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的目光流连在她脸上, 从那双黑而亮的眼睛到挺翘的鼻。再往下时,喉结不自觉地就滚了滚。
他想, 自己大抵是真的疯了。面前的沈岁宁尚且还在和他置气,而他却已经生出了想要亲吻她的冲动。
顾衍丝毫不怀疑, 以她现在对自己的抗拒程度, 自己这样做的话,会立刻收获一个巴掌。
他为自己这念头发笑。
沈岁宁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他终于从自己那旖旎的幻想中回过神来, 叮嘱:“一个人在家记得关好门窗,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我让人送过来。”
“我今年23了, 不是13。”她强调, “况且就算是13岁的小朋友也可以照顾好自己, 不劳您费心了。”
顾衍眯了下眼,认真品味了下她话语里的那个“您”。
“我在你心目中的年纪已经可以用得上’您‘字了吗?”他看起来有些苦恼, “虽然我确实年长你五岁, 和你比起来已经不算年轻了, 但我今年也才28岁而已,沈岁宁小朋友。”
沈岁宁没理会他话语里的调侃, 干脆利落地伸手将人推开,转身进了屋。
等房门彻底关上,她终于重重呼出一口气,心跳已经全乱了。
那之后的几天,顾衍果真没再出现,只是日日派一个女助理来给她送东西,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穿的,有时候则是一些小礼物。
她拒绝过几次,对方为难地告诉她:“沈小姐,我也是按小顾总的意思办事,要是您不收下这些东西,我也没法交差,恐怕多几次小顾总就要把我开了……”
沈岁宁不欲让对方为难,只能照单全收。
几次过后,终于忍不住拨通了顾衍的电话。
电话没一会儿就被接通,顾衍的声音很意外:“宁宁?怎么忽然给我打电话了?”
她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骂人:“顾衍,你神经!”
骂完,她立刻挂断电话,靠着沙发背重重出了口气,顿觉神清气爽了许多。
周末,沈岁宁收到林桑榆的邀请。
对方在研究生毕业后就回了国,说来也是巧,她任职的公司就是顾氏。沈岁宁从前和她提起顾衍时都是代指,再者公司上的事她也插不了手。因此,在知道她在顾氏上班后也就没特意提。
两人有段时间没见,约着去看了个公益性质的画展,画廊里展出的都是贫困山区学子的画。画风里不难看出稚拙,但有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孩童所独有天真。
一场画展看下来,沈岁宁感觉心灵都受到了洗涤,林桑榆更是忍不住连连叹息。
直到两人坐在甜品店,沈岁宁终于忍不住问道:“桑榆,你为什么一直在叹气?”
“我感觉我就应该多看些这种类型的展。”
“嗯?”她有些好奇。
林桑榆一脸认真:“冲淡一下自己身上那种半截身子入土的班味。”
沈岁宁看着她,轻咬着吸管,问:“工作不顺心吗?”
“也不是不顺心,哎!”林桑榆还是叹气,“等你打个工就知道了,再顺心的工作也觉得自己不像个人。”
她忍不住笑:“这么夸张吗?听你说得我都有些害怕了。”
林桑榆摆摆手:“宝贝,听我的,咱就在家专心画画就好了,不吃这个苦啊。”
沈岁宁听了,心不在焉地继续咬着吸管。
事实上,她这段时间也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从前在学校的时候日子很纯粹,每天就是上课,完成课题,课余时后搞搞创作,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也没觉得有什么。
可毕业后,不再有必须要做的事,江愉也不干涉她的生活,任由她自己,她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也不知道该往哪条路去走。好像从小到大都如此,除去曾经极度渴望毫无保留的爱意以外,她从没有真正特别想要的东西。
她也在思考,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那日回家后,沈岁宁思考了良久,深夜时忽然就冒出了个灵感。
这对于毕业后就一直陷在瓶颈期的她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事,她当即在手机上联系了萧潇,问对方有没有什么模特推荐,她想找个画模。
对方无比霸气地给她回了句:「等着啊」
过没两分钟,便甩了个号码过来。
就爱看帅哥:「艺术学院的小帅哥,谢知珩推荐的,具体要求你自己和他沟通啊」
沈岁宁立马给她回了个跪谢的表情包,复制了她发过来的号码发送了好友验证。
对面很快就通过了,两人沟通过后,约了次日下午在她家见面。
她找萧潇时是希望找个看起来比较白嫩懂表情管理的男生,等人到了之后,她才发现对方不止长得白嫩,而且看起来年纪还很小,感觉像高中生。
沈岁宁想到自己今天要创作的主题,有些犹豫地问他:“那个……请问你今年成年了吗?”
对方的脸一下就红了,忙开口解释:“成年了,今年已经十九了。”
啊……不仅看起来年纪很小,而且还很害羞。
她侧过身子,让人进来,边从鞋柜里拿鞋,边和他说话:“我们昨晚沟通的主题,你确定自己能行是吗?”
小男生在她身后:“能行,我是学表演的,很专业的。”
沈岁宁笑了笑:“行,你在客厅等我一下,冰箱里有饮料和水,喜欢什么自便,我去准备一下材料。”
“好。”
交代完,她进了房间。
几分钟后,沈岁宁拿着调配好的血浆和一团红绳出来。
客厅的气氛安静到沉闷,仿佛风雨欲来,片刻前还在她家的小男生不见了,变成了穿着深色西装,脸色黑沉的顾衍。
他的身旁,还放着一束洁白的玫瑰。
见她出来,他扬唇笑了笑,眼里却不见半分笑意,话语声平静而温和:
“为什么让一个陌生男人进你家?”
第85章 红绳
顾衍从机场出来是下午三点, 太阳正烈。
连轴转了几天的身体疲惫不堪,太阳穴隐隐胀痛着,让他在上了车后便闭起了眼假寐。
朦胧间, 他听见司机问要回哪里。他习惯性地报了自己公寓的地址, 却在出口后又迅速改了口,报了沈岁宁家的。
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她了, 他出差的这几天,除了那通几秒的电话外, 她再没搭理过他, 他的每一条信息都像是石沉大海。但他知道,她肯定都看了, 只是因为还在生气,所以才不想回复。
他陷于这种单方面的追逐不可自拔, 偶尔会想起那日在她家门口她对自己的形容:死缠烂打。
他从前对这样的招数嗤之以鼻, 却没成想自己会在即将奔三的年纪用这样的方式苦苦纠缠着自己的妹妹。
真是幼稚又可笑。
却也有效。
他深知她是多么心软的人。
途中路过一家花店,他让司机靠边停了车, 下车挑了束白玫瑰。
只有这样纯洁无瑕的花才配得上她。
他抱着花,坐着电梯到了她家门口,满怀期待地按响门铃, 内心猜测着今天收获的会是她什么样的脸色。
多日没见, 她会有那么一丝欣喜吗?
房门从里面拉开, 比之前要快些。
看来她今天也想见到他,顾衍想。
这么想着, 他脸上几乎是不可控制地扬起笑意, 却在下一秒看清门内的人后, 迅速凝固。
门内站着的不是沈岁宁,而是个男人, 一个模样清秀,看起来年轻得过分的男人。
对方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是?”
我是你爹。
他想说。
但他已经许多年不这样说话了,认真追溯起来,得有十多年了。哪怕只是一张面具,在脸上戴了十几年,也和本体没什么区别了。
多年来良好的修养让他没有说出那样的话,但也仅仅只能维持到那样,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沉着脸用肩膀将人撞开,堂而皇之地进了沈岁宁的家门。
对方在他身后喂了两声,没听见他的答复,安静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他身上的气息看起来有些骇人。
顾衍的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没看到沈岁宁,只看到沙发上放着的男士背包,刺眼无比。
回过身,那人仍旧跟在他身后,神色忐忑。
他还不至于蠢到会觉得那人和沈岁宁有什么关系,也深信沈岁宁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新的心仪对象,但也为此嫉妒得发狂,妒火中烧。
这是连他都还未涉足过的地方,她居然让一个和她毫不相干的陌生男人进来了。
真是……
让他气得想笑。
也让他气得想……狠狠“教训”她一顿,让她牢牢记住什么叫除他以外的男人不可信。
也不对,他也不可信。
顾衍将花放在沙发上,随手勾起一边的背包,转身,丢进那人怀里:“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啊?”那男生露出些许诧异的表情,“可是我和沈小姐约好了。”
约什么约,好什么好,看不出他现在已经想揍人了吗?
顾衍抬起手,松松扯开领带,笑着看向那人,缓慢重复:“我说,这里不需要你了,听明白了吗?”
那男生犹豫了几秒,在他的眼神逼迫下,心有不甘地抱着自己的书包离开了,甚至忘记要告知沈岁宁一声。
人走后,他就坐在沈岁宁家的客厅,抬眼打量着她家。
这个连他都还没进过的家。
直到沈岁宁终于从房间出来,手上拿着捆红绳和一瓶像血浆一样的浓稠物质。
她的质问声和他的一同响起——
“你怎么进来的?”
“为什么让一个陌生男人进你家?”
沈岁宁没理会他的问题,放下手中的东西,环顾了客厅一圈,确定那个小男生已经不在家后,看着沙发上的人,冷声:“你把人赶跑了?”
这个词听起来就像是他为了占据地盘,而将另一个人驱逐出去了一样。
虽然事实也确实没差,但他听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我只是为你的安全考虑,怎么可以这样随意就让一个陌生男人进入你家?很不安全。”他说,“你有没有想过别人要是对你起了歹心怎么办?要是我没有及时回来怎么办?我从前教你的那些你都忘了吗?”
沈岁宁皱着眉头,无比理直气壮地反驳:“这是我家,我愿意让谁进来就让谁进来。”
顾衍看着她这模样,忽然就笑了。
他在这段时间里,时常幻觉自己是条被主人丢弃,随手栓在树干上的小狗,囿于那一小块地,逃不掉,只能不断地嗷嗷叫唤着,渴望主人能在听见声响后回头看看他,然后看在他尚算忠诚的份上,将他带回去。
但是一次都没有,她对他视而不见。不仅如此,她还将别的狗带回了家,甚至不惜为此反抗他——
“你凭什么将人想得那么坏?难道我做什么还需要向你汇报吗?你是我的谁?”
他是她的谁?
顾衍气愤地站起身,逼近她,牢牢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重复道:“我是你的谁?”
他本就长得高,这样骤然逼近,就像一座山沉沉地压来。
那压迫感让她不住往后退,直到小腿抵到茶几的边缘。沈岁宁终于意识到自己再无可退让的空间,抬起手,抵住他的胸膛,大声:“顾衍!”
好讨厌。
好讨厌。
明明缺席了她的生活五年,现在却堂而皇之地进入她家,高高在上地教训她,还在她家里逼迫她。
凭什么?
“不准再靠近我了!”
顾衍却没将她的话放在耳朵里,更紧地逼近,看他为了躲避自己不断下弯的纤细腰肢。
“害怕了?”他凝视着她略显慌乱的脸庞。
“这是在我家。”她强调。
“我知道这是在你家。”他说。
“你在我家威胁我?”
“这样就觉得是威胁了?”他垂眸笑了笑,忽然抬手,掌住她的腰,“这样呢?”
这还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这么强势。沈岁宁挣扎着,抬手用力地推他。
她那点力气用在他身上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顾衍纹丝不动,抬手将人拉近:“对我就这么抗拒,却这样轻易地让别人进入你家?”
“宁宁,别把人想得那么好,我这样你一点都挣脱不了。”
他说得没错,他这样她完全挣脱不了。
可是……太近了。
近到他身上蓬勃的热量像一张网,将她牢牢罩住。沈岁宁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也无法思考。她忍不住又挣了挣,被他警告意味般掐了下腰:“别乱蹭。”
她在爱慕着他的时候不过十几岁,只当他是个异性,心里却从未有什么哥哥是个男人这样的概念,对他最大胆的想象也仅限于拥抱和亲吻,更加不会主动去猜想他的心思。
因此,从他口中听到“蹭”这个词时,她足足愣了好几秒。
过后,才脸色涨红地骂他:“顾衍,你有病!”
第二次被她骂,还是这样近距离的,当面的。
顾衍怔了怔,没着恼,相反,还非常愉悦地笑出了声:“上次是神经,这次是有病,下次你要骂我什么?”
她转了转眼睛:“流氓!”
“嗯。”
“混蛋!”
“嗯。”
“王八蛋!”
“嗯。”
“……”
沈岁宁张了张口,这次却没再说出其他。她毕生积攒的骂人词汇也就这样了,搜肠刮肚也再没其他的了,只剩瞪着他的眼睛还在虚张声势。
顾衍心头的火被她这么一打岔,成功被浇灭,看她这瞪圆了眼睛的样子只觉得可爱到爆炸,怎么会有人生气也这么可爱?
他可爱的,连骂人都毫无威慑力,如同夸赞一般的妹妹。
他好笑地逗她:“骂完了?还有其他的吗?”
沈岁宁不甘地咬着唇,想再说些什么,但真的没别的词了。她本就不擅长吵架,又或者说,她其实从未怎么和人吵过架。
她垂眸去看他横在自己腰间的手,气愤道:“松手!”
顾衍今天来本来也不是想来和她吵架的,要不是那该死的不速之客,要不是她要说那些话气他,两人也不至于弄得如此剑拔弩张。
他听话地松开手,退开一步,松松按着她的肩,看着她的眼睛,低声唤她:“宁宁。”
“算是我求你,好吗?”
“下次不要再说‘我是你的谁’这样的话了。”
“也不要再将不认识的异性带回你家了。”
“如果这次我没有回来,如果他真的不是什么好人,对你起了歹心,像刚刚那样,你觉得自己能够挣脱吗?”
“我不是什么超人,不可能会提前预知到你有什么危险。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就算把他剁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就算在生我的气,也稍微听点儿我的话。好吗,妹妹?”
和她不同,顾衍极少会叫她妹妹。此时,那声“妹妹”却被咬得极重,像是对她刚才那番话的刻意强调。
沈岁宁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知晓自己今日确实是防备心太差了,美术生与画模打交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是她没注意地点。
她的态度缓和下来,垂下头,小声:“他只是我请来的模特,谢知珩介绍的,也不算不认识的人……”
“可他是个男人不是吗?”
“是……”她点点头,又很快摇头,抬眼看着他,“你也是个男人。”
他非常理所当然:“我和他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她绕过他,坐在沙发上,微微抬着头看他。
“我……”
他想说我当然和别的男人不一样。想了想,又觉心虚,因为他的身体正因为刚刚和她短暂的接触而微微发着烫。
他和别的男人没什么不同。
不过他当然不会让她知晓自己的状况,装出坦然的样子:“我看着你长大,自然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就一年半而已,别说得好像你看着我从婴儿长大成人一样。”
“那也不一样。”
别的男人热血上头只会想轻薄你,不会有人能像我这样克制,气血都涌到头了还会自我检讨。
他心说。
顾衍走前一步,俯下身,拿起她身侧的白玫瑰:“这束花很漂亮,很适合你。”
沈岁宁的视线成功从他脸上移到他手上那束玫瑰花上,接过,别别扭扭地说了声:“谢谢。”
“喜欢的话,我以后让人每天送来。”
她没回答,低下头,轻轻嗅着鲜花的味道。想到什么,蓦地又抬起头来:“你把我模特赶跑了。”
“赶跑?你非要用这么刻薄的词来形容吗?”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沈岁宁愣了下,解释:“我的意思是,我模特没了。”
他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面露尴尬:“所以……要我重新去给你把他叫回来,然后在这里守着你们?”
这算什么样子?
时刻盯着女朋友,防止她看上别的男人从而劈腿的妒夫吗?
他已经非常自然且理所应当地将自己代入了沈岁宁男朋友的角色。
沈岁宁一双眼静静地看着他,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手里的花瓣:“可是我今天就要画,我材料都准备好了。”
他回过身,去看她原先放在桌上的那些东西,抓起那团红绳,皱眉看向她:“这就是你口中的材料?”
“你想将它用在什么地方?”
这种东西能用在什么地方?
他的脸色很快便因为自己的联想黑了个彻底,偏生沈岁宁还一脸天真地看着他,出口的话却有些不知死活:“就是你想的那样。”
“沈岁宁,你……”
“我。”
“你简直想气死我。”他几乎咬牙切齿。
沈岁宁站起身:“所以,赔我模特。”
几分钟后,他垂着眼,任由沈岁宁将那不知道用什么调制的、黏糊糊的鲜红的物质涂抹在他的脸上。
触感让他忍不住皱眉,想躲。
沈岁宁按着他的脸:“别动,就快好了。”
于是,他又静止住了,只视线流连在她近在咫尺的脸上,近到甚至能看清她脸上那细小的绒毛。
她抿着唇,看起来无比专注,这和心率失调,甚至连呼吸都刻意屏住的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衍再一次庆幸自己今天回来得如此及时,他不敢想象,她这样对别人,别人会如何,自己会如何。
都不用亲眼看见,光是想想,他便已嫉妒得发狂。
沈岁宁没留意到他这微妙的情绪变化,在他脸上画好仿伤后便稍稍退开,仔细端详了会儿。
很好,非常完美。
画得很完美,心态也非常完美。
除了刚凑近他时有些紧张外,她的心思一点都没歪。
还是有长进的嘛,沈岁宁。
她为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长进感到欢喜,又拍了拍顾衍的胳膊,说:“把衣服脱了。”
“嗯?”他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沈岁宁补充:“上衣。”
见他不为所动,她又说:“你刚刚不是都猜到了吗?我那捆绳子是拿来干什么的。”
说到这儿,她才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但这是她昨晚想了一夜,好不容易才确定的主题——
她想通过红绳与生命体的交织,以及浓稠的血液,展现人物在绝境中无声的挣扎。
顾衍垂眸看着她,表情平静,她却莫名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了低迷的情绪。
她有些不解,还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斥责她,这样大胆的创作地点竟然选在了家中。
“怎……怎么了?”
她竟被他这样的表情弄得有些忐忑,声音都有些发虚,却在开口的下一瞬忽然想到一些非常久远的回忆。
在顾家的游泳池,她曾看到过他赤/裸的上半身。顾衍当时慌张的神色,她甚至现在还能回想起来。
她想改口,收回自己刚刚的话。
顾衍却已低声问道:“一定要脱吗?”
沈岁宁沉默着,凝视着他看起来仍旧平静的脸庞,内心挣扎着,在要不要直面他的伤痛和回避间犹豫着。
她不想揭开他的伤疤让他难受,却也渴望着能够多了解他一些。
顾衍已经从她的眼神里知道了她的答案,扬唇笑了笑,抬手扯掉自己的领带,解开最顶端的纽扣。
再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这次,你想我解到哪里?”他问她。
沈岁宁凝神看着他,手心掐得很紧,“全部。”
“好。”他应声。
而后,继续解着,像是拿着刀子一点点将自己剖开。
直到那层一直掩着身体的虚假表皮被彻底剥开,露出丑陋不堪的、他真实的身体。
她看他,像看一副色彩斑驳的画。
眼眶在他抽丝剥茧般的动作中渐红。
如此近的距离,近到她能够看清他身上每一处痕迹,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疤,如同烙印般印刻在那本该光洁无瑕的身体上。
哥哥的身材很高大、掌心很宽厚、胳膊很有力、脊背像一座山……他有良好的家世、良好的教养,不会轻易受到伤害,更不会主动和人打架。
这是十七八岁的沈岁宁对他的认知。
时隔五年,二十三岁的沈岁宁仍旧如此认为。
可他身上的这些痕迹都是怎么来的呢?
她终于抬起眼,黑亮的眼眸直视着他,开口时的声音有些哑:“现在,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你所谓的苦衷,能告诉我吗?
她的眼睛这么告诉他。
而他只是扯唇,哑声问道:“是不是很丑?”
“我想知道原因。”她说。
“改天好吗?”他征询她的意见。
“你已经瞒了我五年,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这个原因就这么让你难以启齿吗?”
他抬手,覆上她紧攥着的手,将她手指从手心缓慢剥出,而后用指腹揉了揉被她掐红的手心:“既然都已经瞒了五年了,再迟几日也无所谓吧?”
“至少,不是今天。”
因为他现在有些不理智,精神上极度渴望着她,身体也在发着烫。
因她的注视,因她刚才不含任何情/欲的触碰。
她在心疼着他,而他却在渴望着他。
他不合时宜的欲/望和身体一样丑陋不堪,让他无法在这种情况下保持着理智清楚地交代一切。
顾衍抬起一只手,想通过触碰她的头发安抚她的情绪,“改天,好吗?宁宁,今天不行。”
沈岁宁完全无法理解他的顾虑,改天这个词在她看来就是推辞,是敷衍搪塞她的借口。她在试图向他靠近的时候,他再一次将她推开了。
很好,好极了。
她从沙发上起身,转身拿过放在茶几上的红绳,命令他:“转过身去。”
后背同样是一片斑驳。
她吸了吸鼻子,让自己忽视掉这一切,将绳子散开,从他的脖颈绕到双手,而后让他到地毯上去跪着,再用刚才没用完的血浆涂抹到他身上。
这个过程中,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幻觉回到了被蒋森用刀子捅的那晚。那时候,他的腹部全是这样鲜艳又浓稠的物质。
和今天她涂抹在他身上的血浆不同,那是真正的血。
他讨厌湿答答黏在身上的物质,这会让他想起那晚,不然也不会将被她到家第一晚泼湿的衣物丢弃。
而如今,他却跪在她的身前,任她将那些令他反胃的恶心物质涂抹在自己身上,并为此隐隐兴奋着。
真的是变/态吧,他想。
顾衍有些庆幸,自己今天为了搭乘飞机时有比较舒适的体验,选择了一条较为宽松的黑色西装裤。
此刻,因为跪姿,他所有的欲念都被掩藏在这深色布料下。
沈岁宁做完这一切后,很快退开,搬来画架。
因为他刚才的不坦诚,作画的整个过程,她都没和他说一句话,紧抿着双唇,视线不时从他身上扫过。
从天明到夜幕低垂,直到她停下笔,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可以称之欢喜的笑意。
顾衍知道,结束了。
沈岁宁丢下笔,抬眼扫了眼墙上的钟。
将近四个小时,他就那么一声不吭,跪在地上,连姿势都没换一下。
她终于感到有些愧疚,只是很快又再次想起他刚才的行径。
不出声,腿麻死算了。
她走上前,沉默着去解他身上缠绕的绳子,而后迅速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都跪了快四个小时了,你还在生气吗?”他笑着问,笑容看起来有些苦涩。
沈岁宁冷哼了一声,忽略掉他话语里的讨好意味。
“扶我一下好吗,真的站不起来了,腿很麻。”他冲她伸出手。
她垂着眼,看了会儿,最后还是大发慈悲地伸出手,想将人拉起来。
只是,一个腿麻的成年男子重量哪里是她可以轻易撼动的。
她用力拉他,反在拉拽的过程中被他身体的重量反拖了回去,重重地扑在他身上。
两人都被撞得闷哼了一声,此后,是漫长的寂静。
直到他握着她的腰,哑声开口:“现在知道了吗?男人就是如此不可信。”
“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只是单单的注视,也可能会有可耻的反应。”
第86章 旧人
说话的过程中, 顾衍一直抬眼看着身上的人,观察着沈岁宁的神色。
是因为认识得太早了吗,还是因为从前那层关系,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和背/德感。
向年幼自己五岁的妹妹袒露自己的欲/望什么的, 实在是……太像禽兽了……
垂在她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牢牢地盯着沈岁宁。直到确认她的脸上只有因为羞赧而泛起的红晕, 而无任何嫌恶后,心才缓慢地落回原处。
他在看她时, 沈岁宁也在看着他。
状况太突然, 无论是摔倒在他身上,还是他刚刚说的那番话, 都让她有些回不过神来。
自重逢后,她常常有种顾衍被人夺舍了的感觉。此刻, 这种感觉更是达到了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