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户区的人,更是缺柴火。
桑景云给江来他们的柴火是木头,一根就能烧很久,对这些孩子来说,简直就是宝贝。
他们怕被抢,急急忙忙就抱着木头回家。
到家后,江来让人生火,往瓦罐里加水、米和咸鱼煮咸鱼粥,然后把桑景云的事情跟其他人说了说,最后道:“桑小姐真是个好人。”
孩子们纷纷点头。
江来又道:“那个张四爷我是知道的,算不得大人物,即便我们得罪了他,他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他们一家这么坏,我们等会儿,就去桑小姐出口恶气。”
“江来哥,怎么出气?”众人问。
江来道:“我编点骂人的歌,我们在县城唱一唱。”
他琢磨着,帮了桑景云之后,一定要去跟桑景云说一声,如此一来,指不定还能从桑景云那里要来一些粮食。
桑小姐的穿着打扮很普通,人却很大方。
江来一行苦思冥想,开始编歌谣:“张四爷,丧良心,忘恩义,欺恩人……”
桑景云并不知道江来他们打算做的事情。
这些小乞丐一走,桑钱氏就找过来了,然后又念叨了她一顿。
她乖乖听念叨,与那两个拉车的人一起往家里走。
路上,桑钱氏还道:“你年纪小,就容易被欺负,你买了柴火,若是叫船运回来,花费绝不会这么多,即便让人帮你拉回来,也用不了这么多钱……”
桑钱氏心知那两个拉车的人是故意多要价,骗桑景云的钱,说话时也就没有收着声音。
她是专门说给那两个帮忙拉车的人听的。
桑景云有些尴尬,也有点无奈,只能转移桑钱氏的注意力:“奶奶,我今儿个,遇到了一个外地人……”
桑钱氏见桑景云这样子,就知道桑景云是不想多说,只能停嘴。
因出了这事儿,桑景云有些担心那两个帮忙拉柴火的人会不高兴。
然而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到了他们家后,还殷勤地帮他们搬柴火并叠整齐,等她拿出两个银角子给他们后,他们更是一脸感激,一再道谢。
桑景云觉得他们的脾气挺好的,却不知道他们也觉得桑景云脾气好。
他们以前,甚至遇到过把东西拉到目的地后,让他们拉东西的人赖账不肯付钱的事情。
晚上,桑景云告诉家里人,说接下来可能要搬家。
陆盈和桑景丽有些舍不得,桑钱氏和桑景英怕花钱,也就桑景雄很高兴,期盼着能去租界住。
租界多好啊!他去了租界后,还不用再去糕点铺干活。
桑景英瞪了兴高采烈的桑景雄一眼,对桑景云道:“姐,我明儿个,就开始写《水浒传》的连环画。”
前段时间,他一直在看书,顺便琢磨要如何写,他觉得明天可以开始动笔。
他要赚钱!
“好,对了你学做珐琅,学得怎么样了?”桑景云问桑景英。
桑景英道:“我学得很好。”
对此桑景云并不意外。
桑景英从小接受很好的教育,还跟原主一样,被桑元善带过几年。
他各方面的能力和见识,肯定超过珐琅班那些普通家庭出生的孩子。
桑景云和桑景英聊了聊,还一起商量了《水浒传》连环画的开篇要怎么写。
而租界,谭峥泓在跟谭大盛说自己今天的经历。
上午桑景云离开后,他在上海县城找了一些人聊天。
聊过,他就知道,大头菜确实是杜撰的。
但上海县城,生活着很多“大头菜”。
“爹,明日我想多带几个人,去看看上海郊区的棚户区。”
“棚户区?”谭大盛不解。
谭峥泓就将自己打听到的情况说出:“许多逃荒或者逃难来上海的人,都住在那里,而他们,多靠出卖劳力过活,上海的孤儿,也大多住在那里。”
“可以,你明日就去那里看看。”谭大盛道。
等谭峥泓离开,谭大盛就叫来谭峥泓的保镖,还有自己暗中安排的人,询问谭峥泓今日遇到的大致情况。
得知谭峥泓因为可怜那些乞丐,把身上除庄票以外的钱花了个精光,他哭笑不得:“那他还有钱回来?”
谭峥泓的两个保镖道:“少爷是跟我们借的钱。”
得知谭峥泓只拿自己的钱救济乞丐,没有让保镖也把钱都拿出来,谭大盛很满意。
谭大盛只简单问了问,主要想知道谭峥泓有没有吃亏,谭峥泓的保镖,就只说了这件事,桑景云,他们是提都没提。
毕竟谭峥泓和桑景云只稍稍聊了一会儿,很快就分开。
后来,谭峥泓找别人打听大头菜的事情,聊的时间更长。
第二日,桑景云没去县城。
她担心张夫人脑子不清楚,会找上门来闹事。
桑景云这担心是多余的。
张夫人现在,可没有余力找她麻烦。
昨日上午,她跟张夫人在县城起冲突后,这事儿就传开了。
桑家败落后,有人幸灾乐祸,但也有人心生同情。
因为桑元善当初拼尽全力还钱,那些跟桑家有过生意往来的人家,对桑家并没有恶感。
得知张夫人去找桑景云的麻烦,他们很是看不上。
“当初她巴结着桑家,现在桑家落魄,就去欺负人家小姑娘,实在过分。”
“这种人不能深交。”
“也不知张四是否知道这事。”
“肯定知道,若是张四记恩,一直帮衬桑家,张夫人哪敢这么对桑家人?”
“也是……”
当天下午,就有许多人聊起这件事。
这也就算了,这日下午,还有一些小乞丐,唱起“张四爷,丧良心”的歌谣来!
这歌谣,是江来他们唱的。
昨日中午,他们吃了一顿咸鱼粥后,就又去了县城,然后唱骂张四爷的歌谣。
江来刚唱的时候,其实有些担心,怕有人找他麻烦,来打他。
不曾想,一个衣着富贵的年轻人听到后,竟将他叫过去,给了他一角钱,还夸他唱得好!
之后,还有好几人说他唱得好,并给了他钱。
见状,江来越唱越起劲,还很疑惑——按照他了解到的情况,张四爷在县城就是一个普通商户,没什么仇人,怎么现在这么遭人恨?
他却不知道,那些听他唱歌谣的人,以为他唱的,是《双面魔君》里的张四爷。
这些人看了《双面魔君》后,都很讨厌张四爷,听人骂张四爷,自然觉得痛快。
至于给钱大方……他们既然看《双面魔君》,自然也看过《大头菜的一生》。
现在有可怜的小乞丐骂张四爷,给些钱是应该的。
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上海县城也是有说书先生的,还有一些读书人,会给周围人读报纸。
因而,有很多不识字的人,也听过《双面魔君》,其中就包括县城的一些孩子。
这些孩子,也跟着唱起来。
张四爷今日一出门,就听到有孩子在唱“张四爷,丧良心”什么的,脸都黑了。
张四爷没有看小说的习惯, 从未看过《新小说报》。
他身边,虽然有看过《双面魔君》的人,但人家看归看, 不可能跑到张四爷面前说张四爷跟书里的反派重名这事儿。
实际上也没有重名,两人的真实名字是不一样的, 只是都姓张,都排行第四而已。
专门去跟张四爷说这个, 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他们压根就不在张四爷面前提《双面魔君》。
张四爷不知道《双面魔君》的存在,自然觉得那个孩子嘴里的张四爷是自己。
他冷着脸走过去, 想知道乱说话的小赤佬是谁, 就见一个唇红齿白, 戴着个绣金线的瓜皮帽的十来岁孩子,正被下人领着在路上走, 看样子是要去上学。
这孩子瞧着是富贵人家出来的, 就不知道是谁家养的,家教竟然这般差!
张四爷正这么想着, 就见旁边一座宅子里, 出来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那孩子还道:“常博,你念的是什么?快教教我!”
先前那孩子就大声念:“张四爷,丧良心……”
后面出来的那个孩子闻言,连忙跟着念。
这两个孩子, 是县城一所小学的学生, 也是云景的读者。
他们最先看的, 是《西游记》连环画,后来有个孩子从自己哥哥那里知道了《双面魔君》这部小说,就把他哥哥的报纸借来, 拿到学校和同学一起看。
他们都非常喜欢孟佑,对小说里那个两面三刀的张四爷,则深恶痛绝。
因此,常博昨晚回家时,遇到有小乞丐在唱歌谣,就将之学会,反复背诵。
张四爷听到两个孩子都开始唱,怒火中烧。
尤其是,后面这个孩子,他是认得的!
那是王掌柜的大孙子,很得王掌柜喜爱,他见过几次。
王家跟他们家住得近,两家多有往来关系不错,竟也在背后说他坏话!
“你们唱的是什么?”张四爷怒道,声音很响亮。
常博和王家小少爷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张四爷。
张四爷冷着脸道:“你们小小年纪,就不修口德,编排他人,实在没教养!你们家里人,都是怎么教你们的?”
两个孩子莫名其妙被训斥,又是害怕,又是愤怒。
而这时,王掌柜从宅子里出来。
王掌柜总看自己儿子不顺眼,但非常疼爱自己的大孙子,大孙子早上上学,都是他亲自去送。
只是小孩手脚快,他又帮孙子多拿了一件衣服,也就出来得有点晚。
刚出来,就听到张四爷在训斥自己孙子,王掌柜顿时不乐意了:“张四,你说谁没教养?”
张四爷道:“王掌柜,你孙子在跟人学脏话,你该管一管!”
王掌柜的孙子之前没唱,是刚学的,张四爷觉得王掌柜应该跟他一样,声讨那个最先唱乱七八糟的歌谣的孩子。
王掌柜觉得自己的孙子不可能说脏话,但还是问:“小宝,你刚说了什么?”
王掌柜的大孙子今年九岁,他道:“爷爷,我们唱了点东西,嗯,就是‘张四爷,丧良心,忘恩义,欺恩人’,爷爷,张四爷是个大坏蛋!”
王掌柜的这个大孙子,很喜欢《双面魔君》,他还磨着王掌柜买《新小说报》给他。
王掌柜疼孙子,孙子的这点小要求自然会满足,他不仅每天买《新小说报》,还花钱让人将《双面魔君》之前的内容抄下,给孙子收藏。
都这么折腾了,王掌柜自然也是看过《双面魔君》的,知道孙子嘴里说的“张四爷”,是小说里的人。
他正想解释,张四爷已经大发雷霆:“王掌柜!你就是这么教育你家孩子的!这孩子这么不懂事,将来指不定要蹲大牢!”
王掌柜听张四爷这么说,就不乐意了。
他孙子活泼可爱,张四竟然咒他孙子!
“你才要蹲大牢,自己做了恶心事,还不让人说了?”王掌柜冷笑:“你占了桑家那么多便宜,还欺负桑家人,骂你几句是应该的!”
王家跟张家住得近,张四爷和桑家的往来,他也是知道的。
以前张夫人总跟人说他们跟桑家关系多好多好,结果桑家出事,他们不仅没帮忙,还低价从桑家手里买了不少产业。
要不是之后张四爷对外说他给桑家提供了住处,说他会照顾桑家人,县城早就有人说张四爷坏话了!
但按照昨日桑景云的说法,张家提供住处,桑家是要付房租的,别的照拂,更是一概没有。
眼前这张四,跟书里的张四爷一样,是个忘恩负义的。
张四爷有些心虚,声音更响亮:“你莫要胡说,我哪里欺负张家人了?”
“你家夫人昨日还当众骂桑小姐,很多人都瞧见了,”王掌柜道,“听说她还曾上门跟桑家要房租,想把桑家人赶走。你之前不是说,桑元善去世后,只要你活着,就会一直照顾他的家人?你是这么照顾的?”
桑家败落后,张四一直对外说他给桑家人提供了住处,说他时常去看桑家人,还会说点桑家人的现状,让人误以为他在帮衬桑家。
为此,很多跟桑元善关系好的人,都对张四多有照拂。
不曾想张四得了好处,竟是一点都舍不得付出。
在王掌柜看来,让张四爷一直养着桑家人,确实是不合适的,尤其是桑家还有个桑学文。
但张家在乡下的宅子,给桑家人住一住又怎么了?
还有昨日,哪怕桑家小姑娘做的事情真的不妥当,张四的夫人也该私底下跟人说,哪有当众指责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水性杨花的?
更何况那小姑娘做的事情,并无不妥之处,也就是去买柴火的时候,跟人聊了几句。
若是这样都不行,那县城的女眷,都不能出门了!
张四爷之前生气,就是因为这歌谣说中了他的亏心事。
现在被王掌柜这么一说,意识到自己担心的事情当真发生,张四爷眼前一黑。
王掌柜却懒得搭理他,对大孙子道:“小宝,爷爷送你去上学。”
王家小少爷牵住爷爷的手,还道:“爷爷,张四爷就是个坏人,对吧?”
王掌柜道:“对!对!”
张四爷只觉得脸面丢尽。
他找人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昨日上午发生的事情。
原来是他夫人给他惹事!张四爷气急败坏,转身去找张夫人的麻烦了。
他曾经对桑元善说过要把那宅子和附近的几亩地给桑家,让桑家可以活下去。
桑元善怕桑学文知道后又去乱来,就不肯收,只拜托他将来照看着一点桑家人。
上海郊区的房子不值什么钱,那房子他当年盖的时候,只花了二十个银元,但那附近的几亩水田是值钱的。
张四爷乐得桑元善不要。
他也不想照看桑家人,就怕照看了之后,桑学文会缠着他不放。
所以,桑元善去世后,他就再未去过桑家,但他没想到,他妻子会给他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
张四爷觉得自己是无辜的,觉得错全在自己妻子,他回家后,也就狠狠训斥了张夫人。
张家的钱都在张四爷手上,张四爷的大儿子二儿子惦记着那些钱,也就不敢得罪张四爷,他们站在张四爷这边,与张四爷一起指责张夫人。
张庄茂更是对母亲的做法失望透顶。
张夫人一时间竟是成了全家的敌人,百口莫辩,只能哭个不停。
把怒气都发在妻子身上后,张四爷对两个儿子道:“拿上老宅和附近十亩田地的地契,我们去桑家赔罪!”
事情已经发生,他只能想办法解决。
上门赔罪就是很好的解决办法。
张四爷的两个儿子闻言,都有点心疼。
那边的田地都是上等良田,上海附近洪涝旱灾还少,那些地种上水稻好好伺候,亩产能有七八百斤。
桑家将之租出去,光是收的租金,都够一家子开销了!
当然这是基本开销,想要大鱼大肉,或是想要抽大烟,那必然是不行的。
张家如今虽比以前有钱,却也不算豪富,给出去这么多田地,分明就是在他们心上剜肉。
都怪他们母亲!
三人叫了黄包车,就往桑家所在的地方而去。
桑景云早上起来后,就在家中写稿。
因没有手机分心,到桑学文做午饭的时候,她已经写了近四千字。
写多了手疼,再加上快吃午饭,桑景云就停了笔,收拾好自己的稿件,在院子里溜达。
他们院子里种的菜,已经长得郁郁葱葱,也生了许多虫子。
陆盈和桑景丽,原本是怕虫子的,但近来,桑景丽在外面跟小伙伴玩多了,竟然不怕了,还从自家院子抓虫子拿去送人。
桑景云只能感叹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过小孩子,确实容易学别人,而这年头的农村人,又都是不将蛇虫鼠蚁当回事的。
这会儿,桑景丽就又在捉虫子,捉得不亦乐乎,手上拿着的竹筒里,全是相互缠绕的菜青虫。
突然,门口传来敲门声。
“谁啊?”在院子里纳鞋底的桑钱氏扬声问。
“是我,洪永祥。”洪永祥的声音响起。
桑景云立刻道:“奶奶,是洪先生,快开门。”
桑景云穿来这个世界,到现在已经两个半月。
桑学文被关在家里,也已经两个多月。
最初时,他每天都烟瘾发作,整个人人不人鬼不鬼的,但关了两个多月,现在他已经不会再发作。
当然,身体上的戒断容易,心理上的戒断却是极为困难的,所以他们依然没有放他出去。
不过现如今,他们已经不像以前一样,要先把他关起来,才能去给人开门。
桑钱氏摸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开了门后的锁,将大门打开。
门一开,桑景云就看到了洪永祥。
“洪先生,你怎么来了?”桑景云问。
洪永祥没有进门,站在院门外对桑景云道:“我是来这边做采访的,顺便给你送稿费,你出来一下吧。”
桑景云说过不想自己父亲知道自己赚钱的数目,洪永祥就让桑景云去外面说话。
毕竟他这次给桑景云带的稿费,太多了。
桑景云来到外面,洪永祥就拿出两张庄票给桑景云,低声道:“《新小说报》那边,把你的稿费加到了千字三元,再加上《大头菜的一生》的稿费,一共给了你一百元。此外,自从《大头菜的一生》刊登出来,就有很多人给报社捐款或者寄信,到昨日下午,他们已经收到两百多元的捐款,后续应该还有一些。”
桑景云看到,自己手上的两张庄票,一张是一百元,另一张是两百元,加起来,竟然有足足有三百元!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不过此时贫富差距大,对有钱人来说,这钱不算多。
“你不看信件,信件我就没带过来,只拿了个捐款名单过来。后续的捐款,下次再给你。”洪永祥又给了桑景云一个名单。
“谢谢洪先生。”桑景云收好东西,又跟洪永祥聊了聊,这才知道洪永祥来上海县城,是为了采访上海县城的诸多“大头菜”。
“我们主编想呼吁租界各界人士,出钱出力安置那些孤儿。我早上已经在县城了解过他们的情况,来这边除了给你送稿费,也是想了解一番棚户区的情况。”洪永祥说着,看向河对岸的棚户区。
桑景云道:“我没去过那边,但据我所知,那边应该有点乱,你要不要找几个人与你一道去?”
洪永祥笑了笑:“不用,我一个男人,出不了事情,而且等过去后,我可以找个住在那里的人带路。”
桑景云想了想,意识到洪永祥这么做,确实没有问题。
棚户区绝大多数人,都是被压榨得厉害的老百姓,不会伤人。
少数恶棍,也不敢对洪永祥这么一个健壮男子动手。
若是洪永祥再雇个向导,更不用担心。
但她不能独自去那里,运气差遇上坏人被人抓去卖了,怕是求告无门。
“那洪先生吃了吗?要不要在我家吃饭?”桑景云又问。
洪永祥这次是匆匆过来的,等下还要赶回租界,时间有点紧,因而还未吃饭:“我带了两个馒头。”
“只有馒头哪里够?洪先生到我家吃个便饭吧。”
洪永祥想了想答应下来。
而这时,桑景云听到有人问:“岸上的兄台,你们可有热水?我们想买点。”
桑景云抬眼看去,见问话的一个穿着长衫的清瘦年轻人,对方站在一条船上的,离他们不远。
她又瞧了瞧,发现船上还有个熟人,正是昨日见过的谭峥泓。
这年轻人再次开口,问洪永祥:“兄台,我们来这边办事,来不及赶回县城,想买点热水,若是有吃的,那更好。”
桑景云道:“我家有水,也有吃的。”
那年轻人闻言,立刻指挥着船夫将船停靠在岸边,带着人从船上往下走。
“桑小姐!”谭峥泓这时也看到了桑景云,笑着打招呼。
谭峥泓一行,也是一大早来上海县城的。
洪永祥到达上海县城后,先在县城做了一些采访,谭峥泓一行,却是在买了一些吃食之后,直奔棚户区。
他们已经在棚户区那边逛了一圈。
现在是白天,棚户区的壮劳力大多不在家,里面就剩下一些老弱妇孺。
谭峥泓注意到,很多有父母的孩子,外表瞧着跟那些孤儿没区别。
他们实在太过贫困。
还有一些女人和老人,瘦得都没有人样,瞧着就是骨头架子上,蒙了一张皮。
谭峥泓不是没见过穷人,在南洋那边,也是有穷人的。
但现在瞧见,他依然同情他们。
有上次的教训,谭峥泓没有再随便给钱,因他这次出来带了四个保镖一个助手,人比较多,也没人敢围着他要钱。
他找了一些人打听棚户区的情况,打听完就给他们留点食物和铜钱,不知不觉,他特地兑换回来,让保镖背着的铜钱少了一半,早上在上海县城买的食物,也给出去大半,只剩他们中午吃的馒头。
水已经喝完,又临近中午,保镖就提议要去买点水,若是可以,再买点菜,配着馒头吃。
谭峥泓同意了,他们就坐船来到河这边。
他们知道普通农户家里,是没什么吃食的,所以直接盯上了桑家。
能住这样的房子的人家,伙食应该不差。
谭峥泓对桑景云道:“桑小姐,我们的水喝完了,想要一些热水。此外,我们带了馒头,但没有菜。你家可有鸡蛋?能不能给我们炒点鸡蛋?”
“我家有鸡蛋,可以炒一些给你们。”桑景云答应下来,又问:“你们要不要到我家歇一歇?”
谭峥泓道:“那就多谢了!”
桑家地方不大,但要坐几个人还是可以的,桑景云带着他们进去,搬了几个条凳给他们,让他们坐在门口,又对谭峥泓道:“我让我爹给你们做几个菜。”
桑景云说这话的时候,这些人看到了桑学文。
米饭已经做好,桑学文正在炒菜。
已经做了两个月饭的他,做菜的动作非常熟练。
谭峥泓身边那个文人打扮的年轻人瞧见,忍不住皱眉:“你爹做饭?为何你不做,让你爹做?”
“我家谁做饭,与你何干?”桑景云道。
这个年轻人闻言更加不悦:“你一个女子……”
谭峥泓打断了他的话,问:“你们在说什么?”
这个年轻人,是谭峥泓找来的助手。
他要办孤儿院,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怕自己处理不好,就跟自己的父亲要了个吴语和北京话都会说的人过来当助手。
这年轻人正琢磨要说点什么,桑景云已经开口:“他觉得该我做饭,不该我爹做。”
那年轻人闻言,对谭峥泓道:“少爷,这家人……”
谭峥泓再次打断他:“吕助理,叔叔自己愿意做饭,与你何干?”
吕助理脸色铁青。
谭峥泓也不去管他,转而问桑景云:“桑小姐,你家都有什么吃的?我们人多,得多做点。”
桑景云道:“我让我爸给你们炒一盘鸡蛋,再做一个蒜叶炒咸肉,一个炒青菜,以及一锅大头菜蛋花汤,如何?”
她说的这些,都是做起来比较快的菜,花费的时间较少。
“可以,多谢了。”谭峥泓笑道。
桑景云又指了指面前的菜地:“青菜你们自己去摘了洗,这样也能快点吃上。”
“好。”谭峥泓应下,对四个保镖道:“四位大哥,我们去摘点青菜洗一洗吧。”
他没喊吕助理,他知道这人肯定不乐意去摘菜。
一上午下来,他对吕助理,已经很不满。
之前,他与棚户区百姓说话时,吕助理满脸嫌弃,还时不时捂鼻子。
他对棚户区糟糕的环境,也很不适应,但绝不会这么失礼,这人以为他是谁?
谭峥泓已经决定,等回去之后,就把吕助理退还给自己父亲。
跟着谭峥泓的四个保镖,两个是在南洋的时候就跟着他的,另外两个,是他父亲在这边找的。
这四人出生都不好,听到谭峥泓的话就去拔地里的青菜。
他们明显是种过菜的,拔的时候,专门在长得密的地方拔,还拔那些长歪的。
这是农民下意识的行为。
谭峥泓也下地拔菜,他上来就拔了一棵品相很好的青菜,拔完见别人的做法跟自己不一样,停顿片刻后,就学着那些保镖,去拔模样差的青菜。
五个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拔了一堆。
谭峥泓觉得够了,就停了手。
见桑景丽蹲在旁边,他还问:“小妹妹,你在干嘛?”
他说着,凑到桑景丽旁边看了一眼,随即往后退了几步,用闽南语对保镖道:“你们洗菜时一定要洗干净一点,菜里不能有虫子。”
谭峥泓的话,桑景云大概能听懂一些。
就算听不懂,也能看懂,谭峥泓瞧见虫子后害怕的模样,让她有些想笑。
不过她没笑,让谭峥泓去井边洗了手后,就问谭峥泓是来做什么的。
谭峥泓道:“我想知道,这里的人都是如何生活的。”
桑景云闻言,指着洪永祥道:“那你可以与洪先生认识一下,洪先生是《上海日报》的记者,专门来棚户区采访的。”
“您是《上海日报》的记者?”谭峥泓惊喜地看向洪永祥:“我很喜欢看《上海日报》。”
洪永祥很高兴,与谭峥泓聊起来,然后就听谭峥泓问他:“那个闹自杀的小开后来怎么样了?”
洪永祥:“……”
得知谭峥泓一行已经去过棚户区,洪永祥问起棚户区那边的情况。
谭峥泓总算不八卦了,细说起来。
他们说话时,桑学文在做饭。
他先做了自家吃的菜。
早上桑钱氏买了三斤瘦肉,其中一斤桑学文剁碎,打上鸡蛋放在蒸架上蒸熟,剩下的两斤他原本打算晚上吃,但因为多了洪永祥这个客人,就又切了半斤肉丝,做汤炒菜的时候放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