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始终认为时彦为林蓁良配,即便知道他当初别有居心,可若能像现在这般对待林蓁,云娘感觉,总好过林蓁独自一人过活。
逮着机会,云娘就在林蓁耳边唠叨。
不管找什么理由和借口,成婚没几个月就和离,英国公府的人怕是都不会同意,就是时彦有病也得治疗一段时间看看效果,若是其他理由英国公的长辈都会劝和。
便是为今后女官的前途着想,也不宜现在和离,闪婚闪离,他人如何看待?都会怀疑林蓁看人度势的眼光。
即便真走到最后一步,也得找个合适理由,不能因和离让英国公府和毅勇侯府交恶,毕竟都在皇城官场,各自体面都需要顾及,时彦不能人道或者因为方怀简涉入,这些都万万不可提及。
林蓁从不拒绝云娘劝慰,她频频点头但就不表态,云娘知道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忍不住还是要说。
人前似乎无事发生,可人后脸上愁云惨淡,不过几日,云娘眼窝深陷,圆润下巴日益尖锐。
林蓁自有打算,若她直接回英国公府闹着要长辈撑腰和离,怕是不成,时彦太会讨好人,他那面相温润讨喜,说不定还引来一番同情,她得拿到有毅勇侯夫妇手印的放妻书,直接回英国公府要手印,方才有胜算。在此之前,她根本不会回英国公府主动提和离之事。
她每日如常去御史台,见时彦和她一样不急不缓,也催问过他,时彦总是神色黯然:“一月后自会给你答复。”
林蓁便没再催,毕竟夫妻一场不是生死仇人,他既然答应,没必要时时逼问。
这日她在御史台如常整理卷宗,门外突有脚步声,一小吏在门外通报:“梅大人,惠王有请。”
梅棠抬眸,看了一眼林蓁,问小吏:“除了我,惠王还提到谁了吗?”
“未曾。”
“知道了,我稍后过去。”
梅棠放下手中案卷,起身整了整衣冠,看到林蓁继续在看卷宗,梅棠道:“你和我一起去罢。”
林蓁有些意外:“合适吗?惠王并未传我。”
梅棠点头。
在惠王萧忱未给她介绍林蓁前,她与萧忱几无往来,在御史台一年里也未必会碰上一面,即便碰面不过颔首而已。
萧忱在御史台并无职务,只与御史大夫王大人来往密切,且他行踪隐秘,按理他不可能因御史台政务与梅棠交流,梅棠心若明镜,只吩咐:“他不常来,既然拜托我指导你,趁此机会向他禀告一番。”
林蓁起身,不动声色收拾桌上物什,将早就准备好的一长形紫檀木盒塞进袖里。
她想再见萧忱。
自从知道他是自己同胞哥哥以后,过往惧怕萧忱的心态完全改变。她和萧忱是双生子,萧忱寻找她多年,想想这其中辛苦和无数次失落,林蓁就心疼萧忱。
他虽衣食无忧,可从小无人真心疼爱,在各个皇子针对和皇后喜怒无常夹缝中长大,直到皇后因无子打算扶植他为储君,他的境况才明显好转。典型美强惨。
小说描述他是宠妹狂魔,对妹妹有求必应,在妹妹各种闯祸各种骚操作中不断收拾烂摊子,仍一如既往疼爱她非常。林蓁理解这种心理,茕茕孑立多年后发现有一人与自己流着相同血脉,这种补偿以及陪伴心理,林蓁亦有。
许多夜晚,她会不断回想和萧忱不多的几次见面,御史台里,红枫寺中,幽暗湖边,回想他为母亲和自己做法事,回想他的淡漠和无情,想到他经历无数残酷冷血才变得这般冰冷,林蓁就心疼不已,希望能为亲哥哥做些什么,虽然她并不打算认亲。
和方怀简详细嘱咐夺嫡之争中各种事件,也是希望对萧忱荣登大宝有所助力。
两人来到司务厅偏殿,这是林蓁曾被抓捕之地,再次重来,林蓁还是忍不住紧张。
侍卫开门,林蓁垂目跟随梅棠迈进内室。在梅棠行礼后,林蓁亦走上前,垂目拱手:“惠王殿下。”
萧忱赐了座。
眼角余光中,林蓁看到,萧忱今日身着紫金团花纹蟒袍,腰系同色金丝锦带,凛然矜贵,不知是不是错觉,没了玄色蟒袍加持,他往日冷肃冰棱般威压感似乎也消失了,也可能相同骨血拉近了距离,林蓁竟有一丝丝亲近之感。
林蓁无心梅棠与萧忱对话,她曾问过引她与萧忱见面的小吏,知道萧忱月余才来一次御史台,她抓紧机会暗自打量萧忱,见他仍然绷着一张冷脸,不禁想到时姝。
萧忱时姝才是真正主角,书里大段情节都是他俩谈恋爱,那是蜜里调油,看得人会姨母笑。
林蓁脑海里浮现时姝俏丽活泼模样,和萧忱一动一静一冷一热极为般配,萧忱若娶时姝,他定不会再这般冰冷模样,林蓁畅想了须臾,又想如何助力他俩如小说里描写那般,早日步入正轨。
一时间又想袖中所藏紫檀木盒有没有机会送给萧忱。
那是林蓁从自己陪嫁中精心给萧忱挑选的礼物,是父亲林若柏极为珍爱的玳瑁管紫毫和白玉砚台。
萧忱让梅棠为自己入门师傅,即便他不是亲哥哥,这份情谊她也会感谢,知道他是亲哥哥,林蓁更想送份实用礼物,就像自己能够陪他身边为他做些什么。
只是林蓁不想梅棠知晓,她和梅棠提过,因自己助力萧忱抓捕白莲教护法受伤,萧忱允诺她一事作为补偿。既然是补偿,她根本无需送萧忱任何礼物,何况她还是一位有夫之妇。
“林蓁,你亲自向殿下禀报你近期所得。”梅棠看向林蓁。
林蓁闷头想着心思,根本没注意。
“林蓁!”梅棠连唤两声,林蓁才如梦方醒,见梅棠已起身,赶忙也站起身准备跟随。
“林蓁,你且稍等。”萧忱淡声。
林蓁脚步立即粘在地上,她本就想与萧忱独处,心中升起一丝玄妙感受,是兄妹血浓于水,心有灵犀?
待梅棠离开,萧忱示意林蓁落座。他注意到林蓁偷瞄,这与她以前哆哆嗦嗦印象很不一样,或许跟随梅棠廿日,她有了长进?
萧忱语气古井无波:“明晖有没有再找过你?”
“明晖?”林蓁抬眸,她好久没有想起过明晖,萧忱如此问,应该没有抓住她。
林蓁摇了摇头:“自中秋那日,她再未出现过。”
“殿下有她消息么,抓住她会怎样待她?”
萧忱的手轻轻划过自己的脖颈,意味深长看了林蓁一眼,似乎她是藏匿明晖或者隐匿消息的帮凶。
林蓁脖颈
一阵冷意,他果然还是杀伐果断的未来帝王,不是她想象的温柔哥哥。
“你被明晖掳走那晚,他都和你说过什么?”
林蓁眨了眨眼,不解地看着萧忱。明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在中秋那日晨间她在农家等到公爹毅勇侯和时彦萧忱时,能说的已经全都说过,时隔这么久,再问是什么意思?怀疑自己?
“他说过的话,我当时已向毅勇侯,向殿下说过,现在我再说一遍么?”
萧忱目光在林蓁身上上下打量,看得她有些心虚,她确实隐瞒了一些,明晖女扮男装萧忱查出来了?又觉得不可能,就算查出来也无法证明自己说谎或者保留了什么。
不过萧忱如鹰隼的目光让人心慌,林蓁只对视了片刻,便低首垂眸。
“在明晖没了音讯以后,有日晚间,有人看到他在毅勇侯府附近出没,他当真没找过你?”
“啊?!”林蓁讶异抬眸。
萧忱语气淡然,神态平和,林蓁实在看不出他的心思,不知他的话孰真孰假,是不是诓她。
“他被人看见?晚间时候,会不会看走眼不是他?”
“他确实未再找过我,或许他只是恰巧路过?又或许他想找我,可毅勇侯府守卫森严,他未能寻得机会?”
“可他为何要找我呢,殿下为何觉得他要找我?我和他全无瓜葛,只帮他为殿下送过一封信。”
过往林蓁单纯毫无城府,现下她若有所思忙于解释的模样让萧忱相信,明晖确实未再找过她。
但他的属下与对方交过手,绝不会看错,明晖确实在金吾卫满城抓捕他时,还潜回皇城在毅勇侯府附近出现过。
他不相信是什么巧合,必是明晖为什么事才不顾性命,冒险为之。
他也很想知道,明晖为何黏着林蓁不放手。可想想自己,与林蓁非亲非故,可联系不算少,还为她亲笔写信用自己的人情托付梅棠,在外人看来是不是也和林蓁有什么关联?
萧忱收回目光,端起茶盏抿了口茶,他继续道:“他在毅勇侯府附近出现过后,又有人看到他往南边去了,只可惜我们的人总晚他一步,不知他现在在南方何地。”
林蓁忙道:“他一身功夫神出鬼没,我实在不知他的行踪。”
心里却想着,明晖还会继续她的目标么,为解救那些和她身世相同的姐妹?她会为萧忱做事,以换得他一个承诺么。
想到萧忱杀人心思,林蓁不与他认亲的念头更为坚决,只要明晖咬死平安玉是她所有,萧忱就算抓住她应该不至于要她性命。
“若以后他再找你,稳住他后及时通报我。”
林蓁应道“是”。
“可以去惠王府找我,”萧忱顿了顿,想了想道,“也可以去方府找方怀简,你熟悉他,对吧?他知道我行踪。”
从萧忱口中听到“方怀简”,林蓁的心“咯噔”一下,该为他高兴?这么短时间就取得萧忱信任,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可不知为何,林蓁高兴不起来,仿佛方怀简跟着萧忱做事就是隐士回归红尘,仙人落入凡间,心中总有说不清道不明惋惜和无奈。
“我和方翰林并不熟悉,”林蓁为自己解释道,上一世情缘不可为外人道,这一世两人过去已有许多流言蜚语,还是不要人前再扯上什么关联。
“噢,不熟悉?”萧忱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看向林蓁。
自己曾为方怀简在萧忱面前哭鼻子,林蓁微微羞赧:“方翰林博学多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京城贵女爱慕者甚众,曾经我亦不能免俗,可他已娶我已嫁,我与方翰林并无什么,我确实不熟悉他。”
萧忱抿了抿唇,并不把话说破。脑海里浮现问方怀简为何追随自己时,他一通不着痕迹溢美之词后,冷不丁道:“亦想能爱心中所爱。”
那时萧忱讶异他的直白,在进一步追问后,心中颇为看好他,他萧忱的人就得是目标明确,矢志不渝,在所不惜。
“他现在为我做事,你若有明晖消息,可以找他。”
明晖应该不会再来找自己,林蓁这样想着,口中应道是。她猜测萧忱单独与自己说话就为明晖行踪,这会儿萧忱没再言语,下一刻应该会让自己离开,林蓁踟蹰须臾,从袖中拿出紫檀木盒。
萧忱目光落在紫檀木盒上。
林蓁恭谦道:“能跟随梅大人学习,俱因殿下推荐,这是感激殿下的一点心意,望殿下笑纳。”
萧忱看着紫檀木盒,唇角微微翘起:“想不到你颇有心意。”
“你果真感激我?”
他狭长丹凤眼眸色漆黑,神色意味不明,林蓁不明白他的意思。
是因他才受伤所以感激惺惺作态?还是怀疑自己另有目的有了攀附之心?或者这只是小事一桩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林蓁双手捧着狭长木盒,突觉得十分烫手,她本意只是对哥哥一点儿亲近。
“若真心感恩,倒也不必如此,”萧忱缓缓道,“我倒有事想托付于你,若能助我,与我抵得上百倍价值于这份礼。”
林蓁眼眸显露出疑惑,她仍诚心道:“我并无官职,不知能为殿下做什么?”
“毅勇侯和盐铁使的动向,你可愿随时禀报于我?”
林蓁微微睁大了眼睛,意识到自己嘴唇亦无意识张开时,林蓁顺势吸了口气,极力掩饰自己惊讶和不安。
夺嫡之争中,可以提点之处她已尽数告之方怀简,可公爹毅勇侯和时彦都是小说中坟头草老高的人,此世他们俩拥护天子没有站队,存在极大变数,萧忱让自己背刺枕边人?
林蓁呆愣愣坐着,脸色茫然,萧忱摸了摸手中扳指,语气突的轻松:“我对你的帮助确实抵不上这份回报。”
“但他们若对我有加害之心,林蓁,你可否通报于你的恩人呢?”
林蓁默然,萧忱必会荣登大宝,这期间他若遭遇不测,她当然不会对自己亲哥哥袖手旁观。
可现在他主动出击,让自己透过身边人窥视天子动向,林蓁只觉地砖冰冷寒凉从脚底传导到腿,再到上身,令她冷得浑身战栗。
不知这一切萧忱早有预谋,还是他临时兴起,林蓁忽的意识到,梅棠的独善其身,于她一个有夫之妇极难做到,幸好她即将和离,不用在夫和兄间艰难抉择。
“你尽可好好考虑,若有心感激我,于我这是最需要,”萧忱向林蓁挑眉,淡声道,“若无亦无妨,我做事从不求感激。”
当下无话,林蓁默了片刻,站起身来告退。见她要收回紫檀木盒,萧忱忽然道:“不送我了么?”
脑子里乱糟糟的,意识到萧忱说什么,林蓁猛然抬眸,她向萧忱摇摇头:“只怕不合殿下心意。”
萧忱微微抿起唇角,好整以暇看着林蓁,她向前走了几步,躬身呈上紫檀木盒。
“客气。”萧忱拿起紫檀木盒放在一边的茶几上。
林蓁默然退出。
萧忱漫不经心,随手打开紫檀木盒,玳瑁管紫毫闪着莹光,白玉砚台润泽绵白,他的心似被莹光闪了一瞬,莫名牵扯微微酸刺,这小小一盒至少价值千两。
目光望向窗外,阳光下林蓁步态婀娜,绿底菱花纹锦袍闪着光亮,像夏日鲜翠欲滴无限生机的层层叠翠,光芒四射美得晃眼。
一瞬间他极为共情方怀简,这样知情识趣投木报琼勤奋不倦的女子被人横刀夺爱,怎能不为她癫狂。
儡,胜似傀儡……
一眨眼就近十月下旬,快到林蓁和时彦约定和离日子,时彦稳如泰山模样让林蓁隐隐有些担忧,他是不是又在谋划什么,林蓁想不出时彦可以对抗萧忱的法子,她时不时拿出这个杀手锏威胁,如果时彦违诺她定会去找萧忱。
十月末的傍晚,天已经黑得很快。这日林蓁出了御史台,天色已然昏黑,几颗明亮星子挂在天边,她正要上自家静苑马车,街边暗黑处突然走出一高大魁梧男子,沉声唤道:“林蓁,且慢!”
他声音低沉有力,林蓁看过去,身形不觉有些僵硬,竟然是毅勇侯时世诚。
她看着时世诚走过来,垂首唤了声:“父亲。”为什么来,答案显而易见,林蓁垂首等着时世诚开口。
时世诚走到离林蓁距离一个人身时止步,眼神示意马夫退开,马车附近只剩下两人。时世诚默默看着林蓁,他从未如此近距离打量儿媳,可为了时彦他豁出去了,儿媳有些消瘦,想来最近也不好受,时世诚久不言语,准备好的话不知如何开口。
过往和时世诚没什么交流,除了晚间用膳偶尔说上几句话,但林蓁知道,毅勇侯夫妇对待自己真诚和气,特别那晚被明晖挟持时,没有时世诚及时赶到,或许林蓁已变为一抔黄土,只是事到如今,和毅勇侯夫妇缘分只能如此。
林蓁垂首良久,打破了沉寂:“对不起,父亲。我实在无法和他继续下去,求您和母亲怜惜,放我走吧。当初聘礼我原数奉还。”
时世诚闷声叹了口气。
时彦和他说林蓁闹和离时,他还不信,明明看着两人过得挺好,林蓁搬到静苑也只为备考,直到谢氏愁眉苦脸从静苑回来,他才不得不相信小两口真出了问题。只是到底什么问题,夫妇两人都未从时彦嘴里问出原因,时彦只求父母想办法挽回。
时世诚心里有怀疑,当初成亲时就担心时彦身体有毛病,不赞同谢氏为儿娶妻,白白耗费一个年轻姑娘青春和生命。
只是小两口成亲后明明甜蜜过一段时间,时世诚就有些看不明白。
“到底为什么呢?”
“今日我特地在此地等你,就是希望身边没有任何人干扰,你能实话实说,我和你母亲会为你做主,若他十恶不赦我们绝不会饶他。”
林蓁很是犹豫。
说骗婚?那势必引出公主出身。说不能人道?云栖院的人应该都不会信,或许毅勇侯夫妇知道他们儿子没毛病。
她脸上神色变幻,始终开不了口。
时世诚等了片刻,心下一横问出心中怀疑:“是不能人道么?”
公爹问出这样的话,林蓁的脸倏地绯红,幸好此刻天色暗黑,应该看不明显。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别的原因,父亲还是不要问了。”
“求父亲和母亲原谅,放我归家。”
见林蓁脸色红绯,时世诚相信了她的话,心里石头终于落了地。
在他看来,若是时彦身体毛病,他实在无法劝和,拖累林蓁一辈子,至于其他原因,应该不是时彦沾花惹草,那还能什么事儿堵在小两口心里?方怀简横插一脚?
以时世诚人生经验,只要不是身体毛病,其他都不算事儿,年轻人气性大眼里容不下沙子容易闹矛盾,当初他和谢氏刚刚成亲时,谢氏也对他诸多看不顺眼,也提过和离,被他伏低做小哄了回来。
“英国公府知道吗?”时世诚问。
“想父亲母亲同意,拿着放妻书回去与长辈们说。”
时世诚心中更为通透,林蓁闹和离可都不敢与英国公府吱声,想来她亦觉得娘家人不会支持,必是和离理由站不住脚。
时世诚道:“好孩子,我们总归希望你们小夫妻和和美美,实在过不下去,我也不支持强绑强撑,可你们不能冲动行事,婚姻大事三思而后行。”
林蓁只道:“确实过不下去,求父亲母亲成全。”
时世诚:“我回去与你母亲商量商量。”
等林蓁回了静苑,第一时间找到时彦,将今日之事晓以利害:“父亲专门来找我。不管他们怎么想怎么说,十日后我必须看到放妻书。”
见时彦面色肃静,林蓁咬紧牙关强调:“记住了,我已打听过,萧忱这段时间都在皇城,我随时可以去找他。”
时彦面无表情颔首:“我会和父亲禀明。”
“那最好,可别整些花花心思,后果你可承受不住!”
林蓁的日思夜盼中,放妻书未到,等到了天子的一道口谕。
那日廿五,正好休沐日。传旨公公到静苑宣建安帝口谕时,林蓁以为是天子对时彦的传诏。
静苑正厅里跪了一屋子人,大家埋首安安静静听着,就听见传旨公公道,新婚夫妇偶有龃龉,实人之常情,建安帝希望毅勇侯府安宁顺遂,毅勇侯为皇城安危操劳不怠,为解其后顾之忧,两年内府内勿有和离之举。
林蓁错愕中起身,就见时彦谦卑送传旨公公出门,他跨出门槛那刻,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和身上,长身玉立,俊美面容似镀上一层柔光,整个人舒展得似夏日最盛时荷花,高傲坚持,仿佛他是天道宠儿。
林蓁气闷得要呕出血。
正厅内仆人散去,云娘走到林蓁身边,林蓁缓过神,她声音发颤,抖着唇对云娘道:“云娘,你看见了?这都是他的心机。他就是这样,一言一行都会算计!”
云娘不知说什么好,自从搬到静苑,小夫妻俩时彦锲而不舍热脸贴冷屁股,可林蓁从来面色冷淡,就在云娘以为这桩姻缘就要到头,柳暗花明又一村,她不知该心疼林蓁的失望,还是庆幸时彦聪慧。
“也没有说不能和离,只是等二年。可以静下心好好想一想,若实在不适合,两年后分开也比现在和离动静小,阻力少。”
林蓁攥着云娘胳膊说不出话,脑海里尽是一月来她每次催促时彦准备和离书时,他安如磐石不动声色模样,他早就做好了盘算,自己还体谅他的难处不愿频繁催促,回想起来,自己就是时彦眼中小丑,随便他戏弄。
过往种种浮上心头,心中愤恨似烈焰燃烧,又似困兽挣脱牢笼,迫切需要一个出口。
时彦送走传旨公公回来,刚迈进正厅,林蓁就扑了过去,一巴掌甩在时彦脸上。
“啪”,清脆声音震得云娘心里一跳,她大吃一惊忙跑上前拉住林蓁还要打人的手。
“有话好好说,蓁蓁,有话好好说。”云娘吓坏了,既讶异林蓁异于平常的失控,也害怕时彦生气伤害林蓁。
林蓁左手还要扑打,也被云娘拼命拦住。
时彦鼓励道:“云娘,别拦,让她打让她出气,过去都是我不对,蓁蓁打我没打错。”
云娘愕然,拉着林蓁的手松了力道。
林蓁却没继续,她呆愣地站着,反手拉住云娘的手,身体发着抖。
此时此刻她真正见识了时彦心机,她每一步想法,每一个动作,他都预判得完美,她不是他的傀儡,却胜似他的傀儡,每一步都在他的计划中。
林蓁倏地流下眼泪,她看向时彦,激动道:“为什么要这样?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我恨你!”
“为什么要绑着恨你的人?!”
时彦想握住林蓁的手,他向林蓁走近,刚迈了一步,林蓁锐声道:“别过来!别碰我!”
“我不想看到你,你离开静苑,你去侯府!”
“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静苑。”
“蓁蓁,你听我解释。”时彦走近林蓁,攥住了她的胳膊。
“放开我!”林蓁激烈地反抗,想甩开时彦的手。
时彦却似和她卯上了劲,毫不退让。他忍了一个月,终于等来天子口谕,现在谁都不能再赶他离开。
“蓁蓁,你对我有许多误解,你听我说。”
林蓁的脚踹踢在时彦身上:“我不要听!放开我!”
“我让萧忱杀了你!”
“我等着,我死了也是你的鬼!”
缠在一起,拉着扯着踢着踹着口中呼喝着,云娘不知该帮谁,从未见过如此夫妻打斗,两人说的话更是惊心动魄。见林蓁情绪激动流着眼泪高声尖叫,是云娘从未见过的歇斯底里,她担心得不行,对时彦恳求道:“大公子,你先出去,我劝劝她。”
林蓁哭着骂着,她脸色涨红,满脸涕泪,不断尖叫的声音变得嘶哑,时彦第一次见识什么是疯狂,他想松手,又有些不甘,就在时彦犹豫时,林蓁忽的软下身子倒了下去,时彦忙把人抱在怀里。
林蓁软绵绵的像一团云朵,却是一团火烧云,烫得时彦心口直颤。
林蓁病了,发起了高烧,在床上昏睡。
她整日整夜说着胡话,梦里大叫大嚷:“别过来!讨厌你!放开我!”
云娘又急又心疼,寸步不离守在林蓁身边。
时彦也想和云娘一样照顾林蓁,可林蓁对他反应实在太大,大夫也说林蓁魇着了,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在外间远远看着。
他告假两日帮不上忙,只得正常上值,每日回来直奔卧房,问问云娘林蓁情况,远远看她两眼。
不知事情怎么发展到这般田地,好在他没再违背林蓁想法,不再出现在林蓁视线中,林蓁躺了一周神智才渐渐恢复,总算慢慢好起来。
这期间,毅勇侯夫妇还有英国公府林若柏陈氏都来静苑探望。他们都知道了天子口谕,知道时彦林蓁闹矛盾,只是不知道原因,见林蓁病着不认识人,都极为担心。
时姝也来探望林蓁,自从林蓁日日去御史台,时姝和林蓁联系大为减少,她刚知林蓁和时彦闹矛盾生病的事,心里担心又不解。
她刚来探望时,林蓁人事不省,时姝不管她能否听见,坐在林蓁床榻边和她说话,后来林蓁慢慢有了意识,时姝来得更为频繁,坐在她身边给她讲自己遇到的各种有趣之事。
倚靠在床榻上,听时姝闲聊时,林蓁常常走神。
怎么会病这么久呢,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她懂基本药理,常常煮些药汤喝,身体素质向来很好,印象中大病一场只有幼时落水后高烧那次。
或许像一根琴弦,绷得紧绷得久便断了,在知道穿书以后,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一个纸片人,爱恨情仇变得虚无缥缈,自己曾经那些情感上努力随风而逝,唯一可以抓住有所寄托就是成为梅棠那样的人。
想从烂泥坑情感陷阱中爬出来,对和离有太重企盼,急切希望和过去划上句号,与过去的人和事切割,抹去过去不堪记忆重新成为一张白纸,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但看着时姝笑语嫣然天天来探望,林蓁忽然间释然了。
时姝是时彦妹妹,若真能与时彦和离,也要和她切割清楚从此再不往来么,林蓁不想如此。
生命就是这样矛盾,给予婴孩的生也可能带来母体的死,给予人间欢笑也会有不堪忍受的痛。她在这个神奇时空重来一回,感受生命的不顺从,重新体验人间诸味,重新感受爱,何其幸运多么美好,如同享受阳光必然要忍受黑夜,有春风沉醉亦有冰封千里,林蓁看着时姝笑颜,这样活泼灵动美人天天陪自己说话逗趣,时彦带来的那些苦痛愤懑似乎都被抹平了。
林蓁想到萧忱,若有时姝这般陪他,他那常常乌云压顶神色定会漏出一丝天光吧。
而且他和时姝在一起,毅勇侯府今后命运应该不会太惨。皇权斗争,萧忱踩着尸山血海迈向他的宝座,天子的拥趸早在皇子们明争暗斗中树倒猢狲散,毅勇侯和时彦虽逆了小说中命运,可跟随年迈昏聩天子怕是没有太好结局,时彦早看明白这一点,才拼命找退路。
林蓁问时姝:“母亲可又安排给你相看了人家?有看中的吗?”
过去谢氏给时姝张罗青年才俊时,不管提到谁,时彦总是各种挑剔,那时林蓁以为时彦是宝贝妹妹,谁都瞧不上,现在明白其深意,林蓁也担心时姝看上其他人,错过了萧忱。
时姝正绘声绘色讲着她刚刚看过一个话本子,突的被打断,还被问这样问题,脸上顿时起了红晕,她挑眉道:“我才不想去相看,在家好吃好喝,谁想去天天看账本晨昏定省伺候一大家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