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却非杉木树所有。
她捏起叶子,问舒展筋骨的老太太:“阿姨,您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节气了?”
“嚯,你们小年轻也讲究节气?”老人家慢慢扭腰,“应该到了立春吧,我都看见有人在栽树了。”
立春呐。
那还真是个好日子。
她转着手中的嫩绿叶子,垂眸浅笑。
云曜阳从窗扇看见她的笑容,脚步停住,心里莫名浮出一丝酸涩。
他总觉得,妹妹似乎整个人都变薄了,像是失去了身体很重要的一部分,如同窗外见春的枝头霜,会一点点把自己摊开、消散。
云心月也从窗扇看见他身影。
她嘴唇一弯,笑容取代仿佛透过叶子看什么的虚无眼神:“哥,我想看书,你等会儿帮我去图书馆借几本回来可以吗?”
云曜阳将开水放在床头,先给她倒一杯晾凉,再打开省图书馆的小程序,让她选书。
她选好确定,将手机还给她哥。
云曜阳看了一眼,全是有关苗疆风俗人情、古代科技和农业发展之类的书,甚至还有一本宇宙空间学的专业书。
她什么时候对这些感兴趣了?
“对了,我的手机呢?”
云曜阳找出来,递给她:“少玩,多休息。”
“知道了。”云心月小声嘀咕,“啰嗦。”
这一声嘀咕,总算让他有了几分真切感,不再觉得自己妹妹像忽然之间又成长了一大茬。
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十几年前。
小时候,爸妈带他到省会打拼,把妹妹留在乡下读书,直到妹妹高考考上省会top1的大学,他们的事业也有了起色,才将人接到身边一起生活。
十几年间,他们一年才见两次,印象中喜欢黏人的小糖豆还是一样爱笑,可却给人一种疏离有礼,对一切都无所谓、不留恋的错觉。
甚至,连他给她买一杯热奶茶,她还要恰到好处地说一句:“谢谢哥。”
“哥?”云心月抬起手机,在他面前挥了挥,“嫂子说她到停车场了,好像买了很多东西,你去接一下。”
云曜阳离开后不久,手机“嗡”地震动。
她打开,点击绿色APP,备注“赵先生”的对话框弹出,发来一句这样的话——
“小月,我今天临时有点儿事情,就不过去了,你好好休息。”
云心月一下没能想起,这“赵先生”到底是哪位。
她只想到,要是阿舟知道她看见“赵”字就想起赵昭明,恐怕得喝一壶醋才够他身上的酸气重。
等滑动聊天框,她才想起来,这是叔伯公爷们交口称赞的、事业有成、不吃烟不赌博又顾家的绝世好男人。
某一次生日宴,两人恰好一桌吃饭,这人见过她一次,就说喜欢得不行,辗转拿到她微信,追了她一年。
亲戚们被他的真情感动,一直劝她赶紧嫁了,不要错过。
她确诊晚期,生命进入倒计时,这人还一直各种找借口来探望她,亲戚们更是感动坏了。
要是以前,她可能也就笑笑,当自己没看见,但今日不知道为什么,心头火“噌”一下就起来了。
她按住语音键:“怎么,知道今天是我哥在,怕你的咸猪手要被剁掉,不敢来吗?
“不过赵先生也不用怕我哥,我会帮你架好摄像头,录好证据,看看到底是他无缘无故抓人,还是有人犯了罪。”
门口传来什么撞击门框的声音。
她抬头一看,是脸色铁青的云曜阳:“你说的赵先生,是四公介绍你认识那个吗?他一直骚扰你,你怎么不跟我们说!”
“哥,我自己会处理的。”云心月放下手机,情绪又平静下来,“他戏好,所有人都夸他,不拿确切证据,谁会相信我?
“你和爸都在事业上升期,职业敏感,更应该谨言慎行,不是吗?”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这么跟她说。
爸妈在外打拼不容易,要懂事,要体谅,不能给他们添麻烦。
她早就习惯了所有事情都自己解决。
云曜阳转身。
“站住,不许冲动行事!”
云曜阳脚步一顿,连窗边耍太极的老太太都停下,惊讶看着这个平日里脾气好到离谱的小姑娘。
云心月自己都愣了一下。
当了一段日子的公主,还真是险些习惯发号施令,或许,她连说话的语调、惯用词都改了,只是自己意识不到。
“哥,我已经从他嘴里套了一些话,知道他在哪些会所有不法交易,你们可以按图索骥。”她拿起手机,截图发过去,做好备注。
云曜阳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再看她的眼神更复杂,沉默了许久才说话:“小月,我们是不是太忽视你了?”
“没有。”云心月说,“你们都对我很好。”
只是,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好,也过了她最需要亲情的时机。
他们之间的气氛一时寂静,直到她嫂子提着热粥,一脸笑容进来:“小月,饿了吧?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病房的光越过老人家头顶,在室内铺开。
气温骤然回暖。
温热糯软的粥落在胃里,像一只炽热的手,将皱巴拧紧的筋脉揉开。
云心月喝完粥,又跟他们说了几句话,便熬不住躺下,昏睡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南陵还没到立春。
大祭山的祭坛上,楼泊舟抱着与她少女时代一模一样的躯体,沐着雨夹雪,一步步往台阶下走。
雪花堆积在他头顶,沾上长睫发梢,一片苍白。
他的神色平静得可怕,犹如凝固的潭水,不见半点儿波动,只有一只眼睛淌出红色的泪,泪痕像刀疤干涸在他的脸上。
漆静天地,只剩风雪回响。
他将尸体带回圣子殿,握着尸体的手掌,蹲在床头边上,一言不发过了三日三夜。
所有想要靠近她尸体的人,都被他赶走,苟无伤也不例外。
云心月听到小狗在门外打转低叫。
她无法触摸他,便蹲在他旁边,用眼神描摹他。
楼策安送来饭菜,他会捧到床前,靠着床榻慢慢咀嚼吞咽。
没有触觉,又心不在焉,饭菜嚼得稀烂他也不知道,锋利牙齿将舌侧都咬破了,淌出血。
云心月落在他眼前,忘记了他看不见自己,着急喊他:“阿舟,别咬了。”
血腥散开,他才闻到血腥,望一眼镜子。
乍然看见脸上突兀血痕,他险些将手上饭菜掀翻,着急忙慌捂住,忽地又像想起什么,缓缓放下手掌,自嘲般笑了一声。
近晚,楼策安送来温水,他先给床上的尸体擦拭干净,才打理自己,一点点擦走脸上血痕。
后来,大家想要为她举办一个盛大的葬礼,让她入土为安,也因无法将她送入棺材而一拖再拖。
直到——
尸体开始散发出臭味。
楼策安劝他:“长兄,让公主安歇罢。你这样,她会很担心的。”
“担心?”楼泊舟将擦拭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闻着那股越来越淡的山茶香,喃喃道,“她要是担心我的话,是不是就不舍得离开了。”
楼策安失语。
公主留下的信,看来得尽快破解才是。
尸臭初时只是淡淡,后来越发浓郁,宫墙都遮挡不住,差点儿顺风扬到朝堂。
楼策安没办法,只能给他下药,让他昏睡过去。
云心月不想离开楼泊舟,但是与她磁场牵连的似乎是那具系统用她DNA重组的躯体。
她不得不全程参与自己的葬礼。
坐在坟头时,她还在想,不知梦境什么时候结束,梦境结束之前,她又能不能再见阿舟一面。
下一刻,少年已跌撞找来,失魂般扑倒在墓碑前。
“阿舟。”她飘下坟头,落在墓碑上,伸出的手与他抚摸墓碑的手对穿。
一滴坠在枝头的水,打在他手背上。
修长的手指骤然收紧,绷出一片起伏的挠骨与青筋。
楼泊舟像是清醒过来般,断裂基石,将墓碑拔了,放在一旁。
他跪在湿润泥泞的新土上,用手刨走覆盖棺木的沙石泥土。
楼策安追来时,他在用一双满是血污的手掰棺木盖子,掰得棺木“吱吱呀呀”。
云心月伸手圈过他的腰,虚虚抱上他。
“长兄!”楼策安拉住他肩膀往后拖,在细雨中嘶喊,“公主已经死了!”
“她没有死!”楼泊舟将他撞开,怒目回视,渐渐又弱下,像是告诉自己一样,喃喃重复多遍,“她说过,她会回来的。”
楼策安闭了闭眼,转身离开。
楼泊舟踉跄跌回棺盖上,身体从云心月伸出的手臂上穿过。
他扣紧棺木,一次次用力。
有风自林间起,叉叉响。
灰霾被枝叶搅乱,随风散满天际,午后暗沉似夜幕初升。
不久,楼策安回来。
楼泊舟看他:“你回来作甚?”
“长兄不是想带公主出来吗?”他提起手中起棺的工具,“我帮你。”
楼泊舟要了工具,但是没让楼策安动手,反而将他穴道点了。
吱呀——
棺盖被掀开,斜靠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楼泊舟脱下沾满泥土的外衣和中衣,将自己的手擦了一遍又一遍,才翻进棺木里。
他躺倒在棺木里,抓过已经腐败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在云心月自己也嫌弃的糜烂腕侧,轻轻落下一吻。
他说——
“我从前骗了你。”
“一个人的日子,其实很孤单的。”
“阿月,你疼疼我罢。”
“快些回来。”
“好不好?”
云曜阳觉得妹妹醒来之后, 又有了些变化。
要说之前是变得更稳重与淡然,那现在则是在稳重与淡然背后,隐藏了一丝压抑的急迫。
他不知道她在急迫什么。
云心月也没对任何人说关于楼泊舟的事情, 只是每日都在病床上翻阅书籍,看四维空间、相对论、量子力学……甚至连中科院在线上发布过的相关专业篇章,也都被她保存下来,一次次翻阅理解。
医生见了都得叹一声, 让她好好养病,不要多想。
云心月只说“谢谢”、“我会注意休息的”之类的话,并不解释自己的动机。
或许, 医生认为她已经被病魔折腾疯了, 开始不相信医学,将希望寄托在回溯过去,再来一次的渺茫希望上。
但是——
大量读完相关著作后, 云心月也不得不承认, 时空穿梭在这个年代的作品不少,但是显然还不存在科学穿越的办法。
也不知道, 系统是诞生在未来的什么契机之下, 并且还回到过去,成为维系一个时空的“小神灵”。
莫非,未来真的研究出一套成熟的穿越系统,但是人却无法回到真正的过去,只能开辟另一条平行时空。
为了防止滥用, 对开辟而未成型的时空造成紊乱,便创造了一套东西, 让不考虑情感,只执行指令的系统进行每个开辟平行时空的**?
如此, 也就能解释“穿越”与“历史不可改变”为何能同时存在了。
这么说的话,她能穿越回到古代的充分必要条件,就是她与阿舟不在一根时空主线上,他们的历史没有交叠。
难怪是架空呢。
想到这里,云心月失笑。
真是研究疯了,她得出这些结论又有什么用处……
她将手上打印出来的资料放在旁边,捏了捏山根,又拿过一本有关苗疆习俗的书籍观看。
只是,平行时空的苗疆,与她在书籍上看的苗疆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在这个世界,苗疆以女子为主,没有什么圣子的存在,只有圣女;也不存在什么圣子的崇拜,遍地神庙的迹象,甚至是轻功点穴之类的功夫。
不过,他们的婚礼里的确有拦竹竿、跳竹筐、唱山歌一系列习俗,特色美食里还有他们阿舟最喜欢的酸鱼汤。
她手指轻轻划过书上的图案。
也不知道,阿舟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她不在,他尝不到世界的味道,也摸不到世界的一切,只有一双眼、一双耳和一只鼻子感受世界。
整个人就像跟世界割裂又“藕断丝连”地存在一样。
他一定很不好受。
她这么想。
希望楼* 策安能够尽快破解她留下的信件,跟系统博弈,换来让她穿回去的机会。
如果他将数字破解成文字,还是无法理解其中真意,那就得想办法让阿舟理智起来。
阿舟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云心月将书本合上,闭上眼睛小憩。
一个月过去,体内的癌细胞扩散一如既往稳定,她觉得用算法都能算出她还能活多久。
可不管是医生还是家里人,都只会跟她说,挺好的,放轻松,没有加剧恶化。
癌细胞扩散速度跟标准公式演化似的,可不是没有加剧么。
她迷迷糊糊想着,又做了一个梦。
这次的梦很黑,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是偶尔会见一点银白闪过。
她顺着那点迥异的色泽飘去。
近了便可以看清楚,银白不过是一枚月牙银饰,它的光滑过一双比黑暗更漆静的眼。
那双眼一动不动,凝望着吊挂的银饰,仿佛已经是化石。
她一下认出来,这是阿舟的眸子。
云心月不知他怎么了,只能担心看着他,看了一整夜。
曙色初露时,有光入内,照亮室内。
她看清楚四周一切。
这是一个简陋的山洞,除了一口眼熟的棺木斜靠角落,便什么也没有。
楼泊舟怀里搂着她腐坏的尸体,抓住她已经有黏稠水液的手腕,眼也不眨地盯着上面的月牙银饰。
哪怕四周铺满防腐的香料药草,尸体的肉也已经腐坏,唯有银饰还干干净净。
握着尸体的袖子滑落,露出的腕骨上一片密密麻麻的红,大概是感染上尸毒。
这一幕,本该何其可怕。
云心月却怕不起来,只觉得眼热心酸。
明知碰不到,她仍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脸。
彼时,天光自云层跳跃,穿透枝丫,山洞骤然明亮。
楼泊舟像是被光刺了眼睛,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他将尸体的手放在胸口,抬手触摸天光,嘴唇蠕动:“阿月……”
他没发出声音,但是她看懂了。
透明的手截断本来的轨迹,往下挪动,假装与他贴上般张开,轻轻颤动着,慢慢对准。
指腹对指节,掌心贴掌心。
少年沉寂的眼神动了动,聚焦在她脸上。
那一刻,她听到他呼吸急促起来,心脏似乎也打破平静,砰砰乱跳。
她甚至错以为,他看见了自己。
两人眼眸在虚空对上,打破时空的阻隔、肉眼的局限,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
共鸣令云心月眼中热泪滑落。
“滴答——”
有水液坠落。
“护士,麻烦换一下吊瓶。”
云心月迷蒙睁开眼,看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还有换药的小姐姐。
小姐姐看她满眼是泪,温柔问她:“怎么突然醒了?哪里疼吗?”
云心月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梦境太真切,醒来心里还有些空茫,缺了一块似的漏风,有些冬日铁器贴上皮肤的刺痛寒凉。
“擦擦。”云曜阳扯了两张纸巾递给她,“是做噩梦了吗?”
云心月闻着窗外清风送来的杉木香,眉眼弯了弯:“不是。”
她得偿所愿见了思念的人。
算不上噩梦。
梦醒来后,她跟家里人说,想要办出院手续,去苗寨旅游一趟。
爸妈和哥哥第一反应都是反对,只有嫂嫂沉默了很久,问她是不是认真的,想好了没有。
云心月说想好了。
她嫂嫂摸摸她的头发,轻轻抱着她说:“那我帮你说动你哥和咱妈。”
云心月愣了一下,伸手回抱她:“好,谢谢嫂子。”
两方拉扯一个星期,云心月已经拜托朋友帮忙将车子改装,东西也准备好。
爸妈和哥哥妥协时,她已经换好衣物,涂上鲜亮的口红提了提气色,拿着出院手续提上包了。
云曜阳黯然:“你早就决定好了。”
这句话没有疑问。
“嗯。”
云心月点头,微笑着冲他们摆了摆手,跳进室外天光里,背影都透着自由明媚的气息。
没有半分病重的样子。
恍惚间,他们都以为她是痊愈出院,而非放弃治疗。
朋友不放心她,想要请假跟她一起去苗寨。
“怎么?”云心月坐上驾驶座,将手机外放,搁在旁边,“怕我被苗疆小少年蛊惑,囚。禁起来强。制。爱?”
朋友沉默了一阵,故作轻松般开玩笑:“……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
云心月被她逗笑了:“行了,属于我的苗疆少年,说不定不在苗寨里。”
他在另一个时空,等着她。
“那在哪里?”朋友听她语气轻松,松了一口气,“总不能还在娘胎里吧?”
云心月似真似假道:“说不定,是穿越时空之苗疆少年爱上我呢?”
跟朋友闲扯几句,她已经把车开出车库,跟着导航走。
她身体不行,需要休息,走走停停,第五日才到苗寨的山脚下。
旅游淡季,苗寨没什么人。
她找民宿租了一个月房,先将自己安顿好,休息够了才扛上画板相机,找了个风景不错的地方,停下画画。
有背着书包的年轻大学生路过,在背后感叹:“哇——好好看的人物,姐姐,这是你的OC吗?”
“不是。”云心月轻轻摇头,转眸看她们年轻活泼又略带腼腆的脸庞,弯眸一笑,“这是我的爱人。谢谢你们对他美貌的肯定。”
这么年轻的姐姐,怎么会用这么古老的称呼。
大学生愣了一下,脱口而出的却是——
“你们好像欸。”
这下,愣神的成了云心月。
“是吗?”她掏出手机,打开相机,递给对方,“你能帮我拍张照片看看吗?”
大学生接过,一边拍一边尖叫:“哇——姐姐你好美,好有古韵!”
她咔咔拍了好几张供挑选。
云心月接回手机,低头看着照片里的自己,放大对比,不管是眸中的光,还是眼眉唇角翘起来的弧度,果然都和旁边画作里的他一模一样。
没有假温柔,也没有不在意。
她眼眸微微一动:“能麻烦你们等几分钟,再给我拍几张照片吗?我可以付费,不白耽搁你们的时间。”
热心大学生群体当即表示不用。
云心月拿起画笔,对着手机里的自己,在楼泊舟眼里添了几笔。
清澈大学生看得嗷嗷叫:“太绝了太绝了!照片出来肯定美死了!”
一群人甚至还分工合作,将指导姿势、打光、场务的事情全包了。
用一台手机拍出大片的感觉。
——情绪价值还拉满。
为了感谢她们,云心月请她们去吃了顿饭。
饮料足饭也饱之后,有位女生略有些羞涩地表示:“我下个月就要出国留学了,很久不能回国,能不能留姐姐那张看不到脸的背影照?”
云心月回看照片,指尖悬停在她说的那张背影照片上。
照片里,她背对摄像头迎风站立,眺望远山,而画板侧着,阿舟的眼眸紧紧追随她。
下一张,她回眸一看,画板与现实的人便对上眼。
就像在梦境里那样。
手指继续滑动,下一张便是眼部特写。
她们的技术也不知道哪里练出来的,将她眼里的楼泊舟拍得很清楚,连眼珠子都成了艺术品,而他漆黑眸子里,光圈勾勒的人影仔细辨别也可以看出来。
“好啊。”云心月加了她微信,将照片发给她。
女生捧着手机吱哇乱叫,不复羞涩:“谢谢姐姐!”她捧着脸一脸羡慕,“你一定很爱你老公吧。”
“是呀。”云心月伸手,指尖泛起落日和暖的光,落在画板的楼泊舟脸上,“我很爱他,就像他爱我一样,不可或缺,无可取代。”
大学生们心满意足,带着糖从农家乐离开。
她将画板收起,回民宿休息。
在苗寨半个月时间,她已经在寨子里混了个脸熟,当地人看见她都会塞一把自家青菜。
提着青菜回到院子,云心月先把快递拆了,将打印出来的照片装相框里,放置在桌面上。
照片打印了很多,大都装相册,只有背影照和眼睛特写照装相框。
两张照片被她排在一起,放在花瓶下。
她的大拇指在照片上扫过,先去做饭吃过,又好好洗了个澡,早早躺在床上。
这一晚,梦境来袭。
她落在战场上,血色铜花遍地开,日暖天却寒,风吹铁锈重。
云心月感觉自己的魂体都凉了。
南陵几近灭国的大战,还是没能避免吗……
仔细一看,她却发现战场不在南陵的山野林地里,而是更为开阔的高原,打的也不是步兵战,而是骑兵突袭战。
她拔高视野看,不见战火遍地,才又降落巍峨宫殿,寻找楼泊舟。
她正奇怪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见阿鲁那居然用草席裹了一具白骨,用来威胁高坐马上的主将。
“将阿宁给我,我就把公主的骸骨还给你。”
沙曦气得发抖,在诸将隔壁挽了个枪花,直指阿鲁那满是血污的脸庞:“高阳四王子,你会下地狱的。”
“哈哈哈哈——”阿鲁那眼神癫狂,仰天长笑,“你觉得我在意吗?”
他当初不要王位,后又不择手段登上王位,挑起南陵内乱,可都是为了让阿宁顺利“成神”,永远留在他身边。
“而且——”他看向被甲衣和恶鬼面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主将位,“南陵圣子掘了你们西随神女的墓,他难道就不要下地狱吗!”
是阿舟。
云心月落地,想要飘向他,却好像被什么扯住一样,倒回尸体附近。
她好像只能无限上下,却有方圆的拘禁。
“怎么。”阿鲁那看向楼泊舟,“几年不见,是被公主身上的尸毒毁了脸,连露面的勇气都没有了,还要自欺欺人戴上假面么。”
她不是才回到现代两个月左右,怎么会有几年。
还有——
云心月直勾勾盯着那张面具。
阿舟为什么要戴假面,他不是在意别人眼光的人,难道脸上沾惹的尸毒很厉害吗?
几年过去,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握着缰绳的手松开,缓缓放到自己面具旁边的搭扣上,用力一按——
恶面被他绑着粘满血的布条揭开。
少年面容露出来的瞬间,云心月浑身发寒,似有寒冰泡脚,钻入脚底,一路往上攀爬,冻结了她的血液,在脖颈上结出一片片薄冰。
头皮也被战栗揪紧得厉害,一阵阵发麻。
“阿舟……”
凌乱的银发被假面勾下,细细一条条银线,将他半张脸遮掩。
楼泊舟缓缓垂下漆黑沉静的眼眸,盯着他的手腕。
阿鲁那嗤笑:“原来只是白了头,还以为毁了脸呢。”他收紧握着尸骨的手,“把阿宁给我,否则,我便捏碎她的骨头!”
他文雅的脸庞,已近扭曲。
真丑啊。
楼泊舟想。
原来过分急迫的人,会是这般模样。
沙曦怒喝:“阿鲁那!你敢!”
阿鲁那完全不理会沙曦,只盯着一脸平静的楼泊舟:“如何,换还是不换。”
他扯了一下尸骨,扯得腕骨上的月牙银饰晃荡不休。
楼泊舟眼神不动,冷静得令人心寒:“换。”
阿鲁那得逞般笑了。
恶劣得让云心月想给他个大嘴巴子。
但她做不到。
这场梦持续了很久,好似过了快半个月,她无聊得把高阳宫殿守着他的卫士兵器上多少根纹路都烂熟于心。
不过,困境在几日后得到解决。
南陵那边要求给她进贡牲畜和瓜果之外,还要每日换一本书祭拜,否则便踏破他们的国都曙城。
守卫将士还私下嘀咕:“这南陵人莫不是拜神拜疯了。”
他们高阳信奉真神,也没这么疯的。
云心月都快感激死想出这个好主意的人才了,游荡一会儿,等风起了便要飘过去看翻开的书页。
一个月后,阿鲁那已经不耐烦,甚至为了逼迫楼泊舟就范,将她的肋骨拆了一根,放进锦盒交给他。
昨日还平静坐在谈判桌与他饮酒的少年,这下可疯了,连夜杀进宫城,掐住阿鲁那的脖子,摁在墙上摩擦。
云心月有幸目睹这一幕,正想这回是不是能够待在阿舟身边,好好看看他了,意识却慢慢模糊……
她睁开眼睛,看着头顶上的竹架,叹息一声。
就差一点儿了。
但她也没可惜多久,系统在天气开始温热的某一夜,忽然出现在院子里。
“宿主,他真的彻底疯了,你快回去看看吧!”干瘪瘪的半透明球体一副疲惫不堪,已经被榨干的样子,“我替你绑定攻略楼泊舟还不行吗!!”
云心月八风不动:“我也没几天命了,你这时候来找我,是求帮忙,还是威胁?”
“帮忙!”系统似乎被折磨得不轻,“我向主系统给你申请最好的酬劳。”
云心月没有得寸进尺,答应了。
这一次,进入时空的是她自己本来的身体,没有再捏一具。
落地之后,云心月一眼瞧见镶嵌在偌大山体中的……巨型棺材。
敞开的方形口子高大,却完全照不亮内里,只能瞧见一片幽深的漆黑。
光是看着,便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系统:“你看你看,谁会把住的地方设计成这样啊!”
特别是在南陵这样的国度,这不是诅咒自己么。
她心里一紧,抬脚走进山洞内。
山洞黯淡无光,也没有壁火在一侧照明,只能摸着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