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阿長  发于:2025年0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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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王垂下眉眼,浓长的睫毛遮住其眼神,平添几分温柔。
“我梦见你娘了。”
景王是内秀之人,从前也极少会主动提起谢妃。他因谢妃死因真相而昏迷,如今却能泰然说出这句话,不知是否是真的释怀了。
“她的模样还是和我遇到她的那年一样美,却比那时更加柔弱文静。我俩中间隔着一条浅河,我要越过那条河去找她,她却不让我过河,所以我只能在岸边看着她。我同她说,阿扶这几年长大了,为什么她总是不回来看看。她朝我笑,说她都看得到,还对我说谢。”景王平静地述说着自己的梦境,平静到他从来不曾在梦中歇斯底里过,“平心而论,我并不值得她感谢,我甚至对你娘和你都有愧。我从前便想要同你们道歉,但没有机会,或者说,我将你娘与天下所有后宅妇人归为一种:那便是教养儿女是她们应该做的,出于身为母亲的天性,她们也应会乐在其中。可后来我忙于公务,却忘了她不仅是我的妻,她还是她自己。未嫁给我前她并非是普通后宅妇人,她是诗礼传家的贤女,是高门淑女中的典范——未遇到她时,她应该是过得很好吧,但自从嫁给我之后,一颗心便全部放在我们父女身上。她甚至至死都不埋怨过我一句,纵然在梦中也向我道谢。你娘真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她一直身子不好,我总想着等我再走稳些,等你再长大些,能将所有的事交在你手上后再回来陪她。可我疏忽于保护你们母女,致她猝然而逝,这要我如何能释怀呢?”
景王说罢又抬起脸,雾霾色的瞳仁内染上一层无措凄然。
父母有多好,没有人比萧扶光更加清楚。幼时她跟在母亲身边,盼着父亲来同他们相聚,每次他回来都会先抱起撒娇的自己,然而那双眼睛却总是越过她看向母亲。晚间父亲陪她放纸鸢,她玩得起劲儿了总会将人晾一边,再回头时看到父亲已经不见了,纱窗上却多了一抹互相依偎的亲密身影。
爱既生忧生怖,同样的,它也能滋养出一颗火热赤诚的心。
所以年少的萧扶光在面对宇文渡的追求时毫无顾虑地坦然接纳了他,因为她也想像父母那样有一个能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爱人;在面对宇文渡的背叛时也能及时抽身而去,任你如何痛悔亦不回头。既非我之过,那么瞧上过别人这件事这并不会令她感到蒙羞。只要愿意付出真心,迟早会遇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爱人。
萧扶光握着父亲的手,细细同他讲述了同檀沐庭结怨的始末,始于遥远的白龙珠城,中间夹杂了无数无辜的人的性命,其中不乏有她的母亲,最后终结于檀沐庭最亲近的人的手上。
讲完之后,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
这半个时辰中景王只是静静地听着,只在她说起白龙珠城曾下过的那道觅珠令时面上闪过一丝讶然之色。
待萧扶光说罢后,他才轻轻点头:“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这个。”
萧扶光见他一副早已了然的神色,忙问:“爹爹知道当年白龙珠城的事?”
景王颔首:“我不仅知道,且我知道的恐怕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
萧扶光一想,父亲务政多年,周边大国小城自然了若指掌。只是他为何会关注这样一座海上小城呢?
景王又道:“其实这件事,与你皇祖有关。”
说罢,他便叹了口气。
不等萧扶光再追问,他忽然问了一个问题:“在你心里,你认为你皇祖是个怎样的人?”
萧扶光不知他问这个与白龙珠城有何联系,却也如实答了:“皇祖素来疼我,在我心中,他自然是我最慈爱的祖父。可是大家都说,他平庸懦弱,遇到大事便拖,就连立储都生生拖到最后…还有金爵钗,蓝梦生和阿九都说那是他赐给我的生辰礼,可是爹爹我不明白,既然他最看重您,最宠爱我,为何不早作决定呢?”
“你错了,我从很久之前便告诉过你,你的祖父并非是无能,恰恰相反,他是最精明厉害的人物。他最厉害之处,在于他有自己的‘道’。”景王道,“这一切还要从二十多年前他巡海时说起。”

君向潇湘(十三)
赤乌巡海年时久远,具体在哪一年早已不可考,但景王还记得那时的他也才十几岁,在朝中虽说还稚嫩得很,却已展现出了与素来温和的赤乌截然不同的执政风格。
赤乌见朝廷内外对大王颇为信服,便放心巡海,为期三月余。
第一次乘船的赤乌不仅吐得翻江倒海,白日里见海天一线,夜里却伸手不见五指,人好像只有在此时才能意识到自己不过蜉蝣蝼蚁,便是连他这个皇帝也不例外。
四海将军向皇帝传授海上经验,譬如平躺养神缓解舟晕之症、行船时蔬果异常珍贵、海产鲜美但不宜多食等。久而久之,赤乌便同他们亲近些。
舟人水手也时常说些海上见闻,蛟龙镇海、鲛人泣泪的情景虽未见过,但人人皆知东海以南却有一座神秘的海上之城。
“陛下到时候便知道了。”人人都这样说。
日夜行了月余之后,赤乌终于见到传说中的白龙珠城。
隐去身份的皇帝刚上了岸,脚底有些站不住,而久候的人们听说等来了一位大人物,早早备了八抬藤椅来迎接。
城中金果、椰子、阿萨陀这些在魏境从未见过的东西在白龙珠城随处可见岸边有晒得黢黑的精壮男子拖网收海货,各种奇形怪状的鱼又让他长了一番见识。然而更让人惊讶的是,城内妇人尤其多,人人皆坦胸漏背,半佝偻着身子倚在沙土贝壳垒成的矮小房屋旁好奇地打量着将入城的他们。
赤乌垂下眼去,心道此海城风俗与魏实在大相径庭。然而也正是君子的这一闭目,使他未能发现女子们麻木中透着绝望的眼神,也便发生了后来的事。
白日城主叩拜过他,领略一遭海城风光之后,夜间下榻在城主准备的别苑之中。
将要休息时,韩敏在外间报说城主使女婢进献南国特产龙涎熏香数支,可以活血益气,于强身健体大有裨益。
赤乌平日也用过龙涎香,但海城的龙涎定然纯正,于是便允了人进来。
点香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上着抹胸半臂,下着纱裙,圆脸杏眼,眼神天真纯净,皮肤虽黑,却有别样的恬静。尤其那一双眼睛,像极了罕见的黑色南珠。
她跪在榻前点香,赤乌命中无女,只有三个儿子,越看她越是欢喜。
他问小姑娘:“你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小姑娘扬起脸,甜甜朝他一笑:“回大人的话,奴婢今年十二岁,无父无母,是城主大人收留奴婢,还给奴婢饭吃。”
“真是可怜。”赤乌又问,“或许你不高兴,但我很想知道:你的父母是如何亡故的?是出海的原因吗?”对于大海的恐惧,即便上了岸也深深刻在皇帝心中。
小姑娘笑了,双颊漾出一对酒窝,牙齿洁白整齐。
“奴婢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又怎知原因?”
赤乌一愣,还未等他琢磨透这句话的意思,小姑娘已经展开双臂。她的抹胸与纱裙已被丢在一边,未发育完全的躯体干瘦扁平,像白日岸边被穿在网上晾晒的海鱼。她
他惊骇不已,而她却扬起那张依然纯真的脸看向他,说:“大人,奴婢可以了,奴婢帮您宽衣。”
那探向他的腰间的丝绸缎带,动作是那样老练,老练到须臾之间他寝衣大敞而开。
他欲挥手推开她,又怕伤了她。正是这一心软,眼前可以做他女儿的小姑娘便低下头去,点燃了真正的龙涎香。
“啪!”
小姑娘被这一巴掌扇在榻下,诚惶诚恐地伏在地上。
韩敏闻声而来,见此场景亦是震惊。
而赤乌看着她那对瘦弱凸出的蝴蝶骨,抓起榻上的薄毯扔在她身上,涨红的脸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字来:“滚。”
小姑娘被带走后,赤乌久久不能平复心情。韩敏看在眼中,出去了一趟,过了约摸两刻才回来。
见皇帝未眠,韩敏才道:“陛下,这座城有蹊跷。除却白龙珠城,它还有一个名字。”
海上极乐窟。
白龙珠城种不出稻米青菜,百姓从出世起便食海产鱼虾,最后或因风疹、或食复、或积虫、或呕泄而亡。
岸上不缺海货,也不缺南国水果,拿什么来换?
食、色,性也。
白龙珠城的女子从此成了货物,被夫婿父母拿去易来些稻黍青菜。日子一久,肚子再次隆起,也不知是何人的种,若是男儿便又是一张嘴,随便抛入海中;若是个女儿,养一养将来自有用处。
久而久之,便有了那样一个名字。
至于白龙珠城原本的名字,并不为外人所在意。因时下达官贵人好金银翡翠,并不爱南珠,一颗成色上好的拇指大的南珠顶多换来一人份的青菜,还不如家中妻女一刻钟换几斤米来得实惠。
那个皮肤黑黑的、眼睛像珍珠一样的小姑娘便是这样出世,她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只知她每晚仅需在不同大人的身下待上一会儿,便能吃到粒粒分明的、没有一丝海腥味儿的、能让肚子里变得很舒服的香甜米饭。
这个事实令赤乌震惊,却也在其意料之中。这世道便是如此,倘若魏非强国,若人无依靠,怕是也同白龙珠城与这小姑娘无差。
赤乌想起那个小姑娘漆黑透亮的珍珠似的眼睛,说不出的心疼。
他一夜未眠,思来想去召来城主。
城主点头哈腰地来,听闻他要带那小姑娘离开时犯了难:“她啊…不太行,皇帝陛下不然再挑挑?我院中还有几百个像她这般年纪的丫头…”
“什么不行?!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同朕说‘不行’?!”赤乌气得眼前发晕,执意要找到那小姑娘。
城主唯唯诺诺,最后才告知他,那小姑娘从他那里出来后又去陪了另一位大人。那位大人是来自别国的富庶商人,但,有些不同寻常的癖好。
赤乌最后找到她时,她的身上还裹着他丢下的毯子。
她那双黑珍珠似的眼睛黯淡无光,毯子下的身躯早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整个人像是白日里被丢在岸边的客死陆地的海鱼——干瘪,残破,腥臭。
这一次,他还未上船便吐得昏天暗地。
他有位枭雄豪杰的父亲,他的母亲是郁郁深宫的公主,父亲为了母亲反叛登极,从此后宫便只有母亲一人。他虽是个懦弱的皇帝,却从未见过父亲欺凌弱小,又何况是十二岁的小姑娘?他有三个儿子,华品瑜从前便说他命中无女,如今来了白龙珠城,纠结一夜后终于决定还是将她带回去,最后却如华品瑜所言,他果然是命中无女?
魏天子盛怒之下刀斩数人,白龙珠城也因此换了新城主。
回到帝京之后,赤乌依旧郁郁寡欢,数日未理政事。在景王不断追问之下,中贵人韩敏不得已道出了实情。
比起心软良善的父亲,景王显然要理性得多。
“那姑娘的确十分可怜,但请父皇切记,您非白龙珠城之君,却是我大魏子民君父,牵君一发或动国体。若您继续这般郁悒下去,大魏也迟早会是第二个白龙珠城。”景王为了震慑他,故意将后果说得很严重,见赤乌果然提起了精神,又继续道,“儿臣也觉得白龙珠城女子可怜,但眼下政事逼人,不妨先将国库吃紧一事解决,至于白龙珠城…徐徐图之您看可好?”
赤乌点点头:“也罢,也罢。白龙珠城…那便日后再议吧。”
皇帝终于肯用膳,韩敏也很是高兴。可吃饱之后的皇帝又发起愁来——因为国库实在是穷,穷得近两年来连内廷都过得紧巴巴的,再这般下去,不仅他要减餐,恐怕官员的冰炭都抠不出来了。
大王萧雾东肖似其祖父,心思缜密,谋略胜人,是下一任君主的不二之选。他不立储,是因局势尚未安定,唯恐生出变数连累了优秀的长子,只能将政务慢慢下放,这样若有什么大事父子间也好一起商量。
而如今的他既想稳定眼下,又为白龙珠城心痛。
有没有一个万全之法,既能解救眼前之急,又能救白龙珠城于水火之中?
于是,事事同长子商议的他,第一次没有知会长子。
他打起一口锅,背在自己身上。

君向潇湘(十四)
“从那时起朝中便传,父皇好珍宝,尤爱白龙珠城所产南珠。为投君主所好,便有人开始采购南珠,也正是从那时起,南珠价格飞涨,短短三年便一斛千两。只是他也有心结,那便是不喜黑色南珠。我那时尚还不懂,内廷都连年缩减开支,为何在这种节骨眼上他要做那种事,但离奇的是,从那之后似乎就过得宽裕些。那些年实在难,他从哪里弄来的银子?我觉得其中有蹊跷,去查户部,那时户部还是周尚书当家,他不交暗账,所以我查不出任何端倪。直至十一年秋闱时,发现各地送来的名单上有不少竟是进献过珍宝南珠的大贾之后,我方知他做了什么。”景王偏头看向她,“若换做是你,应当会对他很失望吧?多少人寒窗苦读不过是为科考翻身,可是他做了什么?我猜你知道此事时也定会被他伤透了心,但你仔细想,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萧扶光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赤乌统共做了二十八年皇帝,他可能不知道吗?他什么都知道,却默许了。她的确失望过,不敢相信从来顾大局的那样一个人竟然会允许下面的人拿春秋闱做交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以需求南珠为诱饵,使世人大量购入白龙珠城所产南珠,短期内南珠价格飞涨,如此一来白龙珠城的女子便不必以身易食。同时金银珠宝又可换春秋闱入场,虽说价格高昂,但民间绝对不缺富庶之人,譬如真正的檀沐庭。
原来先帝奢侈成性的真相竟是如此,怪不得他衣行从简,却酷爱珠宝。原来这样矛盾的他,那般处境之下还想要拯救白龙珠城。
“我该去质问他吗?我不该,因为除了增加赋税,实在没有其它办法能解当下之急。且秋闱之后还有春闱,春闱后还有殿试,一个能上得太极殿的人,一路打点下来几万两远远不够,由此可见,他真的解决了难题。可这般做必有后患,所以彰德府的事爆出来后,我并不觉得意外。”
似乎是感觉有些冷,景王蜷了下手指。萧扶光忙将他的手掖进被子里,又起身打算关窗户,可听了景王说起先帝和白龙珠城的羁绊,内心依然处在震撼余波当中,恰好窗边被一块缎布夹住,一时竟合不拢了。
景王说不必:“躺久了,通通风。”
萧扶光这才回到他身边,问:“真如您所说这样,您知道这些事也定在他的预料之中。”
“的确如此。但那时我羽翼未丰,既要习政,还要同那些大臣斗法。我心里知道,却不能问,不能说。日子一久,见的事多了,便也明白他的苦心。”景王继续道,“彰德府的案子一出,我就知道这件事不久后就要大白天下。我做了最坏的准备,却不料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说到此处,他又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遍,“我的女儿,真的是长大了,竟能解决你皇祖和我都不曾解决过的难题。”
萧扶光自然不敢一人居功:“我想着檀沐庭必死,他又是买进春秋闱的人之一。廪生们已经来了帝京,恰巧廷玉当时便是用另一个人的身份跟着檀沐庭,这才能将他们一起拉下马。而今百姓也算是年年有余,税收稳定,国力日强,我们不必再依赖皇祖的法子去敛财。所以我想,不如就让此事与檀沐庭的案子一起了结,不要再继续闹大,以免朝廷动荡难安。”
景王颔首:“虽说时机不错,可若是你不学无术,自然也想不到将这几件事联系在一起。快刀斩乱麻有时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我还有一事不明,是关于金爵钗。”萧扶光又说,“许多人说,金爵钗是皇祖为蓝梦生的父亲所造,可檀沐庭与蓝梦生都说,金爵钗是皇祖要赐给我做生辰礼的。既然金爵钗是我的,为何外间会有那般传言?”
景王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金爵钗…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支头顶戴的花样罢了,你不要想那样多。”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萧扶光攥紧了拳头,眉心都拧在一起,“皇祖有心救白龙珠城,有心为天下,为何他却疏忽立储这样大的事?您总说他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缘由,那您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缘由?”
景王慢慢阖上了双眼。
“从前,我也想不通他为何不立储,明明大事小事都要与我商议,为了护着我,不让我沾上污泥,南珠的事也要避着我,为何偏就立了老二呢?所以我认定是老二逼死了他。但随着这几年过去,近年来沉淀下来后我却发现一件事,那便是我看似委屈,实则大权在握,比老二顺遂许多,尤其在彰德府一案后,所有人都在指责老二、指责先帝,却从无一人指责我。”景王闭着的双眼忽然睁开,眼底是一片清明,“由此我便明白,你皇祖其实早已算到每一步——他算到人心不足,白龙珠城人将能温饱,还会得寸进尺大肆搜刮南珠献主;算到自己君德有损,春秋闱终有一日会成隐患;算到久不立储,必有人生出异心;算到我羽翼渐丰,没有人能轻易掣肘我。”
“所以,他不立储,是想多扛些年头,这样即便有一日买卖春秋闱的事被发现,也是他的罪责,不会连累到您?而那时您也将一手遮天,不论谁生出异心,都不会影响到您摄政?”萧扶光渐渐明白过来,既喜又痛道,“您总说皇祖聪明,原来他竟是这样想的!从头到尾,他看好的一直是您对不对?”
萧扶光既高兴又心酸,在房中踱步片刻后又回头:“金爵钗莲花上的南珠是从来自白龙珠城的极品南珠,可金爵钗是后来重铸,有些人听到风声,便更觉白龙珠城南珠事关大魏王储,由此南珠价格便更加昂贵,对我朝和白龙珠城只会更加有利。可皇祖从开始便知道他做得并不对,做了能解决当务之急,也能救白龙珠城一时,却要愧对多少读书人;不做的话国库吃紧,只能增税,但如此一来会为百姓增负…所以,金爵钗上面缀了朵业火莲,他认为无论如何做,自己都是在造业?”
景王终于笑了:“我想了多少年才明白,你却比我早得多。看来我们阿扶也是通透之人。”
中贵人韩敏,赤乌二十八年最后一日在太极殿外,静静地听着君主同兖王争执,却只是轻轻捂住了小郡王萧寰的耳朵,随后闭上双眼。多年后从太极阵中被萧扶光救出,却在小冬瓜夜里独自见他时殷切交代:“你同郡主说:先帝是赤诚之人,他从不骗人。”
从来没有传闻中的“掷钗为储”,金爵钗也没有任何特殊含义,它应势而生,是一件由赤乌精心打造并以庆贺生辰的名义交给景王之女的特殊礼物。储君从开始到最后,合适的人选有且仅有一人,那便是金爵钗主的父亲——景王萧雾东。
赤乌从来没有骗过人。

君向潇湘(十五)
“我知道你的心结在何处。”过了不知多久,景王又道,“去,将蓝梦生带来吧。”
见父亲料事如神,萧扶光忙不迭便要去让人带蓝梦生。
不过临出门之前景王又叫住了她。
“廷玉也来了?让他进来吧。”
萧扶光点头说是,出去将司马廷玉喊了来。
司马廷玉进来后便看到景王倚在榻上,面上虽还有一丝病容,但气色已经大好,能看得出病中的这段长久时日的确被照料得很好。
只是说不出为什么,他总觉得景王看向他的眼神中有那么一点儿似有若无的审视和敌意…
司马廷玉跪在床前朝景王磕了个头,再抬头细看时景王依然是那副平静温和的面容。
“廷玉辛苦了。”景王客套罢,扭头驱赶萧扶光,“阿扶,爹爹要同廷玉说两句话,你出去吧。”
萧扶光本想问有什么话她不能留下来听,他与司马廷玉难道还有什么悄悄话可说不成?可听到父亲清了清嗓子,便忙说好,随后转身出了门,去打发贺麟去宫中找萧梦生了。
景王看着眼前的人,想起混沌中小冬瓜说的那些话来,二人还未成婚便做了荒唐事。自己的女儿虽是个有主意的,但她一个女儿家总不至于对司马廷玉用强吧?定是这厮引诱她。
于是景王怎么看这准女婿怎么不顺眼。
司马廷玉自进来后便觉头顶似有一根冰锥,而那冰锥化了一些,冰凉的水滴滴答答从他后颈一路蔓延到整个脊背,叫人遍体发寒。
良久后,他才听到景王缓缓开口:“廷玉这阵子辛苦,阿扶得亏有你照料。”
司马廷玉自然不敢居功。
可不等他张口,便又听景王道:“但有一件事,需得有人去办。孤思来想去,无人比你更合适。”
听说景王苏醒,还要召见自己,萧梦生从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双腿便开始打颤。
好奇怪,明明没有干坏事,怎么这腿就是抖个不停呢?
好个气派的定合街,与铜驼街有何两样?可萧梦生心中忐忑,观赏也没了心情。
自己是先帝流落在外的长子之子,摄政王总不会杀了他为光献郡主铺路吧?
想起有这个可能,萧梦生就吓得一哆嗦。
进了景王寝居,萧梦生眼也不敢抬,直接冲着一截灰色衣摆跪了下来。
不等他磕头,头顶上便传来道清亮的中性声音:“磕错啦磕错啦!这可折了奴婢的寿啦!”
萧梦生一抬头,见原来是小冬瓜。
小冬瓜往一边闪身,露出身后坐卧在床头的人——那是个看起来凛然却不失风度的男子,面容苍白然而精神头却很不错。他穿着月白中衣,松散的衣襟口微微闪着金光,整个人像是尊精致的白瓷。他有一双像是聚集了冬夜所有星辰的眼睛,深邃而富神光,这双眼睛若再添进两分纯真狡黠,便与光献郡主有八分相像。想来他应是景王无疑了。
萧梦生被他看得有些窒息,还未开口,却见他笑了。
“你与你的父亲很像。”他这样道。
萧梦生下意识开口:“您…殿下见过我爹吗?”
景王一个眼神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了萧梦生和萧扶光。
“孤不曾见过他本人,但听说过他。”景王慢条斯理道,“曾几何时,孤也有过嫉妒之心,先帝便同孤讲起你的父亲——其实先帝曾去看过他,那时正值春夏,连续数年收成不好,只他一人在田间劳作。先帝没有与他相认,却让人高价收了那一季稻米…先帝本不打算相助,只是心软,到底还是不忍。”
萧扶光一回头,便见萧梦生嘴唇微颤。
他深呼吸几口气后站起身,大声问道:“他既然来过,为何…为何不…”
为何不认回他的父亲呢。
萧扶光也十分好奇。
“你祖母…她是个觑觑眼儿吧?”景王却如此问道。
萧梦生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同自己的父亲有何联系。
“觑觑眼儿,这病得的人不多,常见伏案念书的书生和夜里做针线活的女子。他们用累了眼睛不得休息,久了看远处便看得不大清楚,为了能看清楚些,只能抬起下巴眯着眼看,就像在觑人,所以我们也叫‘觑觑眼儿’。”景王笑道,“你祖母眯着眼看先帝,那会儿先帝年轻气盛,以为你祖母瞧不起他,这才结下一段缘。”
萧梦生说是。
景王又道:“孤已点明了缘由,给你个开口说话的机会。”
萧梦生思索了一会儿后说:“我先前也想同阿扶说来着,那会儿她忙着呢,不听我说话。即便殿下不给机会,我也总要说的。”
萧扶光有些不明所以,扭头看萧梦生,见他看着自己郑重道:“你还记得我要同你说一件重要的事吗?”
“记得。”她点头。
“我祖母是个觑觑眼儿,我一早就说过。之前我就在想,金爵钗既然是先帝要送你的,那为什么会在我祖母身上呢?阿九为什么说是祖母害了他呢?后来我想明白了。”萧梦生道,“祖母是觑觑眼儿,看不清楚东西,那天是晚上,又下了雨,她更加看不清了。她同先帝谈话之后,先帝打发她离开,她误取了金爵钗。山院的人知道金爵钗贵重无比,所以先帝寻不见金爵钗以为是山院内有人偷盗,阿九并未盗钗,担心自己身份暴露而下山,撞见我和祖母后便以为是祖母故意偷盗,因此而害了他。”
萧扶光又是一惊——没想到金爵钗出现在萧梦生的祖母身上,竟是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原因。
不过这也好解释为何萧寰与萧梦生二人所听闻关于金爵钗的传闻会不一致——因为萧寰是听宫人所言,萧梦生则是听蓝婆所言,蓝婆却是道听途说拼凑而来。金爵钗本就与储君之位无关,传言纷纷何其多,自然是同中有异。而蓝婆要求萧梦生走投无路时便拿金爵钗来寻景王,因她知道先帝属意的一直都是景王父女,无论有没有金爵钗都撼动不了景王父女的地位,而金爵钗或可能在重要关头救自己孙儿一命。
萧扶光快要气笑了——如今自己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蓝婆才好。
“你也不用为你的父亲鸣不平。先嫡后长,令尊连前三都排不进。若非先帝有意袒护,就你们那小山村一早就被官府剿空,断断不会任由其变为远近闻名的响马寨。”景王对萧梦生道,“做人要知足,你们从未见过太后,不知她手段,孤学她五分便能制衡内阁六部,若当年被她知晓,你的祖母和你的父亲怕是要尸骨无存。”

君向潇湘(十六)
太后的确有些手段,但因其常干涉内外事,尤其在插手景王婚事上为景王所不喜,被赤乌和景王联手送去了小行宫。虽被软禁不得外出,可到底也有奴仆面首伺候,太后一直活得很是滋润,从未也没有机会出来打扰其他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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