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开你个屁战!”
太阳暴晒,李三只觉得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一样,他迷迷糊糊地掀开眼皮,一巴掌挥开了抱着他假哭的豹子精。
丫的,就知道这不是个好东西。
一个在你计划里, 死了才能发挥最大作用的人,突然活了,你会怎么办。
豹子妖答曰:那就让他再死一次。
高高卷起的豹尾毫无预兆打向李三, 李三下意识地一个翻滚,豹尾从他身侧卷过,噼里啪啦地声响,青灰色的山石被劈碎成粉末。
李三摸着头上跌起的大包:“你要造反?”
豹子妖奸诈地笑:“造反?错了大王, 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也许是骤死一场,激发了某些天赋,李三发现自己居然能控制周围蓬草的收缩。
他一边与豹妖说话, 一边默不作声地用草将自己送到安全的位置。
生死关头, 李三倒是急智了一次。
也看清了诸多疑点。
“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对吧?”
李三语不惊人死不休:“你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让我死在秘境里,这样你就能顺理成章地讨伐人族,以两任妖王接二连三死于人族之手为口号, 激起妖族血性。”
“所以我说放了那些人修回去, 你也听我的...不,那些人修...是不是被你给杀了——”
这个矮个子青年说到这里, 声音徒然变得尖锐, 就像扼住脖子的孤鸟。
“不然呢?”豹子妖松开了钳制李三的毛爪,脸上胡须得意地一翘一翘:“你见过哪家妖怪抓了人还要好吃好喝供几日再送回去的?”
李三大脑壳空了。
破空而来的妖尾一荡,他身边空无一妖,正千钧一发的时候,万草拔地而起, 细草被伶俐的豹尾一卷,霎时沸沸扬扬。
他死死地咬住唇, 血腥气忽然从喉咙里泛出。
各种各样的面孔都在李三脑海里过了一遍。
其实李三一直都很讨厌他十四盟的那帮同事。
他讨厌他们的趋炎附势,就像讨厌镜子里照出的自己的那张满是谄媚的脸一样。
他讨厌他们, 就像讨厌自己。
但他从来没想过这群人会死。
当时趁夜混进去做卧底的时候,他看见了害他没了工作的小圆脸,也看见了掌事的,掌事一脸紧张地把他拎在一旁问他来做什么。
李三装傻充愣,只说自己也信这些。
话音一落,周围的人看着他的目光更加奇怪了。
掌事的说他糊涂啊,糊涂,就要赶他出去。
李三这才知道,这群人不是单纯地因为信神,而是因为妖界以高官厚禄许诺他们叛变,以不死不灭为诱惑更改他们的信仰。
他就说,在这群十四盟选拔出来的修士们面前,哪有什么虚假的神,永恒的黄金白物才是唯一真神。
独他一个人,混在里面显得突兀。
等一进妖族后,众人都被关在牢狱里有关神的熏陶时,李三突然想起什么来了问掌事:“你那日把我从十四盟踢出去,其实不是因为我得罪了蓬莱吧,是因为如果我留下,就会和妖族对上。”
掌事大惊:“你怎么把我想的这么好。”
李三道:“大家都快死了,你不能让我美化一下你吗。”
后来,监狱外。
新上任的妖王李三摇了摇头上的一根草,站在阳光里,单手拎着钥匙,对着幽暗监狱里的众人,低下头笑得狡黠:“这次轮到你们把我美化一下了。”
李三这个时候,才浑浑噩噩地想起那日掌事的表情很奇怪。
很奇怪。
在高兴疯了的狱友衬托下,掌事表情非常奇怪而幽长的死寂,就那么看着他,然后鞠了一个躬。
像诀别。
泪水决堤,李三咬着牙,呜咽声被抿在喉咙里。
眼珠被红血丝充斥。
豹子妖族长脚步一顿,无数不知从哪里钻出的野草与藤蔓拦住了它的脚步,妖气...它嗅到了妖气暴乱的味道。
再一回神看,那个软弱的妖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四肢已经变成了飞舞的树杈。
“雕虫小技,你以为这就能拦得住我么?”
豹子妖冷笑连连,长啸一声,后腿蹬地几下就冲了上去。
无数藤蔓与长爪相接,李三感受到从手腕起慢慢僵化到胳膊,从胳膊在慢慢到身躯...他整个人都好像变成了一棵树,在这片土地上落地生根。
再这样下去,他不是死在豹妖手上,就是死在这个状态里。
李三绝望地闭眼:麻蛋,早知道就不学话本里的主角爆大招了。
就在凌厉的豹爪破空袭向他喉咙,李三僵硬的躯体躲闪不及之际,忽地被拦腰卷起,一地尘埃里,刚刚的参天大树已不见踪影。
护住他的小妖四肢着地,软爪变硬,暴起的斑斓毛发撑破衣衫,李三被妖的尾巴卷起拖在地上滑行。
李三:“咦——”
许是知道他在疑惑什么,小妖呲牙道:“容大人安排让我们混在里面救你的。”
“容大人?”
李三结巴道,姓容的...他只记得十四盟有个散修容无常,近二十年名声鹤起,据说是经常执行一些妖族边缘的任务。
但是非亲非故的,人怎么会救他。
救他这样的——无名小卒。
容有衡打了个喷嚏。
邹娥皇瞥了他一眼。
最近这人就跟孔雀开屏一样,总穿一些骚包的衣服。
以前在蓬莱的时候,邹娥皇只见过容有衡穿一身黑,像盘踞在高崖险畔长枝上的黑蛇,矜贵又冷傲,平等地蔑视着芸芸众生。
甚至有几次,邹娥皇还听过容有衡对隔壁宴霜寒怼脸开大,表示很瞧不起对方一边穿黑,一边一天换一条镶嵌满宝石的蹀躞,大男人那么爱美干什么。
当时的师兄大概不会想到今日吧。
今日的容大男人...
不仅穿了一身石青宝相花刻丝锦袍,还在锦袍外松松垮垮地披了层紫薄纱,用一条比起宴霜寒还要华丽的蹀躞套住,底下迤逦的衣摆飘诀。
满头青丝单用一根木簪别住。
偶有几根碎发,零星地落在柳叶眉下,衬得那一双含情目艳光韶韶,自带了点破碎感。
邹娥皇觉得嘴巴有点痒。
这个男人怎么现在看着这么好亲。
她以前从没有把任何人的嘴和好亲这一个词联系上,无论什么样的唇,在她眼里都是说话的工具。
直到亲了容有衡之后。
邹娥皇咂摸了一下,鬼迷心窍地掂脚,还要再去吻一下,却忽然见这个男人冷淡地别过脸,冷冷对她道:“别亲,我一会就要走。”
邹娥皇恋恋不舍:“现在亲你和你一会要走,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
容有衡瞥了一眼邹娥皇,欲念成焚在他的肺腑中灼烧,偏面色冷然,只有耳根通红。
如果再被她亲一下,他怕他就走不了了。
很多事情其实无牵无挂的时候,想的很大义凛然,觉得自己贱命一条,怎么牺牲,只要对方幸福就好。
可是当那蜻蜓点水的吻划过面颊的时候,难免的生出了几分不甘的挣扎。
邹娥皇问道:“那你来这一趟做什么。”
“看看你。”
唇红齿白的仙君低声道。
这一次无话可说的人,终于变成了邹娥皇。
只是看,不能亲么。
她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缩步成寸逃走。
容有衡走后,邹娥皇尹月青度三人留在院子里翻看族谱,越蓬盛尹芝等人则是出去闯一闯幻海天。
幻海天里面秘宝不少,若是单单为这么一个族谱放过了其他的机会,不可谓得不偿失。
但是没人看着这几个小兔崽子,邹娥皇还是有些怕的。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邹娥皇握住拳头,喃喃道:“总觉得他们不稳当。”
“不该放他们出去的。”
尹月冷笑:“有什么炸,王炸?”
“别瞎想了,这秘境里就算有趁火打劫沿路埋伏,也不会动手到他们几个人身上的。”
“你不要一直把他们当小孩看着,这样养出来的人是生不出羽翼的,你要放他们去跑,去跳,让他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们是他们的底气,给他们的成长兜底,但是生死之外,都是小事。”
冷冷的薄气从尹月口中吐出。
几百年前的一次幻海天秘境,有人曾趁乱杀了一个七彩阁弟子,被尹月知道后,追凶三年,最后在死海边缘捉到。
——下场是,剥皮抽筋。
...棋盘上,被吃掉的黑子虽又被吐了出来,形势却依旧不容乐观。碎了的白子再度粘好已失了光度,十几枚跟在白子后面的白子,投落在棋盘上的阴影,略显张牙舞爪。
周平叹气:“我和何言知认识了很久。民间形容兄弟是说好到可以穿一条裤子,我和他虽算不得这样,但若论实的,王位打下来我都可与他共分天下,所以我才不明白。”
“你不明白他会背叛你?”老者问。
“不,我不明白的是,”周平语气蓦然浮现出一抹厉色与惘然:“以他的才智,若要叛我,就该把坏事做绝,若要推举我,就不该到最后一步反水。这样既没好处,也无用处。除非,他只是临时起意...”
可是这样的人,与其信何言知一步错步步错,周平都不可能信他一时兴起。
“现在,又轮到你了。”
那风烛残年的老者卷袖将棋落下。
“后生,你想要我的位置,那便让老夫看看,你下一步,赌的是谁。”
周平笑,“裁决者,您既然已知我志不在此青天,那我的下一步,自然也该是天外人。”
天外人,究竟这片尘封之地,有几个当得起一句天外人。
老者一语道破:“那么,你是要借着一直想要下界的飞升者为棋,将一切秩序推翻。”
周平微笑,回个是。
裁决者怅然道:“你这招太阴毒,老夫竟无子可下。”
周平道:“先生谦虚了,怎会无子可下,一双龙凤都在你的手里握着,此界最大的变数,改了何言知的命、逆了天眼的剑的姑娘,不还在那里么。”
周平曾与对方有过两照面。
第一个照面,她拦住他的步辇,他轻视她,只懒洋洋的看了一眼。
第二个照面,在有关不死神木的试炼里。
当幻境告诉让试炼者在牺牲天下和牺牲一人之间选择的时候,周平毫不犹疑地选择了牺牲天下。
命不分高低贵贱,一人之命与天下之命,一百人之命与十人之命,在他这里,一直是等同的。
既然要死,就一起死。
而邹娥皇,她迷茫地抬头,问幻境里拿着不死神木的仙人虚影:“有没有题干,没有题干我不做。”
仙人:…
“天下和那一个人,都是无辜的,但就是因为这一个人活着,所以天下颠覆,只有这一个人死了,天下才能海清河晏。”
而邹娥皇皱了皱眉,格外清脆道:“这就是我困惑不解的了,天下英才如过江之卿,怎么会被一个影响?”
“一个人能影响的天下,到底是多小的巴掌地?”
视线回到现在。
“你是说,”老者沉吟道:“蓬莱岛、无名剑,道祖座下二弟子——”
“邹娥皇?”
…夜来得很突然。
邹娥皇指腹摩擦在族谱第三百多页的时候,天色不觉就已经暗了。
大壮给她的族谱,里面每一系每一个分支都记载的很详细。
偏就是这样的详细,才觉问题。
“邹师伯,邹师伯!”
几声刺耳的呼喊打破小院的宁静。
越蓬盛面上是一派凄厉,他左半条腿被连根斩断,长长的道袍烂了好多口子,拖在地上,其余三个情况也算不上好,纵然是姜印容,半身尤挂彩。
“有情况——”
越蓬盛寒牙打颤。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妖族。
“妖族它们在秘境里,我们一出村落走到中围就被袭击——”
“谦立延和孙峰贰先感受到了不对劲,可是七彩阁她们不肯信我们,执意要往前走——”
“尹芝她们、被抓住了——”
几个时辰前说出的话居然成真了。
邹娥皇下意识地就觉不好。
她扭头一看,却见尹月闭了闭眼。
美人压抑的呼吸几乎要化成一团火,烧尽这漫山遍野。
“尹月,”邹娥皇握住她的手腕。
“不能去。”
“它们是故意的有备而来,所以才放一半人,留一半人,甚至,”邹娥皇艰难道:“还很有可能,是照着你的性格设下的一个坑。”
薄薄的一层皮下是青筋微显的血管,尹月呵斥道:“放开,别逼本阁主动手!”
一起去的。
可偏偏蓬莱没事,有事的是七彩阁。
刚刚说的什么叫小孩放手去锻炼,就像是最响亮的巴掌拍在尹月脸上。
此刻,这股邪火正对着蓬莱,偏有人还不长眼地要撞上来。红绫噌地一下从尹月的指尖冒出,缠住邹娥皇,“你再不放手,本阁主就断了你这用剑的手!”
邹娥皇没松手。
薄如蝉翼的红绫边角锋利,轻轻一逼,就几乎要削下她一层血肉。
尹月愈显烦躁:“放开!”
“你去有什么用?”邹娥皇冷静问。
“秘境之外,别说几十个妖将,就是几千几万个来了,我都信你不虚它们,可是秘境之内...人与妖是颠倒个的,你去了就能救回她们么。”
“...”
尹月细眉冷挑:“但我不能不去。”
她是阁主,也是七彩阁的建立之人,论年龄,她和邹娥皇一辈,但是论地位,能与尹月对接的是夜自咎、云无心等人。
如果这次领队的人是尹婉,那么尹婉可以退,但是这次领队的人是尹月,尹月如果退了,幻海天之前会议上,七彩阁立下的威望,隐隐与蓬莱昆仑并肩的地位,将一无所有。
“好。”
邹娥皇松开了手。
“那我跟你一起去。”
尹月愣了:“你去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去了。”
幻海天的夜,是没有月光的世界,两人走的越远就越见鬼火孤鸣。
一深一浅的脚步踩踏在湿软的松土里,尹月刚刚那滔天的火气消了大半,只剩犹豫。
“邹娥皇,你...你知道的吧,你跟着我出来,很有可能会死。”
生生死死的话一出口就略显矫情,像要亡命天涯的野鸳鸯一般。
尹月捏着手里那块已经破碎的通灵玉。
邹娥皇嗯了一声,说知道。
尹月又说:“你不该跟着我走的。你背后还有那么多人,这次出幻海天后,各大门派必然重新洗牌...青度就算后续在镜阵里面修炼出了金丹,也影响不了蓬莱近百年...更何况——”
“道祖快没了吧。”
邹娥皇又嗯了一声,尹月走在前面,看不见身后人的表情,只能通过淡淡的一声嗯判断情绪。
尹月想了想说:“你和容有衡刚在一起吧,还没谈多久。”
邹娥皇没吭声,只兀自跟着她走。
尹月最后说:“你不该跟我走。”
不是不能,是不该。
她们这样的位置,她们这样的立场,有太多的不该。
邹娥皇仰起脸轻描淡写:“但我还是跟你走了。”
尹月摇了摇唇,最后说:“我不敢承诺你这次能活着回来,但我保证,我会死在你前面的。”
尹月其实也明白,这是一场引蛇出洞。
尹月其实也明白,凶多吉少。
“不用,”邹娥皇说。
尹月靠在她的身前,山坡隐隐出现火光,乌泱泱的喊杀声从东方透出,此刻两人面对着即将到来的一场恶战,心里竟然是不怕的。
急促的呼吸声响起,尹月双手扯住满天惊起的红绫,风起云涌中,她声音前所未有地朦胧。
“邹娥皇,我没法看着尹芝她们死,但我也没法看着你死。”
“刀山火海,这一次,你我与共。”
“倘若能活着出去...”
尹阁主顿住了,火光闪烁在那双水眸深处,倘若能或者出去...她们一个是七彩阁的阁主,一个是蓬莱岛的二师伯。
倘若后面都活着,回去又能怎么样。
“那就活着出去。”
身后,邹娥皇抬步并肩,黑剑抽出,映着半个姑娘坚毅的侧颜,打断尹月并从容答道。
在这个世上,对尹月来说。
生死之外,皆是小事
而对邹娥皇来说。
远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事。
朋友算一件。
义气值千金。
老者说:“错了,后生。”
“此界之中,众生浮相,万鬼哭嚎,独她不该是棋子。”
“老夫惭愧,虽半截身子入土,然终怜她一颗赤子心,纵叫玲珑含污,亦不敢叫赤子寒心。”
周平目光定定。老者手里的黑子飘起,萦绕在它旁的空气泛起了阵阵涟漪,接着这黑子就洒若流星一般定在了几十枚白子之前。
周平忽地笑了,浮出一分败者颓唐:“裁决者大人说的冠冕堂皇,但你还是把她当棋子下出去了,不是么。”
老者微笑:“你又错了,后生。”
“你说老夫把她下出去了,你是用看棋师的目光看老夫,但老夫不止是棋师,老夫还是个赌鬼。”
“不是老夫把她放在这个位置。”
“而是老夫赌,她看透一切,明白结局,仍旧会选择站上那个位置。”
天边初晴,流光稍纵即逝,亭中再不见对弈的两人,只余半盘残棋。
以及一枚,花纹碎成珠网状,屹立不倒的黑棋。
草长, 簌簌而动,蝉鸣鸟雀皆静。
大壮松开了手里的锄头,低头看着不断向上生长的绿草只觉得困惑, 他扭头问隆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二十年前,神主与上代久俊做交易,就已经把异目插进了妖族的混天河里面, 将妖族一脉的天运,与此阵相连...”
“按照我刚刚砍下去的力道来说,新任妖王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是, ”隆子说:“所以久俊一脉向来活不久, 可怜它们还以为是天道作祟,殊不知这般强大的传承,在主的眼里, 不过也就是一茬又一茬——”
隆子碾碎了手里的绿草, 粘稠的青汁自他指缝间滴落,这个满脸麻子同翠儿一样, 只是这村里再平常不过的一个男子, 露出了一个诡异地笑。
“韭菜而已。”
大壮瞥了他一眼,不解道:“你好端端地笑这么吓人干什么。”
隆子没理他,接过了地上的锄头,再一次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那堆草也是,砍了又长, 越长越高。
大壮问:“什么情况?”
隆子拍了拍手,叹气:“后印覆在前印上。这个新任妖王在没成为妖王之前, 大概就有人给他下了咒,我们第一遍斩草的时候,斩断的其实是我们和妖王之间的联系,于是后印没了,只余了先印,他在这阵法里,已经是不被承认的妖王了。”
大壮嗯了一声,阴霾在眉下浮起:“没事,只是跑了一个草精罢了,其余的豹子妖不还是这茬韭菜吗。”
“不急,”隆子扣住他的手,微笑道:“你听过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么。”
“妖族想要下套,在这里将人族一网打尽...”
“所以?”大壮挑眉,懂了。
人族和妖族一样都是他们开启幻海天大阵的祭品,区别就是妖族的命早就被他们遏制在手上了,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用已经遏制的命去消减那些自命不凡的修士。
“怪不得。”
大壮摩擦着下巴道。
隆子:“怪不得什么?”
大壮:“怪不得,邹女仙第一次来的时候,跟我说过一句话。”
隆子耳朵动了动:“有关我的?”
大壮回忆:“她说我们这个村子虽然都是一群面瘫...额,她跟我说的面瘫就是没有表情的意思。但面瘫之下,还是能看出不同人不同性格的。”
“她说小翠看着冷,其实是个实诚孩子,答应了一件事就要办到。说我看着不好说话,但其实一报还一报,睚眦必报...姑且当她夸我恩怨分明了,说老叶...”
“你直接说她是怎么评价我的。”隆子不耐烦地打断。
“啊,她说,”大壮瞥了他一眼,道:“你可不许生气,是邹女仙说的啊——”
“她说你看着脾气好,其实是咱们村坏心眼最多的。”
隆子听后果然不怒,反半承认道:“没办法。”
他指了指大壮和远处的几个村民:“你们当初被神主制成生人的时候,用的是你们原来的魂魄,但是制作我的时候,神主不知道从哪里抽了一丝坏魂。”
一脸麻子的青年平静地微笑:“可不就是要坏么。”
接着隆子顿了顿,像是发现什么一样,停下了与大壮的交谈,视线一转道:“客人看了许久,也该出来了吧。”
半亩农田上,十几个村里人都不动了,手上握着的锄具齐刷刷地停住。
咯吱咯吱地扭脖子声一齐传来,黑黝黝死沉沉的眼珠子不约而同地盯着同一个方向。
黑影处,容有衡摆了摆手。
他毫无诚意地轻笑了下:“还是被发现了啊。”
…矮树古枝,七彩阁的女修们被几个小豹扣押着看守。
豹族长扯了扯几道缴获的红绫,呲开獠牙对着一豹道:“别看她们现在这么窝囊,出了秘境那是一个打咱们十个,所以咱们得珍惜这个机会呀。”
“真、真的?”
小妖激动地结巴道。
“真的,”豹族长笑了笑,脸上的绒毛一下子又都蹭地浮出,它拿红绫拍了拍尹芝几人的脸,不出所料地被几个姑娘咬了满嘴的绒毛,但这狡诈的老豹也不怒。
它低笑对着族人道:“你知道这几个是哪边的人吗?是七彩阁的人,最硬气的一群小娘皮!寻常想要活捉一个可不容易,一百年前...”
豹妖回忆了一下,唏嘘道:“久俊大王还没有一统妖族,我的哥哥就死在了她们七彩阁的手下,我要给哥哥报仇...我带了数十个弟兄,有长尾的爸爸,卷毛的叔叔...我们化作原身,发誓至少要带回一个七彩阁这些如花似玉的娘皮发泄恨意,结果...”
“结果后来你们也知道了,长尾成了孤儿,卷毛没了叔叔...我没了好多好多兄弟,自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恨起人族了...还有现在那个名义上的妖王,区区低贱的人——等我抓到他,我一定要将他粉、身、碎、骨,一爪一爪地拍碎!”
老族长的声音逐渐带了恨意,那群它带出来的小妖瞳孔也逐渐竖起,此起彼伏的呲牙声在这山谷回荡。
尹芝心叫不好,急忙吐出一口豹毛,厉声道:“你这老妖,何必颠倒黑白煽动情绪——”
十几双嗜血地兽眼渐渐向她逼来。
尹芝闭着眼,声音却不减:“本阁弟子绝不可能滥杀无辜,哪怕是妖也一样。”
创建七彩阁的人是尹月,而尹月又毕竟还是在蓬莱修行过一段时间的。
在一百年前,人人都信奉妖族低贱,非我族类必除的年代,若说天下门派有两个另类的话,一个是蓬莱,另一个便该是尹月创立的七彩阁。
而七彩阁门训正是:正义之师,代天行道。
“你信口雌黄,分明是你的哥哥...那个豹子精先伤人在先,屠遍一村,本派长老尹诚才代天出手!”
被她喷了一脸唾沫的老豹抹了把脸,眼里狠光闪过,“你们人族彼时势大,当然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虐杀我哥,分明是为了妖丹,却最后定性为为了保护百姓,真是好一个七彩阁,不知道往自己脸上的贴了多少金,才得了这赫赫威名!”
老豹妖逐渐激昂的语气被人打断。
只见山谷对面,出现两个女子身影。
“不可能。”
打断老豹的人美艳卓绝,万丈红绫在她身后徐徐升起,缭乱飞舞的红绫就像是一轮圆月——赤色的圆月。
是尹月。
尹芝等人面上逐渐露出喜色,阁主来了!
猝然喜意须臾变成担忧。
在众女眼里,尹月该是战无不胜的。
可她们也知道,这世上从无常胜将军。
尹月摆手:“老豹妖,我不管你是怎么被你哥骗的,本阁主只告诉你一件事,凡入我七彩阁者,都种过心魔誓,一生不为私欲,只为代天行道。”
嘭地一声——红绫抓住了老豹的脚,将它狠狠地甩起再砸到地上,众妖们见状,分分化作原型,嚎叫着扑了上去。
老豹妖被甩地离尹月极近,它吐出了带着牙的一口血,低笑:“那么您呢?”
“野心勃勃的七彩阁阁主尹月,带着七彩阁从与龙宫比邻而居到几乎称霸龙宫,吞并东海附近大大小小世家门派...您给自己种过心魔誓吗?”
尹月没回答。
或许她是不屑回答。
或许她是...不能回答。
从一开始选定的代天行道,而不是替天行道,一字只差,就可召显尹阁主本人的野心。
最后尹月十指举天,数十道红绫如长枪一般,直直朝着在场所有妖类袭去。
她身旁,邹娥皇趁乱持剑先将尹芝几人解救下来。
再一回头,只闻得老妖仰天一长啸,在外无坚不摧的红绫,在这诡异的幻海天削弱下,隐隐有了蹦开的趋势,老豹再是一嚎叫,众妖沸腾,红绫边缘逐渐有了破碎的趋势。
尹月面不改色咽下了一口血,当机立断握拳。
数十道红绫如残荷落叶一般收回,尹月极速后退三步,磕地吐出一口闷血。
老豹再追,邹娥皇持剑一挡,宽厚的长剑与锋利的豹爪嘭地碰在一起,激起一地尘埃。
“你的剑没有杀气,”老豹忽地笃定道。
邹娥皇默不作声,只是提剑再起。
灵力向来就是她贫瘠的地方,在幻海天里,只会受制更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