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爵钗by阿長
阿長  发于:2025年0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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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王说罢前因后果,抬手打发猫狗似的打发萧梦生:“行了,你走吧,孤看到你这张脸便心烦。”
萧梦生“啊”了一声,挠着头问:“就这?没了吗?”祖母说的没错,原来摄政王真的不会杀他。
他还回宫吗?虽说捡回一条命,但他好像哪里都去不了了。
萧扶光担心他留下于景王恢复不利,将萧梦生赶出了房。
“别杵在这儿惹我父王心烦,你没爹了,我还有呢。”萧扶光挥手驱赶他。
萧梦生嘿嘿一笑,来时双腿直打摆子,像是刚捞上来的泥鳅;走时昂首阔步,像刚下了蛋的母鸡。
景王果真恢复得很好,可上进惯了的人躺久了总有些焦虑,总是跃跃欲试地打算做事。萧扶光自然不敢再让他劳心费神,只让人好生看着他,看书作画或听小冬瓜说些新奇事儿,若牵扯到政事一概不准说。
只是小冬瓜还是那般吃里扒外,景王不过随便套了两句话,他便竹筒倒豆子:“那日殿下未见赵元直,赵元直在外头跪了一夜,晨起时身上都结霜了,险些冻死。他家里人将他抬回去,一到家便没了气儿,殿下猜他怎么死的?裂胆而亡!怪稀奇,竟是被吓死的,足可见殿下威仪之甚!”
小冬瓜马屁拍得好,景王舒坦归舒坦,倒也觉得可惜:“倘若阿扶是男儿,历练历练倒也无妨,但她不是。一旦有什么差池,后果不堪设想。赵元直跟了孤这么多年,若是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那就下去好好反思。”
小冬瓜心说人已经死了,反思什么呢?琢磨了半天才明白,这是隔空敲打剩下的人呢。
萧扶光这会儿去了内阁,她虽不让景王出门,但拦不住有人上门。
藏锋也一早便听说景王醒来的好消息,换上那身侍卫的甲裳便赶来,高阳王想留都留不住。不料景王却不再留他了。
“孤病中也多亏有你照料,况且你帮了郡主这许多,如今找到家人,也该恢复自由身。”
藏锋双唇翕动,抬头问他:“殿下,您不要我了吗?”
景王看着这个孩子,他的眼神依旧如自己初见时那般,那是一种得知自己将被遗弃后的惊惶。
他抚上藏锋头顶,冰凉的沉甸甸的戒指有莫名的安抚力。
“我怎会不要你?”景王叹道,“我不要你出生入死,你将来会袭高阳王爵位,日后便是阿扶的兄长——我们今后便是一家人了。”
藏锋一直对高阳王府没有归宿感,此时此刻他找到了归宿感。
夕阳还未落,司马廷玉送萧扶光回定合街。一起回来的还有太傅华品瑜。
将要离去的藏锋与他们几人打了个照面,见司马廷玉望过来,索性对他道:“先前是为帮郡主,所以不得已才冒犯。方才殿下说我日后便是郡主的兄长,小阁老大可放心。”说罢又看萧扶光,“晦珠日前来信,想是这两日就会回来。”
“晦珠要回来了?!”萧扶光很是高兴,上前一步问,“她临走之前我曾委托她,若是见到我小王叔务必捎个信回来,可她却没有,我先前又无暇顾及她…如今她一切可好?”
藏锋拉着缰绳的手背起了青筋,最后咬着腮道:“好,她自然一切都好,等她回来郡主便知道了。”
萧扶光被云晦珠要回来的消息冲昏了头,一时没能听出藏锋牙缝里的那丝咬牙切齿。
藏锋离开后,萧扶光也送别了司马廷玉,最后与华品瑜一道去见景王。
“孤突发恶疾,阿扶与廷玉俱年轻,总有考虑不周的时候。此番幸而有太傅襄助。”景王十分客气,请华品瑜落了座,又让清清上茶。
华品瑜道:“臣本就是为郡主而来,自然盼着郡主能有一番作为。说来臣也并没有帮上什么忙,能让檀沐庭束手就擒,靠的还是她自己。臣不过领兵埋伏,也是受她之命。如今殿下也已康健,臣…”他说得有些口干舌燥,低头饮茶时忽然怔了一下。
“孤年少时不懂事,那时常想若能拜太傅为师,先入为主,先帝也没法子。”景王笑了下,“只可惜太傅非储君不收。”
华品瑜放下茶杯,道:“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先帝命中无女,命中也无储。倘若殿下真拜老臣为师,只怕折损殿下福禄。”
“原是这么个道理。”景王先是恍然大悟,随后又摇头,“但孤与先帝不同,别人认命,孤不会认命。太傅从前也说孤命中无子,即便无子又如何?我的阿扶不知胜过多少男儿。”
他说罢便起身,行走间药香拂面,却带着初春的寒意。
“先帝看重太傅,孤敬重太傅,阿扶倚仗太傅。这对太傅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毕竟阿扶以后的路还很长。您说对吗,太傅?”
聪明人之间根本不需多言语,寥寥数句便点明了。
华品瑜点头:“臣入京时,原也是为救她而来。如今功成身退,也是件好事。”说罢便起身朝外走,只是脚步有些蹒跚。
两日后,萧扶光再入内阁,却未见华品瑜。此时林嘉木来寻她,说小阁老留了信儿,叫她务必速去千秋门。
萧扶光暗暗觉得此事应同华品瑜有关,她问了林嘉木,林嘉木便他晨间见华品瑜来找过小阁老,二人还在门头下说了许久的话,最后一起离开。
事不宜迟,萧扶光立即牵了马赶去城门。
他们去城门做什么呢?
她将最近手头的事都捋了一遍,确信没有什么需要司马廷玉和华品瑜出城去办的。
她总觉得不安,这种情绪好像一直都萦绕在心间——也是自从姚玉环离开那会儿开始的。
两日前华品瑜便有些不大对劲,也不留在定合街了,贺麟说换马的时候曾见太傅去过骡马铺子——他没事儿去看什么马?难道说,他要出远门?

念头萌生后萧扶光便等不及了,一路风驰电掣来了城西。
也是凑巧,刚出城门便见着人群中鹤立鸡群的司马廷玉。此刻他却正背对着她,慢吞吞大箱小箱地往一辆牛车上搬东西。
牛车旁站着的白发童颜的老头不是华品瑜又是谁?
萧扶光依旧有些懵,赶紧朝他们奔去。
华品瑜正在发呆,听到马蹄声抬头,见是萧扶光,立马扭头想要跑。
司马廷玉早有准备,出手迅捷扣住他的手腕,叫小老头挣扎无用,只得眼睁睁看着萧扶光来到他们跟前。
萧扶光下了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不知太傅做了什么买卖,要将东西送出城去,却来支使我做苦力。”司马廷玉有意无意地同她说,顺道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我说有什么事不能告诉郡主?太傅支支吾吾说不出半个字,料是有阴谋诡计,还是将你请来自己问吧。”
华品瑜打心里骂了司马廷玉一顿——亏自己还觉得这小子嘴巴严,怎就忘了他心都偏去了银象苑?
挣扎不得,只得放弃,甩脱了司马廷玉后背着手,说:“为师不告诉你,自然有为师的道理…”
“您要走?”不等华品瑜长篇大论,萧扶光立马点出了他的道理,“您不告诉我一声,便要走了?”
华品瑜见她气得满脸通红,那双眼也泛着水光,几乎要掉泪,却只是恨他不知会她,便知道她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
于是他也不再藏着掖着,索性摊开了说:“不想你来,还不是怕瞧见你这副模样?为师是什么人你知道,难道要别人看着咱们师徒痛哭流涕吗?这也太折损老夫的颜面。”
见萧扶光不说话,只睁着一双眼瞪他,好似还在生他的气。
华品瑜有些难过,难得和颜悦色了一回。
他笑着对司马廷玉,却也是同她说:“殿下当初将她送来时,老夫总觉得她是个姑娘,不大好教,心里是不愿意的,于是叫她寅时起来练箭,便是想要她知难而退。谁知她这丫头,早上起不来便干脆一整宿不睡觉,倒是会取巧。可箭法练得却不错,总算是下了功夫,老夫连赶人都不好开口了…”
司马廷玉深以为然,顺带拱火:“郡主狡猾得很,不才也曾领略过。”
萧扶光正红着眼呢,气得掐了他一把:“有你什么事儿?”说罢便将他赶去一旁,这才算清净了。
华品瑜又叹了一口气,负手而立。
“前日我去看你父王,闲谈时口干,却见碗中无茶。清清一向心细如发,不可能犯这种错,料想是你父王授意。他既打算要为你铺路,我这老匹夫自是不能再用了——你不必觉得不舍,小狐狸,这是好事。陛下亲近檀沐庭,下场如何你也看到。试想如今朝中堪用的还有几人?先帝在时,老夫便备受器重,你本就是女子,这条路并不好走,我在朝中多待一日,积威甚你一日,到头来我便是那第二个檀沐庭。”华品瑜顿了顿,继续道,“你父王考虑得远比你长远,你不要怪他是鸟尽弓藏。今日我离开,你便能再登高一寸;日后你父王践祚登基,你再登高一寸;待你父王退位时,你便是真真正正的第一人。天下之大,你需得登高才能望远,身边若是有人,只会挡住下面河山。所以从现在起,你旁边的人只会越来越少,你没有办法。君之所以称孤道寡,便是如此了。”
萧扶光咬着唇,看着他坐上牛车。左右各有两个小童侍奉,配上鹤发童颜的华品瑜,倒真有些仙人降世的味道。
见她还是不高兴,华品瑜又道:“你莫担心我,便是你父王不说,我也自会离开。早年便想游历四方,今日总算得偿心愿——我顺走了你不少南珠,便当做是你这几年的束脩。我不回家,你也不要去寻我,等你出息了、做了皇太女我自会再回来看你…”说到此处,华品瑜突然哈哈大笑,“多少年年前老夫便算过,将来必为帝师。等了这样多年,原来竟是你。”
小童驾车,那牛慢吞吞地向前走。牛不比马快,虽慢但有的是力气,能驮重物能拉大车。太傅果真顺了她不少宝贝,可见日后也不会亏着自己。
车轱辘碾过地面,华品瑜抄着手坐在车上,离她渐渐远了。
萧扶光追了他好几丈远。
明明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明明心里盼着能再留他一段时间,明明想着待他离开时定要风风光光地相送,最后却孤零零地走了。
官道上人来人往,分别的不在少数。他人岂会知,即便是数年相聚一回,再见也统共不过十数次?
不过好在难过时她还有个肩膀可以依靠。
司马廷玉拥她入怀,见过路之人望来,人人面上都写着“伤风败俗”。他毫不在意,大大方方地给人看——说来奇怪,自打有了他家阿扶,便总想着在人前也能亲近亲近,不知道这算个什么毛病。
可他也不愿就这样看着她伤心难过。
“走了也好,这时候走了,还能留个好名声。”他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慢慢劝解道,“殿下与太傅关系再好,却也不是心善之人,此时离开,太傅倒是明智。”
?萧扶光红着眼问他:“难道真的如老师所言,从今往后所有人都会慢慢离我远了?”
司马廷玉却道:“这难道不是好事?太傅说得不错,有些位置只能一个人坐。且他不是也说过,还会回来看你?今日就当小别吧。”
“今日是老师,明日又是谁呢?”萧扶光依然不开心,眼巴巴地看着他,“你呢?廷玉,你也会离开我吗?”
司马廷玉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笑:“我怎会舍得离开阿扶?我费了这么大功夫,不就是为了能同阿扶在一起?”
萧扶光这才稍微高兴点儿。
“料你也不会。”她哼了一声道,“你之前发过毒誓,再也不会离开我;当初也对我说过,不会让我等你。”

君向潇湘(十八)
司马廷玉欲言又止——好男人也好,坏男人也罢,他们男人说的话哪儿能作数呢?
可他不敢同她说,毕竟郡主淫威犹在,但凡他说个不字,立时便要死了——死了倒也没什么,可若是宇文渡什么的人再来寻她,那真是比死了还叫人难受!
思及此,他执起她的手来:“阿扶,咱俩好了这样久,你日后若是发达了,不会抛下我吧?”
“你这是什么话?”萧扶光一时间被他这话惊呆了,连心底那点儿离别的伤情都少了许多,只顾抬起头惊恐地看着他。
司马廷玉正色道:“你看,太傅声望高,殿下除了将他杀掉便是请离帝京,可他念着同太傅的交情,又是你恩师,自然不会下那个手,免得令你伤心。殿下一醒,便先想着为你铺路,陛下下一步便也要准备禅位事宜——到了那时,你可就不是郡主了。闵孝太子在时不光有太子妃,还有媵妾数位,将来换成你,该不会也要弄几个什么男妾吧?”
萧扶光认真道:“我不光要弄,还要弄些漂亮的。到时初一十五跟你,剩下的日子去找他们。”
司马廷玉如临大敌,拽着她的腕子问:“你丧不丧良心?”
萧扶光瞪他一眼,“这种话你也问得出口,你才丧良心。”说罢甩开他的手便往城门方向走。
司马廷玉扬起一鞭,给她骑来的马抽得惊吓而逃。
“你成心的!”萧扶光怒道,“你还我的马!”
“我的背不比那畜生舒坦?以后我来当你的马。”司马廷玉殷切上前,背对着她蹲了下来,“来吧,郡主娘娘。”
萧扶光看着他宽阔的脊背,一气一笑之间,这会儿也不难过了。
她走上前踢他一脚。
小阁老是练过的,下盘稳健,竟是纹丝不动。
可巧天气突变,今年第一场春雨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萧扶光丢了马,又距城门有段距离,眼瞧着就要被淋个湿透。
司马廷玉站起身,将袍子解开,敞着怀勾引她:“快进来。”
她一抬头,便感觉有雨点子砸在额头上。这会儿哪顾得上忸怩,赶紧钻了进去。
都说好得穿一条裤子,他俩不一样,他们是穿一件袍子的交情,光这还不是第一次。第一回 的时候还不太熟,手脚放不开,眼下成了自己人,什么都做得。
她一进来,司马廷玉的气息便萦绕全身。
小阁老原就是大族出身,虽说是个讲究人,也不过是衣着整洁、仪态端方。有了郡主之后大不一样,时常照镜子,看看哪儿是否有令女子不合心意的地方。也时常命人甚至自己采买些衣物膏脂——按理说坐到这个位置也不必自己去买,可谁让他从前不通人情惯了,众人皆以为小阁老是个硬派男子,不屑这些,哪里想得到投其所好。
于是这会儿萧扶光嗅到了颇为奇特的香气,木头和墨卷混在一起,,像是老书库里翻出来了一本绝版藏书,却被主人保存得极好,还加了一片花瓣做书签。
“你添了什么香?”她缩了缩鼻尖,“怎么我没闻过?”
“没闻过吧?自创的,你想学?叫声好哥哥我就教你。”司马廷玉大方给她蹭,甚至借机将人挟进怀里。
雨滴落了下来,打在袍子外面,给司马廷玉从头到尾淋了个透。她除了裙摆湿了点儿,身上倒勉强算干爽。
萧扶光伸手拧他腰上的皮肉。
可她那点儿不舍得真下狠手的力气,在他这儿就跟挠痒痒似的,酥酥麻麻的,叫人更舒坦。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二人赶紧躲到官道旁设的一处棚子底下。
此时棚子下已有不少人在避雨,他们进来时只得站在最边上。
司马廷玉用泰半身子挡住她,随后脱了袍子拧干净水,搭在肩上后又替她擦干净额头、整理凌乱鬓角。他看她,她也看他,俩人就这么互相瞪了半天,心里是个什么想头都知道,最后碍着身边有人,都憋不住只能笑了。人虽没贴在一起,手却早勾搭在一块儿,互相摸摸捏捏的,像是对对方的手指头都有无限好奇。
青年高大英秀,姑娘昳丽如星,这对儿本就生得妙,相处起来也黏糊,瞧穿戴也不似普通人,只有叫人艳羡的份儿。谁若是拆散了他们,那才真叫作孽。
好雨不耽误人,下了不到两刻钟便停了。
众人散去奔向四方,俩人也手拉着手进了城。眼下家中长辈在,不好幽会,倒愿意在外头多待上一会儿。至于亲事嘛,早晚的事儿,萧扶光倒是不着急。
就这么在外头转悠小半日,最后依依不舍地回了定合街。分别后进了家门,才发现娇客已等待多时。
“阿扶!”云晦珠看到她,几乎是扑了过来,“可叫我想死了!”
萧扶光怔了一下,回过神来便将人紧紧拥住。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可看到你捎信儿来,又觉得你应当是无碍。”她激动得几乎要落泪。
云晦珠抹了把脸,道:“我都好,你呢?我这来时一路,先听外头人说你被赶出内阁,还要嫁给什么檀大人,可吓死我了。临到了京畿,又听人说小阁老抢亲了,这才松口气——我就说,小阁老怎会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呢!听别人说的心惊胆战的,只有亲眼看到你我才放心了!”
萧扶光笑了,又细细打量她:“不说我,还是说你。你过得好吗?见着我小王叔了吗?还有…咦?怎的还胖了?”
从前的云晦珠跟酒水打交道日子久了,吃不下什么东西,所以偏瘦些。眼下丰腴了一圈儿,倒是正常人了,容颜也更胜以往。
“都说北地天气冷,不养人,现在看你倒觉得不一样。”萧扶光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问,“你回来了,回来就好,你哥哥一直盼着你回来。高阳王府日后是他当家,你再也不用担心受委屈了。”
“啊,这样也好,外祖一直想让哥哥回去来着…这些日子吃了好几头牛,是比以往结实些了…见着你小王叔了,他挺好的,挺好的…”云晦珠说话间眼神却是躲躲闪闪的,没正面回答她问题,更有些不好意思看她。
“你怎么了?吞吞吐吐的?发生了什么事儿?”萧扶光想了想,又问,“难道你还没回家?”
云晦珠这才憋不住了,抓着她的手捂起自己的脸。
“阿扶…咱俩是不是天下第一好?”
隔着自己的手,萧扶光觉得她好像哭了,吓了一跳。
“咱俩当然是天下第一好。”她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说出来听听,还有什么大事儿是我解决不了的?”
“要不是与你好,我真没有脸回来。我俩在城外转悠好些天,他要进,可没有殿下的令压根就进不来。”云晦珠放下她的手,“阿扶,咱俩都这样好了,那我做你小婶子成不成?”

萧扶光以为自己听岔了,心说自己年纪轻轻耳朵怎这样不灵光了。
云晦珠却以为她误会自己利用了她接近她小叔父,这才泣不成声地全交代了。
“早前,早前你小叔父便来了帝京,想是那会儿小阁老诈死的时候,他跟了来的。你小叔父是个浑…是个能混能抗事的,他想帮你们,可在外戍边的亲王无诏不得入京,这是规矩。他干着急没用,恰好我路过,遭山匪打劫,我便因此结识了他。”说到此处,云晦珠又抓起了她的手,“我先前若知道他是你小叔父,决计以长辈之礼待他,我可对天起誓!”
萧扶光被她的话砸懵了,怎的一会儿说小王叔是长辈,一会儿又说想做她小婶?
她扶着云晦珠坐下:“你先别着急,喝口茶,慢慢说…你跟我小叔父,你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云晦珠不知如何同她说起,说得太清楚了总觉得没脸面对她,说得不清楚又担心她误会。于是折个中,挑能说的说了。
“荣王殿下许久前便来京,想必小阁老已与你说过。那时小阁老扮做别人进了城,他却入不得,既想家,又挂念小阁老,只得在外游荡,阴差阳错之下又撞上我。那时他还提防着我,并未告知我身份,只说自己姓林。我感念他救难之恩,思来想去,便只能央你给个收留他们的地方,好容他们混口饭吃,后来才找上你。”
这么一说,萧扶光便明白了。
“原来那次竟是我小王叔!”她感叹,“怪不得,我便说谁那样大的胃,竟吃了那样多的牛。”这么一串,前后便明了了。
可是,云晦珠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想要做她小婶,这也忒离谱了些。
不等她拷问,云晦珠又道:“我原没有脸回来见你,可拖得了一时,能拖一辈子吗?荣王殿下是个顶好的人,他一个人这样久,孤零零的,也没个人来心疼他…”说到这里,自己先心疼得掉眼泪。
萧扶光了然,起身负手走了两圈儿。
她小叔父的人品性格,她完全可以担保。可感情和亲情不同,不是你觉得这个人好,他就一定适合做别人的夫君,适不适合,还得是那俩人说了算,她这个小辈说话还排不上号。
萧扶光问她:“你…你可想好了?他从前的事儿,你应当都知道吧?他可比你大许多,还娶过妻。”这事可不能瞒。
云晦珠一听她松了口,还为自己着想,压在心头的一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都知道,可他又有什么错呢?”云晦珠想想就觉得难过,“殿下年轻时狂放,先帝想找个人管着他也是为他好,我生得晚,没赶上那个时候,即便赶上了,我也是配不上他的。若是他与人好好过下去,再叫我遇着他了,这份情谊我便要吞进肚子里,今日万万不会来寻你。可她不珍惜,还羞辱他!这叫我——”云晦珠说着腾地一下站起来,娇小的个头也生出万丈豪情,“她就算不喜欢,大可同殿下摊开了说!殿下那样豁达通情理的人,总不至于纠缠着不放吧?他忍了,我却忍不得!我若见了她,非要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一顿不可!”
萧扶光也对从前那位嗤之以鼻,可惜自己是小辈,婚事又是先帝赐下的,她说了便是对先帝不敬,也一直憋着一口气——她又何尝不想小叔父过得好?可惜边境苦寒,冬日里冷得鼻涕都要结冰,贵女们娇滴滴的,哪里肯嫁去辽东?小门小户不是没有,可天潢贵胄,总觉得配他实在次了点儿。
云晦珠不一样啊,云晦珠好啊,论出身门户,同小叔父差不了多少,又是吃苦长大的,关键是她心疼小叔父,光这点就难能可贵。
萧扶光还是有些不放心,再问:“你说的可是真的?你要清楚,心疼归心疼,往后过日子可不是光心疼就行的。他戍边辛苦,万一哪天在外头添一肚子气不同你讲话,你心疼也没用。搭伙过日子,过的是老百姓的柴米油盐,谁都逃不开。他说了你听进去,你说了他能听进去,吃饭能吃一起,睡觉一个被窝,这才是过日子呢。”
“我明白,阿扶,你说得我都明白。”云晦珠又掉珠子了,“你肯同我说这些,是拿我当自己人。我也同你说一句交心话:我与你小王叔这么有段日子啦!”
萧扶光俩眼一黑,过了半晌才问:“是他逼你的?”
话说完又觉得不大可能,且不说小王叔也算是君子,倘若他真逼云晦珠,那她哪里还心疼这个人呢?
“什么话。”云晦珠这便开始护短了,“起先我去辽东,想带着你的信儿去寻他,结果人都说他不在,怎么都不肯见我。后来他扮做林大哥出现,我还当是缘分。辽东人好酒肉,我便开了间小店卖酒,他常来打酒,又替我赶走几个流氓地痞,一来二去就…总之我觉得他人好,就是穷了点儿,问他愿不愿跟我回家,他不说话,直接跑了,给我气得…后来,他又让小好带话,说他成过亲,年纪又大,怕我嫌弃——我都不嫌弃他不洗脚,不嫌弃他穷得叮当响,他居然怕我嫌弃他年纪大?”
说起荣王殿下的年纪,倒也不是很大,而立之年嘛,说话做事都得体的年纪。不像司马廷玉,一张嘴能将人气个半死。
?云晦珠高兴了,继续同她说起后来的事。
再后来无非就是荣王殿下接见了她,她发现殿下同林大哥一模一样,联想到殿下名讳,便知此人先前是有意隐瞒。不过云晦珠也理解,这么个人,哪里是寻常人轻易攀附的,出来时捏个诨名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之前他是林大哥时常开玩笑,问她愿不愿意以身相许,这会儿却不开口了。姑娘家容易当真,见他不说,料想自己是被戏弄,索性就不再与他来往。她这里断了念想,殿下又开始嘘寒问暖,云晦珠觉得膈应,干脆将人打发走。直到有天夜里见到毛贼爬墙,正要开口喊人,他从墙上跌下来,将尾骨坐劈,硬生生在她家修养了两个月…
“所以这次我们一起来了。”云晦珠说,“来时我万分忐忑,就怕你骂我。可路上听说你处境凶险,便只想着赶快来,能帮上你的忙最好不过。如今真看到你好好的,却又觉得没脸见你了——明明想跟阿扶做好朋友的,这让我如何开口!”
萧扶光抬眼看横梁,想了想又道:“不过,这件事我一个后辈还做不了主。还得由我父王出面。”
云晦珠一听,吓得直哆嗦。

君向潇湘(二十)
不过,好在景王是个性情温和的长辈。云晦珠同他说了半晌的话,末了景王同她一起出了趟城。
回来时天色已晚,来的只有景王一人。萧扶光问:“晦珠呢?”
“走了。”景王顿了顿,又补充道,“同你的好叔父一起。”
萧扶光不解:“这就走了?那他们…”
剩下这一烂摊子怎么解决呢?
“这就要问问你的好叔父。”景王冷笑,“我心疼记挂他,出城相见,你那好叔父抱着我的腿不撒手,先问我病情如何,又说这些年万分惦记我。我刚有三分感动,他却求我以兄长身份替他同高阳王议亲。他将高阳王的孙女拐了去,好歹也要同人知会一声,如今叫我同高阳王去说——高阳王与他一个姓,他却与云晦珠差了一辈,我如何开得了这个口?”
萧扶光笑了——小叔父还是小叔父,只顾高兴,连自己的脸面都不顾了,哪里还在乎别人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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