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恢复成原本清冷的模样,姜冉悄悄松了口气,可嘴角却泛起了一阵苦涩,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
回程之路不过百步之遥,可于姜冉而言,却如千里迢迢。
长剑甫一落地,还不等文昀收起,姜冉便匆匆与他告别,往小院的方向走去。
就在转身的瞬间,手腕被文昀轻轻扣住。
男子掌心的温热透过单薄的衣料传递而来,姜冉心跳猛地加速,整个人像是被定在了原地,无法挪动半步。
而后,她听到那一如既往清冷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姜冉,我想跟你聊聊我们之间的事。”
姜冉终于回眸去看他。
九重天上灵力充沛,庭院外的那棵桂树花开得正盛,满树金花,密密麻麻簇拥在一起。
文昀立于树下,头顶清冷的月光从花叶间细碎的空隙中洒下,落在他身上。
一袭白衣胜雪,宛如初见。
可细细瞧来,眉宇间却少拒人于千里的孤傲。
清风拂过,桂花如雨般簌簌飘落。
姜冉与文昀相对而立,隔着金花细雨,她感受到男子炙热的目光落在身上。
她垂眸避开,道:“我与仙君之间,有何好谈的?”
“没有么?”
握着她手腕的力重了几分,文昀似乎怕极了她会拂袖而去,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仿佛离得近了,她便不会再跑了。
在姜冉拒绝入住天宫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大错特错!
他原以为,是青桥城回廊那日他吐露心声吓到了她。
可她连天后的旨意都敢拒了,又岂会被他吓到?
姜冉从来都藏不住事,若觉得受了困扰,依她的性子便会直接提出来,就像在金鸟族雪夜,她同瑶宇说的那番话一样。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避而不见。
所以,她这是在躲,躲自己,躲天宫,躲仙族的一切。
自他们同行北上,救灵兽除妖魔,几经生死。
面对魔族都不见她害怕,怎么上了九重天反而怕了?
文昀看不懂她,却不想再这么稀里糊涂下去。
于是追问道:“自那日回廊一别,你便处处躲着我,究竟在怕什么?”
男子的声音自头顶而来,姜冉没忍住抬起眼眸,这才发现两人靠的极近。
狭长凤眸中嵌满了她的身影。
一贯清冷的眸光仿佛因眼底这抹倩影变得柔和起来,化为缕缕情丝,要将她绕进眼底深处。
滚烫的视线撞进姜冉心底,让她心神一震,可她却极力掩饰住心中翻腾的心绪,平静道:“我没有躲,凡人和仙族本就不该有过多的交集,我只是恪守三界之道而已。”
文昀的声音扬了几分:“什么人族仙族,我不信这些!”
“可是我信!”姜冉接过话,眼尾隐隐泛着红。
文昀没再说话。
姜冉缓缓呼出一口气,低垂的睫羽掩去心中早已翻涌成海的情绪,道:“你看过我的卦象图,给我算卦的那位高人告诉我,拯救灵兽、行善积德是重塑命格的唯一途径。所以,我才会在海底漩涡救鲤鱼精,在龙宫捉鬼救蚌族。”
“后来回到小渔村,那位大师又给我递了个话,告诉我还有一线生机在仙族,所以,我才会同你北上。”
“文昀,我没有你们想得这么高尚,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活命而已。原本我就想着在仙族捉鬼救灵兽,可我没想到,越卷越深,魔族、天宫、神女,我只是个凡人,我承认,我怕了,我怕会遭天谴。”
更怕会连累到你们。
只是最后这句话,姜冉没有说出口。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只是想让文昀明白,他们之间并无没有结果。
甚至,她暗暗想着,等试炼会结束,无论有没有找到上古九尾狐的线索,她都该回去了。
回她的小渔村,做一名普普通通凡人阴阳师。
话音落下,姜冉便感觉到扣着她手腕的手收紧了些,还微微颤抖着,连带着她的心也跟着快速跳了几下。
她想走,怕再耽搁下去,便再也藏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文昀却并没有要放她离开的意思,他不在乎她为何要来仙族,也不在乎她高尚还是自私,只想问问她的心。
他静静地望着她,炽热的眸光好似要将她的灵魂看穿,过了许久,才问道,“那你可曾有一瞬,忘却人仙有别?可有一瞬,心动过?”
文昀眼眸中带着姜冉从未见过的憧憬和期望。
这样的眼神,叫她心中一窒,她用牙齿死死抵住舌尖,面上保持一如既往的平静。
心动么?
自然是有的,若是没有情,又何来今日的逃避?
姜冉沉浸在回忆之中,似乎是想找找情因何而起。
是金鸟族屋顶他信誓旦旦地说阿爹阿娘还能有来世之时,还是青桥城他说要替自己去会见魔族之时,亦或是生病重伤醒来第一眼看到他之时……
回忆点点滴滴涌入脑中,可姜冉的心却好似被抽去了一大半,隐隐作痛。
她看着他,平静的面色看不出喜悲,只有那只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紧紧拽着一方锦帕,簌簌颤抖着。
而后,只淡淡道了句:“我不曾忘记,也从未对仙君心动过。”
被紧扣着的手腕倏地松开了。
可紧随而来的, 是落在心口处绵绵密密的刺痛,如千万根银针齐齐落下。
姜冉头一次觉得,原来说谎是会心痛的。
这种痛, 从心底深处蔓延而来,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
她垂下眼眸,不敢去看文昀的神情,不想看见他眸底为她亮起的光又因她而灭。
那便走吧。
她没再犹豫,转身往小院方向走去,直到背过身, 泛红的眼眶顷刻间蓄满了泪水。
几滴泪从眼角溢出。
她不想叫文昀看出端倪,并未抬手拭去, 便任由其淌了满脸。
文昀被姜冉的那句话禁锢在原地。
从未对仙君心动过。
短短八个字, 字字如刀, 插在心头。
他向来孤傲,于这世间万年, 从未对谁有过期盼, 也从未像今日这般,祈求从别人口中听到什么话。
他这颗心,冰封了近万年, 第一次跳得如此鲜活绚烂。
只因那人是姜冉。
她憎过他,怕过他,算计过他,安慰过他, 也在他面前展露过片刻的柔情。
正是这样的姜冉,走近他单调乏味的生活,捧着他t冷若冰霜的心,一寸一寸将它融化。
可最后, 又弃之如敝屣。
桂花落了满地,不知何时被碾碎成沫。
就如同文昀的心,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一阵阵钝痛从心底蔓延,卷着苦涩与不甘,如滚滚而来的海水将他淹没。
他无力地松开手,像一片无根的浮萍,被波涛汹涌的海浪一遍又一遍地拍打。
看着姜冉嘴角那抹冷到极致的笑和决然离去的背影,文昀连开口留下她的勇气都没有。
眼眶红了一圈,氤氲的水汽渐渐聚拢在黯然无光的眼里,像极了一潭死水,毫无生机。
直到院门开了又关,传来“嘭”一声巨响,文昀才从一片死寂中清醒过来。
睫羽轻颤,泪夺眶而出。
是了,她说她没心动过……
姜冉在院门关上的瞬间,无力靠在木门之上,缓缓滑落跌坐到地面。
短短几步路,仿佛耗尽了她全部力气。
她自认为还算冷静,可在抬手擦拭眼泪之际,才发现那只藏在袖袍中的手正抖得厉害。
手中那方帕子早已被她攥的皱皱巴巴,沾满了掌心的湿汗。
她浑然不觉,故作镇定地擦去眼角的泪。
未等锦帕落下,又一滴眼夺眶而出。
一边落泪一边擦拭。
来来回回几次,终于,姜冉再也忍不住了,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像是被刀割了一下,彻底崩断。
她埋下头,抑制不住大哭起来。
只是她哭得压抑极了,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因为她知道,文昀还未离开。
芙照从雀翎宫出来便朝着天宫西厢院走去。
渡过雷劫,修为到了上仙的仙君仙子能快速往返于九重天上下,也有能自由出入天宫的资格。
所以,像文昀,芙照和玄焰在天宫并无住所,通常议完事便回自己那一方洞府。
西厢院是为低阶修为的仙族准备的,免了他们多次往返的劳累,也省得司禄殿每日制作通行腰牌。
芙照到西厢院的时候,瑶宇正在庭院中舞剑。
自随着姜冉离开蓬莱阁,瑶宇便没再穿阁中弟子的常服,所练剑法也并非蓬莱阁的木系法术。
打眼一看,根本认不出这是蓬莱弟子。
可芙照却不以为意,甚至站在一旁默默看了许久。
其实,瑶宇是芙照强行带回蓬莱阁的。
净浊渊出事之后,芙照作为蓬莱阁主带着一众弟子前往龙宫支援,不承想,碰到了遇难的蚌族。
偌大的碧海琉璃殿空无一人,只有受了重伤无法恢复人形的十几枚蚌壳凌乱散落在大殿中央。
芙照于心不忍,当即便掐了诀,替蚌族疗伤。
华光暴涨而弱,一名英俊少年破光而出。
一袭青色长衫缀着白色珍珠,长发由银色丝带简单束起。
他抬起手,拨开额前散落的几缕碎发,露出一双碧色眼眸。
举止从容,不急不躁,宛若山涧清泉,清冽而不失温柔。
芙照一时看呆了眼,直到少年朝她见礼,她才知道这是蚌族公子瑶宇。
她同情他的遭遇,想为他提供一处庇护,便热情邀请他拜入蓬莱阁。
瑶宇行了礼,疏远冷淡地拒绝道:“谢过阁主好意,瑶宇无心拜入蓬莱阁,如今小妹丧命,族人重伤,我只想守在蚌族。”
芙照不解,劝说道:“正是因为要守护族人,你才需要变得更强大,蓬莱可教你法术,助你提升修为。”
瑶宇不答。
后来,芙照许诺他,只要他答应,蓬莱阁能提供灵药为蚌族疗伤,且将来有一日他学有所成或想为族人报仇,可随时离开。
蓬莱岛上多有灵草,其仙丹灵药三界闻名,一药难求。
芙照提出的条件正是瑶宇急需的,他不知自己何德何能,却也知道再拒绝不得了。
就这样,瑶宇随芙照去了蓬莱阁,没经过任何入门考核,就成了阁中弟子。
阁中非议不断,芙照凭一己之力悉数压下。
众人纷纷猜测两人之间的关系。
可只有芙照清楚,瑶宇看她的眼神中仅有尊重。
月色如霜,剑光似水。
瑶宇转身,目光穿过剑影,落在院外的那抹倩影之上。
他微微一怔,而后收起长剑,恭敬一礼道:“阁主深夜到访,可有要事?”
芙照浅浅一笑:“无事,来看看你在天宫住得是否习惯。”
“多谢阁主关心,瑶宇没有什么不习惯的。”瑶宇接过话,语气中难掩疏离,仿佛急着与她划分清楚界限,“夜色已深,阁主还是早些回蓬莱阁吧。”
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
话还没说两句,他便这么着急下逐客令。
以芙照的巧思,怎会看不懂瑶宇的心思?
入蓬莱阁不足半月,他便执意要随姜冉同行,说要报答救命之恩;青桥城时,姜冉失踪,他寻了一天一夜,听闻她受伤,扭头就去找她,急得甚至来不及与陪同等候的自己道个别。
他看向姜冉的眼神中有关切,有心疼,有爱慕,又求而不得的失落。
这一切都是芙照不曾拥有的。
看着他淡漠的双眸,芙照只觉得心中不顺畅,说不上来有多痛,但就好似心口压了块巨石,又沉又闷,还带着几分憋屈。
她举起团扇掩住嘴角那抹苦涩的笑,淡淡看了瑶宇一眼。
月华清亮而皎洁,却无法将她眼底的眸光点亮。
她是真的倦了。
“如此甚好,那我便不打扰你练剑了。”
芙照强装镇定的说完这句话,而后也没再看瑶宇一眼,一步一晃离开了。
掉身份 这才是他认识的芙照
芙照双腿不听使唤似的一直往前走, 也不知要去哪里,漫无目的地在天宫晃着。
天宫地面铺着方砖,每块方砖上都刻着不一样的图案, 祥云瑞兽,奇珍异草。
芙照踩着一块块砖,数着上面出现的花纹,低头前行,直到撞到一抹火红的身影。
玄焰挂职礼兵殿,近日魔族动作频繁不得不防, 便与同僚们商量要加强天宫守卫,一直忙到深夜, 才拟好了奏章。
忙了一整天, 正打算回火琉山好好睡上一觉, 就被埋头走路的芙照撞了满怀。
没来得及收起的奏章散了一地。
玄焰本就因她护着姜冉之事还未消气,一看来人从西厢院的方向而来, 心中不免又恼了几分。
“芙照, 你是去见鬼了吗,魂都被鬼吸了?”
他就瞧不惯瑶宇这样,说他是鬼还抬举他了。
一族之仇恨, 不共戴天!
他若是瑶宇,定日以继夜地修炼,不眠不休,不情不爱, 只为有朝一日能手刃仇敌,报仇雪恨。
哪会如他这般沾花惹草,一边享受着蓬莱阁的恩惠,一边追着个凡人报救命之恩。
简直荒唐!
直到听见玄焰带着嘲讽的声音, 芙照才从茫然空洞的情绪中乍然回神。
看着他铁青的脸和散落满地的奏章,心中生了几分歉意,弯下腰便要去捡。
手肘被用力拖住,芙照抬眸去看玄焰,撞上他略显无奈的双眸,而后又听到他叹了口气。
“你是蓬莱阁阁主,是位列九重天的芙照仙子,别掉了身份。”
芙照心底一震,宫殿琉璃瓦反射的月光恰好照在她一双圆睁的杏眼之上。
双目被刺了一下,瞬间红了一片。
是啊,她是蓬莱阁主,是名震九州的芙照仙子。
一千年前,她也曾上战场,斩杀魔族。
战鼓擂动,烽烟四起。
团扇所到之处,魔族灰飞烟灭。
蓬莱阁主之位,芙照仙子之名皆是她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而这样的她,却因一人差点失了自己。
芙照仰头看着夜空,不想让那颗泪珠落下。
也就是这一顺,隔着挡在眼前的水汽,芙照瞧见好似有一道黑雾隐匿在夜色中,正往天宫东北方向而去。
东北方,镇魔塔。
从青桥城带来的剑修就关在那里。
听大长老说,殿上众人盘问了剑修许久,可他眼神呆愣,一问三不知。
天后无奈,下令先将其押入镇魔塔,等天帝出关再议。
隔着老远,虽不能确认这抹黑雾是浊气,但显然不是仙界之物。
难不成,是魔族来灭那剑修之口?
这个认识让芙照的脑子一下清明了起来,心中那些纷纷扰扰的情愫瞬间散得一干二净。
她瞪了一眼玄焰,眸光闪闪,用蓬莱阁主清高的语气指责道:“你们礼兵殿是怎么布守的?非要等到魔族攻入天宫那一天才能有所行动吗?”
说罢,身形一闪化为流光朝东北方向追去。
夜色如墨,碧色的华光如流星划过天幕。
对于芙照突然的转变,玄焰明显怔了一瞬,而后扬起眉梢,唇角一抹笑意悄然绽放。
这才是他认识的芙照。
镇魔塔是天宫最古老的建筑,传说上古时期便已存在,由上古神合力所建。
此塔共有五层,第一层用来t关押罪仙和魔族,是仙族唯一可进入的一层。
二层及以上,便有上古神封印,需要神界之物才能打开。
可具体需要什么,除了神女,谁也不知。
毕竟传说中镇魔塔上层镇压的是上古凶兽,还有各种幻境阵法。
想来也没人嫌自己命长,愿意上去一探究竟。
镇魔塔一层由天宫管辖,几千年来,断断续续总有魔族被关押。
直到一千年前,魔神被神女封印,被捕的魔族皆被斩杀,余下魔族群龙无首四散藏匿,即便偶尔闹出些动静,都被天兵天将当场歼灭。
镇魔塔空了近千年,如今剑修被捕,才又被重新启用。
芙照是在仙魔大战后才突破上仙阶,位列九重天,虽出入天宫无数次,传闻也听了不少,但这却是她头一回来镇魔塔。
拜那缕黑雾所赐。
芙照追着黑雾,绕镇魔塔飞了两圈,眼看着就要追到了,只瞧见它往云端的方向一窜,便再也瞧不见踪迹了。
探不到它的气息,只好先落回了塔前。
甫一落地,一股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芙照瞧了眼镇魔塔,漆黑的塔身上覆着一层薄霜。
她朝掌心哈了口气,搓搓手,寒意入骨,普通衣物根本抵挡不住。
忽然,眼前闪过一道火光,眉心处微微一烫,一股暖流蔓延至全身。
玄焰于她身侧负手而立,指尖流转的灵力渐熄,他望着布满黑塔的白霜道:“这是神女的寒冰之力,除了体感冷,对仙族并无害处。”
芙照点头应了一句。
神不神力她真不在乎,她担心的是那道黑雾会不会打散剑修的鬼魂。
它是事关魔族和玄冰玉佩的唯一线索,虽暂时审不出什么,但仙族法器众多,幽冥还有寻影灯,只要它做过就不怕没有痕迹。
玄焰好歹与芙照相识三千年了,见她眉头一皱,便读懂了她心中顾忌。
左右是找人来问一句的事。
镇魔塔守卫由礼兵殿负责,玄焰抬手一挥,门口守卫应声而来。
他问道:“你们可曾见过什么可疑之人?或者可疑的黑雾?”
守卫想了想,随后摇摇头,“没有。”
其实,玄焰也未曾见到什么黑雾,被芙照信誓旦旦一闹,还当真以为天宫守卫出了什么纰漏。
方才从礼兵殿议完事出来,便听仙侍来禀说雀翎宫闹鬼了,要不是文昀与芙照及时赶到,天后只晕了片刻并无大碍,只怕自毁内丹都不够谢罪。
若此番真有魔族混入天宫还遣入镇魔塔,他也该老老实实地从礼兵殿请辞,麻溜滚回火琉山去了。
听了守卫的话,他当即就松了口气,心想,定是芙照心绪不宁看花了眼。
正想劝她回去,却听见她冷不丁开口。
“我想进去确认下剑修的安危。”
“这......”守卫拿不定主意,求助的视线缓缓落在玄焰身上。
入镇魔塔要有礼兵殿的腰牌。
腰牌共有三枚,殿主一枚,两名管事各一枚。
巧得是,玄焰正好是其中一名管事。
为了让芙照安心,也为了自己回火琉山好好睡个驻颜觉,玄焰掌心翻转,流光自指缝溢出。
转眼间,一枚小巧的新月形白玉腰牌便躺在他手心。
见状,守卫躬身一礼,为两人让开道路。
腰牌嵌入玄铁门上新月形状的凹槽,只听得“咔嚓”一声,镇魔塔的门缓缓向外打开。
塔中,寒气更盛,目及之所,皆被蒙上一层白霜。
芙照脚步停在沿墙盘旋而上的石梯,看着寒气凝成的白雾顺石阶缓缓流淌而下,远远望去,似素纱般轻盈。
她本以为塔外的寒意是从塔身上的那层薄霜散发蔓延而来的,却未曾想是从楼上而来。
“芙照,这剑修好好的,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芙照收回视线,透过他指尖掐起的那团火焰,清晰看到锁魔台上被五花大绑的剑修还“活着”。
明明看到期望中的场景,不知为何,她眼皮却依旧跳得厉害,执意用灵力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才同意随玄焰离开。
夜幕沉沉,万籁俱静,唯有几缕微弱的星光穿透墨染的天穹。
芙照与玄焰先后走出镇魔塔,身后的玄铁大门缓缓阂上。
在众人的视线之外,那缕黑雾在门关上前瞬间,悄然从门缝中钻入镇魔塔中。
尘与土 归根结底,不过一句情深缘浅。……
姜冉不知文昀是何时离开的, 也没了印象自己是如何从庭院回到屋内的。
月华的清辉穿过窗棂,透过帷幔,落在她带着愁绪的眉眼上。
她几乎一夜未曾合眼。
原本心中的情愫蒙着一层纱, 朦朦胧胧的,并看不真切,她顺势装傻,也没觉出什么。
直到昨夜,揭开轻纱。
她才明白,原来“情”这一字, 似毒,沾上了再想戒, 便如同受剔骨之刑, 日日夜夜都有把匕首悬在心头, 在身体上一寸一寸割动。
一缕缕晨曦落下,小院门口响起了几道叩门声。
姜冉又红又肿眼皮猛地一跳, 缩在床角一动不动。
她下意识觉得是文昀来了。
昨夜, 话都说清楚了,她本想连夜下界回小渔村,可试炼会毕竟是她提出来的, 还涉及鬼魂亡灵,若是直接一走了之,未免太不负责。
但她心中也清楚,若留到试炼会结束, 期间便免不了要见文昀。
只是才说了那些锥心的话,现在她当真是不想见他。
姜冉双眼一闭,不再理会。
就当她死了吧。
门外叩门声不断,随后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
“阿冉你醒了吗?”
是芙照的声音!
姜冉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忙不迭地换衣去开门。
只是在拉开门见到来人的一瞬间,不由怔了怔。
面色憔悴,眼底青黑,一看就同她一样,彻夜未眠。
姜冉正想开口关心一番,却见她避开视线,抓过自己的手,嘴角扯动,露出一道勉强的微笑。
“我带你去逛逛仙族集市可好?”
仙族就一个集市,位于百雀湖,是鸟族的洞府。
百鸟以凤为尊,只是凤族涅槃极难成功,不幸于上古时期悉数陨落,金鸟族是唯一拥有凤凰血脉的族群,但他们自古不愿参与鸟族繁琐事务,万年前便搬出百雀湖,独居于极寒之地、雪山之巅。
万年来,鸟族以孔雀族为首。
当今天后便是孔雀族族长,鸟族之王。
鸟族擅长经商,常穿梭于仙族各地,搜罗各种珍稀之物。
仙族有一句话:但凡灵石充裕,鸟族集市万物皆可求得。
姜冉跟着芙照穿梭在集市上,听她絮絮叨叨讲了一路,并无逛集市的兴致。
再看芙照,眉宇间难掩疲色,虽强行打起精神,可一颦一笑却僵硬极了。
好似吞了黄莲,明明苦到心底,却还要极力忍着,甚至扯出一抹笑意来试图证明它是甜的。
姜冉都替她觉得累,终是忍不住拉住她,道:“阁主可是遇到什么事了?若不介意,可同我聊聊。”
芙照本不打算说这些,她明白姜冉掺入仙族之事本就烦心,再加上同文昀之间微妙的关系。
她是来带姜冉散心的,不是找她倒苦水的。
可她一回眸,便撞上那双明亮的桃花眼,眸中流淌着真真切切的关心。
她心头暖暖的,鼻子一酸,声音有了些许哽咽,道:“走,去喝酒。”
集市内人来人往并不好说体己话。
芙照便拎着两坛子酒,同姜冉到百雀湖郊外,坐在粗壮的古树枝桠上。
日光透过树梢洒落,如细碎的金子落在两人身上。
酒一口一口地往肚里灌,芙照一双漂亮的杏染上了一层醉意,通红的眼尾带着几分落寞,看起来憋屈极了。
她讲述自己与瑶宇之间的种种,从初识,到强行将他拐回蓬莱阁,再到许他离开,而后惊喜重逢,频频示好。
她做了几乎能为他做的一切,而他却总是冷冷的,急于同她划清界限,像块捂不热的千年寒冰。
酒过三巡,芙照醉意上头,可话却多了起来:“你说,他也不是个木头疙瘩,他明明懂我的心意,也会对别人温柔体贴,可为何偏偏对我心若磐石呢?”
其实,姜冉早就感受到了芙照对瑶宇的特殊,只是她没想到,她竟为他做了这么多。
春水初生,芳心倾尽,一腔柔情却未能激起他心中一丝涟漪。
明明没有身份桎梏,没有伦理枷锁,只要他回头,便可名正言顺在一起。
可偏偏不如愿。
身份悬殊,纵使有情,终究难成眷属;门庭相当,落花有意,流水却无情。
她与文昀,芙照与瑶宇,归根结底,不过一句情深缘浅。
金辉点点,树影婆娑。
阳光之下的百雀湖还是有些炎热t的,像人间六七月的天,空气湿润黏腻。
几口烈酒下肚,芙照额角早已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她抬袖胡乱抹了一把,将挂在睫羽上的泪珠也顺势一同擦去。
姜冉瞧见了她的小动作。
少女间的心事本就是些家长里短情情爱爱之事,相互之间诉诉苦衷,再寻个安慰。
可偏偏姜冉和芙照的性子一个比一个直率要强。
一人不愿意示弱,一个也只当没瞧见。
姜冉仰头灌了几口酒,道:“芙照,你可有想过,你对他的感情是出于同情。你见到了最落魄时候的瑶宇,动了恻隐之心,想要拉他一把,可你没想到,他拒绝了。”
芙照缓缓放下手转头去看她,虽未回答,心中却已有了认同。
姜冉继续道:“倘若你第一次遇到的就是风光霁月的蚌族公子,又或者,他在你第一次提出帮助时便欣然接受,你可还会如今日这般念念不忘?”
这些问题,芙照从未想过。
她自化形以来,诸事皆顺,唯独瑶宇之事屡受挫败。
这些“倘若”她还当真没有办法回答。
“来,喝酒!”
听到身旁少女带着醉意的声音,芙照乍然醒悟过来,她本是来带姜冉散心的,怎么闹了半天竟只顾着说自己的事情了!
一早瞧见她那双如兔子般红肿的眼睛,芙照就猜到她在夜里定是大哭过一场。
想到姜冉心中明明也不好受,却还听她絮絮叨叨这么久,心中不免生了几分愧疚。
“不说我了,阿冉,说说你与文昀,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