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不想。
文昀做梦都想把这镯子从瑶宇手上抢过来。
可如今它当真来了,却觉得并未有预期的喜悦。
同心镯痛感共享, 他满身皆伤,岂不连累她?
瑶宇那双墨色的眸子深沉近墨,藏于眼底的火苗随时都会喷涌而出。
明明得了好处,却装作满不在乎。
他看不惯文昀这般故作清高的模样, 一把抓过他的衣领,握拳的手举至胸口,眼瞅着就朝他脸颊方向挥去。
文昀抬眸看了一眼,并没有躲。
瑶宇只觉得体内戾气翻涌,将他的愤怒与不甘从灵魂深处唤醒,企图控制他的理智。
一拳,只要一拳。
他刚被魔族伤到,定然扛不住这一下。
只要这狐狸昏迷了,重伤了,甚至死了,清染就还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碧色的眸子里透着微微红光,可那眸光之下却又带着几分痛苦和挣扎。
瑶宇仰天长啸,握拳的手朝旁侧偏了几寸,几乎擦着文昀的脸颊而过。
一道掌风从身侧掠过,黑白两色发丝随风扬起,在虚空中交织着
瑶宇凑到文昀跟前,两人额头几乎相抵,从喉间挤出的声音满是愠怒:“你别以为我不敢揍你,我只是怕伤到阿染。”
文昀扬了扬眉梢,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终是有了反应,凝起两片冰冷刺骨的霜花来:“阿染也是你叫的?”
瑶宇正想回怼,只瞧见对面之人一抬手,一道强劲的灵力迎面而来,直接将他掀倒在地。
随之而来的是他一如既往清冷的声音,如夏夜里的凉风,将他满身怒火熄得一干二净:“连自己的理智都控制不住,还怎么保护族人?”
脚下仙云被灵力搅散,被风卷着腾空而起,给四周笼上一层薄雾。
文昀着急去寻清染,正欲转身,浓雾中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你知道同心镯为何会转移吗?”
刚抬起的脚步瞬间一顿。
是呀,同心镯为何会突然转移?
在龙宫那日,他分明用灵力尝试过,并未成功。
文昀垂眸看向自己的腕间,银镯上沾了些血迹,原本森冷的银光也因这血染上了层淡淡的橙红色。
他眸光闪了闪:难道是因为血?
瑶宇坐在散了大半的仙云上,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右肩。
这一掌虽不疼,却击散了他满身戾气,让他慢慢冷静下来。
他忽然意识到,“情”这一事,并非他想阻拦便可将其抹灭。
清染心里终归是没有他的。
“同心镯认主,会自主选择有情之人。我与清染能找到它,全靠我父王母后融了心头血的定情玉佩。东海龙宫那日,她把玉佩还给了我,而今日,你又将血沾到了这手镯上。”
“她心中有你,这一世,别再辜负她了。”
阿染心中是有他的?
短短几字忽砸在心头,又骤然闯入他脑子里,“嘭”一声炸开来,犹如夜空中的烟火那般璀璨耀眼,让他那暗得看不见天光的心重新变得明亮绚丽起来。
这一瞬,文昀没忍住,竟低低笑出声来。
什么内伤未愈,什么痛感共享,所有的担忧皆因这句话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难得好心地伸出手来,想拉瑶宇起身:“你放心,我会的。”
瑶宇一掌挥开面前的狐爪子,自己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角的褶皱,没好气道:“保护好你自己,别死了,同心镯连着你们的命。”
净化符咒自仙门而出。
漫天符纸纷飞,灵力流转,如乌云散尽后骤然洒落的天光,将那些隐匿于暗处的蛇虫都暴露于光亮之下。
芙照、玄焰等人从仙门鱼贯而出,手持法器,借这漫天净化之力驱散浊气,击退魔军。
玉衡此番并未带傀儡出战,眼瞅着折t了不少人手,急忙撤兵。
玄焰欲带兵去追。
“回来,别追了!”清染忙出声阻止,“净化符咒的法力有限,再说,魔族还有傀儡,在未想到万全之计前,不可贸然行动。”
说罢,她垂眸看了眼脚边昏迷不醒的岚衣,召来两名仙兵:“先把她绑去诛仙台。”
芙照看着岚衣离去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神女可是要借她引九天玄雷?”
她想起陆判官曾提过,可用此法消灭傀儡。
九天玄雷须以罪业为引,镇魔塔关押着玉清与鸟族都罪不至死,岚衣确实是送上门来的极佳人选!
清染点了点头,道:“没错,飞升的劫雷可遇不可求,想要消灭傀儡,唯有九天玄雷。”
“可是这样的话,势必要让魔族过九重仙门,这样也太危险了!”
“是啊!这仙门是易守难攻,若真让魔族上到九重天,那可就真麻烦了!”
清染面色沉静,眉梢微微一扬:“谁说本座要让他们入仙门的?”
“……”
不入仙门怎么去诛仙台?不去诛仙台又如何用九天玄雷杀傀儡?
众人不约而同地挠了挠头,谁也不知神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清染抬起手来,正想掐个诀来做演示。
“你是想借用空间之神在仙门两侧设下的禁制,将诛仙台与仙门相连?”
文昀脚踏仙云而来。
清染下意识便循声望去,在转眸的瞬间,一眼就瞧见扣在他腕间那只闪烁着银光的手镯。
这是,同心镯?
怎么跑他手上去了?
那她和文昀岂不是……
她眸光一闪,心虚地垂下手,若无其事地将正欲掐诀的手指掩入袖中,定了定神,才道:“没错。将禁制修改,我们便可引导傀儡攻击仙门,只要傀儡触碰仙门,迎接他们的便是九天玄雷。”
玄焰眸光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芙照却是眉头一蹙:“魔神就是昔日玉衡神君,他定然也知晓这仙门的禁制,这要如何引导?”
玄焰立马有了主意:“阵法!我们假意设下阵法,阵眼就设在仙门,魔族为了破阵,定然会想办捣毁阵眼。”
清染却垂眸思忖了片刻。
过了许久,才道:“阵法要设,但不能假意设,玉衡最擅阵法,只有让他感受到威胁,才会派出傀儡破阵。”
她皱着眉头,来回在仙门处踱步徘徊。
文昀不知她在想什么,便站在一旁,目光随着她的步伐来回移动。
忽然,一道刺骨的寒意自丹田而出,冷得将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寒意又被一道强势的灼热冲散,紧接着,身体内的每一滴血液似乎都沸腾起来。
时而置身冰窖,时而又被架在热油上炙烤,文昀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寸经脉都在骤冷骤热间被反复撕扯着。
是钻心剜骨之痛!
阿染,她在做什么?
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着那道金色的身影。
她正好背对着他。
晨曦微露,将她笼罩在一抹暖阳之中,忽然,一道强劲霸道的金光冲破这片柔和,光线强烈地让人不自觉眯起双眼。
清染平静的视线扫过众人,淡淡道:“就以本座神元为引,在仙门外开启五行之阵,阵眼设在这仙门之上。阵法不灭,净化之力便不断,玉衡要扫平九重天,必派傀儡破阵!”
神元?神女竟自取神元?
在场众人无人敢应。
文昀更是闪身站在她面前,抓住她手腕,看着她眸底被深埋起来的苦痛,不可置信道:“阿染你在做什么?你身体沉受不住的!”
神元碎片如霜花般落在清染掌心,随着文昀的动作,轻轻飘至半空中,宛如初冬降临凡尘的第一片雪花。
她没有回答文昀的话,只微微侧头,用余光看向同样诧异的芙照:“阿照,收好它,将人找齐了,即刻开启五行阵法。”
“芙照你敢!”
文昀双目猩红,芙照被他一喝,不敢再往前一步。
不就是神元吗?
他体内也有一分,用他的,清染是不是就不会痛苦了。
他正欲开口,忽然想起来瑶宇的那句话来。
若取出神元,他可能就活不成了,如今同心镯连着两人的性命,若他死了,那清染岂不是……
清染的手腕被掐得生疼,用力一挥,将文昀的手甩开,袖袍掠过带出的风将那神元碎片推向芙照。
待回过头来时,正好看到文昀发愣的模样。
她收回神力已有不少时间,可遍布于五脏六腑上的疼痛却未曾消散分毫。
甚至,愈演愈烈。
那痛感并不似玉衡设下的阵法,并无灼烧或刺骨的冷感。
像是有人举着把巨型石锤,一下下击在胸口,虽不尖锐,却又闷又痛,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清染垂眸瞧了眼腕间闪着光的金镯,蹙起眉,对那仿若失了魂般人到:“文昀,你随本座来。”
魔神复出, 意味着仙魔大战一触即发。
清染回九重天后并未返回神宫,而是给自己在天宫西厢院挑个僻静的院子,以客人的身份住下。
说起来, 当时这事也闹出了不小动静。
以昊天为首的一众仙君觉得神女客居天宫不合礼数,在西厢院跪了一整日,请她入主凌霄殿。
可清染却拒绝了。
她并非天帝,只因仙族暂无人统领才留下主持大局。
借用凌霄殿议事已是逾矩,若真让她住下,那才不得安心。
从前她为凡人, 吃了不少有关“礼数”的苦。
现在她是傲居九天的神女,若她不愿, 自然无人能强迫于她。
于是, 清染便在西厢院住下了。
她挑的院子名为“静幽”, 如其名字这般,它隐于西厢院南侧的一片竹林之中, 与别的院落相距甚远。
静幽阁的庭院里有颗古树, 亭亭如盖。
阳光穿过叶隙,透过那扇半开的窗,在屋内洒下一片碎金。
窗前, 清染与文昀相对而坐,斑驳的光影落在两人中间的案几上。
桌案上的茶盏尚有余温,氤氲水汽袅袅上浮。
文昀低垂着头,如雾般的水汽遮去了他眼中的情绪。
清染抬眸瞥了一眼, 蹙起的柳眉却拢得更紧了,她抿抿唇,沉默的视线缓缓落在男子那双轻搭于桌案的手上。
宽大的袖袍微微挽起,有些许褶皱, 松松垮垮搭在手臂上,露出一截手腕来。
那手腕消瘦得几乎能看到骨节的轮廓,皮肤苍白如纸,即便在暖阳之下也泛着病态的冷光。
袖口旁露出一道疤痕,像是被锋利的爪牙撕裂,伤口早已愈合,未消的疤痕却蜿蜒如蛇,一端横亘在手腕上,另一端深藏于袖中,不知蔓延到何处。
文昀被她的视线看得浑身不自然,缓缓收回手,想将那截伤疤遮掩到袖中。
“把手给我。”
清染冷不丁开口说了一句。
文昀脸色一青,藏手的动作却快上了几分。
见他这般心虚,清染一下便笃定了。
遍布五脏六腑的疼痛定来自于文昀!
可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清染不再与他多费口舌,直接站起身来,俯身向桌案对侧倾去,一把按住那只企图躲藏的手。
文昀抬起双眸来看她。
少女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中竟淌着久违的关切与担忧。
一时间,他有些恍惚,仿若重回到百年之前。
“阿染。”
他忍不住轻声唤她。
可清染就跟没听见似的,拽着他的手臂猛地一扯,力道颇大,不容他有分毫抗拒。
她将他的手臂按在案几上,微凉的指尖搭落于脉门。
文昀被着腕间的凉意激得一激灵,下意识就要将手抽回。
他不想让她知道。
可转念一想,他们由同心镯相连,早已生死与共。
他脱着这副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的身子,总归是连累她的。
她早晚要知道。
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不如老实交代,还能在她心里博个好印象。
哪知,文昀还是慢了清染一步。
待他整理完思绪,没等开口就便听到她冷冷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再动一下,信不信我把你手折断!”
文昀:“……”
他不敢再动,老老实实,任由她摆布。
清染指尖运起一丝灵力查探。
她本以为文昀只是受了内伤,直到此刻,才不得不承认,他的灵力已成呈油尽灯枯之像。
怎么会这样?
一股无力之感陡然升起。
他不是唯一的上古九尾灵狐么?不是名冠三界的文昀仙君么?
怎么就忽然脆得跟沾了水的纸片一般?
清染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出了错,只觉得心底止不住慌乱,就连呼出的气也带着断断续续的颤抖。
她收回手,强壮镇定坐下,拿起桌上的茶盏t抿了一口:“怎么回事?”
茶水早已凉透,顺着喉咙滑到胸口,让她原本狂跳不止的心忽然犹坠冰窖,冷得险些滞了一瞬。
文昀不知该如何回答。
学着她的样子,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冰凉的茶水下肚,倒是让他略略发懵的脑子清明了几分。
他的目光落在清染脸上,柔柔的视线中带着几分并不算严肃的审视:“那你呢,可有事瞒着我?”
他每一分失去的仙元都用在她身上。
这样的事实,文昀不想让清染知晓。
既然同心镯能从瑶宇腕间到他手上,这就足以证明了她心中是有他的。
如此,就足够了。
又何必再让她知晓陈年旧事,徒增压力呢?
倒是清染,她身上藏了这么多谜团,又是神力反噬,又恐以命斩杀魔神……
这些事是从何时开始发生的?她竟都一个人扛着。
清染坐在他对面,一下没了方才的气焰,五指紧压着茶盏边缘,张嘴便开始搪塞:“本座能有什么事?五千年前击退玉衡,一千一百年前又将其封印,所谓魔神不过是本座手下败将,能掀起什么风浪?”
文昀叹了口气,又道:“阿染,我们有同心镯连着,你方才动神力为我诊脉,我能感受到你被反噬的疼痛,玉衡说的都是真的,对么?”
清染怔了怔,一时无言。
是了,方才一着急,竟忘了同心镯。
文昀瞧了她片刻,又开口劝说,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你虽是神女,却也是血肉之躯,会流血受伤,更会因看不清未来而惶惶不安。我知道你想扛下所有压力,想替仙族挡下一切,可是阿染,我不忍心你这般逞强,有什么难处,我们一起面对可好?”
清染抬起眼来时,正好撞进他的眸光闪闪的眼底。
她的身影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填得满满当当,闪烁在眼底的星辰仿佛皆为她而亮。
那颗坠入冰窖的心忽然回温过来,一下又一下,强烈而飞快地跳动着。
她想答应来下。
可一想到前世,又抿了抿嘴,将满腔深情都压了下去。
上了一次当总归要有些防备的。
清染从随身的乾坤袋中取出寻影灯来,放置在两人之间的桌案上。
那琉璃灯盏光芒乍现,半透明的光芒在虚空中凝成碗状,仿若要将这屋子里的一切都吸纳进去。
文昀看着那满屋碧光,正觉疑惑,便听她问道:“敢不敢同我一起跳进去?”
跳入寻影灯?
她这是、要验魂?
魂魄是万物生灵之本源,贯穿生死轮回,恒久不灭,它所承载的经历与记忆,绝无半分虚饰。
这样一来,那些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实岂不是都会毫不保留地展示在她眼前?
文昀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清染的视线一直定在他脸上,这样细微的表情自然没能逃过她的双眼。
不愿意啊。
他果然不是真心的。
清染心里闷闷的,任由前世今生那些令人痛彻心扉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
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这是第二次了!
前世,他便是在自己软下心来之时狠狠刺了一刀。
受过一次伤的人便不会再轻易将一颗真心捧给别人,尤其是曾经践踏过自己的人。
不就是情丝么,长了便再断一次好了。
文昀看着她骤然亮起的眸光转瞬便黯淡下来,心中猛地一跳。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若今日任由她误解自己,那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这怎么能行!
他再也顾不得旁的,双掌猛推着桌面站起身来,急忙道:“我敢!当然敢!”
未等话音落下,又赶忙掐了个诀,指尖从额前抹过,取出一缕神识投入灯盏之中。
灯盏上空的光芒亮了几分,颇有些刺目。
清染眯了眯眼,被他截然相反的态度搞得有些愣怔。
失落的情绪还未散去,便又立马被抑制不住的欢愉取代。
不过,她向来不是冲动的性子,这样的情绪转变只会让她更加警惕。
甚至还有几分将信将疑的冷漠。
见她半晌没说话,文昀彻底急了,侧身绕过桌案走到她身前,一把抓过她的手,牵着她走向光芒最盛之处。
边走边道:“我对你没有任何要隐瞒的,我过往的一切,你都可以查看。”
清染没再说什么,眼底的眸光却柔和了几分。
她飞身而起,反客为主抓握住文昀的手腕,跃入那光芒的中心。
寻影灯感受到生灵靠近,释放出强大的吸力。
几息之间,清染周身就被碧色的灵光包围,掌心倏地一空,她急忙转头去看,身侧早已没了文昀的身影。
眉心的印记隐隐有些发烫,似有什么从里面钻出。
她还来不及确认,只瞧见四周的光晕中浮现出一幕幕画面,又飞速从眼前掠过。
这些都是文昀过往的记忆。
清染只浮光掠影地一瞥,便在飞逝的画面中瞧见了自己身影。
她掐了神力召来那段记忆。
这是前世的她,是青桥城被魔族所绑时,文昀经历的记忆。
画面中的她奄奄一息,被文昀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两条染了血迹的狐尾微微卷曲着,轻轻盖在她身上。
那双淬着杀意的凤眸在触及怀中的少女时瞬间化为一汪春水,只剩下溢出眼底的关切和心疼。
光晕中的画面忽然一闪,昏暗的山洞转眼成了温暖的卧房。
清染看到自己躺在床榻之上,没了狐尾的遮盖,遍布全身的伤口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眉心有浊气溢出。
气出多进少,怎么看都是一副濒死之像。
而这样濒死的姜冉,正是文昀用了三分仙元,生生将她从冥王手里抢了回来。
清染怔怔地盯着这幕画面。
她想多看几眼,可四周光晕明明暗暗,这记忆画面很快就飞逝而去。
再往后一些,她被敖月带到北海地牢。
而文昀重伤初醒便在凌霄殿跪了三天三夜,恳求天帝让他领兵搜寻北海。
他为救她,甘愿吞下灵魄芝,之后又为助她历劫,错过了闭关修行的时机,险些被灵草反噬。
画面一转,缓缓显现出慕宁与洛川的身影来。
轮回三世,两人早已褪成凡胎,巫夕山战场上,是文昀找到了他们,用仙元为他们脱胎换骨,重塑仙骨,再将二人带到闲云宗。
她在文昀的神识里,经历着她一无所知的过往。
她与他的神识共享喜悲,甚至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他在司命殿时的绝望,在诛仙台时的肝胆俱裂,在她亲手掐断情丝时,他那颗仿若死了的心。
还有他的九尾。
清染从那些零碎的回忆画面中,看到他的九尾是在幽冥寻她魂魄时,被恶鬼一口口啃咬,又一条一条生生扯断的。
活人入幽冥总会控制不住暴露一部分原身。
此前去找冥王之际,她只当他用了灵力掩盖,却不曾想,竟是九尾尽断。
一幕幕记忆画面不断地从眼前掠过。
色彩斑斓的光芒明明灭灭,绚烂如夜空中绽放的人烟火。
可清染已无心再看。
她怔怔立在斑驳光影之中,一颗心被狠狠地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双目没有了焦点,空洞无神的视线随意落在某处,眼眶却是红了一片。
原来,一直以来她都误会他了啊……
她就站在那里。
眉眼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本该清冷的眉梢微微蹙起,还残留着几分未散的愁容
双眼红肿,像两颗被风霜侵染过的果实, 泪水的痕迹还挂在眼睫上,随时又会落下泪来。
她、都看到了吧……
文昀心疼得厉害,天知道他有多想立刻将她拥入怀中,可心底却又偏生出几分不安来,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惹她生厌。
他不知如何是好, 竟不敢再往前一步。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清染见他这般小心翼翼, 心疼得几乎要碎掉。
她强忍着没让泪水掉出来, 紧拽着衣袖, 往文昀的方向走了一小步。
四周光芒渐熄,他一身清冷白衣显得身形尤为单薄, 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倒。
这是清染第一次觉得, 要用“清瘦“二字来形容他。
每往前迈一步,清染便觉得能多看清他一分。
从前只觉得他孤傲,
如今才看清, 在他那双盛了冷月似的眼眸深处,藏了太多未说出口的痛苦和隐忍。
文昀看着她一步步走向自己。
那双垂在身侧的手几次蠢蠢欲动,想要拥她入怀,却强忍着压下心底的那份冲动。
再等等, 还不是时候。
不能吓到她。
“阿昀,对不起。”
少女暖糯地唤了他一声,微凉的指尖缓缓触碰到他的手背。
“轰——”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炸开了。
文昀僵硬的身体在她的触碰下微微t一颤,心跳在这一刻变得愈发急促, 仿佛下一瞬就会冲破胸腔而出。
他凝视着清染。
少女染了口脂的唇瓣微微张开,嗫嚅着似乎在说些什么,隐隐露出内里雪白的贝齿来。
见他久久没有回应,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唇瓣不住地颤抖,像只沾了雪的蝴蝶,微微扇动双翅,搅起一阵微凉的风,直直灌进他心底。
文昀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暴涨的情/欲。
但根本无法遏制。
目光渐渐变得深邃,像是驱散夜色的第一缕晨曦,带着挥之不去的炽热与渴望。
文昀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冲动,伸出手揽过清染的腰肢,猛地将她拉入怀中。
他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俯下身来,将唇覆在她的唇上。
清染愣了一瞬,脸颊上的肌肤感受到他长长的睫羽轻扫而过,又痒又烫,霎时红了一片,灿若朝霞。
她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呼吸,还有停留在唇瓣上那片温热的触感。
文昀的吻带着急切和渴望,顺着她微微张开的嘴长驱直入,唇齿终相抵,缠绵悱恻。
那独属于她的香软,此刻成了文昀的战利品,任由他含吮、挑弄。
这个吻浓烈、炽热。
渐渐的,又染上了急风骤雨般的欲念,像是要将跨越两世的爱恋与思念都补回来。
清染被吻得全身酥麻,脑袋昏昏沉沉,像踩在一团棉絮上找不着方向,却本能得伸手环住文昀的腰,微微张开嘴回应他。
正午的阳光从那扇半阖的窗户洒入,与寻影灯未散的光芒交织在一起,烤得屋内空气略略发烫。
心跳彻底乱了分寸。
文昀似乎并不满于这样的浅尝辄止,还想要更亲密的接触。
他微微扬起头,两人的唇瓣分开了几寸,在看清少女眼底不加掩饰的情/欲之际,忍不住牵了牵嘴角,俯身将她拥更紧,力道之大似乎要将她揉进身体,深深刻入骨子里。
清染被吻得呼吸不过来,这会儿双手正伏在文昀的胸口,大口喘着气。
只是还未等呼吸平缓,一缕银丝划过脖颈上的肌肤,下一瞬,她感受到文昀的下巴轻轻搭在自己的肩头。
清染又是一窒。
耳畔是他凌乱的喘息声,起起伏伏,撩拨着她的心弦。
忽然,一片湿润的柔软缓缓落在耳尖。
电流般的酥麻感席卷全身,清染下意识抓紧文昀的衣衫,喉间控制不住地溢出一声轻吟。
婉转的吟唱仿若邀约,让文昀的动作变得大胆了些。
绵绵密密的吻落在她的脖颈、耳后,最后张口轻咬住少女的耳垂,强势中带着轻柔。
“阿染,可以么?”
这几个字混在他粗粗的喘气声中并不那么清晰。
清染却听得真切,双颊顿时又羞又烫。
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滑过腰肢,隔着轻薄的衣衫,她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厉害,指尖却微微颤抖着,明显在极力压着什么。
他到底是停了下来,没再更进一步,在等她的回答。
见他这般,清染胸口隐隐闷痛。
这百年来,他便是这样压抑着自己吧?
爱而不得的苦痛,被误解的委屈,还有百口莫辩的无奈,就像被打碎了牙却偏偏不能往外吐,只能忍着尖锐划破喉咙的疼痛,一颗一颗往肚里咽。
清染知道,若她说不愿,他定然不会强迫自己。
可她哪里还忍心拒绝他?
她微微抬起头,用那双泪水涟涟的眸子迎上他的目光,微微踮起脚尖,笨拙地在他唇角落下一吻:“关上窗,把灯点起来吧。”
刚过正午,静幽阁便已灯火通明,门窗皆紧闭着,一丝凉风都无法透入。
烛芯在火苗的舔舐下微微颤动,偶尔有火星溅起,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屋内的温度急剧上升。
像是置身于人间七月里的艳阳之下,微微一动,便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床榻两侧的帷幔轻轻摇曳,掀起一角来。
瞬息之间,内里春光乍现,唯留下一室旖旎与近乎极致的欢愉。
静幽阁的门再开便已是次日清晨。
芙照来的时候,庭院里安安静静的。
昨晚起了风,吹了满地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