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冉抓着酒坛的手颤了颤。
她和他之间能发生什么呢?
没有开始,就不会有事。
她仰头将剩余的酒都灌入口中,酒壮怂人胆,似乎喝得多了,便不怕提及此事了。
“我与他,本就没什么。等试炼会结束我就下界回小渔村,自此尘归尘,土归土,我与他再无瓜葛。”
“你要走?”
芙照惊得连坛子里的酒都洒了不少, 她本就蜷膝坐在树干上,溅出的酒液湿了衣领与裙摆,可她却是半分也顾不上。
姜冉在文昀心中毫无疑问是独一份的, 是这千万年来无人可比拟的。这一点,在蓬莱阁那日她便敏锐地发现了。
至于姜冉对文昀态度,这不都写在脸上了?
无情则刚,有了情便有了顾虑和软肋。
在青桥城时还同玄焰相抗,要上天宫办试炼会,转眼到了九重天便跟换了个人似的。
她才不跟文昀那只蠢狐狸一般没脑子, 把所有问题都归结在南天门守卫身上。
在她看来,两人在青桥城定然发生过什么。
姜冉失踪, 文昀那失了魂的模样鬼来了都得自愧不如, 重伤归来后更是了不得, 不守着怕他出事,守太久了又怕影响她休息。每日来来回回往返于幻月谷和青桥城, 谷中珍藏的那些灵丹妙药都被他拿来喂了姜冉, 还差点去抄了她的蓬莱阁。
倒不是说她芙照不舍得,只是姜冉凡人之躯,纵使用再多仙族灵药, 吸收不了照样也是白搭。
这样的文昀,若说他会欺负姜冉或是说了伤人的重话,芙照宁死也不会信。
刨除这一点,唯一能解释姜冉态度转变的原因便是文昀做得太多, 过了界,或者说了些什么,让原本不谙情爱的姑娘突然开了窍。
捅破朦胧的窗户纸,对于有些人来说意味着守得云开见月明, 可也有一部分人,心中纵有千万情愫,却因种种顾虑,不得不将这份情感深埋心底,甚至亲手斩断情丝。
姜冉便是第二类人,只是芙照不清楚她究竟因何心生顾虑。
芙照强行让自己停了一瞬的大脑重新转动起来,眨了眨杏眼,问了一句:“你要走,文昀知道吗?”
“本也与他无关,知不知道又有何区别?”
姜冉穿着一袭桃粉色的纱裙,双眼双颊皆是一片绯红。
她抱着双膝,靠着树干,隐匿于绿叶中,远远瞧着,像极了朵桃花,霎是好看。
只是那神色却没有沾上半分桃花的艳色与灼然,即使被醉人的酒气所染,那双水润的眸子中依旧是抹不去的愁绪。
长睫轻颤,姜冉靠在树干上缓缓闭上双眼,不愿再继续话题。
事实已成定局,多说无益,反而徒添烦恼。
她知道芙照的好意,但她和文昀之间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她想,只要自己表现得够消极,几次之后,芙照失了耐心,便自然不会再劝了。
她没有想到,“与文昀无关”这几个字,芙照一个字也不信。
但如她所愿,芙照当真没再劝了。
倒不是芙照没了耐心打退堂鼓,而是见她这般模样,只觉得千言万语皆堵在喉咙口,有心安慰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解铃还须系铃人,感情的事,还得文昀努力才行。
与其在这里琢磨怎么劝说姜冉打开心扉,不如找个机会把她要回小渔村的消息透露给文昀。
芙照的算盘打得噼啪直响。
忽然绚丽的五色神光从眼前掠过,芙照晃了晃眼,而后定睛一看,一道孔雀虚影正快速往城内而去。
她“咦”了一声,诧异道:“天后怎么来了?”
姜冉柳眉轻拢,缓缓睁开眼睛,余光瞥到一抹绚烂的残影,不解道:“天后不是鸟族之王么?你为何如此诧异?”
“话虽没错,可自天后嫁入天宫九百年,这是她第二次来百雀湖。上一次是在八百年前,天后父亲病重,她回母族侍疾。后来老族长逝世,天后便接过了鸟族族长之位,自此之后再她便没再回来一次。时隔八百年,鸟族也无大事发生,她突然回来,不奇怪吗?”
听完这一番话,姜冉倏地坐直了身子,眼中朦胧的水汽散了大半。
那日在雀翎宫也好,今日在百雀湖也罢,这位天后娘娘的言行,怎么与传闻中相差甚远呢?
姜冉回想着,她第一次见到天后便是在雀翎宫闹鬼之后。
从前,她虽未见过天后,可因南天门这事一闹,也没少从旁人口中听说天后的性子。
恪守陈规,庄重严谨,行事一丝不苟,亦有几分固执。
以上,便是她从旁人口中总结而来天后的模样。
可昨日一见,她便觉得现实中的天后与她脑海中的那个人联系不到一起,甚至相差甚远。
她所见的天后举手投足间媚态十足,似乎并不拘泥于三界规矩,唯以心意为重。
要是放在从前,姜冉定要当场问个明白。
只是她才决定要从仙族事务中抽手,不再多管闲事,即便心有疑惑,当下却也忍住了,没多问一句。
后来回到小院,被文昀闹了一番,心中空落落的,连脑子也跟着不转了。
要不是今日恰巧碰到,又听芙照说了这些,她怕是要将这蹊跷之事忘个精光了。
姜冉指尖一下一下地敲击在酒坛瓶口,若是偶尔一次对不上可以说是意外,可若是次次都有出入,定然是有问题的。
她细细回想雀翎宫中天后的一言一行,这些与传闻中对不上的举动很自然,并不像是刻意装出来的,也没必要装。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见到的那个天后骨子里就是这样的。
前前后后性情变动如此之大,倒像是换了一个人。
这想法甫一萌生,姜冉只觉得酒劲散了大半,浑身血液一寸一寸冷了下来。
鬼魂能躲去哪里才能不被渡影笛寻到下落?
答案就是活人的身体里。
占据活人的身体,禁锢他原本的灵魂,而后取而代之。
这是阴阳术之禁术换魂术,也是姜冉目前能想到解释所有可疑之处的唯一答案。
东海龙宫太子敖麟就是因为中了此术才犯下十恶不赦之事,在北海也证实了确有魔族的手笔。
若天后娘娘当真中了此术,岂不是说明魔族之手已经伸到天宫之内了?
姜冉嘴角泛起了苦涩的笑意,这叫什么事啊,都已经下定决定要离开了,又让她发现这么严重的问题。
魔族残害生灵,肆虐无毒,倘若放任不管,三界迟早生灵涂炭。
有时候,她真希望自己能再自私一点。
发现了便发现了,只要不说,谁能知道她瞒而不报?
可是她也明白,若是能狠下心来,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般想抽身也走不了的境地。
那双本失了色的双眼重新凝起了光,姜冉回望着芙照那张依旧百思不得其解的脸,问道:“你可知天后有没有什么仇家?特别已经是t逝世的?”
岚瑶走入鸟族宫殿的时候,鸟族全族都惊掉了下巴。
尤其是出来迎接的三位长老,在听到守卫禀报说天后来了,各个都不信,觉得是那守卫看花了眼,还叫他下去令了责罚。
后来,大长老总觉得心中不安,想着出来看看也不会掉层皮,便喊了其他两位长老一同出来侯着。
孔雀五彩神光敛去,一名女子踏光辉缓步而出,身着一袭青蓝宫装,头戴雀翎之冠,不是天后又能是谁?
三位长老如同见了鬼一般互相看了看,而后又齐齐下跪行礼。
大长老实在摸不着头脑。
此前,他又是递奏章又是言语相求,想让天后多多眷顾鸟族,提携族中年轻人。
可她却当众斥责,用她那套天宫章规好好给鸟族上了一课,还说鸟族身为天后母族,更应以身作则。
除了孔雀族,其他鸟族族人对天后意见颇大,皆说她攀上了天宫高枝便忘了族人。
她也不恼,就当听不见沸沸扬扬的流言,既不苛责,也不在意,更不偏帮,好似没有喜怒一般。
大长老是孔雀族人,自然不愿天后身陷流言,花了不少精力从中调解,可并无大用。
渐渐的,他也失了耐心,甚至做好了天后与鸟族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没承想,今日她却突然到访。
这简直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钻心的痛感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这绝不是幻觉,大长老如梦初醒般迎着天后往大殿中走去,边走边问道:“娘娘今日突然回百雀湖,可是有要事吩咐?”
岚瑶走进大殿,坐在上首,看着殿中长老族人个个抓耳挠腮、百思不解的模样,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鸟族爱美,这宫殿装饰的异常华丽,日辉透过琉璃瓦,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恰巧落在岚瑶身上。
光影勾勒出她精致的轮廓,光芒在她眼底闪烁,为她平添了几分勾人的妩媚。
听到天后的动静,站在殿中的人顿时全部傻了眼。
万年铁树开花了!
天后娘娘居然笑了!
而且笑得这么妩媚,这么灵动!
岚瑶并未理会,施施然地靠在椅背上,眉眼含笑,缓缓道:“你们不是嫌本宫不为鸟族考虑么?先前是本宫狭隘了,往后若有机会,本宫定当第一个想到鸟族。”
殿中众人并不敢接话。
在他们心中,就算天后被夺舍了,也断然说不出这种话,指不定憋了什么大招,等人上钩了再斥责一番!
只有大长老,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了坐在上首的女子一番。
虽说距离上次见天后也有好些年头了,可今日的天后娘娘与他记忆中那个刻板端庄的形象截然不同。
倒是让他想到了逝去多年的孔雀族大公主岚衣。
只是,这念头才在脑海中闪过,他便觉得荒谬,很快便按了下去。
他正想再询问上一番,便听到岚瑶略带慵懒的声音飘来。
“过些时日,天宫将举办一场试炼会,表现突出者有机会入职天宫。各族长老通知下去,拟一份参赛名单呈于本宫,本宫会从中挑选几人着重培养,助他们在试炼会中杀出重围。”
殿中众人面面相觑。
天后娘娘转性了?
大长老:......
不对啊肯定不对,不是天后出问题了就定是我出问题了!
撞阴谋 阿冉,我信你。
大殿中陷入了一片死寂, 而后响起了阵阵窃窃私语,最后又是一片哗然。
见此番回百雀湖已达到了心中的预期,岚瑶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她不打算多留,起身便往殿外走去。
殿内众人正处于欣喜与意外之中,都没注意到施施然起身,正缓缓离去的天后。
唯有大长老,默默跟在她身后,在她走出大殿的瞬间喊住了她:“娘娘留步, 老夫见娘娘也没带仙侍随行,可要老夫派人送您回天宫?”
大长老是故意这么问的。
天后出巡, 常以四名仙侍相随, 乘青鸾座驾, 此为行仪之礼。天后最注重礼法,九百年来去了仙族不少地方, 每一次都严格按照出行礼仪, 没有一次例外,就如同她给人的印象,刻板、不懂变通。
今日一见, 意外可太多了!
岚瑶面露警惕地瞥了一眼大长老,瞧见他双眸真诚,神色恭敬,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道:“不必了,本宫今日是来散心的,不必跟着。”
岚瑶没有多解释。
大长老却自己多留了个心眼,鸟族历来走南闯北, 消息最为灵通,他只去集市上转了一圈,便打听到了前夜雀翎宫闹鬼的消息。
受了惊吓导致性情大变,倒也是说得过去。
大长老寻思了许久,给天后反常的行为找了个勉强能说得过去的解释,而后便匆匆回孔雀族拟参加试炼会的名单去了。
从鸟族大殿出来,岚瑶并未直接返回天宫,而是避开耳目,重新回到百雀湖郊外。
碧波荡漾的湖畔旁,绵延着一片浓密幽深的林海,其间树木参天,枝繁叶茂,织成一张天然的屏障,却也是极好的藏身之地。
岚瑶走进密林深处,四处看了看,而后掐了个诀,一道灵力打在身旁古树的树冠上。
伴随“哎呦”一声,一道黑影应声而落,速度之快,只瞧见黑色的裙摆上绣着大朵张扬的金丝牡丹。
敖月身形一闪,稳稳落在地上。
她抬手抚落粘在绣袍上的绿叶,嘴角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打量着眼前端立着的人:腰背挺直,两手交叠于身前,微微扬起的下巴带着几分蔑视。
打量的视线继而转而化为不屑,她嗤笑一声:“穿上宫装戴上雀翎冠,还真把自己当成天后娘娘了?”
闻言,岚瑶脸色未变,反而有些骄傲地摸了摸头顶王冠,道:“天后之位本就是我的,当年我瞧不上,这才便宜了岚瑶,不然怎么可能轮得到她!”
敖月忍不住大笑了几声,带着掩不住的嘲讽,许是因笑得太激动了,眼角溢出了几滴血泪,她捏了角袖袍轻轻擦拭了下,才道:“岚衣啊岚衣,九百多年未见,你还与生前那般自以为是,还是一样令人生厌。”
岚衣与岚瑶是孔雀族孪生姐妹花,岚瑶性子沉闷,少言寡语,相反岚衣活泼俏皮,每每众人提到孔雀族公主之时,只能记得起大公主岚衣。
这样的关注也岚衣的性子越发骄纵。
千年之前,敖月不过百岁,外形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仙魔大战刚刚平息,她随龙王到百雀湖给鸟族之王贺寿。
龙王刚娶了新妻,再加上大战期间敖月被反贼所掳,龙王为了龙宫安危并未第一时间前去营救,三界皆传,敖月是个失宠的公主。
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岚衣自然看不起她,仗着年岁大修为高,可没少让敖月当众出丑。
那时的敖月性子懦弱,可兔子发起疯来,咬人也是很疼的。
她被岚衣欺负狠了,趁夜用水系术法淹了她寝殿,若不是敖月年纪尚小,法术掌握不够精湛波及到了隔壁岚瑶的寝殿,恐怕岚衣在一千年前就被活活淹死了。
仇敌相见,分外眼红。
岚衣被点破了身份,又被她言语羞辱一番,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她掌心仙诀流转,正想好好教训一番这个小丫头,手腕上突然被缠了一缕浊气。
皮肤上传来一道火辣辣的灼烧感,那疼痛沿着经脉往手臂上蔓延,不过片刻,岚衣便觉得手臂又疼又麻,失去了力气。
她惊呼一声,掌心灵力尽散。
敖月本也没想伤她,兜兜转转,如今两人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况且敖华让她寻找玄冰玉佩,少不了借助她天后这个身份。
浊气散去,她一把抓住岚衣的手腕,压着声音警告般说道:“你占了活人的身体便抵不住浊气,我要是你,就收起你那身高傲的羽毛,小心做人。”
时隔千年,敖月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小姑娘。
看着那双熟悉却又陌生感十足的赤瞳,岚衣敛去了周身气焰,她有些别扭地甩开钳制住自己的手,半晌,喃喃道了句:“知道了。”
敖月扬起一侧眉梢,双手环抱于胸前,看着那只曾经不可一世的孔雀朝她低了头,心情别提有多好。
“试炼会的名单拟好了早些给我,还有,镇魔塔里的那个剑修希望你已经处理干净了。”
岚衣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见她顺从的模样,敖月顿时失去了玩弄的兴致,长袖一挥,化作黑雾悄然离去。
岚衣扫视四周,见四下无人,也匆匆赶回天宫。
树林间恢复了寂静,唯有风扬起的叶片缓缓飘落。
姜冉和芙照趴在枝头,身体隐藏在茂密的枝叶中,t相视一眼,半晌没有说话。
看到岚瑶去而复返,姜冉就觉出了不对劲,她拉住正准备跳下树的芙照,往树冠深处藏去。
其实两人的藏身之处距离岚瑶并不近,只能看到她侧影一角,甚至连说话声音也听不见。
考虑到岚瑶修为高深,为了不暴露,她们特意没有凑近,也未使用任何灵力,而是尽量隐藏气息,降低存在感。
本来,天后独自一人入密林深处见人虽有不妥,但也不至于直接将她与魔族联系到一起。
直到风起吹动枝叶,一缕阳光从叶隙中钻出,恰巧落在远处那人一角衣袍之上。
黑色的袍角上绣着金色牡丹,光阴交错间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只这一眼,姜冉浑身的血液就凝固了。
金丝牡丹花,她至死也不会忘记。
一想到敖月,姜冉记忆中每一道才刚愈合的伤痕都被重新撕裂开来,山洞里发生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反复浮现。
记忆中,她已分不清白天黑夜,只记得一呼一吸间深入骨髓的疼痛,记得传音石碎裂后的绝望,记得身体在冰窟与炙烤之间挣扎,记得眼前那朵怎么都抹不去甩不开的牡丹花。
一阵潮热的风拂过枝头,姜冉觉打了个寒颤。
芙照察觉出姜冉的异常,侧眸一看,竟瞧见她脸上,脖颈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不像是热得,倒像是被惊出的冷汗。
她有些担忧,抬手轻抚在她肩头,压着声音关切道:“怎么了?”
肩膀上突如其来的触碰让姜冉浑身一僵,乍然回神后反应过来此处是百雀湖而非瀑布后的山洞时,又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
天后已然离去。
姜冉再无顾虑,瘫坐在枝桠上缓了缓神,她看了芙照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看到了与天后交谈之人,是敖月。”
她的声音明明不大,落在芙照耳中却宛若惊雷。
天后与魔族有接触,仙族这不得完犊/子了?!
芙照只觉得是被玄雷击中,恍惚了许久,才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你当真看清楚了?”
不是她不愿相信姜冉,只是事关重大,若看错了诬陷天后,这个责罚她怕姜冉受不起,可若天后当真与魔族有染,仙族怕是危矣!
“我没有看到敖月的正脸,只看到了她绣着牡丹花的衣角。在青桥城时,我差点死在她手下,她就算化成灰我也不会认错的。”
姜冉如实相告,可一抬眸却撞上了芙照略显为难的目光。
刚有些光亮的眸子瞬间暗了下去。
换魂术是她的猜测,天后偷偷见敖月更是没有真凭实据,她一介凡人,想要撼动天后之位,空口无凭,又有谁会信她?
不信,也正常。
“阿冉,我信你。”芙照突然挽住姜冉的手,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自然的亲昵。“我芙照说过,在仙族自然会罩着你!我只是在想,天后为何会与魔族偷偷相见,我们又该怎么搜集证据才能让仙族众人信服呢。”
姜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芙照。
她居然相信自己?!
摸着良心说,若是她与芙照互换一下身份,有人无凭无据空口诬陷天后,她早就一鞭子抽到他闭嘴了,更别说要替那人找证据。
心头涌起一道暖流,脸上的诧异缓缓转为感激,姜冉唇角勾起一个微笑:“谢谢你,芙照。”
“你我之间,客气什么?”芙照执起团扇掩唇,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而后那双杏眼溜溜一转,羞涩的笑意中透出一丝狡黠,“阿冉,我想到一个办法!”
姜冉眼皮一跳,总觉得她要说的不见得是好主意。
芙照挽着她的手微微一使劲,又往她跟前凑了凑,好似怕她跑掉一般。
“我们去找文昀吧!他是除神女外,唯一能净化浊气的人,魔族之事都得经他之手!”
姜冉:......
可以拒绝吗?
事关魔族,她自然知道儿女情长这些小事跟三界安危比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所以,在心底呐喊了无数遍“不要不要不要”后,姜冉木然地眨眨眼,望着芙照显那张笑得奸计得逞般的脸庞,终是无奈点了点头。
好烦!都说了是“唯一”了,这叫她如何拒绝啊!?
从霄云峰小院回来后, 文昀又跟丢了魂似的。
姜冉的话,转身的冷漠,就像挥之不去的阴霾, 笼在心头,喘不过气,可又偏偏挣脱不得。
活了近万年,文昀自诩看过不少分分合合,也见过不少人为情所困,因爱生恨, 甚至走火入魔。
他一直不明白,一个人而已, 不爱了便不爱了。
没了爱, 修为还在, 身份还在,责任还在, 从前怎么过, 之后便还是怎么过,何苦哭哭啼啼同自己过不去?
直到自己经历过,他才恍然明白, 原来人一旦动了情,心便跟着一块丢了。
幻月谷中栽有不少雪松,九华殿后方就有一株。
文昀坐在树下,一坐便是一夜, 对月独酌。
翌日清晨,泽尘一来便瞧见一人披头散发靠在树干上,身旁散落数只酒壶。
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酒鬼来幻月谷偷酒来了,他二话不说幻化出一把扫帚, 正想着上前驱赶,便瞧见那醉汉歪了歪头。
遮挡在脸前的长发垂落,剑眉凤眸,即便闭着双眼也难掩其清冷。
这不是他家仙君又是谁?
狭长的凤眸缓缓睁开,眸中并无醉意,眸底透着几道黯淡的光,好似生了裂缝的琉璃,浸满了痛苦与哀伤。
是了,文昀修为深厚,落入肚中的酒还未来得及麻痹神经,便会被体内灵力悉数分解。
借酒消愁这话,在文昀这里就是个笑话。
瞧见自家仙君醒来,泽尘心中咯噔一下,瞅了眼手中的扫帚,飞速将它扔到一旁,而后讪讪一笑迎上去道:“仙君昨夜怎么宿在这里?可是发生什么了?”
文昀喝了一夜酒,清醒了一夜,霄云峰小院外一幕幕场景在脑海中反复浮现,倒是叫他想出了些眉目来。
她曾说过人仙有别,人族和仙族是不会有结果的。
那晚,他深陷自己的情绪中,只顾着去问她的心意,却忽视了她心底的那份畏惧。
他不该逼她的。
仙族对她的敌意这么重,他更应该保护好她。
若有一天他做得足够好了,叫她觉不出人族与仙族的差别对待,到那时,或许她就能接受他了吧。
自以为找到症结的文昀来了些精神,瞧见身旁面露关切的小童不由蹙起了眉头,不悦道:“你怎么来了?”
名义上,泽尘现在是姜冉捡来的灵狐。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文昀索性让泽尘同金原一起在西厢院住下。
泽尘脸色一僵,目光闪了闪,道:“听闻昨夜仙君同姜姑娘去雀翎宫捉鬼,泽尘担心仙君安危,特意来看看。”
这话明显是胡诌的!
自家仙君什么修为还用得着他担心?
实话就是,他是来“捉/奸”的。
与姜姑娘一同捉鬼,危险的不是那个鬼,而是姜冉!他早就说过,长得好看的女子最擅蛊惑人心!
这不,他一来幻月谷就瞧见自家仙君跟丢了魂似的,准是那凡人小丫头干的“好事”!
只是,小狐狸道行还是太浅,眼底那抹狡黠的暗光并未逃过文昀双眼。
手中折扇重重落在泽尘脑袋上,文昀微沉的语气带着些寒意:“我无碍,你赶紧回天宫去,无召不得回幻月谷。”
泽尘捂着脑袋,回神看向自家仙君之时呆滞了一瞬。
不过片刻,文昀已褪去了满身颓气,一如既往穿着宽松白色仙袍,长发由青玉簪束起,日光落在他侧脸上,照亮他眼角那抹不常见的柔光。
见他转身便走,泽尘急忙抬脚跟上,问道:“仙君要去哪里?”
文昀脚步未停。
“霄云峰小院。”
泽尘:……
没救了没救了!谁来敲醒他家仙君的恋爱脑啊!
文昀站在霄云峰小院门口,道歉的话在心中反反复复话练习了无数遍,终于鼓足勇气敲了敲门。
等了半晌,院中毫无动静。
眸光暗了几分,可手中动作却不曾停下,他想把话说清楚,好不容易才鼓起得勇气,总不能连面都没见到就打道回府吧?
叩门声不断,扰得一池子鲤鱼不得安生。
阿鲤化成人形,一路赤足小跑,面上明显不耐烦,可在开门看到来人的瞬间,眼底那抹烦躁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转而换上讨好的笑意:“仙君可是来寻姜姑娘的?她一早便同蓬莱阁主出门了。”
借着门缝,文昀抬眼扫了一圈院落,透过窗棂看到屋内烛火昏暗,庭院冷清,应是离开一段时间了。
他抬手t挥推阿鲤,关上院门,坐在庭院外的那棵桂花树下。
方才一直无人来开门,他就担是心姜冉不愿意再见他,既然芙照带她出门了,他正好在此处等她回来。
直接将她堵在院门口,也就不用担心她不见自己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守便是两天一夜,直到第二日夕阳落下,文昀也不没见她回来。
金色的余晖透过花叶缝隙洒落在文昀的身上,那双凤眸中透出的温度却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一道流光划破天际。
文昀抬眸淡淡透了一瞥,瞧见是谷中灵狐传来的消息,不紧不慢地掐了个诀,微沉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流光缓缓变化成一行字,点点星光漂浮在眼前:请仙君速回,蓬莱阁主带着姜冉姑娘正往幻月谷方向而来。
姜冉要去幻月谷?
掐着仙诀的手指肉眼可见得颤了颤,而后文昀身形一闪,急匆匆往幻月谷而去。
姜冉在芙照提出要去找文昀的时候颇为爽快地点了头,可真到了幻月谷,压在心底的情愫又翻涌而起。
甫一从团扇上下来,姜冉便被芙照挽住了手,力道之大,不像是亲昵姐妹,而像是抓住了个贼,生怕她半路跑了。
被连拉带拽地踏入幻月谷,姜冉这才发觉这处山谷是她到过的仙族中最为僻静之所。
谷中栽满了雪松,高耸入云,郁郁葱葱。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香,即清新又醇厚,与文昀身上的味道有些相似,却又少了几分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