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又转念一想,做这一行的多是些大字不识的莽撞武夫,仗着有些气力讨生活罢了,也没有太在意。
“你怎么来了?”李笙笙看向贺知煜问道:“是沈工师有什么事吗?”
“帮你打马球,马上的赛事我最在行。”贺知煜听见李笙笙问他,语气立刻柔和了几分:“沈工师无事, 那地方留的护院不少,除非他们自己出去,不然也没什么事情。”
“不需要帮, 我不打。”李笙笙道。
“母亲, 怎么了?”一个穿一身淡紫色骑装的女子见这边几人同黎大娘子说话,跑了过来, 是黎大娘子的女儿, 颜霜降。紧跟在她身后的, 是一个贵公子装扮的男子,便是她的夫君, 魏言止。
“哎呦黎大娘子,”宋大娘子远远看见黎大娘子不知在和李笙笙说什么, 知她是个性子古怪的, 一不小心便容易被得罪, 慌忙跑过来圆场道:“这是怎么了?”
黎大娘子见众人都聚了过来,面上也没什么颜色,只道:“不过是见这位李娘子面善,亦是穿着骑装, 想约她打场球罢了。不过她说自己不会,这也是不能勉强的事情。”
她轻轻一笑,半开半笑半当真地说道:“只是也不知宋大娘子为何请些不会打的人过来,倒是有些失了趣味了。可惜了,今天为着给黎大娘子助兴,还特意带了一把名琴‘鸢尾’作为赢家的奖赏。”
宋大娘子听闻她责备自己带不会马球的人过来,面上有些讪讪的,她虽觉得不会也丝毫无碍观战欣赏,但碍于情面也没有反驳什么。
李笙笙蹙了蹙眉头。
她虽是自己无甚所谓,但却也不想宋大娘子因为自己被人言语挤兑。
“不会打球,亦可观赏,场上如此精彩绝伦的赛事,便不值得一观吗?”站在一旁的贺知煜忽然道。
“主人家说话,你一个下人为何插嘴!”黎大娘子道。
“若是说的有理,身份低又何妨?”贺知煜冷冷道:“若是说的无理,身份高又如何?”
黎大娘子听闻此言,才细瞧了这人。
他修挺俊逸,气质出众,身上明明有些王公贵族的样子,身份却如此低,有些奇怪。可她从记忆中搜罗,盛京的高门官宦之中,确实也未见过这人。
“既然黎大娘子如此说,”站在一旁的李笙笙却嫣然一笑:“我李家可以上场。只是届时可不要疼惜你的名琴才好。”
“我同你上场!”贺知煜刚还道李笙笙不想上去了,没想到她又转了主意,急忙道。
“还是我吧!”林太医觉得黎大娘子言语中似对李笙笙有些敌意,他家与颜氏多有相交,无论如何场上颜家该卖自己个面子,总不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更重要的是,今日一见,他对李笙笙相貌品性,言谈举止实在是满意非常。他亦是想要帮李笙笙这个忙,两人一同上场,顺便对对方多加照拂,留些好印象。
贺知煜见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林太医,联想起沈工师的话,心中警铃大作,拒绝道:“这位公子,不必了。”他微微一笑:“打马球有些激烈,公子若是万一磕到碰到,我们李记怎好交待。”
林太医心中狐疑,这护院怎还能代替李笙笙做决定。
他思忖片刻,认为定是这护院是个常年在李府办事的忠仆,恐怕是李笙笙手下得力之人,也许是个管事之类,才能如此言语。
但对方话语中着实显得自己弱了些,可不能给李姑娘留下此印象,林太医争辩道:“行医之人,需经常去各户人家,我常骑马,马球也是从小习得的。”
贺知煜没想到这人还挺执着,当着众人又不好言语过激,只眼神中透露出些锋利幽光:“我当上场,因我才是李家的人。”
林太医听他此言恍然大悟,这人原来是李笙笙的亲戚!难怪在主子面前如此猖狂,但他仍是不想放弃机会,回道:“好友亦可助阵。”
贺知煜心道这才片刻,便成了好友了?哪种好友,难不成是江大人那种?那可太吓人了。
他正欲再开口拒绝,李笙笙忽然道:“既然如此,”她微微一笑:“那辛苦两位一同上场吧。”
贺知煜:“……”
林太医:“……”
李笙笙嫣然:“本就是双人的赛事,我瞧着虽刚上场的大多都是男女均有,但亦有双男双女。我着实是不会这些,想必黎大娘子也只是想看些精彩赛程,亦非为了难为于我。那不如由我这骑技精湛的护院代为出场,必不会让你失望。”
李笙笙不上场怕宋大娘子落了话柄,自己今日亦落个矫情不肯赏脸的罪名。
可她若是上了场,若是赢了也不是她的光彩,她不擅此道,必是因为贺知煜或者林清竹的助力,她亲自上了场,旁人只会觉得她代表的是李记,旁人无非是个添头。
若是输了那便更加尴尬,更有甚者别再闹出些什么被马球打乱发髻、挥拍弄坏衣裳之类的事情,她瞧着那黎大娘子的女儿就似是个精通此
道的,若是对方故意为之她也不好应付了。
她还没忘了自己是来宣扬李记的。
倒不如让贺知煜去了,赢了输了都无伤大雅。且这样一来,对方亦不能派出女子,反倒避开了黎大娘子这一阵莫名其妙的针锋相对,也免得给好心邀她前来的宋大娘子添了麻烦。
激将便想让她中招?那必不能够。
“如此甚好!”宋大娘子赶忙眉开眼笑地圆场道。
“也可!”那黎大娘子的女婿笑道:“我可参战!正好刚在同常兄在说话,我叫上他一起!”说着不由分说,便去喊人了。
黎大娘子皱了皱眉,却不好再说什么了。
贺知煜看众人都散了,悄悄对李笙笙抱怨道:“怎么还让旁人参加?!”
李笙笙没有回他的问题,却一双杏眼盈盈看向他,悄声道:“帮我把那名琴赢回来。”
只一瞬,贺知煜眼眸中的不满神色便散了,转而变成了嘴角的笑容,他仿佛对李笙笙对自己的期待很是满意:“等着,”他很是自信:“看我为你拿下。”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场上马球赛已开场,锣鼓喧天,马跃尘飞,好不热闹。
贺知煜得了李笙笙的鼓励,虽是要和林太医配合一起上场,心中却也轻松愉悦。“我于她终是与旁人不同,她信任我”,他心道。
他是个极容易满足之人,有了如此心境,与林太医配合亦是极好,不仅自己发挥自如,还能顾着对方之短,多有弥补。
打马球,最注重的便是御马之道与迎击准度。这寻常公子们只是作为闲暇之乐,与他这种军中特意受训之人于此的技能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仿佛才过了片刻,便有小厮唱喏:“黄队,记一分!”说着在记录的木头立牌上记下了一笔。黄队便是贺知煜所在之队。
李笙笙于台下看着,微笑对稍作停顿的贺知煜比了个赞扬的手势。贺知煜笑得灿烂,亦对着她回了同样的手势,转眼又驾着马继续了。
“李娘子还真是会驾驭旁人。一个两个都争着为你上场。”李笙笙听见黎大娘子的声音在自己身旁响起,她道:“你那个护院,定是个有身份的人吧,瞧着便不像寻常武夫。”
“驾驭?”李笙笙轻轻一笑:“不过比了个手势,也算得上是驾驭吗?旁人愿意为我付出,那是旁人自己的意愿,又不是我强求来的。”
“只是,”李笙笙直白道:“我同黎大娘子素不相识,为何这般言语挤兑?”
“素不相识?”黎大娘子反问。她停了片刻,轻笑一声:“也许你不认识我,但我早就知道你这个人了。”
李笙笙看着她,没有说话。
“母亲!”颜霜降知道她母亲惯常性子有些古怪,看到她又在同李笙笙说话,上前道:“母亲,过来这边看马球吧。我难得回家一趟陪您,还正巧赶上这马球赛。你看看,言止他打得不错!只是李家那个护院也太生猛了些!瞧着我自己也想上场了。”
“好,母亲陪你看。”黎大娘子未再同李笙笙多言,跟颜家大姑娘一同走了。
场上战况激烈,虽胜负早已见分晓,黄队遥遥领先,但另一队虽能力有所不济,但仍是奋力一战,着实精彩。
两方出色的对决渐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些聊笑吃点心的贵女们也都看向了场上。
贺知煜以往都是低调赢了便算了,从前他在此种场合都要顾着身份,从未打得对方落花流水过,有时甚至故意输之。
如今他没有侯府身份的束缚,且他代表着李记,虽若是李笙笙这掌柜亲自出场不好太高调,可他一个下面护院若能打得好却可象征李记样样出挑,于是他便畅快行走,这一场实在打得酣畅淋漓。
当然,他亦想让夫人看看,自己亦是出色的郎君,叫她不要把目光总再看向旁人。
时间在众人惊叹的眼光中悄无声息地流走,旁边计时的滴漏流走了一滴又一滴。
小厮拿起锣槌,奋力敲响,那铜锣“铛——”的一声嗡嗡作响,震颤不已,余韵悠长。
他唱喏道:“时间到——”
众人都看向他,他继续唱道:“七比二,黄队胜!得‘鸢尾’名琴一把,李记出品金雀兰花琉璃钗一对!”
“这黑衣高挑男子是谁呀,怎么打得这般出色?以前竟从未见过。”一个清秀公子看向一个流畅翻身下马,正走向那鸢尾名琴的贺知煜,向周围人问道。
“刚上场时说了,是宋大娘子请过来的那李记家的人。这人未见过,李娘子我倒是见过,估摸今日是过来宣扬他们家首饰头面的。”旁边一个梳着个双刀髻的贵女答道。
打完之后下场,贺知煜上前拿了那琴,并把琉璃钗递给了林太医,道:“李掌柜心悦这琴,林太医看是否能割爱?如若可以,知煜另有谢偿。”
“无妨无妨。”林太医笑道:“全靠贺护院场上表现了,我竟没看出你如此擅长此道,难怪刚才要争着上场了!”
贺知煜:“雕虫小技而已,无非都是些习武之人的寻常把戏。”
林太医想到这人如此英武,难怪是李笙笙信任看重之人,再加之又是她的亲戚,想必虽只是个护院,但应该是李府中的要紧人物,该是知道许多李笙笙的内情,他该多来往些。
想到此节,他拉过贺知煜到身边,悄声道:“贺护院,我有话同你说。”
贺知煜:“……”神神秘秘的,要干嘛?
贺知煜抱着琴,耽误了第一时间向李笙笙邀功,有些烦躁,他被林太医拉到了角落。林太医踌躇了片刻,想先套个近乎,开口道:“贺护院,刚在场上,我们是否配合极好?”
贺知煜:“……还行吧。”他心道那不是“我们”配合的好,是我,努力配合了你。
林太医道:“是这样,咱们聊得投机,我便想着有件事情问你。”他停了停,坦言道:“近日我想向李姑娘上门提亲,你觉得可好?”
贺知煜惊住了:“提亲?!”他有些狂躁:“不是今日才见过一面吗?难道从前便相识吗?”
林太医有些奇怪他为何反应如此之大:“婚姻大事,本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见过一面已是殊为不易,况且她的情况之前宋大娘子已同我说过,我都清楚了。”
他神色正经:“家中母亲催得紧,实在是不想耽误了。我今日见到李姑娘,觉得颇为投缘。但也正如你所说,怕贸然如此做,唐突了佳人。所以见你是她家中亲眷,想问下可该有何顾忌?”
贺知煜:“……”是,不仅是她亲眷,还是她夫君。
林太医:“贺护院为何不言语?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贺知煜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心道再不济也是李笙笙的“友人”,道:“我劝林太医不要如此做。”
林太医有些迷惑:“为何?”
贺知煜还没现编出来,只能先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
林太医:“……”他道:“贺护院不妨直说。”
贺知煜灵光一现,道:“因为李掌柜近日忙于选拔皇商之事,如今听不得其他。你看她今日来此,也是为了宣扬李记,恕我直言——”他看向林太医道:“并非为了与你相见而来。怕是那宋大娘子的安排。”
林太医点点头:“这事我倒是有所耳闻。”他看向贺知煜道:“幸亏贺护院告知。我再回去思量思量。不过今日我也把家中情况已全部坦诚
相告,想必李姑娘也该能知我意。”
贺知煜:“……”好好好,又一个嘴皮子溜的。
林太医看向他,真诚道:“多谢。看在今日一起打球的缘分上,如若贺护院想到何建议,还望随时告知,林某随时恭候。”
贺知煜看着他,蹙了蹙眉,忍住没有说话。
林太医见他不说话,又微笑朝他一礼:“事成之后,必有重谢。”他说完,也没再等贺知煜,便转身回去寻自己坐席了。
贺知煜听了他这句话,心头的怒意终是忍受不住,蹿天而起,他很想直接喊住林太医,让他以后离李笙笙远一些。
他站在原地冷静了片刻,才抱着琴回去了。
贺知煜回了席间,见林太医正在同李笙笙聊笑。周围的人不知缘何稀稀落落都不在,只二人聊得火热。
“不知为何,”林太医正在同李笙笙说话,面上春风一片:“好像又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李姑娘,可却记不分明。”
林太医确实是刚从远处走回来,忽又觉得李笙笙有些面熟。可在哪里见过呢?他有些没想起来。
可这话落在贺知煜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意思。哪里见过?是要说梦里吗?前世吗?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明明那个几年来对她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人,是自己才对。她为何就是不肯多看自己几眼?
“笙笙,”贺知煜打断了两人的聊天,对李笙笙道:“你的琴。”说着,他把琴递给了李笙笙。
李笙笙忽然听他在此种地方喊自己笙笙,皱了皱眉,疑惑地看着他,伸手随意接住了琴。林太医忽觉这称呼太过亲昵,亦是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小心,手往边上些,”贺知煜温柔道,伸手自然拉了一下她的手,放到了没有琴弦之处。
那纤纤素手柔若无骨,指尖微凉。
他轻声道:“别被琴弦割伤了手。”
贺知煜此举动一出, 李笙笙和旁边的林太医都惊住了。
李笙笙蹙了蹙眉,却不好当场发作, 怕反而引来周围人的侧目。只是怒目圆睁瞪了一眼贺知煜,碰到毒蛇一般把自己的手从贺知煜得手中抽离了。
林太医便是再后知后觉,也从贺知煜这宣扬领地般的行为中看出了他对李笙笙的心思,此时他再回忆对方到来之后的种种出格行为,仿佛有了更合理的解释。
但他从李笙笙的表情中,亦看出来对方并不喜贺知煜的行为,只怕一切都只是这位护院的一厢情愿。
李笙笙隐隐含着些怒气, 恰巧宋大娘子来喊她同各位打个招呼,她稳了稳心神,露出柔和微笑, 仿佛没看见人一般从贺知煜身旁走过, 去见各位贵女了。
此次宋大娘子邀请来的,虽有些是顾着两家脸面请来的人, 但更多的仍是她的友人。宋大娘子为人爽直, 与她交好之人亦多是良善温和之人, 有几个还热情与她攀谈了起来。
“原来这便是李记的掌柜,之前便总是从你家采买首饰, 未想到李娘子真人竟是如此俊俏。”一个约莫二十余岁的娘子微笑道。
“刚我们家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倒是也赢了一场,还赢回来只镯子, 瞧着那做工真是不错。”旁边一华贵夫人亦是说道。
“没想到李记的首饰头面做得好, 连李记的人打马球都是一流的, 今天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李笙笙和贵女们谈笑风生,行止间皆透露着清雅与涵养。
贺知煜不时偷偷看向李笙笙,看她巧笑倩兮,应对如流, 他觉得她看那些贵女们的时候仿佛很近,可对着自己却仿佛很远。
马球赛结束,李笙笙同宋大娘子告了别,带着几个护院走了。
她自己上了一车,让几个护院上另一车。众人散了,贺知煜却趁人不备,一个箭步踏上了车,掀起帘子溜进了李笙笙的车里。
“下去!”李笙笙揭了那一贯温柔的伪装,对他再没什么好脾气,冲他怒道。
“不下。”贺知煜蹙着眉,硬是坐在李笙笙的身边,眸中似有刀光迸出,定定看着她。
“走开!”李笙笙冷冷道:“你不走我下去了。”
贺知煜却直接掀开车窗的帘子,对车夫道:“回李府,走吧。”
那车夫得了令,对着马一扬鞭:“驾——”
贺知煜又放下了车帘。
李笙笙冷笑道:“还真是把自己当李府的主子了。”她看向贺知煜,杏眸中一片寒凉如雪,质问道:“你刚才对我做的什么?到了盛京便是连高门弟子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她嗤笑道:“你们侯府……不是最看重这个吗?”
贺知煜亦是盯着她,目光犹有火蛇迸出,没回答要不要脸面的问题:“以后不许再见这些觊觎你的人!什么这个太医那个掌柜,对你有意的统统不许见!”
李笙笙真是难识眼前人。
她觉得这贺知煜来到盛京也不过多少时日,展现出的样子却真是花样百出,倒是比从前冰坨似的样子生动立体了许多。
她似是听见了什么好笑之事,掩唇一笑道:“我尚未婚配,见谁都是随遇所欲。再者说,我这门第出身都比不过贺侯爷,没有左一个公主右一个表妹的等着我,自然是该多见几个。”
她一双眼睛剜向贺知煜:“如今不过只是见,以后我还要嫁呢。那林太医我瞧着便很好,半点没有瞧不起经商之人,况且家中父亲已经过世,看着便是个在家中说话有分量的,断不会闹出些什么要害死我或者我女使的事情。”
贺知煜定定看着她,听她句句讽刺自己,却都是些曾经的实情,竟是无力反驳。
李笙笙又微笑补充道:“哦对了,他坐着一会儿便同我说了许多家中之事,想来日后也该是有话可聊,不会成日冰冰冷冷没个言语。”
贺知煜怔怔看着她,似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眼神变得哀哀戚戚,出口之语亦是十分伤感:“没有言语的人……便没有心么?”
他似是情不自禁毫无觉察般,轻轻拉起了李笙笙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可你摸下看呢?这颗心里,便全都装着你。总是如此说,叫人心如刀绞。”
李笙笙不想他竟又拉住她的手,睁大了眼睛,纤手被贺知煜暖而有力的大手握住,她有些发懵,轻轻抽动却没有抽回来。
刚刚在马球场上,贺知煜突然拉了她的手,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才体察出些异样滋味。
而此刻,那宽大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阵阵向她深秋微凉的手上传来,还有那皮肉相接处让人难以忽视的真实的按压感,再加上贺知煜那明亮哀戚的眼神,一起化作一阵莫名带着愉悦快意的酸涩在她心中钻过,她整个人倏地一激灵。
李笙笙再次察觉到了危险。
她不想被他的伤感情绪带歪,大声辩驳道:“装什么深情!从前还不是说要娶旁人!”
贺知煜看着她,眸中漾起潋滟水光,哀如孤月,亦是高声道:“我后悔死了!后悔死了!后悔死了!”
李笙笙看他情绪激烈,一时被震住,没有再言语。
贺知煜信誓旦旦:“从我说出那些混账话的时候开始,我便后悔死了!我从未、从未、从未想过要娶旁人!我日日夜夜自责,自己怎能同你说出那些
话来?“他似是真的悔恨至极,自叹道:“苍天啊,我为何要说那些话……”
他很是苦恼,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才能把心意说得分明,恨不得剖出心来给她看:“我便是……便是嫉妒而已……嫉妒江时洲,嫉妒你总是看着那块要送他的破石头!”
他仍是抓着李笙笙的手不肯放,让她远离自己不得。另一只手却仿佛情难自已般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似是想要触碰却又不敢触碰,像是怕弄坏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李笙笙似是怔住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修长的手小心翼翼轻柔停在她的颊边。
“他上次亲你哪儿了?你便是总能说些让人抓狂的话,你知道上次你说完我心里反反复复煎熬想过多少次么?!我恨不得……恨不得马上要你。”贺知煜低声道,那低沉磁音犹如惑人心智的魅魔,他自己亦是有些魔怔:“从前认识的便算了,从今往后,只能有我一个。”
他眼中是满溢出的浓情蜜意,经年的思念与日夜的悔意浓稠交织,似烈日骄阳把李笙笙烤得融化。
李笙笙轻启朱唇,想再说出些伤人的质询话语,却觉口中有些发干,一句话都说不出。
忽然,贺知煜那抚摸她脸颊的手伸向她的后颈,轻轻一捞,李笙笙一个不稳便跌进了他的怀中。
她慌张想要将对方推开,贺知煜却不由分说,把她紧紧圈住,只一臂便让她整个人动弹不得,又腾出一只手穿过她密林般的长发,轻柔却又不容置疑地固定住她的后颈,逼她承受自己如潮决堤的吻。
霎时间,李笙笙的脑中一片空白,任由对方铺天盖地的吻似带着些许凶悍的恨意,汹涌朝自己袭来。
他的手很热,唇却有些凉。
明明是柔软如絮如棉之处,却明确给予她侵略与占领的滋味,似要让她融进他的骨血,像是一场征战杀伐。
李笙笙刚被握住手时的奇妙滋味此刻更是变得清晰分明,隐秘不可见天日的快意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潮汐,在她心上起起伏伏。
这很是不对,她想。她心中仍是清明一片。
当贺知煜企图进一步攻城略地之时,李笙笙狠狠咬了他一口。
鲜血霎时从他的唇角涌出,可贺知煜却似不在意,仍是想要继续这场他从身到心都渴求已久的甘霖,以拯救他经年枯槁的心。
李笙笙却用尽全身力气猛得将他推开,怒道:“发什么疯!”
这次,贺知煜松开了她,似从一场幻梦中醒来。
他垂下头,清醒了片刻,知道自己又犯下了弥天大错,一语不发。
李笙笙很是恨他。恨他竟仍是如此轻薄于自己,亦是更恨自己的身体与骨血竟不知廉耻,仍是喜欢这味道,叫嚣着渴求欢愉。
她将身旁所有抓的着的东西砸向他,宋大娘子给她打包的点心,几个友好贵女的回礼,以及车上的软垫、装饰物件,怒道:“出去!出去!出去!”
贺知煜任由东西砸在自己身上,半掀起车帘,对外喊道:“停车!”
车停了。贺知煜朝外看,是一片空阔的树林。
因着马球赛场地宽阔,设在偏远之处,人烟稀少,距离李府所在颇有些距离。
贺知煜有些低落,掀开后帘迈了出去,又叮嘱车夫把李笙笙安全送到,自己则消失在了林间。
“这算什么呀?”李笙笙自言自语道,轻轻抚了下自己的唇,觉得十分荒唐,心中烦乱一片:“这当上了侯爷反倒是没有教养了,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情啊?
李笙笙不是个喜欢回避问题的人,她思忖片刻,承认自己于方寸之间受到了蛊惑,下了结论:“看来不能由着他在我身边待下去,我还是……高看自己的定力了。”
片刻之后,她又疑惑道:“当真如他自己说的那般深情?”
李笙笙颇忙碌了些日子。
那天的事情过后,她便勒令贺知煜离开李府,说不再雇佣他为护院了,两人从此再无瓜葛。
贺知煜自知理亏,亦是没有反驳,只默默收拾东西去了李府对面早就买下的府邸,虽是不在李府中出现,却仍是常常跑到沈工师处帮忙。沈工师不明其中曲折,亦是由着他过来。
一来二去,贺知煜总帮着沈工师做事,渐渐习得了不少工匠的法门。
李笙笙心思全然在皇商复选的事情上,千头万绪,她一一安排妥当。
她安排好了对于有复选票选资格的名门贵女的礼节来往以及至店邀访,拜访了承办官员中的要紧人物,对于几家通过初选的对手亦是有所周翔了解,并反复核查清点了李记的资质材料及其他明证,以免在店铺核验中出了岔子。
吴寒衣这边,她私下秘密和沈工师以及阿染细细讨论,觉得此人十分不好应付,不是他们任意交出个粗糙的假图纸便可以了事的。讨论几番,才定下了方案,有了一个她既觉得可以骗得过对方,又不能让对方赢过自己的方向。
可方向也不过只是方向,复选需要十二件样物,所以需要的是这十二件的图纸,而非当初初筛时的一件,工程浩大。后边的各种细节敲定也是需要漫长周期。不过此次复选,三月为期,时间仍是充裕。
再加之之前出了工匠带着图样叛走之事,李笙笙于此节上也有所加强。
可谁知,就在她以为一切按照自己的计划按部就班往前行进的时候,却于一件小事上出了意想不到的岔子。
初选之后,有个象征性的资质复验环节,李笙笙本想着初选都已经通过,这事不过便是走个流程的事。
到了出结果的那日,阿染带人去问了,却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李笙笙本想着他们可能去办些旁的事情,许是耽搁了,可眼皮却跳个不停,心中有些不安。
过了半日,阿染终于回来了,他一进门便垂头丧气道:“笙笙姐,这次复验竟新增了条陈,掌柜如若是独立女户,便不得参选。”
相信, 问道:“之前怎么未听说有这规定?”
她自己说出了这句话,可又有些不敢确认:“如此一说,似乎也确是未有明确的说法, 女户可以参选?”
“对!”阿染怏怏道:“就是因之前从未遇见此种情况,从前才没人提这条陈。从前本就都是男子是掌柜参选,能最终入选皇商的商户本就很少, 也没人关注过这回事。初选时因为参与商户众多, 只着重审了铺面相关的文书,因为一般都是在此处不合格。如今是复选, 却查验得更严格了,连掌柜身份一同验了, 才发现此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