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她那个时候还天真一片,同他说过许多事情,不似如今把自己的心护得铜墙铁甲,刀枪难进。
他对自己的了解,确是旁人比不过的。
孟云芍有些被揭破的恼怒,愠声道:“还请江二公子勿要胡乱猜测,坏了我的名声。”
江时洲没再继续问,停顿了一会儿,道:“好,我们不说这个,说说你有兴趣的事情。这铺子,你还要吗?”
孟云芍有些黯然道:“不了,我不想再和江二公子再有牵扯。”
江时洲却笑了笑,似是全然在意料之中,道:“可是,之前你的女使已拿了你的章签了意向文书,你若反悔,”江时洲伸出了四根细长的手指,道:“仍需付四成。”
孟云芍知道自己中计,气道:“我赔你便是了!”
江时洲依然温和有礼,不徐不疾:“你赔付和买下都是一样的流程,都要与我签字,公证,送呈官府备案。为何不直接买下?还是说,阿笙心里还念着我,不敢再相见?”
孟云芍思忖良久,知道江时洲早设好了圈套,自己是待宰的羔羊,没得跑了。索性恨恨地说:“卖铺子的契约给我,我签。”
江时洲莞尔一笑,递给她,道:“你仔细看看这契约,莫被我诓骗了去。有四处签名,皆需签过。”
孟云芍接了过来,仔仔细细读了一遍,开始签字。
江时洲站在旁边,看她认真,幽幽问道:“若真有那么一天,阿笙……还会回到江宛哥哥的身边吗?”江宛,是他的本名。当年孟云芍与他相识时,他还未及弱冠,因着两人孩童时便相识,彼时孟云芍一直唤他江宛哥哥。
孟云芍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他是接着刚才说离开侯府的事情在问。
她觉得自己实在不宜再听这些话。
孟云芍四下张望了下,确认周遭无人,又谨慎地走上前关了窗子,转身道:“江二公子切勿再说这些轻薄言语,云芍已嫁做人妇,你亦平步青云,切勿留恋明日黄花。纵使有一天,云芍成了下堂弃妇,那你我也是云泥之别,毫无可能!”
说完,孟云芍匆匆收了自己那份契约,放下备好的银票,转身推开门跑下了楼。旁边候着的素月不明就里,也赶紧跟上。
江时洲笑了笑,推开窗子,见孟云芍跑出了铺子,朝她道:“阿笙,还有未完之事,何日再见?”
孟云芍气得跺了下脚,又不能不回,回头道:“等我消息。”一瞬便钻进了车子。那车子也似安了闪电,快马加鞭,很快便消失在街角。
茶铺对面的茶楼上,一双亮如秋月的眼睛把一切尽收眼底,泛起了狠戾之色。
孟云芍的心有些乱了方寸。
她没想到江时洲还这样念着自己。
她承认,他曾是她少女时光里的白月光。
明月何皎皎,照彻故人归。
只是后来她才懂得,他可以是年年望相似的江畔月,而她却是只能开一季的春时花。
他们短暂相交,终是无缘。
孟云芍是个现实的人,她的生活只能往前看,并不被允许活在幻想之中。
想太多也没有的东西,还不如便放过自己。
三年过去,时移世易,她对江时洲也早已释然。此次相见,她有些触动,但更多的,是担忧。
女子每走一步
都是悬在钢丝线上,在她把一切备好之前,她一步都错不得。
她理了理思绪,回了贺家。
谁知刚迈进大门,就有几个女使婆子等在门口。孟云芍瞧着,是清黎院的管事婆婆,也是婆母用了几十年的贴身嬷嬷,陈妈妈。
陈妈妈上前一步,行了一礼,对着孟云芍道:“三少夫人,侯夫人请您清黎院走一趟。”
难道她与江时洲相见之事,这么快就被翻了出来?
可她想想又觉不对,从她见面到回来几乎一气呵成,不曾喘息,便是有好事者想生些波澜,也万不会这么快。
但如果是为着她私跑出来处理铺子的事情,却也无需如此大动干戈。
孟云芍索性不想了,和素月一起,跟着陈妈妈和几个女使仆妇去到了清黎院。
两个人悄悄交换了眼神,都不得其解。
到了清黎院,孟云芍看见侯夫人、柳姨娘、二公子贺知齐和夫人公孙燕、四公子的夫人颜巧倩、未出阁的贺清娴几个人都端坐在厅堂的椅子里,一片肃然。
孟云芍心中忐忑,向众人行了礼。
柳姨娘是侯爷的第三个妻妾,亦是当前最得宠的,她身材婀娜,打扮亦是颇有风情,一贯精心细致描画,服饰鲜艳华美。
她亦是这家里的女子里,仗着侯爷的宠爱,唯一不甚尊重侯夫人之人。
柳姨娘先开了口,透着几分轻薄:“呦,今个儿穿的可真是素气,倒是白瞎了咱们三哥儿媳妇这张脸蛋了。”
孟云芍规规矩矩道:“出门办些事情,因不是什么重要之事,便随意穿了些。”
她一句话,便给自己留了余地,先扣个帽子“不是重要之事”,叫别人知道她的态度。若真是怪她经商采办之事,至少左右能圆上一些。
二哥儿媳妇公孙燕听见有人起了头,也笑着开口道:“弟媳一句‘不重要之事’,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拿了公中的钱,去给自己采办铺子。如此的事情,还算不得大事么?”
孟云芍听了,七上八下的心落了地,松了一口气。
必定是二公子的媳妇公孙燕发现了自己买铺子的事情,有所检举。如此便还有解释余地,好过掀起她私见旧人之事。
二公子是侯府长子。
当年贺知煜的亲娘和沈姨娘相继怀孕,贺知煜的亲娘生下了大姑娘贺清娩,沈姨娘则紧接其后,生下了二公子贺知齐。
当时沈姨娘和侯爷正是两情相悦,蜜里调油之时,贺知齐又是长子,在府中受到千宠万爱,侯爷更是捧在手心,当做继承人来培养,以致于冷落了贺清娩母女。
他对贺知齐悉心教导,寄予厚望,盼他能同爹娘一般,驰骋沙场,扬名立万,不负贺家列祖列宗。
可贺知齐年岁渐长,连家里的管事嬷嬷、陪读书童都慢慢地看出来了:二公子实在不是个可堪大用的坯子。
他倒是乖顺听话,勤奋刻苦。
读书上学孜孜不倦,耍枪练剑夙兴夜寐,可是,偏生就是缺了些灵智,学起来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侯爷强求多年,终于弃了扶他成人中龙凤的心思。甚至连带着也冷落了沈姨娘,怨怪她在孕中之时随侯爷去过几次军中,说是将士列队的呼喊吓坏了腹中孩儿发育中的脑子。
彼时贺知煜却在继室的调教下日益显出颜色,他这颗没有父亲过多荫庇过的树苗,却成了人人称道的少年,又凭着自己的才学入宫当了太子伴读。
侯爷便转头奔回正道,又培育起嫡子了。若非如此,只怕最后世子之位,都落不到贺知煜的身上。
不过,贺知齐虽资质平平,但自有福缘。
他靠着敦厚老实的性格和侯府长子的身份,与当今皇后娘娘的娘家公孙氏攀上了亲,娶了皇后的亲堂妹公孙燕。
只是,公孙燕因出身皇亲国戚,在家又是嫡长女,一直自视甚高。
若非要细细算起来,她嫁贺知齐,确实有些嫁低了。
待到了侯府,众人虽看她娘家的身份待她恭敬有加,可在下一辈女眷里,还都是以孟云芍为尊。
不为别的,就为着孟云芍不仅是世子的正妻,手里还握着掌家之权。
公孙燕多有不服,一直紧盯着孟云芍行事,巴不得有什么错漏,她好接管中馈,扳回一局。
孟云芍知晓她这份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孟云芍还未开口,六姐儿贺清娴却抢着说:“二嫂怎么血口喷人!空口白牙,便要污人清白!”
贺清娴自从上次对孟云芍起了敬佩之意,被侯夫人罚跪了祠堂也不曾改,常跑去扶摇阁请教孟云芍,十分亲近,竟真像她说的,变成了孟云芍自己的妹妹一般。
侯夫人训斥道:“娴儿!你怎么就管不好自己这张嘴!”
孟清娴撇了撇嘴,没敢反驳。
侯夫人转向孟云芍道:“孟氏,今日公孙氏举告你私污了公中的钱,给自己采办铺子,可有此事?”
公孙氏亦补充道:“早些日子我的女使灯蕊便注意到,你那贴心的素月前日给你买了间头面铺子,如今又继续给你物色旺铺,所花费用可不少。定是你挪了公中的钱,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便给自己用了。”
孟云芍恭谨谦和,对着侯夫人道:“回侯夫人,绝无此事。我今日确系出门采办,所采为南市街上一商铺。但云芍采买所用银钱,皆为自己嫁妆和月例剩余,绝无一分一毫动用公中的银钱,还请夫人明察。”
公孙燕哂笑道:“你说没有便没有,南市街可是好地方啊,你一个小门小户的养女,能有多少嫁妆?竟能买得起?可有什么证据是用你自己的钱财?”
孟云芍莞尔一笑:“谁人检举,谁人举证。嫂子对我随意泼脏水,自该拿住我贪污的明证。若只一句话,便要我把嫁妆物品一一列出、月例花费去向如何全都细细明列出来给你看,那这作践人岂不是毫无成本,反纵了这府里随意攀蔑他人的风气。”
侯夫人道:“孟氏说的不错。公孙氏,你若是无理取闹,我今日也定不饶你。”
公孙燕一向看孟云芍乖顺,却不想这几句话反驳得利索,她咬了咬牙道:“侯夫人放心,自是有证据。”又转身对女使上来,道:“唤他们三个下人上来吧。”
说着上来了三个人,一是掌管库房的张管事,一是门房上接待来客的小厮何重,另一是孟云芍院里的小女使香陌。
香陌年纪小,没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吓得直掉眼泪,道:“这是要作何呀?我家主子没做什么亏心事!”
公孙燕笑了笑,道:“香陌,你别怕,不过是请你说句公道话罢了。你主子若是当真行得正做得直,那便没什么事情。之前你同我的女使灯蕊说,上次接风宴后,看见你家主子抱了两个紫檀木长盒,一个鎏金多宝方匣放在了里屋,我问你,是也不是?”
香陌哭道:“我当她是个朋友,竟是存心套我的话吗?我只说主子拿了一下,可没说她污了去!”
公孙燕轻轻笑道:“有这回事便行了。”又对着张管事和何重道:“你们来说吧。”
那门房小厮何重是之前因欺侮素月被赶出府的管事的亲侄子,一直想报复孟云芍,他抢着道:“接风宴当日,我亦见过这些东西。一个紫檀木盒是首辅莫大人送来,一个是兵部尚书梁大人送来,最后一个匣子是个穿着讲究的管事送来,不知其身份。”
公孙燕假作好奇,问到:“这盒子名贵,想来里边的东西也稀罕,弟媳拿到自己院里看看也情有可原,只是,不知后来是否又入库了呢?”
张管事是个老实本分的,道:“我管着公中的物品库,那天也是我当值,确是没看到这几样东西入库。但至于是否有什么缘由未见到,或者主母放去了其他什么地方暂时保管着,便是未可知了,奴才也不敢乱说。”
公孙燕讽刺道:“还能有什么地方,左不过便是她自己房中罢了。”又对着孟云芍道:“弟媳,不若你拿了账本过来,咱们一起看看,这几样名贵东西到底去了哪里?”
孟云芍叹了口气,对着素月道:“唤几个人 ,和你一起把账本全部拿过来吧。”
公孙燕笑了,似是难以理解:“还要唤几个人?你便是把侯爷、世子全唤来,这账本也变不出花样来。拿便拿去,你那账本子都是公示给几个院的主子的,其实我早已细细查看过,根本没有这几样。”
孟云芍但笑不语。
素月领了命,回去拿账本。待到回来,素月高高抱着一摞子册子,后边跟着的两个小女使也是如此。
三人将怀中册子等物放下,竟密密排了三十余册。
公孙燕见了,蹙起了眉头。
孟云芍不慌不忙,从中抽出四册,对着侯夫人道:“请夫人过目。这四册,是祖母这边的的账目记录。祖母乃是公主,身份高贵,吃穿用度自有一套规矩,故一直有单独的划账池子。这两个紫檀木盒中其一是颜大师的传世名作《千鸟图》,因祖母喜欢,送去了祖母的小库房,记录在这四册中其一。”
侯夫人接了过来,随意翻看了几下,道:“竟记得这样严谨。”
公孙燕目瞪口呆,断没有想到还有此出,不死心道:“那还有其他呢?”
孟云芍又从账本中抽出一册,道:“这本亦请侯夫人过目。另一个紫檀木盒中是吴大师的墨宝《登琼楼》,因着和亲戚家中礼尚往来,送去了公孙家。另还准备了舞阳金钗送去了四弟媳家,南洲珠串两条送去了大姑娘夫家,另有其他物品一应记录在册。”
侯夫人这次没接账本,笑了笑,道:“不愧是我选中的人。”
孟云芍有对着公孙燕盈盈一笑:“嫂子竟不知,这紫檀木盒,是送往了你家中吗?”
公孙燕脸色苍白,有些说不出话。半晌,她道:“还有那个鎏金盒子呢?你说啊?我就不信你个小门小户出身,见到这些东西能不心动?”
孟云芍却缓缓道:“这第三样东西,确无记录。”
第15章 求情 他竟然为了她撒谎
公孙燕似是终于抓住了她的把柄,笑道:“看看,便是只那一物,也价值不少了。我看那盒子精致典雅,里面的东西想也价值不菲。你故弄玄虚半天,最后却还是拿不出!”
谁料,还没等孟云芍说话,侯夫人却面色阴沉,斥道:“够了!这最后一样东西,只有管家主母才配知道去向,你还没这个资格!”
公孙燕被吓住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她从小在家里千娇百宠,众星捧月,从未受过这般声色俱厉的责骂,使劲咬住下唇才没哭出来。
但她同样也懂得侯门世家里的弯弯绕绕,霎时心思电转,忽然明白了过来——这最后一样,定是侯府用作了隐秘用途,不方便公示于人。
她急着踩孟云芍,竟忘了此层。
她猜的确是没错。
最后一样,乃是皇上所疑之人相赠,收不得亦退不得,孟云芍早禀明了侯爷夫妇,侯府不日便已上交天子。
侯夫人冷声冷言:“如此搬弄是非,我若不管,倒是纵着府中的歪风邪气了。公孙氏,我罚你去祠堂跪足三日,再加罚俸三月,你可认?”
闻言,贺知齐瞬间急了:“母亲,燕儿不过是操心家中之事罢了,如此责罚,也太重了些。”
他这个人,虽无甚能力,却是个出了门疼媳妇的,这也是当年公孙家千挑万选,最终拗不过女儿自己的心思,定了贺家一个庶子当女婿的原因。
公孙燕名门秀女,也自有些孤高傲气,忍了忍眼泪,道:“别说了,今儿是我错了,侯夫人罚我,我认。”
孟云芍听了,一则觉得罚的有些重了,二则她也不愿彻底得罪了公孙燕,亦求情道:“侯夫人,这么大冷的天,在祠堂跪上三天,人非跪坏了不可。我作为这事的苦主,还请夫人减轻责罚吧。”
公孙燕却不领情,红着眼睛瞪了她一眼,道:“孟云芍!谁要你做好人!偏就是你,出身低微,却能当上主母,我就是不服。你们孟家做下的好事,当所有人都忘了么。”
一直当戏看的柳姨娘轻蔑地笑了一声:“嗬,三哥儿媳妇,瞧见没有,人家看不上咱们这种出身低的。你也别演什么姐妹情深了,真是没趣儿。”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道:“三哥儿媳妇,把你那采办铺子的契子给我也瞧瞧。”
孟云芍本能地有些不想给她看,柳姨娘是个爱挑拨是非的,推脱道:“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一件小事罢了,姨娘无需在意。”
柳姨娘调笑道:“既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怎么不拿出来,莫非这契子里,藏着什么秘密?”
孟云芍犹豫片刻,此时那契约就在她手里,她不坦荡地拿出来反显得不好,还是递给了柳姨娘。
柳姨娘匆匆扫了几眼,笑道:“旁的我也看不懂,只是这瞧着,着实是个划算买卖,这样繁茂的地方竟卖的这般便宜。看这店主人的名字,怕是个男子吧,必定是私下里瞧见咱们三哥儿媳妇的芙蓉面,便把持不住,让了利呢!三哥儿媳妇,你可别推说不是。”
说完,柳姨娘蛇信子似的眼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似乎要穿透孟云芍的衣服,将它剥个干净。
孟云芍有些愠怒,柳姨娘不过胡说罢了。
这铺子虽确是江时洲经手,但他诱她入局时,也想到如果过分便宜,反令人生疑。故仅是说急需出手,比正常价格稍低罢了,哪有柳姨娘说的这样夸张。
她笃定众人不懂铺子价值几何,明褒实贬,随意挑拨。嘴皮子翻翻,不仅说孟云芍私见外男,还断定两人之间似有苟且猫腻,着实阴狠。
孟云芍正要开口,却听到侯爷的声音响起:“沅儿,让什么利?”正是永安侯回来了。
他带着一身肃杀之气,从门外进来,墨色的狐裘大氅随着流星步伐摆动,似带来了冬日凛冽之风。
柳姨娘嗔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感叹三哥儿媳妇娇美,想购置个铺子,私下这么一聊,便有男子巴巴给让利,觉得有趣罢了。”
孟云芍心道不好,柳姨娘这几句话,后宅女子都能听出她用心不良故意找茬,回怼她几句也便过了,可侯爷这种看重侯府名声的男子却未必不信。急忙解释道:“侯爷,并非如此。这铺子本来……”
永安侯贺逍冷冷打断:“又是铺子。是我永安侯府少了你吃穿吗,如此不务正业!”
侯爷语气颇为不耐,带着威严。
此言一出,堂中鸦雀无声。
孟云芍着急解释道:“并非……”
柳姨娘却又似没听见她在说话,迎上侯爷道:“侯爷,你别怪她。三哥儿媳妇是个能干的,您看这契子,签的价钱多合适。为了这个,三哥儿媳妇亲自去同那男店主私谈的。这口才这本事,可不是谁都有的。”
永安侯没有说话,本已不善的面色又阴沉了几分,直接对孟云芍道:“跪下。”
他语气无甚波澜,却透着毋庸置疑。
孟云芍一惊,赶忙跪下。
侯夫人想帮她解释两句,上前劝解道:“侯爷,孟氏不过……”
侯爷精光乍现的眼睛冷冷地扫向她:“你还有脸说话,这就是你选出来的当家主母?”
侯夫人觑着他阴沉的脸色,没敢再言语。
侯爷居高临下,对着孟云芍道:“身为主母,行为有失。我不想听你解释,亦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你或许觉得心中委屈,但你代表侯府的身份,经商教坏娴儿在前,同外男牵扯不清在后,有错是错,无错亦是错。今日该用家法罚你,鞭戒二十。”
众人俱是一惊。
贺家家法,身体伤害是小,羞辱意味更大。
柳氏不过三言两语,毫无凭证,便要如此治孟云芍的罪,实在有些过了。那以后,岂不是想要害谁,便翻翻嘴皮随意污蔑即可。
再者说,就算是孟云芍见了那店主,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女子虽要尽量避免与男子碰面,但看病抓药、采办物品、出外走动也都是些免不了的事情。
青天白日的,难道当真躲在府里永不出门?作为主母,管着一大家子的事,也实难做到。
可侯爷说得冠冕堂皇,叫人反驳不得。当然,也无人敢反驳。
孟云芍亦是全然未曾料到。
她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这种时候,虽已明知解释已是徒劳无功,但她仍想为自己辩解几句。
真要动了家法 ,且不说身体要受到伤害,她作为当家主母,脸面又该往哪里搁。以后,还怎么让她管教下人。
她张了口,刚要出声,却忽然听见贺知煜低沉好听的声音由远及近响起:“父亲,都是误会罢了。今日是我同孟氏一起去的。”
贺知煜似从外面匆匆赶来,寒气裹身,却连个大氅都没披。他脊背挺直,步伐稳重,侯夫人一瞧心里便生了些安稳。
可孟云芍听见他这样说,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亦有些隐隐担忧。
惊骇的是贺知煜竟然能当着侯爷侯夫人的面撒谎,还是为了解救她而撒谎,超出三年来她对这个枕边人的了解。担忧的是贺知煜随口这么回护她,侯爷定会细问,只怕接下来更不好圆了。
侯爷听见贺知煜如此说,漠然的表情已经变成了眉头紧锁,道:“你又陪她去做什么,去经商?”
众人都为世子捏了一把汗。只怕这事越搅越混,越说越乱。
贺知煜却坦然一笑,云淡风轻道:“本不是为了买铺子。今日我约了江大人在这铺子对面的茶楼,谈论相邀江大人为贺氏一族子弟讲学之事。因家中这些事都是孟氏操办,也喊了她一起。”
孟云芍听到这里才明白,原来贺知煜是知道她和江二公子见面的事情。她心里想到便是过了眼前侯爷这一关,还要再同贺知煜解释与江时洲之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侯爷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一些,问:“然后呢?”
贺知煜继续道:“父亲有所不知,这铺面乃是内阁江大人的产业。交谈之时,江大人偶然提起不欲再做小门面的生意,想要转售此铺面。儿子心想不若通过此间联络,加深彼此联系,全当是个人情。便以要族中子弟习茶道为由,请江大人割爱。因办得仓促,未从公中划账,便是先以孟氏的名义采办了。”
侯爷的表情有些松动,但依旧狐疑:“这江大人,出身书香门第,摆弄些铺子做什么??”
贺知煜回道:“不止这铺子,其实京城大半的茶行、书行、学堂都是江家的产业,虽是生意,也都是些与文人墨客相关的文雅营生。
侯爷又想起了什么,问:“我之前怎么听谁说过一句,你同江大人关系不和,不大说话。还道问问清楚你是怎么回事,怎么今日你们又在一处了?”
贺知煜淡淡笑了笑,道:“没有的事情。儿子在朝堂数年,知道深浅。江大人出身世家,又乃内阁新贵,前途无量,儿子还分得清轻重。至于有人传说我们不和,之前倒是有一次,儿子想同江大人买一味稀罕香料,江大人未曾割爱罢了。都是那些好事者添油加醋罢了。”
侯爷点点头道:“江大人这样的名儒大家后人,能牵上关系最好。便是不能,也不该闹得太僵,我正是要叮嘱你此事。那如此说来,今天得事情,倒是我儿心系家族传道授业之事了。”
贺知煜一揖道:“儿子不敢当。但此事,实不是孟氏之过,还请父亲饶过她吧。”
第16章 吃醋 不许同他生气!
侯爷鹰目似的眼光冷冷扫过孟云芍,道:“此次事情便算揭过。但你身为当家主母,让他人误以为你行为不检,若传出去更是坏了侯府的清誉。我刚已说过,无错亦是错。今日知煜为你求情,且饶过你一次,自己好生思过吧。”
孟云芍抬起头,道:“儿媳记下了。”
侯爷又转头对世子说:“知煜,你也该好好管教妻妾,今日我虽揭过,但你该罚也要罚。孟氏出身低,若行为再落了旁人话柄,那我侯府岂不成了京中笑柄?”
贺知煜恭谨回道:“父亲说的是。”
见侯爷饶过了孟氏,贺知齐也赶紧壮着胆子道:“父亲,刚刚你未来之时,我妻公孙氏误会了孟氏,母亲罚她在祠堂跪上三日再加罚三月月例。这错处,我们认下,给弟媳赔罪了。但可否只罚月例,不再罚跪?实在是冬天地凉,燕儿她受不住。”
侯爷听闻,也不问究竟公孙燕犯了何错,简单道:“公孙一家与侯府素来交好,便免了吧。”说完便同柳姨娘一起离去了。
众人看事情已了,也都纷纷离去了。
孟云芍亦步亦趋地跟在贺知煜后边,有些心虚。
世子是怎么知道她今日见了江时洲的?是恰巧看见,还是有人报信,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她不知道,但她可以确定的是,若是贺知煜想知道,定有百种方法。
那么,世子知道她和江时洲的关系么?她又应该主动坦白么?
孟云芍想了一路,踏进扶摇阁的瞬间,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今日如此护她,她又怎能相欺?
况且时过境迁,她又何必捂在心里不敢坦荡,既是陈年的物件,不如放在日头下晒一晒,该是见见真章,该消散的也便让它消散罢了。
进了里屋,贺知煜转身坐在了黄檀太师椅上,孟云芍差下人们全都下去。
雕花木门被关紧,孟云芍走到了贺知煜的面前,忽然倏的跪在了世子的面前。
贺知煜面如远山般淡然沉静,看了她一眼,无甚语气道:“我不会像父亲说的那般罚你,起来吧。”
孟云芍却不肯起,道:“不是为着这件事情。但是云芍,还是要先谢过今日世子维护。”
贺知煜语气自然和气,丝毫没有责备:“不必,也并不是为了维护你。你若出丑,我亦面上无光。”
孟云芍大概想到了世子维护自己的原因,此刻亦得到了世子的亲口证实。
不过她是个论迹不论心的人,这一生对自己好的人实在太少,所以不管什么缘由,对她好的,她都记在心里。
孟云芍纤白的双手放在贺知煜的膝上,露出了腕上的白玉镯,一双潋滟杏眼小鹿般看着贺知煜,道:“有件事情,云芍知错了,还请世子责罚。”
贺知煜低垂双眸并未看她,黑羽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掩盖了眼中神色,好似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错哪儿了?”
孟云芍圆睁着双眼,十分认真地看着他,又咬了咬一边的下唇,小声说:“今日所见的江二公子,曾与我有过婚约。”
贺知煜抬起双眸,定定得看了她须臾,又收了目光,道:“你倒是肯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