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第一苟王by苟雪丁宁
苟雪丁宁  发于:2025年0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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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娥皇咬着牙道:“什么罪,说来看看!”
她仰着头,膝盖被钉子几乎要捅成窟窿了,却还在那里撑着——好像只要她还有一口气,这膝盖就永远都碰不到地上一般。
似乎是觉得很好笑,邹娥皇忍着抽痛扯了扯唇,朝天喊道:“渡劫神境不是我的心魔劫么,不要模仿我师父的声音说话。”
真是见鬼。
邹娥皇想,她自己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最惧怕的声音是蓬莱道祖的,一听就觉得好像被戒尺打了浑身发疼。
“第一重罪乃不孝之罪!”
“蓬莱道祖带你入仙途,明己身,你是如何报答他的,明知蓬莱覆灭在先,为何不肯打杀了方半子那孽障!明知道祖命途有尽,为何九转肉灵芝不肯为他备着,道祖生你养你一场——”
“你为何总要叫他担忧,总要叫他见你浑身是血,泥里跌爬!”
天上的仙音一句一句逐渐放重,好似真的是蓬莱道祖在这里诘问邹娥皇一般,此刻空中又凭空幻化出了三把剑。
“你若认这第一罪,便接了这三把剑,在自己丹田双足的位置钉住,也算赎罪。”
邹娥皇忍着身上不知何时突然被套上的枷锁,慢慢抚摸那三把剑,接着一袖荡开,只拣了最后一把。
明晃晃的“不孝”二字刻在这剑柄上。
也映在邹娥皇的眼底。
“何为不孝?”
她轻声呢喃,似乎是在和这渡劫神境里那雌雄莫辨的“天道”对话。
“正因道祖教我明己身,教我剑不可轻易动,打磨我轻狂性子,让我学会忍耐,我才不愿把一腔害怕怨愤发泄于一个牙牙稚子。第一剑,我不接。”
“而第二剑,道祖开山道义是我心应我万死不辞,若是道祖眼里,活着是他的愿望,那便是拿我心头血作药引子,我也给得。”
“可偏偏...偏偏厌倦这岁月长的人是他自己。而道祖若志在长命,那也断断养不出一个傻娥皇为别人的死活去抛头颅。”
邹娥皇的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哽咽了。
她举着第三剑,毫不犹豫地钉进了自己的丹田。
这剑是这三剑里最重,也是最锋芒的一剑。
“而第三剑,邹娥皇认。”
认不孝之罪,认自己愧对师父。
方才突如其来的枷锁并没有让她流出半分血,然而这一剑之下,邹娥皇终于感受到了那股锥心之痛从下腹涌出。
“道祖带我入仙途,识乾坤之大,可怜我却将全部眼界都放在了草木之深,叫他老人家晚年还要担惊受怕,不得安枕,此罪,我认。”
“但我不悔。”
女子的声音掷地有声。
天边,那雌雄莫辨的声音也顿住了,好似叹出了一口长气一般。
“你...你——”
邹娥皇的身骨如石樽,只是立在那里,膝盖仍是那个半跪不跪的姿势。
其实说来也怪,当一个人对一件东西失而复得后,她总会特别珍惜,就比如说邹娥皇,她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么有风骨宁折不弯的人,但是当她想到她这刚刚才失而复得的剑骨的时候,她就不愿意向这莫名其妙的天道下跪。
“罢了,第一重罪也就罢了。那么第二重之罪,你可认?”
天边的声音微沉,这个时候它并没有再用道祖的声音了,而是选择了一个很沉稳的男音。
邹娥皇听出来了,是何言知的声音。
“什么罪。”
邹娥皇耷拉着眉眼。
唯见此刻阴森的炼狱场忽然又一变,面无表情的宴霜寒从她眼前持剑而过,很快宴霜寒的身影散去,笑吟吟的何言知也出现了,手里把玩着两枚棋子,然后也慢慢散开。
“你为一人一剑,毁剑心,此番莫非对得起你的剑么?你识人不清,为机关算尽者赔上几千年修为,此番对得起你自己么?对自己不重者,当下九狱,受五马分尸之行!”
“邹娥皇,你可认!”
邹娥皇身上骤然一轻,无数枷锁此刻尽数褪去,但是手脚与脖颈也在此刻被拴上了链子,五匹马蓄势待发。
邹娥皇被迫仰头看着天。
“认?”
她轻声问。
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顶头那片天,仿佛要这样盯出个窟窿来。
“对,只要你认此罪,虽要受五马之刑,然而此刑过后,便是前怨尽消,你还是可以渡过渡劫神境,成为大乘。”
天边的声音循循善诱。
邹娥皇只是无所谓的扯了扯锁链,她觉得栓的她脖子疼。
“不认。”
“这世上不会有比我更爱自己的人了。”
天边的声音再度传来,相比之前的怒不可遏,这次它困惑不解,“你...你何曾爱重过自己,如果爱重自己,二十年前的大旱你就不会舍得一身剐去救人,上个月的密州,那个死而复生之人根本不该活,你何曾爱重过自己,邹娥皇...你可知,你曾拥有的一切,曾足矣让你飞升。”
“错了。”
邹娥皇平静地回。
“爱自己的方式,不止有把金玉镶在自己身上,不止有把所有东西都堆砌成自己的修为。”
“我来这里五千年,曾经我很困惑的一件事,直到现在我也很困惑。人们到底因为求仙得到了什么,又因为求仙失去了什么。在我原来的那个时间,没有灵力,每个人只能活须臾百岁,可是百姓安居,国家兴亡,民族繁盛。”
“在这个世界,明明有了灵力,也有了科学,甚至很多词语和我那个世界亦有共同之处,可是大家好像都变了。”
“王权存不存在居然要寄托于虚无缥缈的运势上面,儒家的圣人竟也和我想的不一样,墨庄居然不是那个兼爱非攻的墨家,而是另一层披着百家布行善的修者,所有词好像熟悉,但其实不过只是披了层伪装的纱。”
“我来的世界不存在一人牵动万人生死,但是这个世界,可以,只要你是修士,那么凡人,便不再是人,难道只是因为...这里曾是一本书么。”
“大家拼了命的修炼,可是到底在修什么。”
邹娥皇用和天道一样困惑的语气,讥诮反问道:“你说我不自爱,不自重,恰恰相反,我觉得我素来最爱重自己。”
“我爱重自己,所以肯信自己的感情凌驾于世俗的评判,肯为了自己的心意付诸代价去救活一个人,如果修为和己心之间有天平的话,我的心一定是重若千钧的那个,我的修为只是鸿毛。”
“比起身外之物,我更怕的是自己后悔。”
这一次天道良久的沉默了。
在天际声音传来第三重罪之前,那五匹马连带着阴寒的锁链就已经从原地消失。
邹娥皇被重重摔在地上,接着揉揉手腕又站了起来。
她在等第三重罪。
许久,天际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却是霸气侧漏的女音。
是尹月的声音。
“邹娥皇,第三重罪,戏谑他人真心,你可认?”
女音戏谑,比起前两个血淋淋的场景,这一次的变化出来的场景堪称是富贵温柔乡,只见金碧辉煌的酒楼摆设,邹娥皇一左一右出现了两位俊美的青年,正扶着她的腰吹寒温暖。
这是搞什么。
邹娥皇想,第三重罪不该是最杀机毕现的那个么。
不对,不重要。
她想,第三重罪怎么会是戏谑他人真心——
来修真界都寡了五千年了,怎么还能谈得上辜负别人的真心。
“十年前你救姜英,你曾说要当她的眼睛,当她的腿,最后却把人丢给了旁人,可是你做的?”
邹娥皇闭眼扭头,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本能地就要为自己辩解,但嘴巴挪动了几下,竟却只干巴巴地说了句对。
“一百年前谢家天火,你从火中救走你的师妹,却将另一个人留在了火海里,你曾说要一辈子当他的好朋友,最后却放任他走上邪修之路,你可知罪?”
邹娥皇觉得背后微微有些流汗了,她撑着笑,答了句是。
谢霖,她确实是有愧。
天际的声音逐渐加重。
“也是同年,你在初进谢家的时候,和一个人约定了正门来战,最后却从小门避他,玩弄他,叫他春心动,叫他悔恨生,你可认?”
邹娥皇咦地摇了摇头,心虚道:“这个,这个人是谁啊,我怎么不记得还有这种事。”
“你自然不记得,你没心没肺惯了,活得又久,做什么事全凭喜好,哪里会记得那些年招蜂引蝶多少只。”
天际的声音似乎对于她这样的做派极其不屑,连仿尹月的声音都带了点气愤,“谢雩,谢家二郎,旧年也是位惊才艳艳的人物,倒叫你这人忘了个彻底。”
“罢了。”
“还有一桩,五千年前天骄宴,你盛装出席,让一人心跳不止,最后两相顾,却是孽缘,你可认。”
邹娥皇说:“天骄宴上,我被打的那样狼狈,你说有人对我一见钟情,认真地么?”
“嗬嗬...算了,这桩确实不该怪你,怪他自己的眼睛。”
“第三重罪,戏谑他人真心,还有最后一人,你曾辜负过。”
天际的女音渐渐地冷了笑意,而邹娥皇身边的温柔富贵乡,此刻也一瞬散去,只剩下了断壁残垣,蜘蛛网在褪了色的朱柱上结丝。
“有那么一个人。”
“你喊他师兄,他教你牵丝术。”
邹娥皇心尖一跳,想,怎么还有她师兄的戏份。
而且看这感觉,居然还是重头戏。
容有衡的虚影很快便投落在了一片断壁残垣之上,但这次的虚影和意气风发的蓬莱道祖不同,和高冷自傲的宴霜寒不同,和把玩棋局的何言知不同。
在审判邹娥皇为主的渡劫神境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虚影,出现便是跪在地上,无数把剑从他心尖穿过,滴滴嗒嗒的鲜血仿佛是真的一般,一种厚重至极的血腥味扑上了邹娥皇的鼻息。
“邹娥皇,你是异世而来之人,那你便该信前世今生。”
“这个人前生未欠你,却是因你而死,旁人都来渡劫神境里期觑仙途,独有他,容有衡,一生真真闯过两次渡劫神境,一次是年少得意,少年气盛。一次是临死之际,以走马灯入吾渡劫神境,和吾谈了一桩生意。”
“你好奇么,为何你的师兄待你忽冷忽热。”
“你嫉妒么,为何他的修为总是日进千里。”
天道的声音极其地寡淡,又带了点戳人心肺的快意,“天下谁都可以飞升,独他不行。天下谁都可以有来生,独他不行。”
“甚至乎,他这假死的二十年,汲汲求生的五千年,也因为你和吾做的那桩生意,清醒的时间愈来愈少。”
“邹娥皇,你怎么面色发白了呢。”
“你怜悯天下千万人,为何独独他不在此千万人里?”
我...我不知道。
邹娥皇迷茫地张口,有什么话即将从口中呼之欲出,但是这次她却总觉得有些什么堵在喉咙里。
“容有衡有罪么,没有,他只是心悦你,可单单心悦你一项,便要让他如此煎熬,邹娥皇,你不该认罪么,若你认罪,便替他接了此代价,好不好?”
这声音忽然又变得柔和起来了,像循循善诱,不断地在邹娥皇耳边吹起。
跪在地上的容有衡也恰到好处地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艳浮惨白的俏脸。
两相对视,邹娥皇好像真的在这虚影里看见了自己的师兄。
那么...可怜、的师兄?
她禁不住摇了摇头,“不对,这很不对。”
天道微微一愣,“什么?”
“第一,我师兄若真喜欢我,他为何不直接和我说。”
邹娥皇的眼睛又黑又亮,此刻里面尽是真诚的疑惑和不解,“我师兄光明…磊落,无不良嗜好,容貌绝伦,和宴霜寒共并天骄之位自几千年前起,他若喜欢一个姑娘,何必遮遮掩掩。”
“第二,便是你说的都是真的,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并不知情,既然不知情,何来认罪。”
天道听见这傻姑娘,一板一眼地道:“但即便如此我不认罪,可若要我还恩...我师兄于我有恩,牵丝术乃他传我,仙门之路,他亦兄亦友,而在我并不知晓的上一世里,我与他定有一份难得的同门之情,才叫他愿为我放弃来世,所以若要我为他接了此代价...”
“我愿意。”
然而地上容有衡的虚影在这个时候却并没有什么欣喜若狂的表情,只是最后很深很深地看了邹娥皇一眼。
邹娥皇这才注意到,这师兄的虚影,穿的既不是那套不伦不类的散修服,也不是一身黑的怪道袍,是她从没见过的红衣服。
……怎么会像喜服?
红衣艳艳,才衬得那男人眉眼绝色如画。
而这精巧风流的眉眼,此刻盯着她微微地笑,这笑里面有释怀,还有很多邹娥皇读不懂的...决然。
真奇怪——邹娥皇想,怎么会看着这样的一个虚影假像,自己竟觉得有些难受。
而那虚影就在这样的笑下,化成了一阵飘扬的灰。
“真奇怪。”
邹娥皇听见那自诩天道的家伙,发出了和她一样的感慨。
此刻天道难得带了点唏嘘,“你和他都说彼此不是有情人,但是一个个的却都愿意为了对方无来生,嗬,你可知道,那虚影只是他身上压在吾这里的一丝魂魄,但却能反抗吾,自燃魂丝,如此,吾和他的契约便已经开始运转了,你刚刚说的愿意自然也就不算了。这是逼吾啊...”
邹娥皇面前的一切景象都在飞速地消失,又变成了她初来的那片雪地,雪地之上,还多了一盘下到一半的棋局。
“恭喜你,邹娥皇。”
“师承云无心,蓬莱岛下二弟子,历年五千年,修假根,入歧途,如今渡劫三问,无愧于道,吾欣赏你的初心,承认你的勇气,恩准你过此劫。”
天道的声音,这次再次响彻在邹娥皇耳边的时候,不再是男音,也不再是女音,也不是什么雌雄莫辨。
而是,一种很机械的声音。
不带有任何的情绪、语调。
模糊了一切定义的概念。
它问:“邹娥皇你生气么,吾刚刚说你的那些‘罪’,不觉得荒谬么。”
这家伙居然也知道刚刚那些个问罪越来越荒谬!
邹娥皇咋舌。
但是面上还要给天道几分面子的。
邹娥皇回道:“你是天道,不是个人欲望的载体,是这个世界欲望的载体,你这么给我判罪,只能说明,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想的。”
邹娥皇听见这个自称天道的忽然笑了。
“你这么说也没错。”
“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可以成为这个世界的裁决者。”
“邹娥皇,你的师父或许给你讲过降世书,讲过裁决者的事情,而吾现在要告诉你的是,只要你愿意,或许你就是下一位裁决者,只要你愿意。”
“你不怕杀生,但怕有的人不该死,就像你不怕被辜负,只怕自己救了不该活的人。但是现在,吾要告诉你,这世间没有什么该不该,走上前来,接过吾手里的密钥,修复帝王须,你就是下一位裁决者。”
“在上一世,吾就该把这样的权利给你了。”
如果换作上一个通过渡劫神境的人——龙主越海,听见天道愿意把裁决者的密钥交给他的话,那么这人多半会兴高采烈地接过。
但是天道却只听见邹娥皇仰头,很平静地盯着那片虚无之地,道:“这也是一轮考验对么?”
然后她右手一翻转,在此渡劫神境里消失许久的厚黑剑,此刻随着她通过渡劫神境,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天道语气赞扬:“你的剑,居然能出现在渡劫神境里。”
邹娥皇回道:“在我看见,你让幻境里的师兄朝我下跪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便手心痒痒地紧,我想我若手上有一把剑,怎么会让你这么折辱我们师兄妹二人。”
“天道,若真有这样的密钥,不该被放在人的手里,这世上本就不该存在裁决者,我又何苦理你,去做别人的主。”
握剑的姑娘身姿坚定不移,跨步上前,只见那黑如曜石的剑,此刻却灿若烈阳,一剑之下,渡劫幻境就此劈开。
“她是这么说的?把袖章交给我,让我不计代价守住院子?这把爷爷我当成什么人了!”
越蓬盛死死握着谦立延递给他的袖章,那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但是在此刻他竟有些嗤之以鼻。
四面通光的屋子里,一股说不上的愤怒,闪烁在越蓬盛骤缩成点的小眼中。
谦立延微微点头回了声是。
“好、好、好。”
越蓬盛咬牙狠笑。
但很快他又泄气地摊在椅子上——谁能跟一个抱着必死决心托孤的姑娘去生气。
谦立延、孙峰贰两人回来不久后,院子也逐渐被打* 破旧有的平静,先是细嗦嗦的蚊虫声在院外响起,很快又变成了杂乱的脚步声,最后又变成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口哨。
坐在邹娥皇塌前的姜印容睁开眼,冷静道:“那是妖界十六军准备冲锋的口号。”
十六妖军在人族并没有什么威望,但如果提起它们的口号,是无人不晓,“战无不胜”这四个字曾经是北海永恒的梦魔,姜印容昔日最棘手的敌人之一,一群没有痛觉、不怕死的鬣狗妖。
只听砰地一声,原本就不算坚固的柴门被撞开,一群又一群举着灵器的鬣狗冲了进来,谦立延视线一顿双手幻化出两条长棍,挥舞着顶了上去。
孙峰贰则抽出了一把砍骨刀,一跃而起。
姜印容神色平静,双手一捏,一片冰墙平地起。
越蓬盛则走到院子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越蓬盛张开了双臂。
这一刻他身上斑驳的彩衣好像一瞬间变得鲜活了起来,无数蝴蝶挣扎着从衣角的绣脚里破印而出,袖袍鼓风在半空中浮起,衬得越蓬盛细长面容也变得神圣庄严,他开始起舞。
随着他的舞步,脚步试探地迈入院内的妖兽纷纷发出了一阵像被火烧过一样的哀嚎。
软榻上,僵睡了一夜的姑娘终于指尖微动,只见她一瞬黑丝生,一瞬华发尽褪。
但是此刻除了守在她榻前半步未动的姜印容,无人发现她的变化。
姜印容神色微变,轻轻呼出了一口长气。
一柱香烟不知何时起在角落里点燃。
随着这香灰慢慢落下,香柱走到尽头,方才如潮水的妖军也变成了蓄势待发的蹲守。
前面越蓬盛的祝巫之舞已经快要跳到最后一步,他捏着手里的袖章面无表情,这一刻如同真正的大地附身一样,浑身上下都闪着褐色荧光。
宽大的袖袍迎风鼓动,四面八方都涌起了莫名的气流,此刻他彩衣翩然若蝶。
尽管这祝巫之舞的效果显著,可是鬣狗妖组成的十六军毕竟号称战无不胜,死了一个还有数以万计的鬣狗妖,越蓬盛知道自己已经抵挡不了多久了。
不止是他。
谦立延、孙峰贰、姜印容…还有那个临阵“托孤”的青度如果在这里,也撑不住。
越蓬盛仰起头,空气中已经有了几分湿意。
只能用那招了。
他有个秘密,祝巫之术是他从蓬莱的古书里习得的,从来没有人看见过他跳到最后一步,因为这最后一步就是死亡。
阴阳有衡,生机有限,以己之死,换众之生。
挂在他身上的鼓被锤的愈来愈快,此刻院外跃跃欲试的妖兽也变得愈来愈躁动,镇魂兽发出一声嚎叫,就要跳过去叼走鼓槌,下一瞬却被孙峰贰瞬移摁在怀里。
镇魂兽虽是神兽,然而和蓬莱岛签了契约,离开蓬莱之后除了坐骑之用,实力比普通的小妖高不了不少。
“你不想他跳吗?”孙峰贰捏着神兽的软爪,又缩地成寸移到墙外,左手一刀一个妖兽,血溅在他的半张脸上,孙峰贰自问自答:“我也不想。”
“可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这个时候我们都不能干扰他。”
谦立延乜了一眼这个鼻涕眼泪都打转儿的搭档,心说,这不是我的台词么——十年前,主公即将单枪匹马去冰山之顶战世家狗辈,孙峰贰这小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主公的腿不肯走,谦立延就是这么劝孙峰贰的。
没想到现在用来劝一头呜咽的小神兽了。
忽然,狂啸的风声停了。
越蓬盛一直活蹦乱跳的脚也不动了。
而院子内的光芒大涨,这穿着夸大祝衣的少年如同一根筷子一样立在原地,而在他双手高举之下,无风无云,被星盘遮蔽天机的高天,这一刻居然破了个小洞。
越蓬盛咬破舌尖,一滴鲜红的血从他舌尖蹦出,飘在空中,瞬间所有人的身形都凝滞了。
这是最后一步,用命定契。
此契之后,以自己魂飞烟灭,滋养土地为代价,换这片院子几日的安宁。
走到这一步,再无活路。
越蓬盛闭眼,他还这样的年轻,但也因为他是这样的年轻,所以跳前面九十九步的时候,其实并不怕死,直到最后一步,越蓬盛才开始产生了惧意。
他还这样年轻,难道就真的要命赔在这里么?
难道真的就没什么活路可走了么?
视线里的一切都在变得昏黄,这个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于是越蓬盛闭眼,开始等待生命的终章,白光从他的舞衣里飘出,墙外一圈又一圈的妖兽,一个个的倒地。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必死的当口,忽然有一柄剑嗖地穿耳而过,打断了这段祝舞。
“头好晕。”
越蓬盛惊然回头,却只看见软榻上一直躺着的人呻吟着起身,素手撑起半额,微并的双指还停留在半空里。
“年纪轻轻,怎么就跳这种舞,不要命啦?”
邹娥皇哑着声问,她刚从渡劫神境里醒来,对外遭发生的一切还有些模糊,环视一圈后愣了:“什么情况?”
“青度呢——”
然而此刻却无人回答邹娥皇,姜印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你...你醒了...”
“逍遥门和妖族勾结,星盘封锁了此地,消息传不出去...”
面前的人分明还是姜印容在梦里不断描摹过几百遍的模样,但是却已经截然不同了,以前的邹娥皇浑身上下一身黑,丢进人群里便如大海捞针,而现在的邹娥皇——
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可哪里都好像变了。
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把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邹娥皇向姜印容微微一点头,一步一步走到最前面,她踏过妖族的尸体,缩成小兽大小的镇魂兽嗷呜一声跳上了她的肩膀,包着背上的黑剑的薄布不知道何时已经散去。
妖族,从某一方面来说,还是很识时务者为俊杰的。
之前之所以那么不要命的攻击,不过也是因为这群鬣狗闻着味,知道这里只是色厉内茬,可如今邹娥皇只是一出现,它们便尽数褪去。
战无不胜,不过也是没有遇到降维打击。
邹娥皇对着地上颤颤巍巍四只爪子撑在地上,已经在威压之下被迫显露出毛绒绒脑袋的妖兽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
“给你三秒钟的时间思考。”
她低声说,“是死还是带我去见你们妖王。”
鬣狗妖连连磕头,果断的选择了后者。
另一厢,僵持的迷雾阵终有时效,尹婉咬牙,如今在场撑着的长老不过也就剩她和东方皓轩,哪怕一直不曾认命过的尹婉,此刻也禁不住悲哀地咬住唇。
恐怕今日就是要命丧于此了。
尹婉怕死,她这一生还没活够。
她这一生这么精彩,从没想过有一天居然要她这样的死法。
腥味仿佛要从结界外渗进来,尹婉闭眼,一滴清凉的泪伴着血缓缓流入了她的嘴巴里,泛着涩涩的苦味,耳朵灼烧,已经听不见身后呜咽的哭声了。
然而在结界即将破碎,迷阵散开的那一刹那,一片狼藉里,尹婉居然看见了昨夜戏台上扮丑的蓬莱女修。
尽管对方白发变黑,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要命了么?
尹婉心惊胆战地想,在这个当口,居然敢主动暴露于迷阵之外,明晃晃的朝着那妖王走去,若不是艺高人胆大,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一心求死。
修真界从来没听过有这么位高手。
多半是不知道什么状况就冒头的。
尹婉终于反应过来,急切嘶喊道:“回来,快回来,那是妖王——”
“哐当”一声,青度斩开身前的妖将,双手失力,看着那一步一步走向久俊的身影。
是师伯?
青度双眼迸出喜色与担忧。
…邹娥皇掏了掏耳朵,她步履不急不缓,每一步都格外从容,而这种从容在这样的生死之际,毫无疑问是刺眼的。
至少对于久俊来说。
它不高兴地眯了眯眼,双翅一震就出现在邹娥皇前行的路上。
邹娥皇停下了脚步。
“蓬莱岛邹娥皇,幸会妖王。”
久俊目光慢慢从对方身上划开,落在邹娥皇背在背后的厚剑上,陈述道:“你是个剑修。”
“你剑的本命神通是什么?”
狂风席卷,而女子寸步未动。
邹娥皇微笑礼貌地抬头,盯着久俊:“你不需要知道。”
久俊脸色蓦然一沉。
那女子笑吟吟将手放到背后的剑上,一片火光四溅里,众人清晰地听见她轻飘飘地说:
“杀你,一剑足矣。”
用不上什么本命神通。
只见她背手抽剑,那一瞬间天地风云变幻。
她问妖王:“为何偷袭人界?”

邹娥皇问久俊的话顺着星盘传到何言知耳畔。
朗朗高空之上, 何言知面无表情地盯着流血不止的手,耀眼的星盘发出阵阵华光,比起一日前无疑已经多了十几条裂纹, 如今浮在逍遥门之上。
方才地下众人听到的雷声从来不是幻觉,死在渡劫神境里的人,大多数就是死在这样的天雷之下的,天道问心若过不去最多就是境界后退, 伴着这渡劫神境的八十一道天雷,那才是要人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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