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可是明珠,明家最“懂事”的大姑娘。
该有的审时度势的能力,她一直是有的。
明珠:“和何雪梅一样的人,在这方天地里,是活不下去的,您和我都心知肚明。”
远处传来一阵微弱的喘息声,是何富贵醒了。
他茫然地躺在地上,后脑勺被咯的生疼,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见明珠平静地对他舅舅道:
“圣人留下的金丹,其实从来不需要星盘这类密钥。它只是一份传承,既然是传承,就会挑选合适的人。二十多年前,您的妹妹,何雪梅,被金丹挑中了。”
“但是她没有选择这份传承。”
“因为她知道,她的亲哥哥想当家主,而如果她成为了这份传承的主人,下一任何家家主一定是她。”
“只是天真的她没有想过,她的哥哥知道这件事情后,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忌惮,撺掇了老祖,把心有所属的她远嫁冀州。”
“并且最后,间接害她命丧于魔窟。”
轰隆隆。
何富贵听懂了。
他僵硬地转动脖子,企图看到这个自他出生来,唯一给予他亲人温暖的舅舅,会在此时对这句话作出否认。
然而,何富贵扭的头都僵了,眼珠受到日光的刺激落下了一滴晶莹的泪,也没等来那句否认。
他只听见那个自小背着他骑大马的好舅舅,此刻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竟已经是承认了。
何富贵脑袋晕晕的,仍觉得自己还在梦里,怎么一朝一夕醒来,未婚妻砸晕他,舅舅害死了他妈。
没家了。
什么都没有了。
明珠微微一笑,回道:“您应当听过何城女子会吧...何雪梅是第一任的会主,我是第三任。每一任会主的生平,死年,无论发生了什么,要求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留给下一任会主评判。”
“我讨厌她,如果我是她,我会选择接受金丹的传承,成为何家下一任家主,废除那些不合理的条规...但我不是她,所以我只能在对于她的打分上,评一个乙下。”
“而至于她的哥哥,您。我只有亲自见了,我才能明白,到底是怎么个权利熏心的蠢货。您瞒下来了金丹不需要密钥的消息,让老祖对蓬莱的人出手,为何家招惹来了通天大祸,此为第一蠢。第二蠢么...”
“即使您明知,何富贵他是最有可能得到金丹认可的人,却从小刻意纵容他爱玩的天性,以致养成了这么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
严格意义上来说,何富贵在外人看来和纨绔这两个字并不沾边,但只有真正离他近的人才明白,谦谦好学只是一层表皮。
对于精通书海的明珠来说,用纨绔这二字来形容何富贵,并不过分。
何渡并没有被明珠的话激怒,他看起来仍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神色,仿佛被明珠指着鼻子骂的人不是他一般。他说:“你没有告诉过老祖这件事,反而是间接帮助了邹娥皇去找金丹,我是否可以断言,你们何城女子会,也在图谋着什么。”
明珠看着他,却并不说话。
只是勾唇,轻轻一笑。
这样张扬的笑意,天生便适合她这个年龄的小姑娘,然而出现在明珠脸上,确实是第一次。
她想:我不是天真到愚蠢的何雪梅,也不是冷漠到没人性的何渡。
我是明珠。
知恩图报的明珠。
不是做什么事都要有理由的。
明珠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蓬莱道义的时候,那烫着金边的八个大字——我心应我,万死不辞。
那个时候她就想,是这个了,一定是这个了。
何城那些看似叛逆的姑娘们,穷尽一生追求的,不过也就是这么八个字。
四周蓦然地静了起来,眼见谈判不成,空气也都变得凝致惊险了起来了,何渡眉心处慢慢溶出了一层金光,一支发着紫光的笔缓缓从金光处飞了出来。
笔头处围了一圈秀致的字韵。
和何春生那个只挂了个名声的老祖不一样,何家嫡系如何渡,用的是正统儒修的手段。
何渡再次张眼的时候,眼中已经是黑漆漆的没有眼白的模样,他提起笔,于半空中落下一个龙飞凤舞的“涨”字。
此字一落,他的浑身修为从之前还未恢复的化神中期,一下子节节攀升涨到了化神巅峰,甚至隐隐还有比肩合道初期的力量。
在有帝王的年代,儒修入朝为官,食君俸禄,替君做事,靠的就是一张嘴与满腹经纶,因此字,对于他们是极为重要的。
儒修的手段,大约也就是靠了那么几个字去扬名立万。
但是几个字也就够了。
古往今来,有的儒修用一字抵万军,扶持明君力挽狂澜;也有儒修几字安天下,创立了自成一系的天地法则。
从没有人,因为儒修没有飞升的可能,就小觑过这一门道统。
或者说,天道公平,正是因为他们没有飞升的可能,从另一种方面来说,才赐予了他们能触摸天地规则,堪称逆天的能力,言灵。
“我再问你一遍。”
何渡的双眼已经变成了一片暗沉沉的漆黑,“何城女子会,要图谋些什么?”
他的手按在笔杆上,下一个杀字已经写到了“乂”,被施字的明珠已经步入了幻阵,她好似看见了忘川河上的彼岸花,耳边是阵阵厉鬼的哭嚎。
恍惚中明珠伸手要从圆圈中走出去,下一秒指尖却骤然一烫。
麟麟金粉从她的指肚中滑下,一丝黑烟冒出。
何富贵这时也从刚刚的颓废中清醒了,三步并两步,全然忘了刚刚明珠是如何砸他后脑勺的,只顾得抱着何渡的腿求情。
他舅舅何渡,化神期儒修,何家除了老祖之外的最强战力。
然而平生所学,不过也只有三个字。
——“涨”。
——“杀”。
——“灭”。
何富贵从来没见舅舅用出过第三个字,因为一般人遇上,在舅舅第二个字收笔的时候,无论多么强烈的求生意志,都会以头创地,自断舌根,死相凄惨,更甚者七窍流血。
而就算明珠刚刚说他纨绔,还打晕了他,还...他也不想她死。
何富贵是真喜欢明珠。
“这个...圈是什么”
何渡的笔终于停下来了,但并不是因为何富贵的求饶,而是...方才他一直没注意到的,好像只是别人随意拿枝条在地上画的一个圆圈。
他的“杀”字,因为这一个圆圈,迟迟动不了第三笔。
而方才明珠明明都要走出来了,地上的圆圈骤然发出了金光屏障,叮地一下烫醒了她。
是谁会有这样恐怖的能力
合道么?可他刚刚的修为实打实地增幅到了化神巅峰,就算是合道,也不该是这样的犹如有天堑的差距。
还是说马上要跨过渡劫神境的合道——
这个念头一出来,何渡就被自己逗笑了。
众所周知,天下活着的只剩下了六个大乘,昆仑剑皇宴霜寒,昆仑老祖夜自咎,蓬莱道祖云无心,龙主越海,佛子渡情,阁主尹月。
这六个都是一动惊天下的人物,若没半点消息,怎么会乍然出现于密州。
飞速疾驰的邹娥皇,生生打了个喷嚏。
她摸了摸鼻子,心想这年头就算是修士,居然也有感冒的风险么。
这次为了那个姓何的王八蛋,是真费事啊,等他活过来了,一定要问他多要点灵石花花。
当初邹娥皇跑遍十四州四海,求一个复活方法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她,这世间修士死魂魄飞,不存在起死复生的方法,要么死的彻彻底底,要么飞升成高高在上的神仙。
留给修士的永远都只有这两个选择。
但好在邹娥皇从来不信旁人说什么,她自己一开始就是个例外——上一次旁人这么笃定,说的还是:凡人是不能修炼的。
俗语说的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在一处九死一生的秘境里,她终于找到了那本传说中记录着复活方法的古籍。
找这个方法就已经足够麻烦,达成这个方法的条件却比寻找的过程还要苛刻百倍。
“以死亡之人的丹田为引,手骨为根,足以匹敌该修士生前实力的灵气涵养,再配上一根万年一株的上品九转皇灵肉芝,便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短短的几行字,里面就有了两个近乎于不可能达成的条件。
其一,匹敌该修士生前的灵气涵养。
何言知生前,是大乘期,比肩剑皇妖王的大乘期,也就是说,如果想要救他,那要牺牲另一个大乘期积攒千年的修为。
而邹娥皇除了自己和那个早死的周平,简直想不到何言知这个嘴欠爱坑人的家伙,还有什么别的朋友,愿意为他做到这个份上。
于是当时只有金丹修为的邹娥皇,摸了摸鼻子,硬着头皮只好自己上了。
为此,她甘愿千年寂寂无名,把灵力压于左手何言知的星盘上,在刚刚那么狼狈的情况下,用出的还只是灵丝。
其二,九转皇灵肉芝。
万年开一朵的奇物,由修真界寿命恒长的东海龙族世代镇守。
为此,邹娥皇和师弟鱼澹打了一架,夜闯龙宫十二次,连闹四条老龙王,至今都在东海黑名单常驻。
气的鱼澹最后差点没和她断绝师姐弟关系,整整一千年都对邹娥皇爱搭不理的,还是最后收养了青度后,冷着脸不知道如何养孩子,才开口问她了几句如何换尿布。
他说:“师姐,我真搞不懂你,何言知再是个圣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再是什么恩情,你这些年的忙碌奔波也就还够了。”
鱼澹冷着脸乜了她一眼说:“怎么,难道你还真舍得把自己全部修为喂给他啊?得了吧,就前几日打水你都舍不得用灵诀,自己去搬的。”
邹娥皇当时只是好脾气的笑了笑。
她心里想,不是恩情。
是朋友。
舍生取义的朋友。
想到朋友,邹娥皇忽然惊起就是一个加速,她掐指一捏,腰间的通灵玉发出澄澄的响声。
通灵玉是修* 真界的标配,邹娥皇来了这个世界后感慨过的最伟大发明,类似于现代的电话一类,存储了某个人的灵息后,即使相隔万里,也可以用来联络。
怎么就忘了,她现在也是有了一个发达朋友的人了。
通灵玉中传来了一阵千娇百媚的女声,似是极其地不耐烦,下一秒就要断掉了一样。
邹娥皇:“尹月,是我,邹娥皇。”
这一声出来,通灵玉嘟嘟了两声,对面真的就挂掉了。
第21章 草,混进了一个邪修
若说邹娥皇来到这修真界, 认识的第一个说的上话的朋友,不是她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师兄,也不是秘境一别后天各一方的天机子, 也不是死的早早的何言知。
是尹月。
她和这个小姑娘,曾睡过一个被窝,做过一个美梦,说过一个人的坏话。
曾是亲密无间。
此刻, 山风一吹,邹娥皇捏着骤然断掉的通灵玉,刚刚千鞭没能牵动的眼泪, 如今一点点地蓄在了她的眸底。
她吸了一下鼻子。
想想其实这也算正常, 几千年没联系,谁还记得谁的名字,再说当初两人虽然没怎么样, 只是最后到底也算是不欢而散...
下一秒, 掌心里却传来了比刚刚还要强烈百倍的震动,通灵玉直接旋转跳跃于半空当中。
“滴滴滴滴滴滴滴——”
邹娥皇有些呆滞, 然后手一抖, 就戳了挂断连线的位置——
在她指尖碰到挂断连线位置的那一刻,通灵玉整个玉停住了半瞬,然后就以更加气势汹汹的架势响了起来,从她的左耳飞到了右耳,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大轰炸。
这次, 邹娥皇终于按对了接通键。
通话那头,一个咬牙切齿的女声, 如惊雷一般响彻在她耳畔。
“邹、娥、皇,你居然还敢挂我通灵玉!”
七彩阁阁主尹月, 天下六位大乘里唯一的一名女修,但和众人对于女子的传统刻板印象不同,这一位的脾气,是惊天地泣鬼神的霹雳。
不够刚强,则不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真界,撑起一片女子的屋檐。
“尹月,”邹娥皇吸了吸鼻子,小声嗡嗡道:“是你先挂断我的。”
对面静默了一瞬,下一秒用一种阴阳里带了点吃惊的口吻,阴森森道:“你还敢顶我的嘴!”
邹娥皇说没,“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找你有事,咱别磨叽了,你快替我去拦一趟飞舟,里面有傩面鬼谢霖,其他人有危险。”
——对于谢霖,那一扇溯世镜到底能否牵制住,邹娥皇心里是存疑的。
她必须要保证,还有另一个人能制裁住他的人。
这个人要远比自己靠谱,要能压制住谢霖,要够快...
而这个人选,任她脑子里过了一圈,发现道祖不能出山,鱼澹身负**,小师妹堪堪元婴...竟也只有尹月合适。
通灵玉那头,万香缭绕。
宝石生辉的花椅上,一个明艳动人,红纱裹身,勾勒出纤细腰肢与酥美身段的尹月,眉眼一抬,又气又好笑地撇撇嘴,对着站在底下刚从论道会回来没几天的尹芝说:“你瞧,几千年没见的那么个王八蛋,来求我办事还要先来一句无事不登三宝殿,先把我的词儿抢了。”
“可笑又可气,恨得我想抽她几顿也就罢了,偏偏还抽不着!”
尹芝听了后,一边敷衍师父地笑笑,另一边在心里暗暗腹诽师父:刚刚通灵玉响的时候,您老一开始知道是她的时候,可是直接激动到手滑挂了...后来再回拨等她接的时候,差点没把这大殿给抽碎...
“你找姐就是为了去跑这么一趟腿”
尹月装着恶声恶气道,“你要想清楚,找姐做事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然而,恶声恶气的女声穿过了通灵玉,传到邹娥皇耳里的时候,已经变了几个调调,没了那股子的恶气。
邹娥皇迟疑道:“什么代驾?从十四盟给你订个飞舟行么。”
代驾是近几年十四盟才推出的业务,邹娥皇没想过尹月连这个意识都有。
“你是不是有病!我说代价!不是代驾!”
气急败坏的女声这次终于清晰地从通灵玉里传出来了。
邹娥皇:“哦,那什么代价”
尹月的声音哼哼唧唧地,还伴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呼呼的风声灌入了进来,邹娥皇有些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
邹娥皇把耳朵贴在通灵玉上,这次才终于听到了一声细如蚊蝇的嗡嗡声。
尹月:“别生我气了。”
“代价就是——别生我气了。”
几千年前,尹月下蓬莱山之前,把邹娥皇的屋子砸了个稀巴烂。
这事干的忒不地道了,哪怕是尹大小姐,也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几千年过去,尹月本以为刀光剑影,生死一线都经历过的她,回首过去再面对这些小事的时候,应该会觉得这算什么事儿。
可事实上,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竟然是发虚的。
才意识到,原来她比想象中的还要在意百倍。
记忆里那个面目全非的下午,其实并没有因为搁浅就留在那里,有的友情,也并不是经历的事情多了就能磨灭掉当初那份单纯的情谊。
相反,历久弥真。
下一瞬,尹月的通灵玉里只传来了一阵鸭子般嘎嘎的笑声。
几千年了,这个人竟然还是这么个笑法。
尹月听见邹娥皇这样轻快地说,知道啦。
一旁的尹芝惊异地说:“师父,你怎么哭了”
那是一滴极其动人的泪珠,从向来喜怒无常的尹月眼角落下,就好像是刹那绽放的牡丹花,美得惊心动魄。
云海连天,比起何城的雷雨黑云,越靠近十四盟总部的天色越透亮,明杏几人隐约间还能听到几声猿猴的哀啼。
明杏无意识地扳着飞舟的边栏,圆润的长甲在长木上刻出一条条刺拉的长痕。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心燥。
从小明杏的直觉就特别准,每次心慌的时候,要么明府进了小偷,要么城里出现了邪道...总之都是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但这次,她摸着心口想,应该只是单纯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本该和她一直走下去的阿姊,为了一纸婚约留在了何城;又或许她只是单纯的害怕...要自己一个人走下去的仙途。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明杏半转过身来,半是羡慕半是向往地看向了甲板上持剑立着的青度。
那日出发之前,她才知道什么是灵根,灵根和灵根之间的不同。
有灵根就算修士,有别于凡人。
然而修士之间的灵根,比修士和凡人的灵根差别还要大得多。
有天地玄黄,四种修炼速度的区分。
也有那种宝莲根、凤凰体之类的奇异体质的区分。
近千人的队伍,在还没出发之前,就被淘汰的仅剩了两百人。
这两百人里,近一百五十个人又仅仅只是个黄灵根,修成筑基已经算得上艰难,剩下的五十个,也大多只是玄灵根,只有少数的两三个,才是地灵根。
而明杏之所以羡慕青度,就是因为她知道,对方是万里挑一的天灵根。
天才中的天才。
但她向往成为青度,却不是因为这个。
是因为青度站在云尖,一人一剑的姿态。
明杏的姐姐明珠就是何城人眼里的天才,女工刺绣做什么都少有不精通的,厉害叫一城小娘子都为之折腰。
明杏曾经很为有这么一个姐姐自豪。
但是在现在,她半脚即将踏上修仙路途的现在,明杏心里却忽然地变了想法。
天才和天才也是有区别的,明杏想。
一个只知道绣花针的天才,是没法比得过会使剑的人的。
短短的半日里,她忽然地,对于从小就崇拜的长姐,有了那么一丝说不上来的优越感。
甲板的另一侧,方半子被郑力捞在胳膊里慢慢地蹬着腿。
忽然,他看到了什么,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凝了一下,然后贼兮兮地扯了扯郑力的袖口。
“师父,如果我咬你一口,你多久才能恢复”
郑力听后嗤笑了一声,扯了扯方半子肥嘟嘟的脸颊后说,“你师父我只是个筑基修士,还没到金丹那步,肉身和普通人无异,你咬我一口要是破了皮,我还要担心我是不是得了那狗来疯的病!”
方半子听后眼珠子更是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嘎子帮二当家,奶声奶气道:“那如果一个人破了皮,还恢复的那么快,那这个人是不是一定就是金丹期以上的修士了”
郑力想了想,他挠了挠后脑勺说:“也不一定吧,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奇门异术,比如画皮师一类的...”
方半子指着那二当家问他师父道:“那他是啥情况”
郑力撇了一眼,心想就破了一口皮的事,就算好的快,又能是啥情况,难不成还能真混进来个画皮师一类的邪修不成异想天开。
但禁不住方半子一直磨他。
“罢了,你不是前些日子跟为师说对占星术没兴趣么,今日为师就给你露两手,你可看好,占星术的妙趣——”
意随心起,圆润的小星盘慢慢显化于郑力掌心。
他低头挑眉一看,神色漫不经心。
下一瞬异变突生,口吐鲜血。
方半子猛地被郑力摔到了地上,只见刚刚还是胸有成竹的郑力骂了句脏话,星盘一瞬被收起,他用手背狠狠把吐出的鲜血蹭掉。
“草,混进来了个邪修!”
单单星盘反噬或许还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可行星混乱,各司其主,星月乱位...这种种异象之下,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这个人的脸,不是他本来的那张脸。
第22章 地上,是死不瞑目的何春生
饶是郑力那句话骂的很小声, 邪修二字一出,几个耳尖的人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当此之时,一个汉子三步并两步, 虎手一掏,跟拎小鸡仔一样把郑力从地上拎了起来。
“你说谁是邪修”
洪兴龙声如洪钟,震得郑力本就吐了一口血的羸弱身子,又哇地一口喷了出来。
这个时候, 方半子贼兮兮地还惦记着刚刚郑力把他甩出来的事,五岁大的屁小孩,眨巴了眨巴眼睛, 脆生生地问郑力:“师父, 这口血也是邪修给你震掉的吗?”
郑力颜面尽失,被方半子气出来的第三口血硬生生地憋回了喉咙里。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屁。”
仰头对着洪兴龙嚷嚷道:“你先把我放下来!”
洪兴龙唰地一松手, 就看见郑力直接砸到了地上, 尾椎骨发出咯噔的一声响。他心虚地擦了擦做贼的手,清了清嗓子问:“你刚刚说, 这里面混入了邪修”
洪兴龙是筑基四层的修士, 和为了求仙混进这支队伍的其他人不同,他带领的嘎子帮众人与其说是来十四盟求仙,不如说是投靠十四盟。
一众人里,他算是对修真界见识最广的那个了,所以才会在听到“邪修”这两个词眼的时候, 反应那么大。
邪修和那近乎于灭绝的魔修不一样。
修了魔的人手段残忍,实力强大, 但是大多都是冲动一时的产物,受情绪支配, 因而修士们怕他们,但并不畏惧他们。在一千年前围剿魔修的大战里,一位号称是有比肩大乘实力的魔将,就是被昆仑当时主战的一位筑基掌教,生生骂死的。
除了这位死的奇怪之外,还有把因为好奇就把自己胳膊腿吃了被耗死在战场的魔修、过分爱美结果在梳头的时候不愿意去躲避杀招的魔修...总而言之,魔修的死相千奇百怪,且大部分都是死于意外。
所以一般人哪怕明知道修魔的霸道之处,也不太爱去碰这么一份道统...毕竟对于人来说,智商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可是邪修不一样。
邪修阴险狡诈更甚一般人,如果说魔修是没有下线的话,邪修就是不择手段。通常情况下,两个金丹修士,也未必打的过一个筑基邪修。
因为他们的手段防不胜防,闻所未闻。
轻易出手就是灭人满门的惨案。
——而现在有人说,他们这群人里,混进来了一个邪修
洪兴龙吓得汗毛耸立。
下一刻,嘎子帮二当家也跑了过来,用手搭住洪兴龙的肩,笑嘻嘻地问:“大哥,怎么又是这小子...”
洪兴龙:“这小子说,混进来了一个邪修——”
邪修二字未落,洪兴龙心里忽然警铃大作。
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用力缩紧一瞬,黑糙带泥的短甲一下子变得锋利,贴着洪兴龙的脖子动脉,血腥气弥散在空中。
“邪修”
天真的笑声在洪兴龙耳畔轰然炸响。
“如我这般地,邪修么”
和他拜过把子的二当家,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皮囊之下换了个芯。
围观人群爆发出阵阵尖叫,持剑站在甲板最前方的青度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竟蓦然回头,只看见刚刚还是黑脸刀疤的二当家,此刻浑身皮肤溃烂,溃烂的深黑色表皮下,露出了惊人细腻的雪白。
皮肤慢慢脱落,块块如墙皮,粉碎在半空中,然而唯有脸上裸露后还有一层,是一个笑眯眯的白傩面具。
原本还只是惊呼的众人,此刻心蓦然一凉。
“白面郎君笑嘻嘻,皮下亡魂齐哀哀。”
此间四大邪修之一,谢霖。
他最标志的除了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剥皮术,就是脸上这万年不变,驱傩节送傩神时舞者常戴的面具。
青度一言不发,她握紧了手中的坎天剑,空中万里之处,漩涡般的风自她垂地的剑下迸出。
她想起这次出行前,她师父曾经给她卜过一挂,说这一次她遇上的——
是生死劫。
另一处,何城郊外的深山里,捏着何家玉牌一路疾驰的邹娥皇,终于慢慢地停下了脚步。
竹林树影错乱,翠绿与厚土之间,只有几滴鲜红的血迹最为明显。
血迹...
邹娥皇抬手,一根灵丝颤颤巍巍地从她指尖迸出,唰地一下沾了那滴新鲜的血,等再度抽回的时候,灵丝颜色已经慢慢转粉。
前方没有毒障。
这血是谁的?
邹娥皇心里刚刚窜出了这个问题,就找到了答案。
——死不瞑目的何春生,凸起的两个铜铃般的眼眸正惊惧地向她这个方向往过来。
根据伤口判断,是一刀封喉。
这个年头有能力一刀斩了合道的人,绝对不超过十个手指头。
哎...邹娥皇似笑非笑地倒眉,若不是她的大师兄二十年前已经死了,今日她真怀疑是他的手笔。
毕竟平月道君容有衡,曾经名头响彻修真界的这个男人,最闻名遐迩的绝非那俊美轻佻的皮囊,而是快。
容有衡他,是个快男。
当然,这个快指的是战斗方面。还在天骄阶段的时候,容有衡就连挑百人擂台,然而一百个非同小可的天骄,竟没人逼得了他用出第二剑来。
一阵阴风缓缓吹拂过竹林,细沙沙的草动之下,邹娥皇看见地上露出了个手掌——是半个时辰前还长在她身上的右手。
杀了何春生的人,很明显没有来得及捡走他爆出的装备。也就是说,邹娥皇慢吞吞地将自己失而复得的右手丢入乾坤袖里,她微微抬头,眯眼看着越来越暗沉的竹林。
也就是说,何春生可能以元婴出窍的方式,逃出去了。
邹娥皇越靠近竹林,她手上的玉牌就发出越亮的光芒,不止如此,她察觉到左手上的星盘,似乎也要突破血肉飞舞了出来。
这意味着,金丹,近了。
咯噔一下,邹娥皇好像踩到了什么机关。
一刹那间,原本只是阴森的竹林瞬间换了模样,每一颗竹子上都绑着一架血肉模糊的尸体,她的脚下也不再是腥湿土地,而是不断翻涌的针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