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呢,”德妃淡淡扫了她一眼,“皇上想去哪里,是皇上的自由。”
秦才人自入宫后就没见过几回?天颜,好不容易熬到段婕妤失宠,宋嫔有孕不能服侍,谁成想眼前又压了个明昭仪独宠,再?这么下去,她侍寝之日遥遥无期啊。
这么想着,她深吸一口气,起身道?:“恕嫔妾多嘴,从古至今后宫向来?都讲究雨露均沾,更何况如今皇上膝下无子,更该多多施恩,而不是同明昭仪一般,霸着皇上不让旁人亲近,这是何道?理?”
赵嫔不曾想秦才人竟敢在太后面前编排起明昭仪来?,她努力?想圆场:“宋嫔有孕,正是上天的福泽……”
“若不是明昭仪霸着皇上,说不准贵妃早早有孕了呢。”
秦才人冷不丁扔下这一句话,原本默不作声的太后顿时一拍桌子:“放肆,谁准你妄议皇上和贵妃的?”
秦才人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嘴太?快了,脸色一白跪了下来?:“嫔妾不是有意的。”
然而太?后还没说话,梅丽仪突然站了起来?,噗通一声跪到了正中央:“太?后娘娘,有一事嫔妾憋在心里很久了,今日一定要禀报,要不然,嫔妾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后宫各位娘娘,更对不起太?后娘娘的教诲。”
谁都没想到被禁足了两个月,眼看着就要销声匿迹的梅丽仪突然站了出来?,众人顿时神色各异看去。
贵妃手?指动了动,盯着梅丽仪的眼神渐渐深沉。
究竟什么事,能让这女人说出这种话,是关于谁的,关于明昭仪……还是她的?
太?后对梅丽仪没什么印象,就冲她这番话,也留不下什么好印象,后宫女子还能有什么事隐瞒,不就是关于争宠的,她不耐听这些,于是挥挥手?:“你有什么话,就同贵妃,同德妃,抑或皇上去说吧,来?人,把?她拉下去。”
梅丽仪没想到竟会碰个软钉子,立马急道?:“嫔妾要告发明昭仪欺上瞒下,她入宫前乃是教坊司罪奴,被灌过绝子药,根本不能孕育子嗣,她却因一己?私利隐瞒此事,攀附魅惑皇上,影响皇嗣降生,太?后娘娘您明鉴,绝不能留这种人在皇上身边!”
果然是关于争宠的。
保太?后的身份说来?很复杂,狩元帝生母乃先太?后,亦是她姐姐,后陈家因叛国罪杀尽男丁,姐姐亦被废,很快便郁郁而终。保太?后当时已嫁为人妇被饶了一命,但是后来?由于生不出儿子还是被休弃,直到后来?陈家一案出现蹊跷之处,先皇才发现还不满十岁的狩元帝被欺侮冷待,以照顾狩元帝的名义?将她接进宫来?。
保太?后与狩元帝感情深厚是没错,但是这并?不代表保太?后想管狩元帝的后宫,也不代表狩元帝想被太?后管,但如今被架在火炉上,保太?后叹息一声,冷着脸看向明昭仪:“这是怎么回?事?”
贵妃惊呼一声,用一种震惊不已的眼神看向葳蕤:“此事当真?”她的震惊不作假,但震惊背后,浓烈的喜意抑制不住升腾起。原来?这个明昭仪,竟隐瞒了如此大的事,若是被皇上知晓,她这辈子恐怕都要完了吧,也不知还有没有命活下来?。
葳蕤虽早知会有这一日,却没想到这么快,她上前在梅丽仪身旁跪下:“嫔妾……”
“皇上驾到——”
这一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去了,刚想和盘托出的葳蕤一顿,下一秒就听见?狩元帝从门外迈进的脚步声。
见?到殿内跪了好几个,狩元帝挑了挑眉:“母后这里倒是热闹,这是在做什么呢?”
保太?后起身迎他,脸色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皇帝你来?的正好,这里可?出了大事呢。”
“母后坐,朕来?听听,这是出了什么事。”
狩元帝一撩袍摆,大马金刀地坐下,见?保太?后指了指梅丽仪:“你,把?刚才那?些话再?说一遍。”
在皇上面前,梅丽仪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她紧攥着袖口,结结巴巴将葳蕤不孕之事又说了一遍,再?无方才的威风。
直至说完,她才长舒一口气,抬起头看向狩元帝:“皇上,您千万别被这个女人蒙骗了,她善于心机,满口谎言,她说的任何话皇上您都不能信啊!”
然而她说了半天,狩元帝却只轻飘飘来?了一句:“是吗?”
梅丽仪顿时歇了气。
葳蕤静静听着他们把?话说完,察觉到那?抹不容忽视的视线,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抬头:“皇上……”
“母后,”狩元帝却移开了视线,“既然梅丽仪说明昭仪饮过绝子汤,不能有孕,正好朕为您寻了一位专门调理身体的御医,就在门外等着,不如叫他进来?替明昭仪瞧瞧吧,若是此事是真的,”狩元帝这才缓缓看向葳蕤,一字一句道?,“朕决不轻饶。”
第48章 第四十八谋 峰回路转
“但若是梅丽仪信口?开河……”话锋一转, 狩元帝视线划过葳蕤,落到了她身旁的梅丽仪身上。
“嫔妾绝不敢欺骗皇上!”即便是胸有成竹,在狩元帝的注视下, 梅丽仪也不由慌乱起来,“若是嫔妾说谎,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好!”狩元帝抚掌, 郑重阳将在外等候的太医迎进了门。
这位太医看着有些年?纪了, 留着一撮白须,端的是一副仙风道骨模样,旁人见了都忍不住心生信任, 然?而葳蕤见了,却有些惊愕。
因为这位太医, 正是最近一直在给她诊平安脉的黎太医。
“昭仪娘娘, 请吧。”黎太医行礼后跪坐在一旁的蒲垫上,伸手示意, 仿佛完全不认识她。
葳蕤这下完全懵了,她忍不住看了皇帝一眼?, 他正巧也看过来, 眼?中是一派的平静。
葳蕤伸出手, 黎太医手指搭上跳动?的脉搏,闭上眼?开始诊断,霎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而来,殿内气?氛肃穆起来,宫人战战兢兢立在一旁, 大气?不敢出。
梅丽仪眼?中泛着亮光,定定地瞧着黎太医,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等到黎太医睁开眼?,张开嘴,她嘴角喜意就要遮掩不住时,却听?黎太医道:“回皇上,昭仪娘娘脉象稳健,如潺潺流水,流淌不息,并无梅丽仪所说的寒凉之症。”
“不可能!”这话如当头一棒,梅丽仪反应了许久,确定没听?错后,竟一下跳了起来,“你个庸医,什么脉象稳健,她怎么可能脉象稳健,皇上,你别听?他的,或许他是被葳蕤给收买了,他说的是假的!”
狩元帝神色一冷:“这是朕亲自寻来的人,你是说在朕眼?皮子底下,他被明昭仪收买?”
梅丽仪脸色煞白:“不是,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宫人仿佛蠢蠢欲动?,梅丽仪忽然?意识到,若是这黎太医执意要说葳蕤没有不孕之症,那她就要倒大霉了。
梅丽仪只觉得腿有些软,啪的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哀哀看向狩元帝:“皇上,嫔妾所说都是真的,这葳蕤以?前就是喝过绝子汤,我?爹,我?爹可以?作?证,皇上,您去叫我?爹进来,找到从前教坊司的人,他们都可以?作?证的!”
“够了!”狩元帝拧眉看向她,“从前还以?为你只是愚昧无知,如今看来,你才是那个恶毒心肠,心机颇深之人,太医已亲口?诊断,明昭仪并无寒凉之症,你却再三纠缠,信口?雌黄,死不悔改,看来那两个月禁足你根本没有好好反省,来人。”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皇上你信我?,我?没有说谎,我?爹亲口?说的,皇上求您,求您……”那两个月的禁足实在太漫长,太寂寞,如若再下旨,她与打入冷宫有何?区别,但有错的明明是葳蕤,为什么,为什么太医会诊断不出来?
“皇上,”贵妃捻着丝帕,突然?出声,“梅丽仪口?口?声声说明昭仪曾用过绝子药,听?着就让人害怕,那可是十分伤身的,嫔妾瞧着明妹妹身子骨确实不太康健的模样,要不让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过来看看,既能给明妹妹一个交代,又能让梅丽仪死心。”
梅丽仪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顿时疯狂点头,就在这时,一直跟在梅丽仪身后,没什么存在感的小信子突然?窜了出来,先磕了三个响头:“梅主子,您就别再说了,奴才知道您一直不喜明昭仪,所以?才想?出此法,可是若是再错下去,可就没办法回头了,您赶紧认错吧!”
梅丽仪忽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看过去:“你疯了,你在胡说什么,你疯了!”
小信子擦了擦眼?泪:“奴才实在不想?看您一错再错,您放过明昭仪,也放过您自己?…”
梅丽仪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见周身眼?神越发狐疑,连贵妃都不说话了,慌道:“他在说谎,他污蔑本宫,皇上您千万不能信她,哦对,从前还在养德阁时,她就和这个奴才从前关系非常要好,嫔妾被骗了,这一切都是明昭仪的计策,皇上明察啊!”
这下已经没人再信她的话了,而那太监悲痛欲绝:“丽仪主子您怎么能怀疑奴才,奴才对您从来忠心耿耿,您信誓旦旦明昭仪曾用下绝子汤,不正是因为这绝子汤就是您当初指使秋实替换掉明昭仪的汤药的吗,只不过明昭仪或许并没有用下,但秋实为了领功,却并没有向您禀报实情……”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梅丽仪瞪大眼?睛,几?乎失声:“你在说什么!”
小信子却向狩元帝五体投地:“皇上,奴才亲眼?见梅丽仪为了掩盖罪证,将秋实推入养德阁枯井,当时奴才身为养德阁宫人,不敢有违主子之念,可如今梅丽仪却反污蔑于奴才,奴才实在忍无可忍!”
一桩涉嫌欺瞒圣上并不算大的告发,最后竟涉及了人命官司,甚至意图谋害四品昭仪,所有人都惊呆了,瞧着眼?前的乱象,有爱听?八卦的都快要把指甲掐断了。
“皇上,慎刑司的人已到。”郑重阳在一旁躬身道。
狩元帝揉着额角起身:“先把梅丽仪和这个太监关押起来,去养德阁按着这个太监说的搜,若是此事为真……”
“皇上,皇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唔唔唔……”几位太监上前捂上梅丽仪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狩元帝看向德妃:“这事德妃去办吧,若是此事为真,蓄意谋害后宫妃嫔,死罪难免。”
殿内所有人顿时浑身一凛,神色各异起来,德妃领旨:“嫔妾遵旨。”
见殿内似乎没人说话了,狩元帝冲太后一笑:“叫不懂事的打搅了母后的心情,是朕的不是,贵妃德妃,你们陪母后多说说话,朕还有事,先回去了。”
今日可没人敢开口?留他,就连自诩同狩元帝亲近的贵妃都只小心翼翼行礼,不敢多话,默默用眼?神恭送。
然?而就在路过明昭仪身边时,被万众瞩目的狩元帝忽脚步一顿,微微侧过脸,淡淡道:“跪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宫妃们不可置信看着明昭仪就这么起了身,拎着裙角小跑着跟了上去,眼?看着就要撞上皇帝了,狩元帝却没躲,反而伸出手扶了扶。
别说那些个没见过皇帝几?面、只远观过的小主,就连伺候狩元帝多年?的几?位妃嫔,都从来没见过在众人面前皇上同谁有过这么亲密的举动?!
眼?看两道相携而去的身影渐行渐远,不少?人都忍不住将视线移向贵妃脸上,想?看看贵妃是否也是这般震惊。
然?而贵妃却只看着太后,似乎对方才的景象毫无察觉,没有看到一般,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
贵妃嘴角挂着笑,亲自伸手提过茶壶,往太后快要凉了的茶盏中倒入新茶:“姨母,既然?表哥让我?多陪你说说话,那我?可就要厚着脸皮留在您这了,您可不要嫌我?们烦呐。”
保太后拍拍她的手背:“怎么会呢,我?是最喜欢你们陪在身边说话了,嘉嘉,今天就留在姨母这用午膳吧,姨母让他们去做你最喜欢的佛跳墙。”
贵妃亲昵地挽起太后的手:“还是姨母最疼我?。”
贵妃太后亲亲热热,旁人都没法插进去,气?氛又开始冷凝下来,没了趣的几?位小主凑在一起,忍不住聊起闲话,有话中难掩酸涩的:“这明昭仪到底给皇上下了什么蛊,这满宫的粉黛,都叫皇上看不见了,咱们明明也不差多少?啊……”
金才人瞧着说话的秦才人,看看她的脸,觉得秦才人可能对自己?的了解还不够清晰。
“你们说,今日皇上来的是不是太巧了些,那小太监跳出来的时机也颇为蹊跷,这到底是梅丽仪翻车,还是明昭仪将计就计?”这是爱钻研的学者。
还有转变了道路的:“明昭仪今日穿的那身紫色衣衫可真好看,我?也有匹差不多的料子,要不就按着明昭仪那身裁吧,还得多要些粉膏,明昭仪也太白了,我?可不能被她比下去。”
金才人很?少?走出自己?住的宫殿,虽然?有些话她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只要坐在一块,大家七嘴八舌说着话,热火朝天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冒出滋滋的糖浆,这比待在承乾宫,每天无聊的数着天上鸦雀可好玩多了。
她知道或许旁人都不希望头上突然?冒出个皇后,可金才人却很?期待,如果?有皇后,那一定是端庄温柔、秉公讲理的吧,若是能三天两头和大家凑在一起说说话,那该多开心啊。
第49章 第四十九谋 卷宗
华清宫, 钧窑青瓷香炉中缓缓飘出几缕细烟,葳蕤坐于下首,垂头对着?黎太医搭在她手腕上的手发呆。
大概只过了几息, 黎太医收回素帕,捋了捋胡须向狩元帝禀报:“回皇上,昭仪娘娘喝了五帖汤药, 原本寒虚的身子已明显好转, 只要再继续调养,虽说恢复十成有些困难,但?七八成不在话下。”
葳蕤这才抬起头, 手指颤动了几下:“这几日我喝的汤药……”
黎太医道?:“正是清毒祛寒的上等药方。”
“我、我真的还?能好吗?”葳蕤怔怔地摸了摸腹部,这里从前经受过一阵剧痛, 她还?以为这辈子再无?缘子嗣, 这么多年,她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如今竟然有人说她还?能孕育子嗣,仿佛天方夜谭。
只是惊喜之下, 她又越发觉得混乱, 这药她已经喝了好几日, 然而她不孕的事昨日才递了信笺呈上去,况且今日黎太医的证词,分明就是在帮她扯谎。
她蓦地抬头看向皇上,皇上也在看她,心?里那个答案仿佛呼之欲出。
“黎太医, 你先下去吧。”狩元帝刚开口?,殿内的黎太医并几个宫人忙不迭都下去了,殿内一时?只剩下两人。
日头从窗纸中透进来, 洒下一片金光,葳蕤低垂着?头:“皇上您,早就知道?了?”
狩元帝冷道?:“若不是今日这桩事,你还?要瞒朕到什?么时?候?”
葳蕤连忙起了身就要跪下:“皇上,嫔妾不是有意隐瞒,只是……”
“还?嫌今日跪的不够多吗?”狩元帝一眼扫过去,止住了她的动作。
葳蕤顿住动作,却也不坐回去,微微屈膝:“嫔妾知道?自己撒的是弥天大谎,不敢奢求皇上宽恕,日思夜想,才敢将此事写于信笺,送到您桌前。”
“然后呢?”
葳蕤抬眼,看向华清宫内的一砖一瓦:“嫔妾昨日将信笺送到太极宫的时?候,就做好了离开华清宫的准备,皇上的宠爱就像是一场梦,无?论皇上如何看待,嫔妾会将它永藏于心?中。”
狩元帝呵了一声:“你做的倒是好打算,你就不怕朕一怒之下将你贬为庶人?”
葳蕤敛眉:“嫔妾当然有想过,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即便是皇上要嫔妾的性命,嫔妾也只能拱手交付,若是能贬为庶人,反倒是嫔妾之幸,嫔妾本来就是贱籍出身。”
狩元帝被噎了一下,但?看着?她屈膝孤零零站在殿内,又心?有不忍:“过来。”
她这才起身,松了一口?气,虽蹲的时?间不长?,但?腿脚还?是有些酸疼,她提步踱到狩元帝身边,却见他伸出手:“坐下吧。”
葳蕤一怔,将手放入他掌心?,就着?他的力?气坐下。
“朕不会将你贬为庶人,”他顿了顿,“更不会要你的性命。”
手中源源不断的暖意传递过来,葳蕤笑?了:“嫔妾知道?,若是皇上想要罚嫔妾,今日就不会在宁寿宫为嫔妾做这么多。”
她蜷曲了手指:“皇上对嫔妾的好,嫔妾都记在心?中,只是终究是犯下大错,嫔妾自知罪无?可?恕,还?望皇上惩罚,不然,嫔妾就真的要被皇上宠坏了。”
狩元帝终于也露出了一抹笑?:“你这还?叫宠坏了?”即便他已表明不再计较,她却依旧肯认错受罚,比起那些明明做了错事,却死不悔改的人,不知道?要好到哪里去。
他握紧了掌中包裹着?的手,沉吟道?:“既然如此,太后每初一十五便要念经颂佛,你便替她抄写经书?吧。”
巳时?的钟声敲响,他忽地道?:“朕其实从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朕封你为昭仪,又不是因为你能生,且饮下绝子汤非你所愿,又怎能怪到你头上?”说罢,他不等葳蕤反应,便清咳着?起了身,“好了,朕还?有事,先去忙了,晚些时?候再来,你好好抄写经书?,好好喝药,调养身子。”
葳蕤愕然,瞧着?狩元帝匆匆离去的背影,蓦地笑?了出来。
自那日明昭仪被皇上带走后,一连数日,都是明昭仪侍寝,宫里传出不少流言蜚语,说是从前宫里头再有新?人,也越不过贵妃去,可?如今明昭仪一来,贵妃都要让步,明里暗里都说,贵妃如今已经不得宠了。
弦月本还?想瞒,却没想到还?是有人碎嘴叫贵妃听?见了,她让人拖下去打板子,担忧地看向贵妃:“娘娘,这都是下面人胡说的,您是贵妃,明昭仪算个什?么东西。”
贵妃却怔怔:“你说,皇上有多久没来钟粹宫了?”
“不过十来天罢了。”
“十来天,”贵妃自嘲笑?了声,“从前即便十来天不来钟粹宫,他也不会去旁人那,可?如今却天天宿在华清宫,哪还记得起我。”
弦月正不知该如何安慰时?,却见贵妃深吸一口?气:“去叫人煮一份四神汤,给本宫更衣,本宫要亲自去趟太极宫。”
弦月瞳孔地震:“娘娘……”
皇上向来不喜后妃有事没事去太极宫,而从前的贵妃更是不需要亲自送汤邀宠。
贵妃却浅浅一笑?:“本宫有正事,还?不快去。”
“是。”
待汤煮好已是一个时?辰之后,贵妃穿着?一袭浅金色流苏垂绦宫服,头戴金凤步摇,一步三摇往太极宫走去。
郑重?阳看见贵妃的时?候,虽觉得惊讶,但?细细想来,也是意料之中。
既然贵妃亲自前来,那必是不能同那些宫女来一般随意差遣到一旁,郑重?阳亲自将贵妃领到御书?房外,躬身道?:“贵妃娘娘稍等片刻,皇上这会还?在和大臣们谈论国务,奴才去请示皇上。”
贵妃点点头,看着?郑重?阳进去,没过多久又出来了:“娘娘,您随奴才来。”
御书?房除了一个正书?房,平日里同大臣谈论政事,批阅奏折,还?有一个后房放了一张软榻,是供皇上平日里稍歇的,但?如今皇上一有空就往华清宫去,这间后房已经很少用了,上一次还?是在十多日之前。
郑重?阳笑?呵呵道?:“贵妃娘娘,请您稍坐片刻,待皇上谈完正事,立马就来。”
贵妃点点头,扶着?弦月的手坐下,很快就有宫女来上茶,贵妃瞧了一眼那个宫女,与她想象中并不相同,奉茶宫女穿着?一身浅色宫女服,衣服上并没有太多纹饰,很是朴素,那宫女更是生得普通,勉强算清秀。
明昭仪也是穿着?这样的衣衫勾引了皇上吗?
贵妃浅用了一口?茶:“茶不错。”
“谢贵妃夸奖。”那宫女羞涩地低下头。
这间后房并不大,光是软榻就占了一半,但?榻前竟然还?放了一张小书?桌,桌上摆着?一套简单的笔墨纸砚,贵妃随手看了看,看得出来并不常用,都是簇新?的模样,亦或者这里的文房四宝常常更换。
除了桌上摆着?的笔墨纸砚,小桌子下还?有一个抽屉,贵妃猜测里面会放些什?么,会是奏折吗,正想着?一旁的小宫女收茶盘间突然一踉跄,把小桌子撞得一歪,那抽屉便应声落地,里头的纸张书?籍跟着?散落一地。
弦月眉头一皱开口?训斥那奉茶宫女,那宫女被训得落了两滴泪,迟缓了一下才开始捡东西。
弦月骂了两句,顺手捡起掉落在她脚边的一本卷宗,忽一顿,上前抢过宫女怀里的几张纸:“行?了,这点事都做不好,这里不用你待着?,赶紧走吧,平白?碍了贵妃的眼。”
那宫女哭得更厉害了,拿起茶盘擦着?泪走了,弦月一把将门关上,紧张地回过头:“娘娘,奴婢在这本卷宗上似乎看到了明昭仪的名讳。”
“什?么?”
贵妃一把抽出那卷宗,从头开始看,弦月守在门口?,轻声道?:“明昭仪封位的第一日,她的名字便传遍了宫里,虽然后来不让人提了,但?是这两个字,奴婢死都记得,葳蕤,是您曾经教奴婢写过的。”
卷宗前面是关于一个名叫柳止期的官员生平,后又出现了一个林州,林贵妃不明所以,直到连翻几页,果然看到弦月所说的两个字——葳蕤。
葳蕤的生平她也命人查过,只是绝没有眼前这个仔细,怪不得前面满篇都是柳止期,原来她原姓柳,还?是官家之女。她一目十行?往下看着?,直到看到一行?字,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她扶着?桌子,闭了闭眼。
“娘娘!”弦月惊叫。
“别过来,盯着?外面。”贵妃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去,心?几乎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原来明昭仪不孕竟是真的,梅丽仪竟然真的没有说谎,那个关键时?候出现的黎太医,竟是、竟是真的受了皇上指使。
那日自养德阁枯井里搜出来秋实的尸体后,梅丽仪很快便被喂了毒药,以庶人身份葬在了不知何处山野,而那个太监、那个太监似乎还?被关在了牢里!
她眼睛霎时?亮了亮,可?又彻底暗了下来。
即便是还?在又怎么样,说谎的人是皇上,皇上要保明昭仪,谁能忤逆他的想法,最让贵妃感到心?寒的是,明昭仪竟真的不孕。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小腹。
那年陈家被抄家流放,她跟随父母一路受了多年苦,早早便伤了身子,即便后来瞧过多个太医,但?都说很难再有孕,就因为这件事,她的一生都被毁了,陈家已无?男丁,为了保住现在的荣华,她执意进宫嫁给表哥,可?这么多年,表哥却一直没有没有真正宠幸她,她本以为是因为自己的身子无?法受孕,可?如今看来,如今看来……
为什?么明昭仪就不一样?凭什?么?
“娘娘,有人来了!”弦月在门口?紧张道?。
贵妃连忙记下前面的几个人名,赶在门被推开之前将卷宗放回抽屉,待狩元帝进来,她端着?笑?起身:“表哥……”
第50章 第五十谋 慎刑司
狩元帝迈进门槛, 一眼就看到桌上的汤,额角跳了跳,沉吟道:“这些日子江南频发水灾, 朕忙的焦头烂额,恐怕近几日都没有闲工夫。”
贵妃嘴角僵了僵,昨日他还?是在华清宫歇的, 到了今日就成了没有闲工夫。她勉力压下那股子不舒服的情绪, 面上转瞬就露出歉意:“原是如此,看来今日是嫔妾来的不凑巧,打搅了皇上。”
狩元帝一摆手, 寻了个位置坐下:“你来,朕也能歇口?气, 是给朕做了汤吗?”
贵妃一使眼色, 旁边的弦月立马呈上炖煮了一个时?辰的汤:“这是娘娘特意为皇上熬的四神汤,取茯苓、怀山、莲子、芡实四种药材熬制而成, 有化湿补虚清热镇水之效,正?适合皇上在繁忙之际补补身子。”
这汤听着确实补气, 但?狩元帝接过, 刚凑到鼻前, 还?未入口?便闻见了一股子药味。
他顿了顿,嘴唇只稍稍碰到碗壁便放了下来:“贵妃有心了。”
见他连喝汤都如此敷衍,在看不见的地方,贵妃的脸色沉了下来,待狩元帝抬头, 又是一派春风拂面:“不瞒表哥,今日前来,柔嘉还?有一事相求。”
狩元帝疑惑看去:“哦?”
贵妃施施然坐下, 带着香气的手帕抹了抹眼角:“柔嘉入宫已有四年,从?前有表哥同姨母相伴,日子也算悠惬,可如今姨母越发沉迷佛道,三日里总有两日在闭门,而表哥……”
她欲言又止地望过去,狩元帝垂着眼,看不清神色,她便继续:“表哥政事繁忙,柔嘉也不敢多有打扰,如今只觉得时?光悠久,越发无趣起来。”
说?着,她眼眶竟红了,泪盈于睫:“柔嘉从?未如此恨过自己,身子如此不争气,只是受了些苦便无法为表哥诞下子嗣,柔嘉日思夜想,见德妃与大公主,常贵嫔与二公主如此融洽,便也想有个孩子。”
狩元帝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宋嫔也是个如她一般看着经受不住什么风雨的样子,若是就这般将她怀胎十月的孩子交给贵妃,恐宋嫔无法承受,狩元帝有些迟疑。
但?叫贵妃亲自抚养一个孩子,又是他从?前便许下的诺言。从?前年轻气盛,以?为子嗣嘛,总会和先?帝一般源源不断,不曾想到了这个年纪膝下才两位皇女,确实有些少?了。
狩元帝心忽然一动,那时?黎太医亲口?承诺能在一月之内就让葳蕤的身子恢复七八成,如今已过半月,说?不准再有一两个月,葳蕤就能怀上他们的孩子,那一定会是整个越朝最?漂亮,最?可爱的孩子。
初听葳蕤不能有孕的消息时?,他并没有当回事,但?如今却觉得,幸好赐下太医,事情还?有转机,若是同葳蕤不能孕育子嗣,那该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
“表哥……”贵妃泫然欲泣,她眼睁睁看着皇上听着听着竟开始神游,一口?牙都要咬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