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贴近了素月,悄声道:“那天阿染新进的那批珠子,你得空帮我查查货主和价格,就不说旁的,咱们自己选新供应的商户,也该仔细些。本是该找进货掌柜那边看的,不过这事……咱们先自己看看。”
素月听懂了意思,冲她嫣然一笑:“好,就帮我们寿星劳累这一趟。”
两人又笑闹了一会儿,阿染结完了账,天已全黑,三人一同往李府去了。
“笙笙姐,晚上咱们一起去看放灯吧?”阿染对李笙笙道。
李笙笙其实有些累了,兴趣不大,看他兴致勃勃,仍是问道:“都过了中秋了,还有放灯?”
“今年不是排场大嘛,这中秋也没过去几日,说要连庆。那长街尽头的广场,上次搞庆典的地方,说是今日要放天灯呢。”阿染同她解释:“听说还有弹琴……”
阿染见李笙笙忽然停住了脚步,看她望向李府门前的一个人影。
那人长身玉立,修正挺拔。是贺知煜。
阿染每次见贺知煜都是一身不菲华服,全身装扮一丝不苟。
如今凑着李府门前的昏黄的灯笼光,却见他发丝湿而凌乱,整个人像被暴雨浇过,如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只一双眼睛仍是明亮如星。
惊讶,不知这人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珠子送去给沈工师了。”贺知煜开口对李笙笙道:“他说可以。”
李笙笙没问珠子的事情,却道:“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了?”
贺知煜亦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亦是刚走到这门口,正好听见李笙笙和阿染在说话,反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李笙笙老实回答:“和阿染一起去看天灯。”
“走吧,笙笙姐。”阿染皱了皱眉:“素月也安全到了。”
“哦。”李笙笙虽有些懒得出门,但也不想浪费阿染的一番安排:“走吧。”
她和阿染走出几步,忽然听见贺知煜在背后说:“李笙笙,能别去了么?”
他声音并不大,却直钻她的耳膜。
阿染有些不悦:“我和笙笙姐早就约好了,你这么多天没出现了,今日又是做什么?”
“阿染,”李笙笙看向阿染,叹了口气:“放天灯也没什么好看的,从前都看过了,这盛京一年要放上多次,便是冬至也有,中秋也有,新年也有,元宵也有,改日再看吧。”
“笙笙姐,你不是最爱弹琴吗?今日那最繁华的街上,还请了乐圣颜先生演奏他的名曲,这种机会可是难得的很。”阿染又道。
“颜先生?算了,从前听过,我不爱听他弹。”李笙笙看他道:“我今日有些累了,便在家里吧。”
“笙笙姐?!”阿染真没想到李笙笙能为了贺知煜如此推脱,有些惊讶。
“你去吧,我真是不爱见那颜先生。”李笙笙劝解他道:“你今日为我过生辰,也是很累了,回吧。”她说完,便自顾自回了李府。
她走了一段,身边却没了声响。回头一看,贺知煜竟站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李笙笙有些无语。
“我回去睡了?”李笙笙故意问道。
她心想要不是看你如此狼狈样子,又是为我办的事情,我才不会回来。
“能不能……等我沐浴一下……”贺知煜语气有些为难:“淋了雨,有些脏。”
“……”李笙笙轻笑了一声,仍是宽容道:“好。”
她便站在院中等贺知煜,享受些安宁时刻。
秋风袅袅,秋虫低鸣。
盛京并没有下雨,不知他是在何路上,哪片天地下淋的雨?
过了不多时,贺知煜便出来了。
他换上了件平日少穿的闲适浅色衣服,长发微湿,携月而来。
“把我喊回来,是想说生辰快乐吗?”李笙笙直白道,并冲他伸手:“拿来吧,我的生辰贺礼,我勉强收下。”
贺知煜面上一阵为难:“没有。”那在马上掉落山下的东西,正是那枚他本想当做贺礼的珠子。
他本于路上练习了许多次给她的时候如何说,“只此一颗”,他想自己必须开口。再不能和多年前一般,遮遮掩掩,给她那与许多人都相同的珠串。
可老天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没有?”李笙笙很是惊讶,“贺知煜,你如此我还以为要为我过生辰呢?”
“是这么想的。”他有些懊恼:“但,贺礼路上遗失了。”
李笙笙不知该说什么,两人静静站了片刻,默然无声。
良久,贺知煜忽然道:“夫人,我……为你做碗生辰面吧。”
第69章 追妻 生辰吉乐
“你还会做生辰面?”李笙笙被震惊到, 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贺知煜情急之下随便说的:“那贺礼没有便罢了,我也不过随口说的。”
她心道反正本来也没期待些什么, 反而平和又敷衍地劝解道:“无妨,以后再说吧。”
至于怎么个以后?李笙笙其实觉得没什么以后了。
况且,她丝毫不觉得贺知煜真能完整做出这东西。
她在永安侯府待了几年,不用想都能知道,“君子远庖厨”,若是贺知煜有一天会亲手做些膳食,她那从前的婆母该是何等反应, 估计都不是日常甩些脸子那么简单了,恐怕要大大的闹上一场。
她也从没有见过面前人曾在侯府中做过如此出格之事。
“会的,很久以前学过。”贺知煜却轻声道:“虽是多年再未做过, 但那步骤仍是记得清清楚楚。”
李笙笙蹙了蹙眉, 有些疑惑,越发觉得不认识眼前人。瞧他神色, 又不似撒谎。
可虽然他如此说, 她亦不是很信多年前学的东西如今还能再做, 那得是多么印象深刻的事情,迟疑道:“这么些年……你动过火吗……”
她心中有些后悔自己生了好奇, 想要看看贺知煜能折腾出些什么花样来而留了下来。
他若非得做,她要是一口不吃又显得不近人情。
可说实话, 她不太敢吃。
她有些担心自己的安危。
晚上人多喧闹, 多来为她庆贺祝词, 她用的饭食少,只喝了些薄酒,此刻胃中已隐隐有些不适,别再吃了他半生不熟不知可否食用的面, 闹出些事情来。
贺知煜看出她不甚信任自己,有些尴尬,道:“平时行军中条件差,偶尔也要自己动手做些饭食,基本的都是会的。”
这个李笙笙倒是觉得合理,但她仍觉得贺知煜一个将领亲自动手的时候定是极偶尔的,再者听起来估计也就是凑合能做些可食用的东西,绝对算不得什么美味佳肴,仍是拒绝道:“我其实……晚上用过饭了。”
“用过饭了啊。”贺知煜语气中有些失落,又有些恳切:“那尝一口呢?”
月色之下,李笙笙看他刚沐浴之后湿湿的发丝,想起刚刚见到时贺知煜狼狈的模样,劝解自己是个敢作敢当之人,既然对方为她办了这一趟事情,她多少在今天这个时刻得宽容些,尝便尝上一口,勉强道:“那好。”
与此同时,她心中亦是生了些好奇,想看看贺知煜到底能折腾出什么“珍馐”来。
李笙笙带着贺知煜去了府中的厨房。刚过了中秋,府中的备食琳琅满目,很是齐全。
从前她在永安侯里,常常吃不得一顿安稳饭食,总是要考虑这个考虑那个,周到了旁人却委屈了自己。
如今她自己立了府,便由着自己的性子,常日给自己备着丰富的食材,用好每餐饭食。
贺知煜寻了许多食材,真似是大厨一般,各种干物和鲜菜铺了一整桌,又自言自语道:“只是吊高汤有些费时了,可有些府中日常使用的?可直接搭配些。”
“有,”李笙笙瞧着他还真有几分要做美食的样子,没想到他还打算用高汤,道:“荤的有几种现成的,都是新鲜的,只是都是些寻常汤底,若要滋味好,却得自己调和再加些料了。若要素的,便自己做吧,那个快些。”
贺知煜点点头:“嗯。”他转头,对着李笙笙道:“许要花些功夫,你先回去等我吧,我一会儿做好了喊你去。”
李笙笙却心生好奇,拒绝道:“无事,我想看看。”
贺知煜也没再出言阻拦,一板一眼地开始了。
他先是开始备汤,把高汤分成几种,每种又加了不同材料调味,而后分别上了不同的灶火之后,又开始做面。
李笙笙站在一旁,心中越发惊讶,这人动作虽不算熟稔,做得并不快,但流程却是十分繁复,许多食材李笙笙也不知是何用处,只见他小火炖煮,慢慢地终于用所有分好的汤又按不同的分例汇聚,成了清汤一碗。
那汤淡淡金黄,清澈见底,虽是荤素高汤共同调制,面上却无一丝油浮动。看似寡淡无味,却飘出阵阵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他又煮好了面,放于汤中,之前用过的诸多食材虽多,却几乎全部弃之,只青青飘着几叶新绿,犹如不系轻舟。
贺知煜端到了李笙笙的面前。
是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生辰面。
李笙笙轻嗅了一下,好香啊。
她晚上吃得少,此刻还真有些饿了。
李笙笙心中忽然期待起来,她看着厨房繁乱,有些不愿辜负了这碗面,道:“不如去阁楼上吃,我常在上面用饭,可以眺望远处灯景。”
贺知煜看着她道:“嗯。”顺手帮她端起了面。
李笙笙阻止道:“你把你自己的盛上,各自端各自的便是。”
贺知煜看着她笑了,眼神脉脉:“只此一碗。”
李笙笙听闻他如此说,想等他继续下文的解释。
“食材不够了”“论礼节过生辰只能寿星一个人吃”,甚至“护院不能同主人家一同用饭”,可她等了半天,他竟什么都没说,端着碗便走了。
李笙笙心中有些称奇,亦是跟在他后面走了。
到了四面开放的阁楼上,那面正好微微晾了下,是暖而不烫的温度。
李笙笙眺望远处灯景,心情有些不错。她看着贺知煜期待的眼神,拿起汤匙,决定先来一口汤。
淡雅清汤入口,暖入脾胃,鲜及唇齿,幽味交汇,回味无穷。
“好喝。”她看着贺知煜似是有些紧张的神色,又忍不住真诚夸赞道:“真的很好喝。”
李笙笙说着,又尝了一口面。那面亦是爽滑劲道,有滋有味。
“面好吃吗?”贺知煜看她不说话了,急切问道。
李笙笙边继续喝汤边点头,想暖暖自己有些被薄酒刺激到的肠胃:“嗯。”她一口汤咽下,抬头道:“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本事!”
贺知煜却看着她,幽幽道:“其实……我刚刚很害怕……害怕你会把它摔在地上。”
“为何啊?”李笙笙觉得他的想法很是离奇,笑着蹙了蹙眉:“怎会有如此想法?我还不是如此刻薄之人。”
“没什么。”贺知煜亦是自嘲地笑了笑,轻声道:“不是说厌我么。”
“对啊。”李笙笙不愿否认自己之前的话,但仍许了片刻的特例:“但今日是我生辰,你又为我做了事情,我宽容大度,仅此一天。”
她低头吃了几口面,果真是好吃,只是觉得份量有些少了,估计是贺知煜听她说用过饭了没有多做,她心中有些后悔。
李笙笙又消停喝了些汤,似是想起了什么,自顾自笑了起来:“我觉得你母亲若是看到你在这里给我做生辰面,倒是很有可能气得把这碗摔在地上。”
她说这话,有几分故意的意味,是对贺知煜对她做此种越界事情的提醒。今日他因着心中一时难以抑制的热切,可以为自己破例,那么来日呢?便是没有了永安侯,也仍有其他事。
贺知煜却看着她,没有说话,神色似是有些犹豫。
李笙笙见他隐忍没说话,猜测他又是觉得自己此言不妥,心中的兴致淡了几分,她面上却仍是和善微笑:“不该妄议你母亲,对不住了。”
贺知煜却忽然开口道:“以后……”他停顿了片刻,却没说话。
“以后什么?以后不能再如此说了?”李笙笙笑着看着他,一如那年,他同自己说不要再经商了,不要再去上商课了,如今她仍是可以继续答应,只要以后不见便全都可以答应:“好。”
“不是这个意思。”贺知煜面上有些难色:“便总是有些拿捏不好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好似……也不该把想的都说出来。怕说得远了,你又要不悦了。”
他没待李笙笙回答,又继续道:“我便是想说,我早就想过了,母亲做了那样的错事,以后不同他们在一个府中住了吧。还想说,想说你若是就在盛京不想回去……”
李笙笙没想到他竟是这个意思,确实这话不该这么往外说,慌忙阻止道:“我在自己家中,自然不会同他们再在一个府里!”
贺知煜觉得自己又说错了话,住了嘴,只默默看着李笙笙。
李笙笙继续吃完了面,连汤都一口不剩,胃里暖暖的,她微笑评价:“很好。”她早形成了经商的习惯思维,已开始联想是不是门好生意:“若是在盛京开个特色面馆,可以请你当掌勺大师傅。”
她又赞叹道:“我发觉你除了行军打仗,仍是有些可以发挥的专长,出来也可赚不少银子。”李笙笙想着又被自己的奇思妙想逗笑了。
“笙笙,”贺知煜却面上正经,眼中收罗了远方万家灯火,明如月华,喊了她的名字。
他忽然道:“谢谢。”
“谢什么?”李笙笙觉得有些好笑:“谢我要给你安排当大师傅吗?其实我还没有开面馆的打算。”
他认真看着李笙笙:“谢你吃了这碗面。”他看了她片刻,又垂下了眸子:“你不知这于我的意义。”
他又抬头对李笙笙笑了笑,那笑容清亮,如映着秋月的明湖:“果真……笙笙待我最好。”
李笙笙心道吃了你自己做的一碗面都能算“最”好,要求也太低了些,难怪要追着她说自己从前待他好,若是按照如此准则来,那她从前或许还真是待他极好之人。
她没再关注贺知煜的奇怪言语,看向远方:“不是说有放天灯,为何没有?”
贺知煜才明白原来她想上来用饭也是有些想看天灯的意思,不知是不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已经没有了,有些抱歉道:“耽误你看灯了。”
“无妨,”李笙笙道:“其实从前都看过了,况且我实在不想听琴,乱糟糟的。”
不过她仍是有些遗憾:“不过虽说看过,听阿染说了心里却也有些想看,可能已经结束了吧。其实在这里比去临近看要更好,又安静,又看得清楚。”
“好像,”贺知煜低下头道:“把你喊住了,今年的生辰还是没有过得好,让你灯都未看成。”
“生辰面很不错,这个贺礼我很满意,白日已收了太多珠宝字画,也没什么意趣。”李笙笙粲然一笑。
但她停顿了片刻,又收了笑容,微叹了口气,一双杏眸看着贺知煜:“但也许有些事情也是需要些气运的,像这天灯,当你想看的时候,却没有好运可以看到了。”
贺知煜幽幽看着她,明白她言语中意有所指,没有说话。
谁知片刻之后,却有一片天灯之海于城中远处的地面幽幽升起。
星星点点,升于夜空,连成一片银河。
李笙笙惊呆了,一阵怔愣。
她看了片刻,有些气愤这灯来得可真是不合时宜:“无甚好看!”
“好像,至少今日的气运还不错。”贺知煜却笑得灿烂:“生辰吉乐。”
第70章 追妻 但他心甘情愿。
李笙笙虽因自己的言语时机感到有些尴尬, 但她很快自洽,自顾自欣赏了一会儿天灯。
反倒是贺知煜看她不说话, 又开始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觉得漫天飞灯,气氛极佳,自己总该说些什么合时宜的话,试探开口道:“笙笙……”
“嗯。”李笙笙随意应道,似是在想些什么,忽然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好。”贺知煜点点头,巴不得对方问自己八百十个问题, 并于心中开始猜测对方想问什么。
“你为何对我如此执着?”“你怎么变得和从前不同了?”“以后每一个生辰你都能陪我过么?”“你会在盛京待多久?”
贺知煜瞬间想到了一些。
他下定决心得认真回答一番,不能坏在自己这张不是很灵光的嘴上,有些忐忑。
李笙笙问完, 却停顿了半天, 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她蹙了蹙眉, 仿佛有些困惑, 开口道:“我记得几年前你统管的军中, 曾有一叛逃之人,我走之前你说是要去北境处理遗留隐患。有这事吧?”
贺知煜没想到她竟然问的是这事, 一时有些摸不清头脑,却仍道:“是有这么回事。”
他回忆了那北境之战最初发现的苗头:“不过也不算坏事, 后来因着这件事发现了金人的异动, 提前也算是有所准备。”
李笙笙点点头:“最近我便发现沈工师下面一些能工巧匠走得有些多, 有的说是要告还家乡,有的说是要为父母守孝,总之各有各的原因。总觉得背后隐隐有些什么事情。”
李笙笙本也想找人去查证一番,担心别有些猫腻在其中, 叫人在这个节骨眼上钻了空子。原来她都会找阿染,可他最近颇有些奇怪,但素月虽心细却心思单纯,又不擅此道。
还是得找个心思更深的周全之人。
她很自然地想到了贺知煜,他常年在风云纵横的朝中,搞清楚这些当不在话下。
而且她看着贺知煜对自己这上赶子
往上贴的热乎劲,心道反正是自己花钱请来的护院,不用也是浪费,更何况他本就欠自己良多,微笑看向他道:“要不你去帮我查查?”
贺知煜有些受宠若惊。
最近他还颇研究了一下李记的业务,企图多了解些李笙笙,也找到些能同对方搭上话的切入点,他有些受用,勾了勾唇角:“你信任我?”
李笙笙面上轻笑:“那倒不是。”她直白道:“不过觉得你是个局外人,同你没什么利益纠葛,你又可以做罢了。”
贺知煜听她说自己是“局外人”,有些泄气,心里酸溜溜的。
李笙笙见他不说话了,故意微笑道:“不乐意么?那我找旁人。”
贺知煜有些无奈,着急阻拦:“别……”
他看着李笙笙那明明就是故意说之的样子,忽然明白,原来告知对方自己的心意,便是给了对方拿捏自己的兵刃。
但他心甘情愿。
便是被对方驱策,亦是他汲汲以求才得来的奖赏。
他喜欢李笙笙动用这份他拼力才递到她面前的权力,喜欢看她在自己面前,不再只是恭顺和温柔,流露出狡黠、得意甚至算计、无情,让人越发不知缘由地迷恋。
李笙笙对贺知煜亦是物尽其用。她又想问些军中管人的方式,想看看那几万人的管理方式中可否有些她能借鉴之处,两人又小坐了片刻,聊了一会儿。
李笙笙对此种平等探讨很是满意,从前她在侯府中便只有努力帮他做些闲杂事情的份儿。
不过她看贺知煜的眼神,渐渐有些迷离,回答问题也开始需要思考片刻才能说得清楚,她明白过来他是奔波多日实在困了,可对方却强撑着眼皮,怎么都不肯先出口告别。
李笙笙心中有些好笑。
故意看他纤长如羽的睫毛垂下又慌忙抬起,眼睛撑不住得开开合合,又悄悄用干净齐短的指甲掐自己的小臂,以保持清醒。
她还没见过这样的贺知煜。
她印象中的他仿佛永远精力无穷,清冷如雪又神采奕奕,像日出金晖覆上山巅白雪。
原来将军也会有累的时候吗?
她暗暗欣赏了一会儿他的挣扎之态,终是动了恻隐之心,主动提了休息,两人才回去了。
转眼过去了一段时日,到了皇商公布初选入围名单的日子。
李笙笙正在琼华宝肆中自己常待的静室中,微蹙着眉头,手中握着一方素纸,上面似乎写着些名字。
“笙笙姐!”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带着些喜气洋洋传来。
李笙笙听到是阿染的声音,收起了手中的纸,道:“门没锁,进来吧。”
阿染推开门,一进来便兴奋道:“笙笙姐,我们李记过了初选啦!”
李笙笙似乎并不意外,微笑道:“初选能过,不算什么难事,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部分。”她问道:“除了咱们,其余过了初选的都有哪些呢?”
阿染:“以往皇商选拔,因最终只能选出一家,过了初选大家都会斗得你死我活,所以这次没有公布,只各家自己知道罢了,估计也就咱们常竞争的那几家,想想也能猜到,那个老字号周记定是有的。”
李笙笙点点头:“好。”她又看着阿染:“但还是去打听下吧。看看有没有什么意外的商户。”
阿染不以为然:“还能有什么稀罕的吗?”他笑了笑:“不过笙笙姐说打听,我还是去打听下。”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这初选本也是不难,若不是我那珠子的事情没办好,给笙笙姐添了麻烦,本也该是手拿把掐的事。接下来的复选,只能挑出最终的一家,才该是最重要的。不知笙笙姐有何打算?”
与一些大规模涉及到国民生计的行业相比,首饰头面的皇商选取规模算不上甚大,主要还是供给宫中皇室用度。
李笙笙看中的,并非皇室用度这盘子,说起来便是皇家奢靡,背后又能有多少人?
她看中的,是这皇商的背后象征的名誉与为她李记所做的背书,这才是给她的招牌镶金的利器。有了这东西,往后她继续扩张,甚至走出大盛,都不过是指日可待之事。
所谓复选,因重点是供给皇室所用,最终要举办甄选大会,各商户当场展示,由皇室之人以及朝廷命妇和名门贵女参加,当场择出,以示公允。
李笙笙看着阿染嫣然一笑:“这复选不同于初选,不是光靠咱们这李记的规模实力和呈送样物的品质工艺便可以胜出的。需最终展示的十二件头面,有宫中的娘娘及贵女们点头支持才行。”
她又道:“这最重要的便是先拿到名单,先知道到时都有谁。宫中的娘娘们咱们够不上,可其他贵女们却是可以,拿到了名单再谋划。”
阿染点点头:“虽是有些难办,但我去吧。”
李笙笙却笑道:“不必,已经有了。随后续可能再补充,但我瞧着,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阿染奇道:“笙笙姐动作好快,你自己做的吗?”
“我?”李笙笙道:“不是,我嫌麻烦,这种事情还要去打点关系,同那些官员周旋,惯是累的,便丢给贺知煜去了。盛京这边有些汴京来的常驻官,朝中也有些同汴京那边交好的官员,他身份适宜,办起来也容易些。”
阿染皱了皱眉头:“怎么又是这个人?笙笙姐嫌麻烦给我便是了。上次那南洲珠子是不是也是他去采买的?本也是能选上的,多此一举。”
他抱怨道:“且他买的也太多,咱们都要清楚入账的,他倒是有银钱,但咱们做生意这也不是口头上说他赠予便能不清不楚不入账的。再说了,谁稀罕?”
李笙笙不在意地笑了笑:“选上了皇商估计要马上涌入一批新客,咱们是该多备些。”
阿染转念又道:“不过说回来了,这名单还是要紧之物,笙笙姐还是放好。”
李笙笙看着旁边用正确的六字对齐才能打开的密箱道:“我放里面了,同沈工师给我的那复选要用的十二件头面的图稿一起。”
阿染:“我帮姐看看吧,回头看看有何缺漏的,对比下到底有多少老客,看看该如何做。”
李笙笙看着他,幽幽拒绝道:“不必了,这种东西,差上三个五个,也不打紧。”
是夜,阴云遮住了月亮,琼华宝肆中,黑不见五指。
李笙笙常坐的静室中传来窸窸窣窣一阵响动。
凑着微弱的烛光,铁质的密箱发出铁铸文字对齐的声音,似有精密的齿轮转动于其中,忽然,“咔哒”一声,密箱开了。
“你做什么呢?”贺知煜双手抱剑,站在门口问道。
“砰!”门内人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手中的密箱倏然落地,发出沉重的响声。
他抬头,一双桃花眼似是明白了什么,定定看着贺知煜,透出些阴鸷。
是阿染。
李笙笙从外面走来,露了头。
她披着黑色带兜帽的薄披风,手中持一盏玲珑花哨的兔子灯,照亮了屋中的一切,正是阿染曾在湖心岛给李笙笙买的那盏。
她冲阿染问道:“大半夜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阿染眼中是不可置信的颜色:“笙笙姐,你……你跟他一起来抓我?”
“是。你不是投奔了那彩凤阁的老板吴寒衣么?”李笙笙冷冷道:“我早就知道,那入了初选名单的,除了寻常几家同行,还有
那本该是做制衣生意的彩凤阁。”
她又道:“让我猜猜。该是那吴老板想了些法子,在他同官府和商会登记的售卖名录中,在衣料之上增加了头面首饰,又打点了官员,于这规模的考核上得以通过;又用你让出的南洲珠和给的图样,让那些被高价诱走的李记工匠,稍加改动,给他做了一套能达初选水平的头面,上呈选拔吧?”
阿染沉默了半晌,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他抬头,桃花眼中明亮一片,映出那兔子灯的灯火:“是,是我做的,那你为何早不抓我?”
李笙笙嫣然一笑:“若不是当场抓个现行,怎么能叫人赃并获呢?如今做什么,又要来偷这名单和新的图样了?”
阿染脸上冰冷一片:“你是怎么发现是我做的?”
李笙笙:“你没办成这珠子的事情,一直让我心生疑窦,柴老板的态度,更是让我疑惑。便是因为一时的价高没有合作,你又怎么会如此不妥,直接把人给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