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大比第一日,被寂寂无名的小宗夺魁。
论坛内满是关于“流云宗”“云秀”的帖子。
次日云青岫来到观战台时,无数视线或赤|裸或隐蔽地落在她身上,充满了探究。
但他们只看,不来。
流云宗这样的小宗门,与之攀谈,会堕了那些自认高人一等的宗门的威仪。
观战台上首,云水宫宫主拍了拍身旁的红衣女修,打趣道:“弥宗主看得这样入神,莫不是看上人家了,想要撬回你璇玑宗?”
“……”弥珍摸了摸下巴,“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
云水宫宫主,顺着弥珍的话看去。
化神修士目力惊人,只见青衣女修悠闲瘫坐着吃桃子,身旁还有位昳丽少年为她扇风斟茶。
“何人眼熟?”琳琅金饰碰撞声与风流轻佻的声音一同传来。
金红之色,艳丽华贵。
青年红衣金裳,长发似烈焰散落,衣襟微敞露出一线雪白结实的胸膛。面容明艳俊美,眉心生有焰纹,周身气质桀* 骜张扬。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左耳,以金红尾羽做耳饰,色泽华美,流淌着碎金光泽。
所到之处,引得无数女修侧目。
弥珍最不待见萧灼,一宗之主好几百岁的人了,成天像孔雀开屏似的。出于某些私人恩怨,她并不接话。
厚重悠长的钟声传来,水镜中可以看见,炼丹阁缓缓开启。
仙门大比第二项,炼丹。
炼丹与炼器是最能检验宗门财力的项目。要培养出色的丹修或器修,少不了天材地宝与大量灵石投入。
而仙州最出色的丹修与器修,都出自西洲乾山朱雀一族。
他们曾在上古时与神兽朱雀有渊源,传承了南明离火,在丹、器两道上拥有得天独厚的天赋。
新的赌局开始,这一局赌前三甲弟子,侍者捧着金盘在高台之上穿行。
绝大多数人都押了乾山弟子或玄元宗弟子。玄元宗是新兴门派,也擅长炼丹,但比起底蕴深厚的乾山还是略逊一筹。
修士们下注时,注意到有人押了大笔灵石在名为“徐月”的弟子身上。
“徐月?这是哪派修士,没听说过。”
“流云宗的,就是昨日阵比夺魁那个流云宗。”
“只赢一场就气焰嚣张,同乾山比炼丹,早投胎一千年吧!”
细碎讨论声自然瞒不过上方的大能们,萧灼挑挑眉,比阵法时他没来,看来是错过了一出好戏。
一根火红华美的长羽押进金盘。
朱雀羽,万金难求。更何况萧灼还是迄今为止传承血脉最纯粹的人。
云水宫宫主笑道:“萧宗主很看重今年参赛的弟子呢。”
萧灼坐得懒散,单手支着下颌,漫不经心道:“只是看不惯某些愚蠢又无知的人,有资格与乾山一较高下的,只有乾山中人。”
这话说得狂妄,完全不给其他参赛宗门面子。一旁玄元宗宗主有些不快,却又没法和萧灼叫板,脸色铁青。
“等等。”弥珍叫住正欲离开的侍者,装满灵石的乾坤袋抛入金盘,“压流云宗徐月。”
漂亮的桃花眼似笑非笑,萧灼盯着弥珍,道:“弥宗主,这是何意?”
“钱多,压着玩。”弥珍慢悠悠磕瓜子,道,“萧宗主过于敏感了。”
水镜映出炼丹阁内的情况。
能参赛的都是元婴以下的新秀弟子,考题是炼制洗髓丹,是丹道中最难炼制的基础丹药,用于元婴以下修士洗髓进阶。
按炼制速度、品级、出炉丹药数量综合评定。
近百只炼丹炉同时燃烧,火焰颜色各不相同。金丹弟子已燃灵灯,能使用命火炼丹。修士的命火颜色各不相同,但越接近纯白,便越强大。
而未燃灯的弟子,只能使用异火珠代替命火。
其中,一位穿红衣校服的弟子最是引人注目,额心生有与萧灼相似的焰纹,掌心燃起赤色火焰,源源不断注入炼丹炉。
丹炉散发柔和光晕,炉中丹药已成。但他却不开炉,而是再次进行炼制。
水镜右下角不断弹出文字。
【这位就是乾山这代最出色的弟子吧,听说有望传承萧宗主的丹圣之名】
【这不是炼好了吗?为何不开炉?】
萧灼轻嗤一声,此时开炉只是洗髓丹,而洗髓丹经历九炼,可成九转洗髓丹,能助元婴以上修士拓宽灵海灵脉。
两者可谓是云泥之别。
【诸位道友,我好像看到了两位乾山弟子……】
【回楼上的道友,你想必是眼花了,历年大比,每项都只许一位门中弟子参赛】
【我也看见了!在兑泽位!】
【等等……这好像是流云宗的徐月?】
第18章 一见钟情(重修)
其中一块水镜里的弹幕乱得像一锅粥,连带着观战台上各宗门长老们纷纷朝萧灼看去。
萧灼收起一身散漫,面沉如水,盯着水镜一角看了好几眼,然后指尖一动,将那块水镜的画面呈数倍放大。
镜中少女身穿藕荷法衣,所分得的炼丹炉最是偏远,她神情默默,掌心燃着一簇不算蓬勃的赤金火焰,小心谨慎注入炉内。
在丹成时仍在继续炼化。
她也在练九转洗髓丹。
萧灼蓦然站起,神色莫辨盯着少女掌心的赤金火焰。
南明离火,朱雀一族的神火,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乾山之外的修士身上?
萧灼令身旁弟子去查,很快便得知了徐月的身世——朱雀血脉不纯,曾流落花楼被困于虚境,被流云宗宗主云秀救出后带着修行。
距她修习丹道,仅两个月。
萧灼稍稍思量,便做出决断,他道:“命云秀来见我。”
拥有朱雀血脉,又天资卓绝,怎能流落在外。这个弟子,乾山要了。
乾山弟子领命离开。
片刻后,匆匆赶回,垂首欲言又止:“呃……宗主,云宗主说……”
“说。”如赤焰的眼眸轻眯,满是不耐。
弟子双眼紧闭,视死如归传话:“她说,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瓜子壳排成整齐的小方阵,每排都是五个。
云青岫悠闲嗑瓜子,悠然看乱成一锅粥的水镜弹幕。
琳琅金饰的悦耳相撞声忽响。
红发青年的声线如金玉动听,却满是高傲之意:“你就是云秀?”
闻言,云青岫回首,目光在对方金灿灿的饰品上流连,还是和从前一样,像一座移动金矿,真令穷者艳羡。
她笑意温和道:“萧宗主,久仰。不知宗主前来,所为何事?”
不卑不亢,姿态舒然。还有几分似曾相识。
赤金眼瞳倏地一缩,怒意化作了恍惚。
耳边的繁杂声似潮水褪去,萧灼在寂静中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蓬勃,剧烈,如枯木逢春。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在三百多年前。
桃花眼定定注视着云青岫,萧灼的喉结艰难滚动,一个想法倏地蹿过——
不可能,只是有三四分像罢了。
修长挺拔的白衣身影忽然阻隔他的视线。
少年淡淡抬眸,唇角扯出微讽笑意,声音柔和却含着冷意:“萧宗主这样盯着我的师尊看,似乎不妥。”
萧灼理智回笼,收起灼灼目光,越过裴宥川对云青岫道:“云宗主,请移步,我有事与你私下相商。”
裴宥川面上最后一丝笑意消失,黑瞳沉沉盯着萧灼。
萧灼身后的弟子满脸悚然,天呐,这还是他们那个目中无人,桀骜难驯的宗主吗?
“若萧宗主是想说徐月的事,请等炼丹结束。留下或离开,由她做主。”
云青岫没想过隐瞒徐月的出身。
收她入门,又派她去炼丹,本就是希望她大放异彩,不埋没天分。
朱雀虽然脾气暴躁,对弟子却舍得,若能放下芥蒂,乾山是个不错的去处。
云青岫拒绝得不留余地,萧灼也不动怒,勾了勾唇角,大喇喇坐下:“好,我便在这等。”
乾山弟子:“……”
裴宥川:“……”
他面色阴沉站在云青岫身侧,阻隔那没有丝毫边界感,不断搭话试探的死鸟。
“如此短的时间便能培养出一位出色丹修,云宗主是阵丹双修?乾山有许多丹道典籍,云宗主若得空,仙门大比后,不妨来乾山做客。”
萧灼笑意俨然,心里另有盘算。苦心锻造数百年的魂器已成,若真是她……
裴宥川的指骨捏得咯咯作响。
云青岫婉拒道:“多谢萧宗主好意,在下不修丹道,也并非阵修。”
萧灼探头,见她发髻见的剑簪,继续试探:“不修此道却能教导出优秀弟子,厉害。云宗主修剑道?”
云青岫微微颔首。
不能说修太上忘情道,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萧灼目光熠熠,桃花眼一弯,唇边露出虎牙,“乾山还善炼器,藏器阁中有不少绝世灵剑没有认主。”
这句话的未尽之意太过明显,裴宥川的面色越发阴沉。
云青岫眼睛一亮。
昨日,太上剑宗的弟子送来了清单上的东西。
钱与各种灵丹妙药有了,但徒弟的剑碎了,还缺一把灵剑。
仙州中,最好的剑在太上剑宗的剑冢与乾山藏器阁。送上门的便宜,岂能不占。
“萧宗主,乾山的剑,我可买不起。”她轻笑道。
萧灼果然上钩,托腮看她,桃花眸弯弯,“云宗主若有看上的剑,只管拿去。”
两人各怀鬼胎,相视一笑。
裴宥川静静看着两人相视而笑,浓烈的妒意与醋意滋生出无数恶念。
他掩去眼底的阴鸷,咬碎一颗甜津津的糖。
今夜,必要将这只碍眼的朱雀拔毛放血……
“宥川,乾山藏器阁里名剑云集,你可有喜欢的?”
云青岫此言一出,裴宥川与萧灼的神情瞬间互换。
口中的甜味漫开,裴宥川眼眸弯弯,漫不经心瞥了笑容僵硬的萧灼一眼,乖巧道:“师尊喜欢的,就是弟子喜欢的。”
水镜内,隐隐传来雷鸣之声。
赤金火焰在徐月的眼眸中跳跃,九转九炼,汗顺着苍白纤瘦的下颌滴落。
耳边不断有开炉之声,不少弟子已经丹成,乾山弟子所炼的九转洗髓丹也已经成了,开炉时引来了一丝天雷震动,结成三枚九转丹。
仙盟提供的是最普通的炼丹材料,许多丹修弟子只练出了基础洗髓丹。
乾山弟子金丹修为,便能用最普通的洗髓丹材料练出九转洗髓丹,且满炉出丹,惊艳了不少丹修大能。
越来越多的人看向水镜中的清瘦身影。
【诸位道友,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好像听见了雷劫之声】
【这流云宗什么来头,如果能引得天雷,有可能结成极品啊!】
【呵呵,别急着下定论,能引雷不代表控得住,此人修为不到金丹,顶多练出普通九转洗髓丹。能不能满炉还不一定呢】
弹幕不断跳出,渐渐吵成一团。
徐月对于这些一无所知,四周的人与事仿佛消失,天地间只剩下她与眼前的丹炉。
她想起在小院中用炼丹炉烤地瓜时,云青岫曾说过一句话。
“小月,世间万物都有声音。剑修能聆听剑意,丹修能听见丹鸣,什么时候开炉,掌间离火会告诉你。”
掌心的南明离火将每一丝细小的颤动反馈给徐月。
轰隆——
紫电掠过银白天幕,直入炼丹阁,劈向那座毫不起眼的丹炉。
鬓发飞扬,露出苍白坚韧的脸,徐月紧紧抿唇,掌心的离火又烈了几分。
【天雷已落,怎么还不开炉?】
【以我炼丹经验,待会必定炸炉】
【可惜了,天雷已至,再不济也能练出一炉九转洗髓丹。果真是新人,过于贪心了】
连观战台上的萧灼都有些坐不住,眉心皱起,折扇在掌心不断敲击。
“云宗主,你这弟子是想越阶炼丹?”
云青岫轻抿一口茶,轻笑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
萧灼勾了勾唇,挑眉道:“年纪轻轻,野心倒是不小,有我当年的几分锐气。”
“不是野心。”云青岫淡笑道,“而是清楚自己的能力。”
她看人一向准,徐月看似怯懦内向,但异常坚韧,是完完全全的实干主义者。与萧灼这种张扬的性子全然不同。
“看来云宗主很看好她,但以我之见,怕是难成。不若我们打个赌?赌注以朱雀长羽代之。”
云青岫答应得爽快:“好。”
九道天雷先后劈落。
每落一道,徐月的脸色便更苍白一分,她紧咬牙关,掌心的火在狂风中摇曳却不肯熄灭。
丹炉内战鼓擂擂之声震耳欲聋。
某一刹那,徐月听见了极其细微的、如同花苞于寂夜绽放之声。
丹炉开,华光四溢,龙啸凤吟之声盘旋。
全场寂然无声。
一颗似珍珠圆润的丹药在丹炉中滚动。
九转洗髓丹,极品。
云青岫在寂静中抚掌,目露柔和赞许,笑道:“萧宗主,我赢了。”
丹成之后,徐月因消耗过度昏迷不醒,被送到灵宫看诊堂医治。
方清和急得像屁股着火一般跟了过去。
流云宗接连夺魁,越来越多的视线聚集在这个毫无根基,刚建立月余的小宗门上,盘算着大比之后,将其并入宗内。
仙州中主修九道,剑、阵、丹、符、傀、医、器、卦、体。
仙门大比第一阶段的比试便围绕这九道而设。
这届共有一百零八个宗门参与,每一场比试后,按宗门名次累计得分。前三甲还有额外奖赏。
流云宗拿到阵法与炼丹的魁首,获得大笔灵石、法宝,修炼典籍。这些云青岫不感兴趣,奖赏中比较有意思的是璇玑宗宗主亲刻的流光阵,刻在巴掌大的玉简上,能瞬息间移动万里,非常适合她这样仇家满地的人。
除此外,还得了一瓶天品九转金丹。此丹稀罕,能大幅提升修为,一般用于冲破境界时。
云青岫把它视为0.5版本的系统。
接下来数日,“云秀”二字成了参赛弟子共同的噩梦。
除了比医道,每一场都有她。
炼符似喝水,操纵傀人将其余修士的傀人大卸八块,薅仙盟提供的炼器材料炼了一把灵剑给徒弟。
掐指一算时仙风道骨,暴打体修时令人噤若寒蝉。
在剑道比试中,仅用一剑,镇山填海。
流云宗的总分层层攀升,跃至第三,仅在太上剑宗和乾山之下。
各大宗门坐不住了,纷纷抗议,质疑云青岫的修为,质疑比试的公平性。
还有不少修士认为应该立下新规,不允许同一人参与多场试炼。
观战台上吵得不可开交。
云青岫从试剑台上下来,便有无数视线扎在她身上。
“普天之下,修士择一道专修,有天资之人不过同修两道。此人身上有古怪,我看是邪魔伪装!”
“是啊,说得有理。年纪轻轻通晓百家之术,闻所未闻。”
“清查!取消流云宗的大比资格!”
各宗门义愤填膺,看向上首的仙盟九宗。
仙门大比,实为各宗门间的资源交换,历年来大家墨守成规。
现在,有人打破了这个规则。
“云宗主修为确为金丹中期,我师尊可以作证!”
蓬莱宗坐席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清喝,声音被灵力扩大,层层叠叠回荡在观战台上。
这一回,所有视线落在了蓬莱宗宗主身后的银发青年身上。
姜白溯:“……”
他高洁出尘,神色冷淡。
月白宽袖下,手里的玉珠串被掌心的汗沁得湿润,有些握不住。
四面八方的视线如密匝匝的针,让他格外不适。
姜白溯看向那道身处漩涡中心,却依旧淡然的雾青身影。
随后缓缓开口:“云宗主骨龄十九,修为的确是金丹中期。”
众人哗然,这流云宗什么时候和蓬莱宗攀上了关系。
竟然能让金口难开的浮玉仙尊为她说话。
细细的议论声仍没有停息,还是有人猜测是高阶邪魔伪装,更多人是要求取消流云宗的大比资格,认为一宗之主不该参与试炼。
两道炼虚期威压倏地放出。
原本吵吵嚷嚷的各宗门寂静了,不约而同看向上首的璇玑宗宗主与乾山宗主。
萧灼满脸不耐烦躁:“仙门百家,如街头闹市吵吵嚷嚷,怎么不去搭台子唱大戏?”
“邪魔伪装?你家邪魔有灵根?”弥珍冷笑,“耳朵中间夹个蛋,不要就捐出去。”
仙盟九位理事宗主里,弥珍和萧灼脾气最差,向来不和。
一众宗主长老被怼得敢怒不敢言,又感到奇怪。
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这两位竟然没有唱反调?
众人只好看向仙盟主位,太上剑宗宗主谢倦安,期待能有个公正的处理。
青年玉冠束发,清冷似霜,只冷淡道了二字:“无异。”
仙盟之主开口,尘埃落定。
仙门百家只能将所有不满压进肚子里,在心中暗骂这流云宗有什么魔力,能让这么多为理事宗主为其说话。
云青岫带着收获满满的乾坤袋回到小院。
为庆祝流云宗旗开得胜,她点名今日要吃露天烤肉。
方清和不知从哪听见这个消息,带着同门师姐师兄与上好的酒肉菜来蹭饭。
僻静的小院热闹起来,一个个烤炉被架起,少男少女们挽起宽袖,分工合作。
云青岫瘫在摇椅上,含笑看着徐月和蓬莱宗弟子们探讨灵药炼丹之道,涉及专业领域,原本有些怯懦的少女眉目秀丽飞扬,令人移不开眼。
烤炉旁,白衣少年正在处理小山高的灵兽。
刀工精湛利落,熟练地剜骨剔肉。
一旁的蓬莱宗弟子连连惊叹:“裴道友,你的手这样稳,不修医道太可惜了!”
风静日闲,暮光笼罩小院,连时光流淌都在这一刻慢下来。
“真好啊。”云青岫忽然对系统道。
系统罕见地没吭声。
过了一会,它说:“宿主,外面好像有人找你。”
小院外,红发青年眉似墨裁,眉心紧蹙,像是非常为难的模样。
萧灼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明明,所有人亲眼见证,她已神魂俱碎。
可朱雀血脉不会欺骗他。
朱雀一生只会对一人动情,伴侣若去,朱雀亦会殉情。
萧灼清晰记得那个无风无云的晴日。
在师尊第无数次说出“你若是比得上剑宗大师姐,就是把乾山炸了我也不多说半句”后,他怒气冲冲闯上苍山的藏玉峰。
藏玉峰下,满地断剑与破碎法器。
都是那位传闻中大师姐的战绩。
藏玉峰春意遍野,嫩白的花俏生生摇曳。
苍翠古树上,一抹雾青色忽然闯入萧灼视线。
她像藏玉峰遍野的春意,悠然散漫,不受束缚。只瞥了他一眼,轻笑道:“打架?稍等,我将这碟糕点吃完。”
那一刻,萧灼知道自己输定了。
“萧宗主?”脚步声随着温和声音一同走近。
萧灼从回忆中抽离,刹那间竟有几分手忙脚乱。
一晃眼,他又恢复了平日倨傲张扬的模样。
自从之前两人打赌后,云青岫就并未见过萧灼。
也没见他差乾山弟子将赌注送来。
她本想明日叫侍者去找萧灼要,没想到他亲自上门了。
“云宗主。”萧灼清咳一声,“我今日来是为……徐月的事。她是流落在外的朱雀血脉,理应拜入乾山。”
“不止徐月,流云宗也可并入乾山,绝不亏待。”
“并入乾山?”云青岫微微挑眉道,“我如今是一宗之主,并入别宗,顶多做个长老,这是降职啊。”
萧灼眸光微暗,双手递来灵玉长匣,匣上雕有美轮美奂的朱雀图腾,华光流转。
他拨开长匣,一根赤金长羽色泽华美绚丽,灵光氤氲,教人无法移开视线。
“这是我的诚意。”一双桃花眸灼灼盯着云青岫,赤金眼瞳似浓烈的火。
云青岫只觉得莫名其妙。
这不是一开始就说好的赌注么?
漂亮昂贵的羽毛总是让人手痒,云青岫伸手欲将它拿起。
萧灼的视线越发炽热。
云青岫的手忽然在空中停住。
“系统,帮我看看这是什么?”
“朱雀长羽嘛……诶,等等!这这这、这是尾羽啊啊啊啊!”
“宿主,他在向你求偶!!”
系统的呐喊在云青岫的识海里回荡。
真是见了鬼了,这只朱雀脑子里在装什么!
云青岫倏地缩回手,迎上灼灼视线,默然片刻后,给了对方一个台阶:“萧宗主,你似乎拿错了。”
萧灼上前一步,外裳上金饰琳琅,朱雀一族特有的灼热气息蔓延过来。他垂眼紧紧盯着云青岫,认真道:“乾山宗主夫人的位置,就是我的诚意。”
“师尊,烤肉好了——”
少年轻柔含笑的声音戛然而止。
热腾腾油滋滋的烤串连带盘子落在地上。
裴宥川死死盯着那根尾羽,脸色彻彻底底黑沉下去。
裴宥川一步步走到云青岫身边,唇角微弯,眼底却没有笑意。
“我听闻萧宗主数百年来苦寻一位故人而不得,都说朱雀一族情深,也不尽然?”
听见这个瓜,云青岫有些好奇。
像萧灼这种张扬暴躁的脾气,竟也有心上人。那他如今在闹哪出?移情别恋?
萧灼笑意尽敛,缓缓打量裴宥川,视线着重在对方昳丽面容停留。
“你三番两次在我与云宗主相谈时搅局,作为弟子,未免太过越界。还是说,你对你的师尊……”
“铛!”灵剑骤然出鞘。
云青岫把裴宥川的手一寸寸按回去,语气冷冽地打断萧灼:“萧宗主,慎言。”
“此物也请收回,我一心修道,不会寻找道侣。”
裴宥川顺着手上的力道收剑回鞘,眼底的阴云稍稍散去。
萧灼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还能有被拒绝的一日。
数日的辗转反侧全是他的一厢情愿。
骨子里的倨傲让萧灼做不到死缠烂打,灵玉长匣被掷在地面,重金难求的尾羽落在地面,染上浮尘。
他沉沉盯着云青岫,“我萧灼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
“要扔要毁,随你。”
云青岫愈发头疼,忍不住按了按眉心。
徐月不知何时也出来了,站在云青岫身前,紧张又戒备盯着萧灼,像是担心他会动手。
萧灼简直被气得发笑。
朱雀血脉,竟然站在他人身边,戒备同族。
“跟我走。”萧灼心情不佳,语气更是居高临下。
徐月朝萧灼见礼,轻声道:“萧宗主,多谢您的好意,我要留在流云宗。”
短时间内被拒绝两次的朱雀之主眼瞳泛起赤金之色。
“仙州丹修,无不以乾山为尊,你身为朱雀血脉,不入乾山,要留在来路不明的宗门?!”
属于血脉的压迫让徐月额头渗出冷汗。
云青岫指尖灵光闪过,抬手拦在徐月身前,面色稍冷,“萧宗主,是去是留,由她决定。”
压迫感一轻,徐月面容略苍白,从怀中拿出一枚两指宽的玉令,然后递出。
“萧宗主,我有一位不曾见过面的爹,这是他留给我娘唯一的东西,我娘将它给了我。请您转交给他,并问问他,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要答应。”
“乾山,我就不去了。”
玉令由上等灵玉所制,刻有乾山图腾,是首席弟子令,见令如见人。
萧灼彻彻底底愣住了。
玉令上,是一个“煦”字。
萧煦,乾山大师兄,多年前下山,至今未归,生死不知。
乾山的宗主,原本该是他。
萧灼攥住那枚玉令,他看向徐月,那双秀丽的眼睛,的的确确与他的师兄相似。
“发生了什么?当年我师兄和你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蓦然握住徐月的肩头,眼泛赤金,“时间、细节、一样一样,原原本本告诉我!”
萧灼失魂落魄离去。
地面的尾羽华美璀璨。
云青岫瞥向地面的尾羽,愈发头疼。
这只朱雀,三百年过去脾气还是一样烂得令人讨厌。
思索片刻,她还是将其暂时收入了乾坤袋,打算择日再归还给萧灼。
云青岫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收到萧灼的尾羽。
上辈子,他们因打架而结识。
萧灼年少成名,张扬倨傲,自被她打趴下后,隔三差五就上剑宗找她决一死战。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记忆里,萧灼一直都是很讨厌她的。
徐月怔愣恍惚站在一旁,只觉得很荒唐。
怎么可能呢,那个害得她娘疯疯癫癫的负心人,竟然是乾山大师兄,那位温和清正,最是守诺的萧煦。
他在离开花楼后不久就失去下落。
而她的娘亲,一无所知,多年苦等。
一切只能用阴差阳错四字概括。
恨了这么多年的人,或许早已死了,徐月一时间只有茫然。
脑袋上忽然传来温柔抚摸,徐月怔怔看着云青岫,眼泪忽然蓄满眼眶。
云青岫用指腹抹去她的泪珠,温声道:“当年的事另有隐情,他并非有意毁诺。我不是丹修,在丹道上,造诣不如萧灼,如今心结解开,你是否愿意拜入乾山?”
徐月沉默了许久,哑声道:“宗主希望我去吗?”
“由你抉择。你若去,在乾山有人欺负你,我会为你讨公道。你若不去,我收你为徒,依然教你炼丹。”
“小月,不要活在别人的期待里。”
自记事起,徐月听得最多的话就是“要听话”“要忍让”,从未有人教过她为自己活。
徐月一头扎进云青岫怀里,声音哽咽却坚定:“我想留下,我想留在流云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