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头,对上迟浸月眼神之时,煞白的面上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四目相对,迟浸月看见妧妧的薄唇微张了张,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转念一想又碍于情面,只?好?又生吞回腹中,将视线落在身边的臣子身上。
迟浸月看穿了她的心思,身子后仰,双手拢于身前,大拇指互相缠绕划圈,眼神也随之落在拇指的那枚做工精美的玉扳指上,“本座知你想问什么。”
他看着她,手中动作一停,“妧妧可是想问,且刚回族没多久,本座为?何如此着急将你嫁出去?”
“魔界战事颇多,每年伤员激增,可拥有魔族纯正血统的人却少之又少,大敌当前,舅舅恐是怕后继无人,叫旁的部下夺了位子。”妧妧回答。
“聪明。”迟浸月笑,“不?愧是我魔族后人。”
“可这生儿育女的担子为?何落在你一个女儿郎身上呢?”迟浸月自问自答,“其实本是不?用的。”
忆起一些往事,迟浸月脸上难掩失落,“只?可惜本座早已?心有所属,恐不?能为?魔界繁衍后代了……”
点到为?止,妧妧没再细问,恭敬的行礼后,便?转身离开大殿,“能为?舅舅排忧解难,乃妧妧之幸。”
一直到出了大殿的门,门口候着的丫鬟才?小?步跟在妧妧后面,一边琢磨着主子的心思,一边小?心翼翼的问,“圣女可是……不?想嫁人?”
“怎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迟浸月的速度很快,翌日,大殿门内门外便?招揽了一众青年才?俊,只?怕是当今圣上选妃也没这架势。
妧妧姗姗来迟,急匆匆抵达大殿的时候,恰逢各家少爷公?子争奇斗艳。
为?首的少年一袭玄衣,腰间佩一抹碧色,正双手抱拳,朝台上的迟浸月自我介绍,“魔君,在下乃宋氏一族长子,宋莫闲,家父宋迟与魔君出生入死?,曾立下战功屡屡。”
“切,谁人不?知那宋迟久病卧床,还在这炫耀昔日光辉呢。魔君!在下乃西陈家次子陈卿,自长兄镇守魔族边界以?来,鲜有外族侵扰。”
“早闻圣女花容月貌,魔君又对其爱护有加,现谁人不?想攀亲?”
台下七嘴八舌说个不?停,令人闻风丧胆的迟浸月如今也不?禁有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之势。
男人颇有些无奈的扶了扶额,正愁如何叫台下之人闭嘴,打眼扫过去,恰好?在茫茫人海中瞧见妧妧。
女子身着一身淡雅素衣,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的气质。
迟浸月看见她,仿佛瞧见救世主般,连忙起身招手,叫她同坐,“妧妧,你终于来了!”
仿似这婚事是她央求着推进的似的。
听了魔君的话,众少年纷纷顺着迟浸月的眼神看去,而后不?由分说,自动为?妧妧让出一条道。
妧妧点头道谢,直上大殿,径直走?到迟浸月身旁,还没待她坐稳,迟浸月就火急火燎递来一叠画像,好?像择婿一事方才?开始,他就已?经想结束了。
“妧妧,你瞧瞧,这些都是我魔族仪表堂堂的公?子哥,你看看是否有眼缘的?”迟浸月问。
妧妧垂眼,只?看一眼画像上的人,便?将画像束起,淡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妧妧从不?以?外表为?衡量夫婿的唯一准绳。”
“好?!”正愁着如何叫台下之人闭嘴,迟浸月当即一拍桌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各家公?子请安静些,今日择婿与昔日不?同。”
迟浸月看了眼妧妧,又重新看向台下,“共分三场比试。”
语毕,台下窃窃私语起来。
“肃静!”被迟浸月的手下打断。
迟浸月这才?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第?一局,狩猎。”
“我魔族密林妖气恒生,三柱香的时间,谁猎到的猎物最上乘,谁便?能夺得圣女芳心。”
“众才子可有异议?”迟浸月问。
台下顿时森然一片。
众所周知,魔界密林乃无人管辖之地?,曾有传言不?少生灵在此处丧命,乃穷凶极恶之地?。
异议不?敢提,不?过此话一出倒是赶走?不?少胆小?鬼。
三柱香的时间过后,各家公?子开始汇报自己的战果。
其中,数宋家战果最为?丰厚,“回禀魔君,臣子猎到一头野熊,三只?鹿及两条毒蟒。”
迟浸月点点头,“陈家呢?”
“回魔君的话,臣子猎到野猪两只?,猎豹一头,兔子无数。”陈卿说。
“也不?错。”迟浸月回答,说罢,朝台下大呵道,“可还有哪家公?子战果更?佳?”
“我。”
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娓娓动听,又漠然傲骨,妧妧不?自觉抬头,想看看那人的脸。
只?见,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步流星,直直上前,从下往上看去,男人步履急促,衣角染上几缕鲜红的血迹,腰间佩戴的玉器似曾相识。
她缓慢的眨眼,徐徐往上看去,掠过男子宽厚的胸膛,突出的喉结,薄薄的嘴唇,最终,落在他冷漠的眉眼。
那是一个极为?古怪的男子,就在妧妧看向他眉眼的瞬间,他也一瞬不?瞬盯住妧妧的脸,眼中野心丝毫不?掩,好?像在说着,她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是他的人,永远也逃不?掉。
可她,分明从未见过此人。
四目相对,心口隐隐作痛,纤纤玉手捂住心口,妧妧抢先一步,撇开视线。
不?仅迟非妧没见过他,就算是统率全军的迟浸月亦没见过眼前的男子。
迟浸月睨他一眼,漫不?经心,“你是何人?”
裴清岐俯首称臣,“回魔君,我乃徐家三少,徐让。”
徐家?没听说过。
迟浸月挑了挑眉,又扫了扫他的装束。
怕是小?门小?户前来攀权附贵的庶子。
迟浸月嗤笑徐让的自视清高,毫不?在意的问,“你猎到什么?”
“臣子猎到三只?老?虎,两头棕熊,五只?猎豹。”裴清岐说。
“只?用了三柱香的时间?”迟浸月一愣。
“不?到三柱香的时间。”裴清岐回答。
气氛就这样寂了寂,迟浸月清咳了声?,“徐家可谓人才?辈出,一骑绝尘,取得首局胜利。”
“谢魔君。”裴清岐说。
第?二局是对联。
妧妧心有余悸,没心思听下去,而迟浸月也心事重重的观察着局势。
那名叫徐让的男子又是出类拔萃,若是他再赢得这第?二局……
事到如今,迟浸月有些急了,他可不?想叫自己千辛万苦找回的侄女叫一个不?入流的野小?子娶了去。
这般想着,迟浸月朝手下招了招手,俯身,在其耳边秘密说了什么,不?到两三秒,手下便?离开了。
迟浸月也作势换上一副笑脸,“这时候也不?早了,本座吩咐手下为?各位公?子准备了一些茶食,不?如稍作休整,再进行第?二局和第?三局的比武,如何?”
“徐公?子,这是圣女亲自做的龙井茶糕,您不?妨吃些,也好?垫垫肚子。”
他叫保灿,迟浸月的亲信之一,此刻正一脸谄笑望着裴清岐。
“多谢。”裴清岐看了眼瓷盘,心下了然。
他知道,自己一个无名小?卒即将进入最后一轮,怕是要乱了迟浸月的计划,迟浸月定是要从中作梗,为?妧妧觅得如意郎君。
也罢,裴清岐拿起一块龙井糕,嗅了嗅。
里面只?是放了迷魂散,叫人昏迷却不?足以?致命。
反正此次易容前来,目的也并非是夺得榜首。
望着高台之上女人姣好?的面庞,裴清岐眯了眯眼,将龙井糕丢入口中。
裴清岐假装昏迷,被人抬到了后院。迟浸月的手下见他睡得死?,便?忘了主子的命令,偷溜到前面去看比试。
几人前脚刚走?,裴清岐立刻睁了眼,偷偷潜入迟非妧的闺房。
外面热闹非凡,屋内却是冷清一片。
他就坐在里边,安安静静等着她回到他身边。
直到夜已?渐深,迟非妧才?从大殿归来。
“想不?到那宋公?子还真是有几把刷子,后面两局都是他赢了。”丫鬟小?梅如一只?欢脱的雀,“圣女嫁她,日后定不?会受人欺负。”
似是忽而想到什么,小?梅问,“不?过,第?一局赢的那个徐公?子,怎的后头突然消失了?若是他在,三局都拿下也说不?定。”
妧妧没说话。
小?梅继续叽叽喳喳,“不?过话说回来,见过急的,但也没见过魔君这么急的,哪有今日刚择完婿,三日后就要嫁过去的?”
妧妧说,“魔界尚无子嗣,舅舅如此着急,恐有祸事将近,怕自己无力保护亲人。”
“圣女的话可真是一如既往的深奥。”丫鬟喃喃自语。
妧妧只?是笑,“冥冥之中,或许早就自有天意。”
消瘦的手指推上门,半开一条缝,妧妧忽觉手腕一紧,被里面的人一把拉了进去。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不?忍闭上眼睛,倒在那人怀中,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跟我回家。”
是刚才?那个徐让。
下一秒,被关在门外的丫鬟连忙大叫起来,“圣女!圣女你可有事?可是遇见了歹人?”
妧妧如梦初醒,顿了顿,转眼朝着屋外,“小?梅,我没事。你先下去。”
屋外这才?消停下来,“是。”
四野安静,静到只?剩下心跳,妧妧推开裴清岐,故意不?去看他的脸,“徐公?子还请自重,您并未拔得头筹,非我良人。”
“你闹够了没有?”裴清岐缄默一瞬,红着眼睛看她,一字一顿重复,“跟我回家。”
迟非妧费力挣脱他的手,后退一步,“妧妧不?知公?子何意,这里,就是我的家。”
“我如今已?与宋家有婚约,婚期就定在三日之后,徐公?子如今在此委实不?妥。”说完,迟非妧朝屋外道,“来人。送这位……”
“送徐公?子出……去。”妧妧打开门,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她摇摇头,努力挣大眼睛,最终无济于事,重重倒在一个怀里。
迟浸月赶到的时候,裴清岐和前来把脉的郎中正一同守在妧妧床边。
见了裴清岐,迟浸月立刻甩开裴清岐握着妧妧的手,出言不?逊,“徐公?子三更?半夜出现在女子闺房,这是何意?”
显然,迟浸月一腔怒火,红了眼睛,像是要大开杀戒。
一旁的小?梅连忙解围道,“回禀魔君,是这位徐公?子发现的圣女昏迷。”
迟浸月轻扫小?梅一眼,“呵”了声?,“哦?这么说,本座还应该谢谢徐家三公?子了?”
裴清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妧妧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紧抿嘴唇。
见状,迟浸月大怒,“马上给本座滚下去!”
“听到没有!我家妧妧已?有婚约,你马上给我滚!”迟浸月说。
这时,裴清岐敏锐的观察到妧妧的眉毛动了两下,他这才?如释重负,朝迟浸月行礼,“是。”
裴清岐走?后,迟浸月坐上裴清岐的位置,关切的问,“大夫,我侄女这是怎么了?”
“回禀魔君,圣女她……”可对面却突然支支吾吾起来。
迟浸月有些不?耐烦,“有话快说。”
郎中沉默几秒,深吸一口气,“圣女她……已?有身孕。”
“圣女腹中胎儿?已?足六月有余,不想竟毫无觉察?”郎中问。
这是妧妧昏迷醒来后听见?的第一句话,同时,也是最?后一句。
因为此话一出,她再无心将旁的话语听进耳中。
……什?么?
她竟已?有身孕?
若真如郎中所言,
半年前,
那这腹中胎儿?岂不正是她当初一头扎进幽兰谷欲要忘却的男子?所种下的祸根?
如此想着,妧妧盯着天花板出神的双眼猛然间闪过一丝惊恐。
既是如此,这孩子?定不能留。
削瘦的手指攥紧盖在腹上的被褥,她缓慢张开那双毫无血色的嘴唇,声音中略带着几分颤抖,“舅舅。”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狼狈,尽可能维护自己作为圣女的最?后一丝体面。
“我在。”迟浸月快步略过郎中,坐在她身边,粗糙的大手覆盖住她瘦瘪惨白的手背。
妧妧深吸一口气,与他对?视,“舅舅您也知,六月前恰逢我与那负心汉恩爱有加的日子?,这孩子?恐怕亦是我与那男子?苟且之?时怀上的骨肉。”
说着,她看了一眼微微隆起的小腹。
“况且我与宋家?的婚事迫在眉睫,”她徐徐抬眼,空洞的看向迟浸月的眼睛,言辞中却多了几分斩钉截铁,“故而,这孩子?,绝不能留!”
届时,窗外一道惊雷乍现,“轰隆”一声,照亮屋内四人的脸。
四人齐刷刷望向屋外,唯独妧妧只看一眼便收回目光,她忍着眩晕,将目光投向替她把脉的郎中,“大夫,还请您为我滑胎。”
都?说这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现如今,这娘亲倒是不念半分儿?女之?情,反倒是血缘关系全无的郎中犹豫了。
只见?他捋捋白须,皱眉望向迟浸月,吞吞吐吐道,“魔君,圣女腹中胎儿?早已?成?型,若是执意要滑,恐对?圣女的身子?损伤巨大……一尸两命也是常有之?事。”
越说到后面,他声音越小,似是怕迟浸月问责。
事实证明,郎中并非多虑。
迟浸月果然急了,“废物!”
迟浸月从床上站起,怒目圆瞪似要将其生吞活剥,“本座养你?多年何用之?有?竟胆敢拿圣女的身子?开玩笑!就?不怕本座直接剜去你?的狼心狗肺?”
“魔、魔君饶命。”年迈的郎中急忙跪地求饶,五体投地的背影透着惊悚和惧怕,“小、小的只是实话实说,小的也是怕伤了圣女的身子?啊!”
“哦?你?的意思是,本座误解你?了?”迟浸月这般怒气冲冲,已?经怒气冲冲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
这倒显得妧妧冷静极了,仿佛这具躯体不是她的,所以一点儿?也不爱惜,“舅舅,无妨。”
她伸手拽住迟浸月的衣袖,阻止迟浸月欲劈在郎中背上的那只手。
迟浸月回头,妧妧还冲他挤出一抹虚弱的笑容,“算了,大夫也是如实禀告。”
“妧妧,”迟浸月缄默一瞬,又重新坐下,软下声来,“兹事体大,你?可以不要这个?孩子?,但若是叫你?同这孩子?共赴黄泉,舅舅我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你?我二人失散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团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将你?我二人至亲分离。”
血浓于水,这词妧妧时至今日才切身体悟到。
她觉得自己真是苦得太久太深了,以至于三言两语裹了蜜枣的话,就?叫她心中一片柔软,神情也随之?动容几分。
迟浸月默默看着她脸色的变化,转而又看向她的小腹,叹了口气,“既然是条生命……便留下吧。我魔族从不是冷血无情之?辈。”
“这偌大魔界,凄凄冷冷,添了子?嗣,也不失为一桩幸事。”迟浸月说。
尾音落下,屋内霎时间安静的不像话,耳畔只闻屋外雷鼓声渐弱。
一直安静待在一边的小梅鼓起勇气,插嘴问,“魔君,那圣女的婚期是否应加紧些……否则这肚子?大了,岂不落得旁人见?笑话。”
迟浸月想了一会儿?,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摇摇头,看着迟非妧,“也罢,若是宋家?来问,就?说是本座定的,婚事取消。”
“舅舅此话当真?”妧妧有些惊奇的望着迟浸月。
迟浸月点点头,“本座知妧妧不心悦于那宋家?长子?,也罢,是我这个?做舅舅的太急着为妧妧找个?能为你?遮风挡雨的庇护了,”
“妧妧若是不想嫁,便在此安心养胎,其他事情,皆由本座出面替你摆平罢了。”迟浸月说。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魔君信守诺言,当真将前来胡搅蛮缠的宋家?遣了回去。
这一桩桩的烦心事也再未传入妧妧耳中,她只需负责吃好喝好便是。
得知妧妧怀有身孕后,迟浸月又唤了几个丫鬟来妧妧身边贴身伺候着,生怕照顾不周。
于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妧妧原本纤细瘦弱的身子?骨也禁不住每日滋补,圆润了不少,如那饱满剔透的晴水珠子?,剔透的叫人移不开眼。
春去秋来,还有三个?月,妧妧就?要生了。
无奈,一丫鬟不慎将瓶瓶罐罐打碎,扎破了妧妧的手指。
这下可好,那喜怒无常的魔君怕是又要来跟前痛斥一遭。
妧妧房内,郎中把脉,“圣女脉象平稳,无大碍,只需静候新生到来即可。”
迟浸月如释重负,嘴上不饶人,对?着那不小心的丫鬟便是一通责骂,“你?们一个?个?都?是怎么办事的?瞧不见?圣女怀着身孕吗?小心本座将你?们的眼珠都?剜了去!”
“魔君恕罪。”丫鬟们纷纷跪下。
这般凶神恶煞的神情,妧妧在他脸上见?过的少之?又少。
“可有事?”迟浸月转过头来,关切的问。
取而代之?,她在他脸上总能瞧见?这般紧张的神色。
妧妧笑了笑,“不打紧,只是希望舅舅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恐怖的言语才好。”
“是是是,是本座思虑不周。”迟浸月说,转而又想起什?么,迟浸月问,“这大夫也说了,小魔君也快出世?了,妧妧可有为其取名?”
“小魔君?”妧妧重复。
迟浸月哈哈大笑,“虽不是本座的骨肉,但既是本座亲侄女所诞下的子?嗣,日后定是要坐上魔君之?位的。妧妧若是觉得这称呼不妥,本座不再说便是。”
妧妧摇摇头,“舅舅对?我和孩子?爱护有加,妧妧并非此意,只是好奇舅舅为何认为我腹中一定会是男孩呢?”
“莫非魔君重男轻女?”妧妧问。
“只是希望罢了。”迟浸月说。
“好吧。”妧妧摸了摸自己逐渐大起来的肚子?,“若我所生是女孩,便唤她南枝,若我所生是男孩,便唤他和霖,舅舅意下如何?”
“嗯……”迟浸月缓慢的点头,“夜来清梦好,应是发南枝。”
“政通人和,沛雨甘霖。”迟浸月微笑道,“如此一来,甚好,甚好。”
犯了事的丫鬟被迟浸月罚去思过了,所有贴身伺候妧妧的也都?被叫了去,说是杀鸡儆猴。
陡然间,似是有人蓄意为之?,虽算不上热闹的房内突然变得冷冷清清。
妧妧一个?人靠在床上,久违的,这成?了她和孩子?唯一独处的时间。
盯着隆起的肚皮出神,妧妧慢慢伸手,轻抚起里面的小生命,微微笑,小小声,“小南枝,能听到娘的声音吗?”
对?面自然是没有应答的。
可即使是一人的自言自语,也让妧妧心中油然而生一种爱意。
她又抚摸起来,可这次,还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金秋晌午,逆光顺着门缝倾斜而下,恍惚间,她瞧见?一个?人影,“圣女腹中胎儿?名唤南枝?”
那声音纵使是不看脸,也能想起是谁。
妧妧脸上笑意顿无,“又是你?。”
她预感到什?么,言语中满是敌意,“我的丫鬟们也都?是你?使诈唤走的吧?”
“你?到底是何人?”迟非妧瞪着他。
“圣女当真不记得我?”踏着逆光,裴清岐一步步逼近她眼前。
妧妧不自觉靠紧了墙壁,“记得。”
她对?上他的眼睛,“徐家?公子?,徐让。”
四目相对?,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见?到他眼中浮出一抹靛蓝,下一秒,推翻她的谎,“你?撒谎!”
“你?的眼睛分明在告诉我,你?在撒谎。”说着,裴清岐又靠近些。
他整个?人坐在床边,双手横在女人身侧,将她笼在自己身下,一双锋锐的眼死死盯住她的眸。
竟……没能逃过他的法眼。
妧妧想起那日在幽兰谷的情形。
她跳了,
确实是一跃而下,跳入那山谷之?内。
只是临到谷内之?前,被山崖之?上腾空悬起的一只粗树干拉了回去。
她想,或许是福是祸,皆为命数,于是她反悔了,愿此生与他一道,在痛苦中度过。
既然裴清岐已?将她里里外外瞧了个?仔细,妧妧便也不装了。
她将那副楚楚可怜的小白兔模样?悉数收起,漠然对?上裴清岐的眼睛,“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仙君的眼睛。”
“为何要骗我!”裴清岐问,“就?因为不想同我回去?”
妧妧就?这样?看着裴清岐的眼睛,好几秒后才深吸一口气,“裴清岐,我们回不去了。”
“无论是哪,我们都?回不去了。”妧妧说。
“不。怎么会回不去呢?”裴清岐否认道。
男人眼尾猩红,眼眶中似有泪珠欲坠,我见?犹怜,随即又大笑不止,胸腔剧烈起伏。
他这副样?子?不禁让她想到徐让欢那个?疯子?。
她决不会,也决不能再踏上那条路。
“你?我立场不同,既然我知道本族过往,就?无法将天界所作所为弃之?不顾,我们是敌人,所以我们,回不去。”妧妧一字一顿盯着他的眼睛。
“那你?腹中的胎儿?呢?若是你?与敌人所……”裴清岐的语调近乎癫狂。
只是未等话说完,妧妧便微愠看他,“谁说这是仙君的孩子??”
“我魔界翩翩少年郎不比你?们天族那群人面兽心之?人差!为何你?偏偏认为我腹中怀的是你?的胎儿?!”妧妧反问。
依照裴清岐的性子?,是要发火的,可对?面之?人是心上人,他又不舍得凶她,只能红着眼眶看她,颇有几分委屈巴巴的味道在,“圣女说不是,自然就?不是。”
在名为“爱”的这一局里,她占尽上风。
“还有,我知仙君一直处心积虑留在魔界,”妧妧撇开脸,不再看他,“不过,仙君不必多此一举,魔界是我的家?,这里有的是人爱我敬我,不需要你?一个?外族人来插手。”
她知道的。
她都?知道的。
黏腻腻的花胶粥后清清爽爽的蔬果;摇摇欲坠险些跌下台阶时,不知从何而来的援手;多少个?燥热的夜里,有人替她盖上被子?……
她知道的。
她都?知道的。
可她没理由点破,现如今他倒给了她点破的由头,索性一股脑儿?悉数抖出。
混入魔界成?为奴仆,日日守在妧妧身边,护她周全,想不到在她眼中,竟是惺惺作态。
如此一想,裴清岐嘴角苦笑。
妧妧的话却还没有说完,她定定看着裴清岐逐渐垂下去的脑袋,“我不想见?到仙君,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不想见?到你?。”
妧妧淡淡道,“话说到这个?份上,还请仙君自重。”
原来她竟是如此厌恶他。
裴清岐僵硬的肩头微微颤了几下,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是。谨遵圣女教诲。”
他失魂落魄的离开。
这时候,被遣去不知何处的丫鬟们才回来,看着圣女望着远处出神,不禁问道,“圣女,您没事吧?”
妧妧看着远处逐渐消失的背影,良久,才缓缓开口,“无妨。”
那日之后,裴清岐再未出现过。
只是,那双无形的大手还在,她的补品中依旧会多出自己喜爱的食物,她不小心摔倒时?依旧会被神秘人救下……
种种迹象无一不在表明?,他还守在她身边,以自己的方式护她周全。
无奈产期将至,她便也懒得追究了。
很快,生产那日便真的到了。
产期比那郎中预测足足提前了半月有余。
子时?,房内,焦头烂额。
女人惨白?的脸颊在那幽幽烛光之中显得更外狰狞。
妧妧眉头紧缩,痛苦的闭着眼睛,白?皙的额头上浸满咸涩的汗液。
“用力啊圣女!用力!”
在产婆的声声大叫下,女人的双腿被无情扯得更开,紧紧攥着身下的床单的双手也随之愈发卖力。
简直是叫那床平铺到没?有一丝纹理的床单在顷刻间漾上密密麻麻的波涛。
同时?,亦在女人心里激起一道?道?涟漪。
房外,随之而来是一道?道?惨绝人寰的叫声,不禁叫人内心也随之一颤。
迟浸月率领一众手下守在屋外,生怕出一丁点儿的岔子。
他们还是头一次见魔君这般心急如?焚的模样。
只见那男人背着手,好像干这也不是干那也不是,颇有几分不知?所措的在门外踟蹰,满脸大写的忧心忡忡。
这盛夏时?节本就?潮湿粘热,又撞上着急上火,叫迟浸月更是急出了一头汗。
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手下,壮着胆子上前安慰,“魔君不必担忧,圣女吉人自有天相,必能顺利诞下男婴。”
尾音落下,众人便替他捏了把汗。
要知?道?,迟浸月这人喜怒无常,在如?此迫在眉睫的时?刻说这样的话,想?来也是要被狠狠训一顿的。
果然?,话音刚落,迟浸月如?刀刃般的视线便投了过来。
可这一次,迟浸月破天荒没?有责骂任何人,只是潜心祷告,希望屋内二人母子平安。
好在,还真如?那手下所言,几个时?辰之后,屋内依稀传来孩童啼哭的声音。
哇哇坠地的那一秒,迟浸月像是被点了什么穴位。
他再也等不了一秒,一脚踹开房门,破门而入。
那一脚来的又快又狠,产婆转头,惊愕的看过去。
还没?看清迟浸月的脸,他已经从产婆手中接过婴儿。
迟浸月喉结滚动?,垂眼看着新生儿粉扑扑的小脸蛋。
产婆连忙跪地恭贺,“恭喜魔君,圣女生了个男丁,母子平安。”
男丁……
还,还真是男丁。
天助我也。
真乃天助我也!
不知?是想?到什么,迟浸月开心极了。
他将孩子抱在手中,胸膛激烈起伏着,好似开心到极致,连气?息都变得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