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这些孩子来说,夏天还好,最难过的是冬天。
上海的冬天不如北方冷,但温度也会降到零下,完全可以冻死人。
如今公历已经进入十一月,他们却还衣不蔽体,桑景云都替他们冷。
只是她现在手上虽然有点钱,但绝不够照顾这么多孩子的。
桑家人自己过冬用的棉衣、棉被柴火等准备一下,就要花掉她许多钱。
时间眨眼,又到了周末。
桑景云照旧带着誊抄好的稿件,准备去租界。
她这次带着的,除了三万字《双面魔君》的稿件外,还有《大头菜的一生》这篇短篇小说。
路上,桑钱氏反复叮嘱:“景云,景英,你们这次不要在租界多待,办完事快些回来……”
他们回来的那条路两边,不是田地就是民房,白天会有农民在地里劳作,总体来讲是安全的。
桑景云答应下来,但她知道自己今日,没法很早回家。
她上周可是跟费中绪说了,要请费中绪吃饭。
不过吃完饭马上回来,倒也不会很晚。
桑景云和桑景英,照旧先去了洪掌柜那里,拿洪玥这一个星期画好的画稿。
将画稿拿到手后,桑景云对桑景英道:“阿英,我们今日先去看阿兰奶奶,然后再去租界,这样等下回来后,便能直接回家。”
桑景英答应下来。
早上卖的各类吃食很多。
阿兰的牙不好,更喜欢吃软和点的东西,桑景云就在附近找了个卖早点的铺子,付过钱,交了碗筷的押金后,端走一碗馄饨,并十个小笼包。
阿兰必定是吃过早饭的,但馄饨主要就是汤汤水水,阿兰哪怕吃饱了,也能再吃一碗。
至于小笼包,留着下午吃也是可以的。
阿兰果然很高兴,一个劲儿地说自己最爱吃馄饨,还拿出四个手链给桑景云,说是她专门找人做的,他们四个孩子,一人一串。
这手链是用红绳编的,每根红绳上,都穿着一个桃核。
这些桃核一个被做成小篮子模样,一个被做成祥云如意模样,一个被做成葫芦模样,还有一个竟是铜钱模样。
这时的人,认为桃树能辟邪,因而很多孩子,都会戴桃核雕刻的小玩意儿。
像桑景云桑景英这么大年纪,普遍已经不戴,但这是阿兰的一片心意,桑景云还是笑着收了,又把那个铜钱模样的,戴在自己手上。
她爱钱。
桑景云和桑景英到租界后,照旧先去找洪永祥,然后才去南城书局。
他们到南城书局的时候,刚好中午。
桑景云已经从洪永祥那里得知费中绪爱吃粤菜,就在费中绪常去的粤菜馆请客,点了两荤两素一个汤,花费六毛,又花一毛钱买了一斤绍兴黄酒。
上周,费中绪刚知晓桑景云身份时,莫名不自在,但一周过去,他这点不自在已经消失,甚至生出些别样的想法来。
因此,今日他特地打扮过自己,吃饭时话也很多,时不时询问桑景云一些问题。
桑景云话却不多,今日见面后,她能感觉到费中绪对自己有好感。
但她暂时没有恋爱的想法,既如此,就不能太过热情,给人错误感觉。
桑景云不是坚定的独身主义者,她上辈子一直没结婚,只是因为没遇到合适的人。
如今穿成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近几年她肯定不会去恋爱结婚。
虽然在这个时代,十几岁结婚的比比皆是,但十几岁的小姑娘,身体都没发育好!
她要恋爱结婚,怎么也要等二十岁以后。
一顿饭吃了快一个小时,到最后,就剩了点素菜和汤。
吃过饭,桑景云就跟洪永祥和费中绪告辞,告辞前,她还送了两人一人一包安吉白茶,这是她让桑钱氏帮忙买来的,据说桑元善以前,就时常给人送茶叶。
目送桑景云离开,费中绪看着洪永祥叹气:“洪兄,我是不是没机会了?”
洪永祥道:“桑姑娘年纪小,兴许是没看出来你的想法。”
“别安慰我,她就是对我没心思。既如此,那便算了,免得以后难相处。”费中绪道。
他很喜欢桑景云,但到底只是见过几面,以及看过桑景云的作品,没到非桑景云不娶的程度。
既然桑景云对他没意思,他自然不会死缠烂打,这样以后还能当个朋友。
洪永祥正思考要如何安慰费中绪,费中绪突然道:“对了,她给了你新的稿件,你快将《双面魔君》的稿件拿出来,我要看!”
中午这家粤菜馆人不多,费中绪又跟老板相熟,两人就没离开粤菜馆,让店员收走碗碟后,一边喝茶一边看桑景云留下的稿件。
《双面魔君》这部小说,费中绪是极为喜爱的,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后续剧情。
洪永祥跟费中绪差不多,两人就一起看起来。
桑景云写的小说,跟时下小说不同,里面会有许多勾着人,让人迫不及待往下看的点。
洪永祥和费中绪满怀期待看完这三万字的更新后,愈发期待后面的内容。
费中绪道:“桑小姐看不上我是应该的,看她写的小说,就知道她是个极有想法的人,思想也与众不同,不像时下许多女子,将嫁人视为人生目标。”
洪永祥也感叹:“也不知道桑家是怎么养出她的。不过按照我爹的说法,她从小就跟着桑元善打理桑家的铺子,桑元善是把她当男孩儿养的。”
两人聊了几句,洪永祥就将《大头菜的一生》这部短篇小说拿出来:“她这次还多写了一部短篇小说,也不知道是如何的。”
洪永祥以前看过的短篇小说,多讲述奇闻轶事。
他以为桑景云写的短篇小说,也是这般的。
但他没想到,他刚打开这部小说,就受到冲击。
桑景云用的文字非常直白,还开篇就是“我”,他也就跟着桑景云的文字,认识了“大头菜”,见证了大头菜的一生。
看完,他心里分外难受。
桑景云是怎么写出这样的作品来的?她真的遇到了这么一个孩子?
费中绪的感觉跟洪永祥差不多。
他看着看着,眼眶都酸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太顺,他母亲早亡,继母对他不好,父亲也无视他。
但此刻,他突然意识到,在他眼里不太顺的人生,已经是某些人拼尽全力,也得不到的。
“洪兄,上海县城果真有这样的孩子?”
洪永祥道:“全国上下,哪里没有这样的孩子?”
费中绪一时无言,哪怕是租界,也有要饭的小乞丐。
喝了一口茶,费中绪突然道:“我去跟《新小说报》的主编说道说道,让他尽快刊登这篇小说,你也可以去写个相关报道,宣扬一下此事,说不定会有人愿意捐款,照顾一下这些孤儿。”
“是该如此。”洪永祥开口。
两人聊完,费中绪拿着稿件,直奔《新小说报》编辑部。
《新小说报》的主编黄培成,近来意气风发。
他们报社的报纸,现在日销一万三千张,跟之前相比,销量翻了快一倍!
放眼全国,日销过万的报纸才多少?他们《新小说报》,也算崭露头角了!
现在黄培成就担心一件事,担心云景突然不写了。
他已经打定主意,这周费中绪来交稿时,一定要跟费中绪好好谈谈,设法从费中绪口中,问出云景的身份。
“明日的报纸开始印了吗?”黄培成问手底下的人。
“快开始了,正在校对。”《新小说报》的一个编辑开口。
《双面魔君》加标点后,民众接受良好。
黄培成就决定,从明天开始,《新小说报》上所有的故事,都加标点。
他们《新小说报》,就要与众不同!
正说着话,黄培成看到费中绪从外面进来。
他眼睛一亮,连忙迎上去:“费兄,你可来了!”
说完,他立刻吩咐自己手底下的人去泡茶:“用我办公室,书柜最顶上的那罐茶叶来泡!费先生,那茶叶是我刚得来的,你一定要尝尝。”
他拉着费中绪入座,唯恐费中绪像以前一样,放下手上的稿件,拿了稿费就走。
费中绪顺势坐下,对黄培成道:“黄主编,今日我正好有事找你。”
“费兄你尽管说,若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帮!”黄主编一副愿意为费中绪两肋插刀的模样。
费中绪道:“黄主编,云景写了一部新小说,希望能尽快刊登。”
黄主编眼睛亮了,随即又有些担心:“他怎么写了新小说?可还有时间写《双面魔君》?《双面魔君》这个故事越写越好,我正准备给他涨稿费……”
“黄主编放心,他的新小说是个短篇,已经写完。”
黄培成松了一口气。
《双面魔君》写得极好,他是希望云景能将之长长久久写下去的。
“黄主编先看看这部作品吧。”费中绪将《大头菜的一生》这部短篇小说,放到黄培成手上。
黄培成低头看起来。
他原本心情十分激动,但等看完这部小说,心情却变为惆怅。
“云景先生这部小说,写得非常好。”黄培成想说点别的夸一夸,但他觉得这部小说,不需要他用各种辞藻去赞美。
“我也如此觉得,我认识的《上海日报》的记者,已经准备去访查上海县城的孤儿,写一写相关报道,黄主编若是觉得这小说不错,可以尽快刊登。”费中绪道。
黄培成本就已经打算尽快刊登,听费中绪提到《上海日报》,更是毫不犹豫地做决定:“我把它刊登在明日的报纸上!”
之前被《上海日报》抢了先。
这次,他要先把这小说刊登出来。
在这部小说已经刊登的情况下,《上海日报》再刊登相关采访稿,就像是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做事。
只是明日的报纸已经排版完成,要改很麻烦,突然撤掉其中一些内容,也不太合适。
黄培成一咬牙,最后道:“明日是《新小说报》第一次全面使用标点,到时我们报社,多赠一张报纸给读者,这赠送的报纸上,除刊登这部短篇小说外,再刊登一部分《双面魔君》的内容,并且,这张报纸上,不印广告!”
他印这张报纸,就要个好名声,不要其他!
黄培成立刻吩咐人去做事,而印刷房的印刷工得知此事,很是无奈。
他们加了人手,分成两班来印刷报纸,任务总算轻松了一些。
结果,现在又要多印一张报纸?
“辛苦大家了!等下我给每人五角的辛苦费!”黄培成开口。
那些印刷工这下满意了,都卖力苦干起来!
吩咐好,黄培成回去找费中绪。
然而费中绪已经不在了。
“费编辑呢?”黄培成问手底下的人。
“费编辑说他赶着回去上班,匆匆走了。”
黄培成又问:“他都没带走云景上周的稿费,走什么走?对了《双面魔君》的稿件呢?我要审稿。”
他想看《双面魔君》的后续内容。
《新小说报》的一个编辑道:“费编辑说,他等下再来交稿件拿稿费。”
黄培成不明所以,都来了,怎么不把稿件给他?
不过费中绪等下再来一趟是好事,他刚才,竟是忘了打听云景的信息。
费中绪急着走,并非为了上班。
南城书局的编辑都有各自的工作,完成工作后,完全可以早些下班,而他的工作早已完成。
他急着回去,是因为他很早以前,就跟同事说好,在拿到云景的稿件后,要先给他们看。
他的顶头上司都等着看《双面魔君》,他肯定要等上司看过,再将稿件给黄培成。
于是,黄培成忙了一天,一直到晚上,才看到《双面魔君》的新稿件。
上周云景上交的稿件差不多三万字,按理是六十元的稿费,但黄培成给了费中绪一张一百元的庄票:“云景先生的作品写得极好,我们编辑部经过商讨,一致决定将他的稿费增加到千字三元,剩下的十元,是《大头菜的一生》的稿费。”
“我替她谢谢黄主编。”费中绪想到几次见桑景云,桑景云都穿着同一套旧衣服,很为她稿费增加这事高兴。
小姑娘拿了稿费,应该能添几件新衣服。
黄培成又道:“费兄,我这边还有个不情之请。”
费中绪开口:“黄主编你请说。”
黄培成满脸堆笑:“费兄,能否将云景先生的联系方式给我?”
费中绪:“……”那必然是不行的。
费中绪杂七杂八说了许多,大概意思就是云景先生不想暴露身份,所以暂时不能给联系方式。
哪怕黄培成说他一定会保密,费中绪也坚决不说,
黄培成见费中绪这样,愈发觉得云景的身份不简单。
他莫非得罪人被通缉了?
黄培成要不到联系方式,就只能问起别的,比如云景是否能保证更新。
对此,费中绪打了包票:“黄主编你放心,她一定能保证更新。”
黄主编这才放下心来。
另一边,桑景云和桑景云吃过午饭,就急急忙忙往家里赶。
他们回家挺早,桑景云甚至有时间拿出纸笔,写一点《双面魔君》。
桑景云写小说的时候,桑景英又一次翻开《大头菜的一生》。
家里娱乐少,因而桑景云每日写的东西,桑景英和桑景雄都会第一时间抢着看。
这篇小说,桑景英早就看过,但现在,他又看了第二次,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姐,等我将来有钱了,就建个善堂,收留一些孩子。”桑景英道。
“好。”桑景云支持桑景英。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正是靠着无数先辈无私的付出,才有了她上辈子过过的,安稳美好的生活。
她若是有能力,也想做些事情,让这个国家变好一些。
第二天是周一。
桑景云前一天去了租界,走的路有点多,这天也就选择了休息。
主要也是她想多写点《双面魔君》,多挣钱。
因为没去县城,桑景云也就没有早早看到《新小说报》,不知道今天的《新小说报》,发生了很大变化。
它不仅所有内容,都用了标点,还多了一张标明“赠品”的报纸。
这张报纸上,刊登了《大头菜的一生》。
桑景云还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谭峥泓已经知道了。
现如今,他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新小说报》。
醒后,急匆匆下楼的谭峥泓,在拿到《新小说报》后,就忍不住惊讶:“今天的报纸怎么这么厚?”
下人道:“小少爷,今天这报纸多了一张,据说是赠品,来送报纸的人还说,上面刊登了云景先生的新小说。”
报纸上有云景先生的新小说?谭峥泓欣喜万分,立刻去翻。
他很快翻到了那张赠品,同时也看到了新小说的名字。
这个名字,谭峥泓并不感兴趣,他都不知道大头菜是什么。
但作者那里,确实写着“云景”。
抱着对云景先生的信任,谭峥泓看了下去。
一开始他不解云景先生为什么要写一个小乞丐,看着看着,却不知为何,越来越悲伤。
等看到大头菜死了的时候,谭峥泓泪流满面:“怎么能这样,怎么就死了?那些人竟然还剖开他的肚子,怎么能这样……”
谭峥泓一边抹眼泪一边继续看,又被大头菜的妹妹的经历伤到。
谭峥泓泪流满面,只知道不停念叨:“怎么能这样!”
大头菜竟然就这么死了,实在太过凄惨。
谭大盛回国后,一直忙着办厂的事情。
他好不容易忙完,赶回来看儿子,就见自己那个比自己还高上不少的儿子,哭得像个三岁孩子。
谭大盛大惊失色:“小泓,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谭峥泓道:“爹,没人欺负我,我就是看了个小说……这小说太惨了。”
谭大盛顿时无语。
谭峥泓这时又看向自己爹:“爹,你给我点钱吧。”
谭大盛问:“你要多少?”
谭峥泓道:“先给我两千,我要去上海县城,帮助那里的孩子,我还要给大头菜修个坟。”
谭大盛道:“我去给你拿钱,对了大头菜是谁?”
江浙一带, 管芥菜疙瘩叫大头菜。
大头菜有点像萝卜,一般用来腌咸菜,是上海县城百姓常吃的咸菜之一。
本地人看到桑景云写的这部小说, 就会想到市场上售卖的,一个个腌制好的大头菜, 或者种在地里的芥菜疙瘩。
但谭大盛和谭峥泓不是本地人,也就不知道大头菜是什么。
谭大盛听儿子说要给大头菜修坟, 更是不明所以。
谭峥泓道:“大头菜是我看的文章里的一个人。”
他说着,就把手上的报纸递给自己父亲。
谭大盛看到报纸, 眉头就是一皱。
他小时候家里很穷, 没机会读书, 虽然后来靠着一股子拼劲,不仅学会了认字, 还学会了英文, 但对阅读文章,依旧很排斥。
不过他喜欢听人说书, 当然要用他听得懂的话来说。
谭大盛不想看, 但现在儿子已经把报纸递到自己面前, 他一个当爹的,总不能完全不看。
谭大盛接过报纸,然后发现这篇文章特别好读,跟他以前看的那些完全不同。
他以前看某部有名的小说时, 连开篇的那首诗都看不懂, 这小说, 他却顺畅地读了下去。
读完之后,谭大盛的眼眶不免酸涩。
谭大盛家里很穷,而且他小小年纪, 就没了父母。
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他只能在十三四岁的年纪,就去南洋当劳工。
当年他岁数不大,就时常被一起干活的成年劳工欺负。
倒也不是打骂,就是分饭的时候,给他分很少的饭菜,然后让他干各种杂活,比如帮他们洗衣服。
他没办法反抗,只能讨好他们。
他挨过饿,吃过苦,要不是后来遇到老丈人,被老丈人收留,成了老丈人店里的伙计,他现在指不定已经饿死了。
谭大盛看这篇文章,看得感同身受。
见自己儿子眼睛红肿,他心里也欣慰。
在南洋,有很多有钱人,他们中的一些,是没有人性的。
抓一群人帮他们种鸦片,把那些人当奴隶拼命压榨……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谭大盛险些也变成这样的人。
某日他回到家,见自己六岁的儿子收留了一个因为生病没有干好活,以至于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劳工,才猛然醒悟。
曾经,他也是被迫害的人。
他有钱之后,难道也要去迫害别人?
他在南洋有好几个农场,还有好几个橡胶园,手底下有许多工人。
这些年,他手下的工人的待遇一直比别处好,他的农场,还不种鸦片。
这让他少赚了很多钱,但他觉得值得。
至于自己儿子,相比于一个没人性的孩子,他更愿意要个有人性的,善良的孩子。
“这个叫大头菜的孩子是很可怜,好好给他修个坟吧。”谭大盛道。
谭峥泓点头。
谭大盛又问:“那两千元,你打算怎么用?”
谭峥泓年纪不大,但他没少跟着谭峥泓到处走,见识广博,当下说起自己的想法。
他想在郊外买一块地,盖一些房子收留孤儿,让大孩子照顾小孩子,然后找一些活儿给那些大孩子干:“爹,这需要长期投入资金,只这两千元怕是不够,我想等孤儿院盖好后,在报纸上打广告,呼吁上海的有钱人捐钱。”
谭大盛很是赞同,又给谭峥泓提了一些意见。
谭峥泓原本激动之下,打算今日就去上海县城看看。
但因为谭大盛的到来,因为谭大盛跟他聊起那些孩子的安置,他心头过热的情绪慢慢退去,最终决定等明日再去上海县城。
谭大盛也很赞成,又让他去的时候,带上两个保镖。
谭峥泓答应下来。
谭大盛跟谭峥泓聊过,就让谭峥泓去学习。
他叫来自己手底下的人,带着他们去了他的书房。
谭大盛的书房很大,里头还有一整面墙的书,都是他买来装门面的。
进了书房,他就吩咐起来,让手底下的人安排两个人,明日暗中跟着谭峥泓:“峥泓要做什么,不用拦着,只一点,要保护好峥泓的安危,不许峥泓沾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儿子还年轻,在外面吃点亏,受点骗,都不成问题。
人活着,总要经历一些挫折。
但他不能被人坑害,染上坏习惯。
手下人答应了。
谭大盛让他们离开,去书桌后坐下,打算安静一会儿,顺便想想他那个工厂要如何建。
刚坐下,谭大盛就发现自己的桌子有些不对劲,上面多了一叠书。
他拿过一本一看,发现上头写着《西游记》三个字。
《西游记》这书,在南洋颇有热度,他一个朋友就非常喜爱这书,甚至还因此养了不少猴子。
南洋猴子多,谭大盛被猴子抓伤过,不乐意养猴子,但《西游记》他很喜欢。
有一次看到戏台上演孙悟空的人,将一根棍子耍得虎虎生威,他还花钱买走了那根棍子。
谭大盛翻开了这书。
这竟然是本图画书!
他不知不觉,就将桌上的那套书都看完了。
他儿子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看这样的书?竟然还把这书放在他的书房里……
他书架上的书,可都是《资治通鉴》《史记》《三国志》这种,连《三国演义》都不放上去。
这书跟他的书房格格不入!
谭大盛把那些连环画放进书桌抽屉里,确保别人看不到,自己又能快速拿到。
谭大盛看《西游记》连环画的时候,谭峥泓将《大头菜的一生》这篇文章,推荐给自己的国文老师看。
张先生看过,愈发觉得这个云景先生,是个新式文人。
这篇小说非常白话,还用短短两千多字,揭露了社会的残酷,和百姓的麻木。
张先生看得很沉重,听了谭峥泓的想法后,也非常支持:“你要明年夏天才入学,这一年要做的事情,就只学习国文,空闲很多,这个孤儿院,不如你亲自去办,还能学一学钱财运用。”
张先生曾见过做慈善的人贪腐,将原本的慈善,做成了恶事。
若是谭峥泓不亲自去做,而是将之交给手下人办,可能会有很多钱,不知道进了谁的口袋。
但若是谭峥泓自己去做,情况便大不一样。
谭峥泓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小少爷,他不缺钱,肯定不会贪墨。
做这件事,对谭峥泓本身,也大有好处。
这不仅能让谭峥泓了解一个他以前不曾了解过的世界,还能让谭峥泓学会钱财的处理,知晓物价。
开办一个孤儿院,需要购买各种东西,需要雇佣人手,还需要处理孤儿之间的矛盾。
这能让谭峥泓学到很多东西,对谭峥泓来说,是宝贵的实践。
等谭峥泓将架子搭好,弄清楚孤儿院的各项开支,再时不时去看看,就算交给别人管,也出不了大乱子。
自己父亲和张先生的支持,让谭峥泓心情激动。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帮助上海县城的大头菜们。
而这个时候,这篇文章,其他人也都看到了。
租界某个洋房里,一个衣着富贵的老太太在吃过早饭后,她儿子的几个姨太太,就一窝蜂来找她请安,对她说奉承话。
她喜欢这些年轻漂亮的姑娘围着自己转,但她们整日在这个宅子里待着,光聊天也没那么多东西好聊,她思来想去,就让这些人给她读小说。
老太太对《三国演义》这样的故事,是不喜欢的,觉得人太多,她弄不明白。
她更喜欢近来流行的,鸳鸯蝴蝶派的小说。
但最近,老太太喜欢上一个武侠故事。
这是一个姨太太推荐的,那姨太太说这部《双面魔君》与众不同,老太太就听了听。
这一听,老太太便喜欢上,每日都让人念。
负责念报纸的姨太太早就提前看过报纸,此时拿出报纸,便准备读。
“等等,”老太太突然叫停,“小蝶儿,你哭过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这姨太太怕老太太误会,连忙说:“老太太,我能遇到什么事儿?有你在,我就只有享福的,我是看了报纸上一篇文章,忍不住哭了一场。”
“是什么文章?”老太太很好奇。
这姨太太当即就把《新小说报》今日多送了一张报纸,上面刊登了云景新写的一篇文章的事情说了。
老太太听完,非常好奇,当即让这个姨太太读一读这篇文章。
然后,屋子里的人,就都开始抹眼泪。
“这可怜孩子……”老太太心疼不已。
她们对小说不小说的没概念,只当这是云景的真实经历,因而哭过一场,老太太就道:“小蝶儿,你去账房支二十个银元,送到《新小说报》去,让他们转交云景,让他拿这钱,去给大头菜修个坟。”
老太太都这么做了,那些姨太太当然不能没表示,她们纷纷捐钱,你捐两元我捐三元的,凑了二十元,让管家一道送过去。
这样的事情,在很多地方都有发生。
于是,《新小说报》的黄培成,莫名其妙,就拿到了一笔捐款,还有很多人来问云景的身份,想知道大头菜被葬在哪里。
黄培成喜笑颜开。
他就知道,他不会做亏本生意!
虽然给所有的读者送一张报纸,让他少赚了很多钱,但也让他得到了一个好名声。
黄培成让人去统计捐款人和捐款的钱数,这些,都是要交到云景手上的。
有些人只是同情大头菜,但也有些人,觉得云景的这篇文章,振聋发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