灯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昨晚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他沉下脸,面无表情,“你昨晚晕得很快,我还以为你要死呢。”
你才要死!你全家都要死!
华灯心里忿忿,嘴上说:“哦,那真是辛苦你了。”
沈昼嗤了声,非常冷淡,她宽宏大量不予理会,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很快就察觉不对。
“我的修为是不是提高了一点?”她不确定地问。
沈昼说:“有我的真气辅助,这很奇怪吗?”
“你还有这作用?”华灯惊喜地探知灵府,“我感觉快到金丹了,是我的错觉吗?”
沈昼淡淡地说:“你的感觉没错,金丹对你的确唾手可得。”
望着华灯亮晶晶的眼,他漫不经心地想,才金丹而已,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如果不是用掺了他精血的丹药压制,今天她就能直冲元婴。
“那我是不是马上可以突破了?”快要完成任务的喜悦让华灯语气都轻快了几分。
沈昼道:“霞山秘境会开放一个月,你可以在那里冲击金丹,不必急于一时。”
停了下,他着重说:“记住,冲击金丹必须由我为你护法,否则我的真气将反噬你的灵府。”
华灯哦了声,好奇问:“反噬了会怎样?”
沈昼沉声说:“五感失灵,形同废人。”
华灯顿时心头一松:“还好,我以为会死呢。”这点副作用她还是能接受的。
看来这真气,也没有沈昼说得那么可怕。
沈昼拧眉,语调微扬:“还好?”
可不就是还好。但华灯不想辩解这个问题,反问他:“那你呢?你有过被反噬的时候吗?”
沈昼垂下眼说:“以前有过,现在不会了。”
撒谎,华灯想。
你明明已经失去大部分味觉。
这件事她没有追问,两人默契地不再出声,回到了青阳宗内。
沈昼说是要办什么事,把华灯送到苏意轻的居所便独自离去。
苏意轻特意将自己男朋友赶了出去,勒令他今晚子时前不许回来,准备了一堆零食酒水招待华灯。
两人一凑到一块就开始聊各种八卦,其中最劲爆的一条苏意轻刻意等到酒水调好,才晃着酒杯语气兴奋地说:“哎你知道吗,就在昨天晚上,我们青阳宗的弟子唐逸峰和一个混进宗门的半妖打起来了!”
华灯故作惊讶:“怎么回事?严不严重啊?”
“那可太严重了!”苏意轻满脸敬畏,“听说他俩本来是去后山秘密约会,结果到地方后裤子都脱了,居然为谁在上面的问题争执不休,最后大打出手!”
华灯:“……”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发展。
苏意轻继续:“我听回春堂的人说,唐师兄被打得牙掉了一地,趴在地上哭爹喊娘。另外一个半妖更惨,那啥都被拧成麻花了!”
华灯一阵恶寒,没有起伏地发出感慨:“哇,这可真是太惨了。”
“哦对了。”苏意轻没有发觉她的异样,摸着下巴沉思,“听说那半妖少年竟然有两个,真的假的?”
华灯面不改色:“谁知道呢。”
有了八卦下酒,两人相谈甚欢,从七长老的私生子聊到掌门的四顶绿帽子,话题偏到拉都拉不回来。
夜色渐渐昏暗,她们并没有注意,院外有几道身影正在悄悄接近。
一个身着青阳宗弟子服饰的青年趴在树后,鬼鬼祟祟朝后招手:“快跟上,华师妹就在前面了!”
“是吗,你很期待?”
“这叫什么话,难道你不期待?”
话说完才发现身后的声音不对,是一道格外低沉且陌生的男音。
他瞬间警铃大作,按剑回头——
明明对面的人手指都没抬一下,他却如遭重击,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青年不省人事,沈昼低头踢了脚,拿绳子把他五花大绑,然后拴在另一条更粗更长的绳子上。
在他旁边,横七竖八躺着另外几位同样昏迷的男人。
一、二、三……八、九。
沈昼翻看着手里的传讯碟,这是他昨天从唐逸峰手里顺走的,里面有一个群聊,全是关于华灯的事。
还差三个。
果然如华灯所说,她“很受欢迎”。
沈昼提溜着绳索,慢悠悠传送离开。
“咦?”
正在群里潜水的苏意轻把传讯碟递给华灯。
“比赛还没开始,怎么今晚这么多人退赛啊?”
华灯凑过去一看,也有点惊讶:“连秘境都不进了吗?我还以为大家都是为了法宝来的呢。”
“谁说不是。”苏意轻倒也没纠结这个问题,把传讯碟放下,“可能现在的人都视金钱为粪土吧。”
华灯摇头,沉痛地说:“世风日下!”
苏意轻:“……世风日下!”
回到房间后,华灯意外发现沈昼还没回来,便倚到床上翻着话本等待。
大概是今夜没了合欢体质的影响,她浑身舒畅,没有丝毫异常。
对比前两天,那时她并不很能适应沈昼的真气,经常会有灼烧的感觉,今天竟然完全消退。
“系统,我这个月不会再犯病了吧?”
“是的,宿主。”系统说。
“所以我也不会受沈昼的真气影响了?”
“这点系统无法判断。”它说,“您现在没有排异反应,是因为今天早上,沈昼喂给了你一粒丹药,初步检测是天元丹。”
华灯愣了下:“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系统说:“宿主要查看录像吗?”
华灯没多想,随口说:“看吧。”
仿佛提前排练了无数遍般,系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录像调出,然后啪嗒点击播放,完全没给华灯制止的空间。
而且它精准把进度条拉到第十五分钟,恰好是华灯神志不清,挣扎反抗之时。
一股不妙的预感在心中蔓延,华灯屏息凝神,果然见画面里的自己直直盯着某个方向,然后——扑了上去。
华灯:“…………”
开、幕、雷、击。
她会含着沈昼的……脖子,并且邀请他来咬自己吗?
华灯惊恐地摸了下脖子的位置, 还好他没咬,不然……
“你在做什么?被蚊子咬了?”
此刻最害怕听到的声音从旁边响了起来, 华灯呼吸一窒,强装镇定转头, 视线不受控制瞄向他喉结的位置。
万幸, 没有牙印。
可旋即就对上沈昼恍然的眼神, 他懒散地往旁边一靠, 低头问:“想起来了?”
华灯心脏一抖, 满脸单纯地问:“想起来什么?”
沈昼挑起眉梢, 打量她说:“你越来越会演戏了。”
华灯的表情更加真挚,可沈昼不信,俯身凑近她, 低声问:“是谁教你的?”
“——又是谁, 让你想起来的?”
华灯打了个寒颤, 她硬着头皮试探:“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天生就比别人聪明?”
沈昼不假思索:“绝无可能。”
华灯:“?”
华灯:“你等等,你可能没听清我的问题……”
沈昼:“听清了, 你说你比别人聪明, 我说没可能,要我再重复一遍吗?没有这种可能。”
华灯:爹的狗男人。
她被子一拉,郁闷地躺下,完全是不想沟通的状态。
旁边的被褥陷下去一些,是沈昼坐了过来,他扯了下华灯的被子, 华灯恼怒地又扯了回去。
像是觉得这样好玩,沈昼再次用力扯了扯,华灯蹭一下把被子扬起,整个摔到他身上,怒道:“你盖行了吧?你也不怕热死!”
沈昼拥着被褥,懒洋洋撩起眼皮:“你为什么发脾气?因为我说你不聪明?”
华灯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努力镇定,微笑道:“没有吖,我没有朝你发脾气,你让我睡觉好不好。”
沈昼把被子放回去,侧首看她:“说实话。”
这句用了傀儡术,华灯惊恐地睁大眼睛,生怕自己张口就是一串脏话。
然而她听到自己说:“我等你回来很久了,你干嘛一来就质问我?而且你也没有去苏意轻那里接我。”
华灯:“……”
华灯:“!!!”
啊啊啊该死的傀儡术去死吧!
她完全不敢看沈昼的表情,用被子一蒙僵尸般躺下,整个人都散发出安详的气息。
沈昼的声音透过被子传来:“其实……”
华灯说:“别说话,我死了。”
沈昼敲了敲被面:“现在活了吗?”
华灯绝望地翻了个身,开始胡言乱语:“你知道规则怪谈吗?我现在告诉你这个房间的规则,第一条就是不能跟死人说话。而我是死人。”
外面没有说话,须臾,一声压不住的轻笑清晰响起。
华灯攥着被角的手一顿,内心逐渐动摇。
虽然气氛无比尴尬,但她还是很想看沈昼笑起来是什么样。
纠结半天,她从被子底下,偷偷探出半个脑袋。
正对上一张毫无笑意且欠揍的脸。
华灯:“……”她真是吃一堑吃一堑!
被子由另一只手牢牢制住,她无法再把自己隐藏进去,板着脸气鼓鼓地坐了起来,抱着膝盖不说话。
沈昼在旁边叹息了声,他指着自己的喉咙,慢慢地说:“昨天,你咬我很疼。”
华灯脊背一僵,热气窜上脖颈。
她堵着耳朵没回头。
沈昼接着说:“这么严重,华大小姐都不准备赔偿我点什么吗?”
半晌,华灯憋出一句:“你想要什么?”
沈昼的回答是一瓶递过来的丹药。
“它叫天元丹,你每隔七天服用一粒。”他说,“这样就算我不在,我的真气也不会让你疼痛。”
华灯呆呆地把丹药接下,等了会才反应过来:“然后呢?”
“然后你可以给我十万灵石。”沈昼说。
华灯假装没听见:“好的我睡觉了,谢谢你明早见!”
沈昼哼了声,睨了她一眼后起身要离开。
华灯几乎是下意识拽住他的手腕,在他看过来时又飞速地松开了。
“没什么……”她轻轻垂首。
“你可以说。”沈昼道。
“……”华灯悄悄抬眸,小声说,“明天秘境就要开了,我有点害怕。”
霞山秘境是她最害怕的剧情,她是真的担心到睡不着。
沈昼没有回答,她斟酌着把话讲完:“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一晚?反正你晚上也是修炼。”
她不知道沈昼在想什么,那双眼睛里永远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但她知道他没有拒绝,而是平静地坐了下来,对她说:“可以,睡吧。”
华灯拉上被子,放心地闭上眼睛。
很快,她沉眠入梦。
沈昼坐在旁边静静修炼了会,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忽然睁开眼睛,侧头注视她的睡颜。
他当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可那本来就没什么可在乎的。
毕竟,他已经给过她一条手链。
月光下华灯睡得并不安稳,沈昼为她盖好乱踢的被子,起身时,薄唇吐出一个字:“蠢。”
真是太笨了,笨到现在也没想起来他到底是谁。
仿佛听见他的低语,手边的脑袋动了下,从鼻腔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哼唧声。
女孩古灵精怪的话语浮出水面,回荡在脑海里。
“小哥哥,这手链是送给我的吗?”
“嗯。”
“可我是一个人偷偷出来的,没有东西能还你。”
“不用。”
“那这样吧,你以后来找我,我娶你,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就不给你回礼了!”
“……不用。”
记忆的碎片遥远又模糊,引来眉心一阵刺痛,沈昼从回忆中抽离,忽然听见华灯的梦话:“沈昼……”
他瞥了眼,漫不经心弯下腰。
身边的人继续呓语:“狗男人,打死你……”
沈昼直起身子,钳住她的下巴。
“闭嘴。”
可惜梦里的人不受傀儡术影响,华灯拍开他的手翻了个身。
沈昼凉飕飕扫了她一眼,默不作声把盖好的被子又掀开了,然后回到位置自顾自修炼。
霞山秘境于辰时开放。
华灯站在传送阵外,焦急地等待着。
“我的剑,应该在你那里。”沈昼忽然说。
“啊对。”华灯想起来,从乾坤戒里把他的剑取出,还有点心虚。
因为她答应为他温养仙剑,最后只进行了一半。
沈昼却没说什么,也没有立即收下,而是对她道:“你挑一把。”
华灯愣住,虽然不解其意,还是尝试着挑了一把最顺眼的:“这个?”
沈昼颔首:“你把它带着,进秘境我们会分散,它可以保护你的安全。”
华灯的关注点完全在“分散”两个字上,抓住他的袖子急切道:“不行!我不要和你分开!你想想办法!”
沈昼看了眼她的手,说:“我知道,半个时辰内,我会去找你。”
“一炷香!”华灯讨价还价。
“行。”沈昼答应得也痛快。
华灯这才缓了口气,心态也放松下来,开始打量自己挑选的宝剑。
剑身薄如蝉翼,寒光四溢,当真是难得一见的仙器。
“它有名字吧?叫什么?”华灯兴冲冲问。
她想象着电视剧那般抬手一招,大喊“剑来”的场面,心情略显激动。
然后就见沈昼露出剑柄上的刻字,回答说:“宝贝一号。”
华灯:“?”
低头一看,剑柄上的字还真他爹是“宝贝一号”,字迹明显出自沈昼的手笔。
她沉默了。半晌,艰难问:“那剩下的呢?”
沈昼用他毫无起伏的语气陈述道:“宝贝二号,宝贝三号,还有宝贝四……”
“停!我知道了,别念了。”
华灯两眼一黑,心说她就多余问,一个能取出《很厉害的剑诀》这种名字的人,难道本命剑会有什么酷炫的名字吗?
她怜悯地抚摸着“宝贝一号”。
剑的名字随意,散发的灵气却异常纯净,和沈昼平时的废铁剑截然不同,几乎感受不到血气。
孩子是好孩子,就是父亲不太靠谱啊。
“你们剑修的剑,给别人没关系吗?”她突然想到书里说的什么“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沈昼无所谓地说:“有。”
华灯抬头:“什么?”
“没关系。”沈昼说,“拿着吧。”
华灯眨了下眼,还是把剑收好,试探地挥了两下,问沈昼:“它会听我的话吗?”
“它能感受到我的真气。”沈昼说。
那就是会听了。
华灯高兴地给“宝贝一号”喂了几块灵石。
这一下可不止“宝贝一号”,所有的宝贝仙剑都躁动起来,不住地往她跟前凑。
如果比喻成人的话,大概就是一群小孩围在她周边,叽叽喳喳喊着“我也要”、“我也要”。
华灯惊奇地掏出灵石喂给它们:“它们是不是从来没吃饱过?”
说着看向沈昼,一副“你虐待孩子”的表情。
沈昼冷漠地说:“十万灵石不够它们吃饱,那就活该饿死。”
仙剑嘚嘚嘚吃个不停,模样一个比一个不争气,他看着心烦,抬手勾了下手指。
即便华灯身上有他的真气,但那毕竟不够纯粹,仙剑必然更遵从他的号召。
沈昼说:“回来。”
仙剑齐刷刷回头,在短暂的静默后,不约而同地,往华灯身边蹭了两下。
沈昼:“………”
他脸沉下去,法力向手指汇聚,即将把仙剑强行召回。
这时华灯说:“你看,它们好喜欢我呀!”
一双眼闪烁着比星辰还亮的光芒,显然是发自心底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