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去想,雪落松枝,每一根松针上都挂着一片霜花,幻月谷主人于雪松树下煮茶,茗香四溢……
流转的视线中撞入一抹白色。
姜冉下意识瞧去。
树荫下,文昀抬手拂开垂落的雪松枝条,阳光倾泻而下,一寸寸照亮他的侧脸。
没料到文昀就这般撞入了她的视线,她一时失了神,就这么呆呆看着他。
一袭白衣胜雪,眉目间的阴霾逐渐被落下的阳光驱散,双眸看似平静,可眼尾那抹淡淡的红晕却叫嚣着那份被极力压制在心底的希冀与渴求。
他亦望着她,一步步向她走来。
做了整整两日的心理建设在与文昀视线相撞的瞬间彻底崩塌,姜冉只觉耳畔传来的心跳声吵得厉害,可偏偏一点办法也没有,就连双耳也没出息地发烫。
不能再看了,真的不能再看了。
剩余的理智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呐喊。
“姜冉……”文昀已行至身前,缓缓唤着她的名。
“文昀仙君。”姜冉忙开口打断他的话。
虽然决定要管仙族这些闲事,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与文昀之间是合适的。
一码归一码,与其来日受天道所罚,不如趁早斩断情丝。
姜冉整理好思绪,再开口已敛去了所有情绪,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冷漠:“这些天发生了些事情,我猜测魔族的手已经伸到九重天上,不知仙君可愿意听我详细说说?”
凤眸中的瞳孔猛地一颤,眼尾的那抹红在阳光下更显刺目。
他本以为姜冉来寻他是说他们之间的事,原是自己想多了。
文昀静静望着她,良久才自嘲一笑,道:“当然,姜姑娘里面请。”
见文昀带着姜冉走入山谷深处,芙照便悄悄溜走了。
为了让姜冉直视自己的内心,这两日可没少给她读人仙相恋的话本子,不过她只捡结局好的给她念。
天知道她买十本画本子便有八本是不好的结局,为了不被姜冉发现,这几天她可没少撕书。
芙照从来不信三界有别这些屁话,在她眼里,世间生灵只有善恶之分,没有种族区别。
所以,她从不觉得文昀和姜冉是不可能的,相反,她死磕他俩!
此刻,幻化成树灵的芙照正蹲在幻月谷内松枝上,看着文昀与姜冉一前一后的背影,心中默默盘算着,事成之后得从老狐狸这里搜刮点什么东西才对得起她这些天操的心!
阳光斑驳,透过苍翠古松的针叶,洒在幽静的小道上,轻风过处,松针摇曳,发出沙沙的细响。
姜冉低着脑袋,一路踩着地上斑驳的树影。
忽而,一道狐狸叫声划破寂静,随即一只红毛灵狐从林间窜出。
她思绪游离,直到余光瞥见一抹艳红,才惊觉有什么东西正朝自己撞来。
红狐速度太快,转眼已到了脚边,她着急闪避,却没留意到脚下石子。
“哎呦—”
踩着石子的脚没踩稳,姜冉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文昀听到动静,忙转身伸出手来。
姜冉仰着面,余光一瞥,只瞧见他那雪白色宽大的袖袍从眼前掠过,而后落空的双手覆上一道温暖。
握着她的手倏地收紧,眼前场景一转,下一瞬,她撞入了文昀怀中。
雪松香萦绕鼻尖,姜冉双颊“腾”一下便红透了。
文昀垂眸瞧见怀中之人无事,转头便瞪着那只惹事的灵狐。
小狐狸自知闯了祸,身形一闪,化成小女童的模样,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她真不是有意要吓这位姑娘的!
山谷密林中遍布阵法供灵狐修行,她本在练习破阵,听到同伴们说文昀仙君带了个女子进入山谷。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稀奇事啊,她分心听了一会儿,一时不察这才踩错一步,被法阵弹飞。
“罢了罢了,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为难她做什么。”姜冉摆摆手,不愿为难小姑娘。
闻言,小狐狸抹了把眼泪,行礼道谢后便匆匆跑回了树林。
直到那抹红色在眼前消失,姜冉才忽然觉出不对劲来。
“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这句话,当时在小渔村,文昀指使泽尘去冥界的时候,她也曾说起过。
而且,泽尘也是只红毛狐狸。
文昀看着怀中少女渐渐拧紧的眉头,担忧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姜冉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狐疑地打量着他。
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
我看这问题大了!
试炼会 我跟你聊魔族,你跟我谈感情?……
在收到匿名大师的第二封信那一刻起, “九尾灵狐”这四个字对姜冉就意味着阳寿,所以连带着对狐狸这个动物,都添了份关注。
这只红毛狐狸窜出来的瞬间, 她就注意到了,火红的皮毛简直同泽尘那小狐狸一模一样!
幻月谷中怎么会有长得跟泽尘一模一样的红狐?
当时在小渔村,她便觉得文昀对小狐狸使唤得过于自然,但想到他是位列九重天的仙君,吩咐一只灵狐办个差事倒也说得过去。
彼时没有多想,但此时回味起来, 便觉得有些蹊跷了。
文昀多精一人呢!怎么可能会把去冥界借寻影灯这么重要的事情随便交给一只来路不明的狐狸?!
姜冉觉得自己混沌了好几天的大脑在这一刻无比清晰。
狐疑的视线来回打量着四周,她观察了片刻倒是没再发现其他狐狸的踪迹。
但是, 心中有了疑惑不搞清楚可不是姜冉的性子, 她皱了皱眉头, 看了文昀一眼,问道:“仙君的幻月谷内, 怎么会有同泽尘一样的红狐?”
文昀眼皮一跳。
赶走了泽尘, 没想到谷内其他灵狐竟也来捣乱!
姜冉对他本就态度冷淡、敬而远之,若是再让她知晓泽尘是刻意安排在她身边的......
心底猛地一颤,文昀不敢再想。
他轻咳一声, 垂于身侧的手缓缓背到身后,而后脸不红心不跳地接过话,道:“幻月谷中灵力充沛,时常有灵兽出没, 今日是红狐,明日便有可能是棕熊。至于长相,红毛狐狸除了体型大小有差异,外观瞧着差别确实不大, 莫说是你了,我只瞧一眼也不见得能对应得上。”
姜冉:......
居然觉得有些道理是怎么回事?
心中顾虑未消散,可文昀偏偏说得头头是道,叫她找不出话来反驳,心中有些不满,但又不想在他面前暴露过多情绪,便只点了点头没再接话。
见姜冉无意再揪着狐狸的话题不放,文昀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转身带她继续往深处走去。
而后两人一路无言,都好似在刻意回避什么,直到坐于松树林旁的茶亭内,文昀替姜冉斟了一盏茶,才问道:“你方才说是为魔族之事而来,可否具体说说?”
提及正事,姜冉心中那股别扭的劲儿瞬间压了下去。
她将雀翎宫闹鬼之事与天后反常的行为都细细同文昀讲了一遍。
对于“换魂术”,她依旧用了同龙宫敖麟一样的说辞,换成了“鬼上身”。
一是她并无法证实敖麟与天后确实被用了换t魂术,二是魔族染指天宫已经够令人惊骇的了,若再被爆出阴阳禁术现世,她怕会引起三界恐慌。
文昀执起茶盏浅抿了一口,视线落在姜冉身上定了片刻,而后释然一笑道:“所以,你与芙照在鸟族待了两天两夜是为了打听天后的八卦消息?”
姜冉一时语塞。
什么叫打听八卦?她明明是为了收集线索!况且重点是这个么?重点是谁占据了天后身体!
问都问不到关键点上!
在百雀湖这几天,姜冉也算是收获颇丰。
她打听到,天后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岚衣,性子跳脱。传闻姐妹俩感情并不好,曾经还因天后之位发生过争执,结怨之深,闹得三界人尽皆知。后来,岚瑶嫁入天宫的那天,岚衣在百雀湖自尽而亡,以死诅咒。
姜冉在听到前些传闻的时候并没什么反应,待听见“以死诅咒”四个字时,只觉得头皮都要炸了。
以死下咒的鬼魂怨气最盛,它们根本不在乎能不能转世,由生自死,复仇是心中唯一的执念。
且不管报不报仇,退一万步来说,岚衣身亡是在九百年之前,若真如她所想,仙魔大战才刚结束,魔族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文昀看着她变幻莫测的神情,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凤眼微微眯起,道:“你知道是谁占了天后的身子?”
见他真当问道点子上了,姜冉忽然发觉自己根本笑不出来,只觉得心情沉重,闷闷道:“岚衣。”
这个名字在她脑海中转了很久,却是第一次说出口。
即便在芙照面前,她也不曾提及。
这两个字,不仅仅关系到天后,更牵扯到魔族的阴谋已筹划了近千年之久。
仙魔大战结束后,仙族休养生息,可魔族却无一日不在计划反扑,酝酿千年,其心狡诈非仙族所能比拟。
三界恐怕又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文昀手中的茶盏应声而裂。
千年来魔族小动作不断,偷盗灵兽、抢砸仙族地盘、强/迫仙族女子,不过每次闹不了多久,就都被他悉数剿灭。
他一直觉得,没了魔神,魔族就如同一盘散沙,再也成不了气候。
如今想来,是他轻敌了,整个仙族都轻敌了!
若姜冉说的是事实,那魔族这盘棋下得也太“用心良苦”了。
温热的茶水顺着茶盏裂隙渗入,沾湿了手指,他却浑然不觉,只是静静望着姜冉,目光深远平静,好似再想什么。
姜冉被他盯得莫名其妙,也觉得有些尴尬,一时无措,便垂眸捧起茶盏,装模作样吹了几下,又浅浅抿着。
茶水本就不烫,这一番动作下来,她自己都觉得做作,索性搁下茶盏,想问问他到底怎么看。
甫一抬眼,她瞧见文昀已然收起了视线,正拿着块帕子,细细擦拭指尖上沾染的茶渍。
此时约莫接近正午,头顶日光正盛。
松叶在微风的吹拂下轻摇,将阳光切割成无数细碎的光点,洒落在茶亭的轻纱帷幔上。
透过帷幔的阳光变得朦胧,柔和地洒在文昀的身上,头顶那支青玉簪在光影中微微泛着光泽。
姜冉愣了一瞬,心跳不由加快了些。
文昀放下手中的帕子,问道:“可有法子证实?”
姜冉收回视线,眨眨眼:“有,但不一定能有用。”
这话说了等于白说,可却是事实。
利用换魂术,死去的鬼魂便可占据活人的身体,禁锢原本的魂魄,取代原主的意识。
起始的时候,这具身体原本的魂魄与入侵的鬼魂共存,虽被禁锢了,却能清晰感知到入侵者操控身体做的所有事情。
此时,一具肉/体内有两道魂魄,用渡影笛探灵台,可以察觉到异常。
可在此之后,原主灵魂会被杀死,入侵的鬼魂会完全适应这具肉/体,死人变活人,活人却成了鬼魂,直到这里,换魂术才算正真完成。
换魂术一旦完成,渡影笛遍再也探不出异常了。
看着文昀狐疑的眼神,姜冉又添了一句解释:“可用渡影笛一试,但若是晚了,天后娘娘被鬼换了魂,便什么也查不到了。”
文昀没有回答。
宽大的袖袍从桌旁掠过,他从置于桌角的托盘上取了一只新茶盏,重新斟上茶。
这茶应是谷中灵狐趁两人进来前就沏好的,本就放了许久,这会儿竟已是凉透了,修长的手指只在白玉茶盏上轻轻搭了一下,便旋即松开了,就连眉头也微微皱起。
见他还有心情摆弄茶具,姜冉急得催了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文昀终是抬起眼眸去看她,眉心缓缓舒展:“有,你说过的话,每一句我都认真听了。”
姜冉:……
我跟你聊魔族,你跟我谈感情?!
见她颇有恼羞成怒的样子,文昀压了压微扬的嘴角,正色道:“她是天后,就算要探灵台也得寻个正当理由,否则她本就心里有鬼,如何能应了你的要求还乖乖配合?”
“只是,这机会并不好找……”
茶亭之中,一桌一椅,皆由松木制成,文昀倚靠在椅背上,指尖敲击着桌面。
“笃笃笃。”
茶亭外,松涛阵阵;茶亭内,指尖与松木的轻触,清脆而不失沉稳。
随着一声声规律的敲击声,姜冉思绪缓缓飘散。
既然要寻个让天后无法拒绝的理由,不如找个由头让九重天上的仙君仙子都测一下。
如此一来,天后也不好拒绝。
这由头最好挑一个与鬼魂相关的,仙族之人不懂鬼魂,届时,就算她胡诌几句,也没人能听得懂。
既要把人聚在一起,又得与鬼魂相关……
姜冉垂眸沉思着。
忽然,轻叩松木桌的声响戛然而止。
姜冉忽然意识到什么,下意识抬起眼,朝茶案的另一头望去,她瞧见文昀轻挑眉梢,而后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试炼会!”
“试炼会。”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掩不住的兴奋,一道一如既往的清冷。
然而,姜冉的兴奋只维持了片刻,便又泄了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文昀不解道:“怎么了,有何不妥?”
姜冉叹了口气:“自雀翎宫闹鬼至今也有三四日了,等天帝陛下出关再商讨试炼会,再到举办,又不知要耽搁几日,我怕时间长了,正真的天后娘娘便回不来了。”
话音落下,文昀眼底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沉吟片刻后沉声问道:“天后能坚持多久?”
对于换魂术,姜冉也只略有耳闻,并谈不上了解,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了,只缓缓摇摇头:“不知,但要尽快。”
周围的空气变得沉重起来,两人均垂着眼,沉默不语。
忽然,两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一瞬的寂静。
姜冉侧眸望去,瞧见一青一红两道身影疾步而来。
那青衫女子似乎是腿脚不舒服,跑着跑着一个踉跄,多亏红袍男子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摔倒在地。
这……怎么突然发觉芙照和玄焰出奇地般配呢!
还没等她细想,便听到玄焰的声音隔空传来:“天帝陛下提前出关了,召集众人明日卯时在凌霄殿议事!”
对于迫切要探天后灵台的姜冉来说,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若是能加快试炼会的筹备进度,赶在天后魂魄被杀死前找出端倪,便有希望将魔族埋入天宫的爪牙拔出。
拢在眼底的阴霾散去了大半, 姜冉头一次觉得玄焰这人,看起来还挺顺眼的。
玄焰可不这么认为。
方才急着找文昀,又恰逢茶亭的帷幔被风扬起,遮去了姜冉的身影,他一时未察。
直到一脚迈入茶亭,才恍然察觉到从旁侧投来的那道视线。
他转头看去, 一张冷艳的脸落入眼中,眼角微扬, 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
在短暂愣了一瞬后, “文昀把姜冉带回幻月谷”这一意识在脑中轰然炸开。
“啪—”
玄焰一掌拍在松木茶案上, 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伸出手指点着姜冉, 怒道:“文昀你怎么把这凡人丫头带这里来了?规矩何在?”
姜冉看着眼前那根无礼的手指蹙起了眉头, 若不是想着在仙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玄焰的这根手指早就被她剁下来去喂狗了!
她挪开视线,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以指指人, 乃是大不敬,凡人都懂得礼数仙君竟然不懂?”
玄焰被噎了一下,早知道这丫头t伶牙俐齿,怎么几日不见, 怼人的功力又厉害了几分?!
还不等他想出话来反击,又听见“啪”一声脆响,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指传来一阵剧痛。
“嘶—”
玄焰倒吸一口冷气,收回手的指节上通红一片, 他抬眸往桌案另一侧看去,只瞧见文昀不紧不慢收回折扇,又轻轻放置于茶案之上。
文昀见他视线投来,道:“这里是幻月谷,要立规矩,回你的火琉山。”
语气淡淡,却是掩不住的维护之意。
坐在对侧的姜冉柳眉一挑。
要说心中毫无动容是假的,但一人之言又如何能抵得住仙族悠悠众口呢?
怕是一个玄焰也挡不住吧。
果真,话音才落下,玄焰便毫不留情道:“这里是仙族,我作为礼兵殿管事,怎么就没资格管了?那我好好说,她不是阴阳师么?雀翎宫闹鬼抓到了么?能力不足就趁早滚回凡界!”
文昀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扬了几分:“她抓不到鬼你就能抓到么?”
不过说了几句,知晓天帝提前出关的喜悦就被凝重的气氛取代了。
姜冉无声的叹了口气,从前或许还愿意为自己辩驳几句,可如今,她已懒得参与这种无意义的争辩了。
初入仙族,她便感受到了敌意,甚至说,是对凡人的歧视。
只是,当时遇到的仙族大多修为不高,文昀是位列九重天的仙君,他维护上一两句,还是能起到作用的。
后来到了九重天,尤其入了天宫,她才发觉“人仙有别”这个观念早已深入骨髓,并非三言两语便能化解。
即便她拥有仙族无人掌握的阴阳术,即便天宫闹鬼,即便魔族利用鬼魂反扑,即便文昀与芙照极力相护。
一切的一切,都不抵不过她的凡人身份。
姜冉感受到了那种深深的无力感,万千情绪翻涌而上,最终只在唇角凝成一抹淡淡的冷笑:“玄焰仙君不必着急,既然领了天后口谕,我定会尽力的。”
虽然没有证据,但她直觉那个给了腰牌,让文昀来寻她去天宫捉鬼之人,是正真的天后岚瑶。
听闻此后她便昏迷了,只恐怕这是她意识清醒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了。
芙照有意让文昀维护来姜冉,便一直悄悄观察着,没着急开口说话。
对于文昀的维护,她没什么好说的,叫她意外的是玄焰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
当初从青桥城返回九重天之前,她同他说了这么多,如今看来,他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一记团扇敲在玄焰肩头,芙照没好气道:“就是!姜冉姑娘捉鬼是奉了天后娘娘口谕,你在这里瞎指挥什么?”
玄焰本想再反驳几句,回头瞧见芙照眼底那抹愠色,未出口的话,便都被吞了回去。
在青桥城时,他欲驱赶姜冉回小渔村的场景历历在目。
尤记得,那日一怒之下他动用了纯阳真火,芙照法术受克制,明明应付地很吃力,可为护着那凡人丫头,却咬牙硬扛着。
想到这里,他敛了敛周身的怒气,不愿再开口,转身走到茶亭外站着,谁也不理。
眼不见为净!
文昀见他不闹了,终于静下心来琢磨试炼会的事情。
虽说天帝闭关前对试炼会一事并不反对,也准许姜冉参与其中,但回九重天才短短几天,就已发生了不少变故,连天后的身份都变得不明不白。
他沉默了片刻,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忽然站起身来。
“我去趟天宫,你们把姜姑娘平安送回霄云峰小院。”
说罢,身形一闪,便先行离开了。
玄焰:“……”
送姜冉这么掉价的事情谁爱干谁干!方正,他才不干!
瞬息间,一道火红的流光紧随而行,仅留下姜冉与芙照二人。
幻月谷位置虽僻远,但好歹也位于九重天之上,行上一柱香的时间,怎么也该到了霄云峰小院了。
只是,团扇行了一半,芙照突然想到小院中已有两日无人居住,吃穿用度定然短缺,便拐了弯,又去了趟鸟族集市。
集市中有不少卖人间小吃的摊位,不出片刻,姜冉怀中抱着三五个牛皮纸袋,提着一壶酒。
烧鹅、糕点、果脯蜜饯,一瞬间,她当真觉得芙照是怕她饿死。
待回到霄云峰小院,天色已暗了。
芙照着急回蓬莱阁处理事务,便拒绝了姜冉留她一起用膳的好意。
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姜冉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仙族不用银锭,这几日来的花销都是芙照出的,且不说她没有灵石偿还,更重的是这份心意,这不是用金银可以衡量的。
姜冉站在小院门口迟迟没有进去,月光穿过桂花树叶缝隙,洒在她的身上,照亮她眼底那抹愁容。
想忘忘不了,想走也走不掉,桩桩件件像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把她牢牢锁在九重天之上。
她也想过,若是不管不顾走了又该如何?
所剩阳寿不过三年,待魔族攻破九重天,再杀到凡界,她估计早已成了一坯黄土。
三界生灵涂炭与她又有何干系?孟婆汤一饮,奈何桥一过,世间便再无姜冉。
可若是真有这么一天,文昀怎么办?芙照怎么办?
她到过的东海龙宫,蓬莱阁,金鸟族又该怎么办?
届时,血洗仙族,一个个曾经鲜活生动的人,将在魔族的爪牙之下灰飞烟灭。
如此这般,黄泉之下的她良心不会痛吗?又当真能坦然自若地喝下那碗孟婆汤吗?
她想,她做不到的。
所以,即便知道留在仙族会遭受非议,但至少她努力过了,尝试过了,就算最后的结局无法改变,她也能问心无愧地下黄泉、渡忘川。
至于其他的,天谴尚在,她不想连累旁人,却也实在不知该怎么做比较好。
晚风拂过,卷着淡淡的酒香从姜冉鼻尖掠过,她垂眸看了眼手中的酒壶,忽而释然一笑。
今朝有酒今朝醉,旁的,等事情堆到眼前再说吧!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事情”竟来的如此之快,快到她连晚膳都没用完。
姜冉听到叩门声的时候,正在啃烧鹅腿。
那烧鹅肉质鲜嫩,香气四溢,轻咬一口,汁液满口,唇齿留香。
一口烧鹅一口酒,天知道她有多舍不得放下!
在暗骂来人不下百遍后,姜冉终于站起身,随意用帕子擦了擦手,而后跑去开门。
“吱呀—”一声,姜冉拉开院门,月光透过门扉一寸寸洒进小院。
文昀站在门口,背光而立。
院中烛光并不明亮,姜冉只知来人是文昀,可他五官隐在黑暗之中,并看不出他的情绪。
但姜冉有情绪!
她饮了些酒,醉意上头,这会儿也顾不上回不回避,心中惦念的只有那只没啃完的烧鹅腿。
“文昀仙君来做什么?有事说事,没事别打扰我用膳!”
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
文昀是九尾灵狐,一双眼目力自是极好,即便在夜色中也不受影响,更别说今夜月色明亮,他一眼便瞧见了她醉意朦胧的双眼,和嘴角一粒未来得及擦去的糕点残渣。
他蹙了蹙眉头,视线却是一片柔和:“怎么又喝多了?”
文昀这么说是担心她喝多了酒第二日头疼,可这话落入姜冉耳中却变了意思。
酒壮怂人胆,这话倒是一点没错。
“啪”一声,姜冉一掌拍在门框上,直勾勾盯着文昀双眼,道:“又?我姜冉喝酒花你灵石了?上次是瑶宇请的,今日是芙照请的,碍着你文昀仙君何事?”
温煦的眸光在听到“瑶宇”两个字后骤然冷了下来。
明明都是仙族,她既然讲究人仙有别,就该一碗水端平了,凭何对瑶宇百般关心,对他却如见豺狼?
也不知是被桂花香味迷了心,还是被院中酒香醉了情,文昀只觉得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燥热,情愫翻涌。
大脑就像不受控制般往姜冉的方向走了几步,而后一把扣住她那只扶着门框的手,将她抵在门上。
看着眼前那张突然间近在咫尺的脸,姜冉只觉得呼吸都停了一瞬,脑中一片空白,唯能听见自己心脏狂跳之声。
缓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文昀以一个及其暧昧的姿势圈怀中。
四目相对,呼吸交织。
透过眼中朦胧的醉意,姜冉终于看清了文昀的神色。
三分怒意,四分无奈……。
甚至还着几分情/欲是怎么回事?!
酒意瞬间散去了大半,姜冉下意识想跑,可身体被牢牢压在门扉上根本动弹不得。
然后,她看到文昀t的脸慢慢凑近……
姜冉:“……”
他他他……他要干什么?我我我……我该怎么办?!
这一刻, 时间仿佛静止了,唯有两人的心跳声,清晰地在耳畔回响。
姜冉被这声音扰得心烦意乱, 一呼一吸间,文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颊上,就好似火焰,一下一下燎烧皮肤,借着酒劲,她只觉得两侧脸颊都要燃烧起来了。
她想跑, 可她却一动也不敢动。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两人离得实在太近了, 近到只要稍稍一动, 鼻尖便会触碰在一起。
后背紧贴着门, 那只垂身侧的手无措地抓握住裙摆,一时间, 姜冉连眼神往哪里放都不知道, 目光流转,竟鬼使神差地落到文昀的唇上。
记忆中,文昀并不爱笑, 就像此刻一般,双唇总是紧抿着。
月华的清辉不偏不倚,正好点在他的唇瓣上,好似落在梅花上的初雪, 显得愈发清冷。
可偏巧这梅花却开得鲜亮,娇艳欲滴,教人忍不住想折了去。
姜冉凝眸怔怔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 心头一阵燥热,忙慌乱挪开视线。
“阿冉这是看够了?”
被......抓包了?
“轰”一声,似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炸开。
这句话的后劲竟比极寒之地的烧刀酒还劲大!
姜冉的脸“腾”一下烫了起来,那一抹红晕从脸颊蔓延至脖颈,她低垂着螓首,眼帘轻轻颤动,却再也不敢抬头。
可是,文昀却没打算放过她。
撑着门的手不知何时收了回来,手指微蜷,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