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进食完毕,他们记录了一下时长、估算了一下肉量,不久便驱车离去。
之后,阿萨思不再进食病龙,而是将它的残躯拖到了树下,与水池和电网相邻。
自从上次被雷劈过,她的感知就敏锐了不少,她能嗅出空气中独属于海水的腥咸,也明白一旦这股气味加重就是风暴降临的前兆。
她在等,等待下一个雷暴天。
她要验证自己的猜想——经雷电改造过的食物,是否更符合她的口味?哪怕是这种难以下咽的病龙。
岛上的水气愈发浓郁了。
渐冷的风吹来海水的咸,变厚的云压低飞鸟的翅,森林掀起了不安的浪,落单的鸟巢在树杈上晃动,似乎随时会掉下来。
风雨欲来,阿萨思提前进入笼子,透过生锈的破洞和藤蔓交错的罅隙,安静地窥探着天色。
不久,闷雷翻滚的声音响起,风暴如期而至。
暴雨捶打着笼顶,山风摇晃着电网,她不动声色地趴在地上,略带敬畏地看着闪电撕裂天地,那如同树冠般延展的电弧简直比她肚子上的伤疤还狰狞。
隐约中,她听见恐龙的哀嚎从远方传来,高高低低,带着对灾害的无力和对死亡的恐惧。
有那么一瞬,她仿佛闪回到一个熟悉的场景。不知是梦是真,她好像也见过大灾降临的末日,而它们奔向她,越过她,拥抱了灭亡……
莫名地,她对风暴有了新的认识,它似乎是一种可以被预测但无法被规避的伟力。
它不属于任何人,它只属于这个世界、这片天地。就像陨落的天火,就像机体的病亡,都是一种无情无形的、为所有生命洗牌的手段。他们、它们和她,皆是置身其中,与之息息相关的一环。
这种感悟无法用语言描述,甚至她也不清楚脑子里对“灾难”产生的想法是什么,升起的敬意和畏惧又是什么。
她只知道在她有意识的两年里,她不是没有经历过风暴,而是只有上一次和这一次的风暴给了她全新的体验,就好像——她又重活了一遍,从蒙昧得只知吃喝拉撒的野兽变成了略有觉知的新生命。
就在她思绪翻飞时,闪电垂直而下,不偏不倚地劈在树冠,并波及到了水池旁的病龙尸体上。
布置没有白做,差不多了,她想。
见计划达成,她才安心地闭上眼,伴着隆隆声入睡。约莫过了半小时,她又醒了一次,因为雷电又劈了她的食物一回。
翌日,云收雨歇。
空气中的负离子浓度增加,混着植物摧折的草木味,搅着湿土迸射的根茎香,闻上去分外清新。
阿萨思钻出笼子,走到被雷劈了两遍的食物旁,先是低头嗅了嗅尸块的焦味,觉得自己的味觉能承受住,这才撕扯起肉来,大口吞咽。
不得不说,被雷劈过的肉口感确实更好。
或许是高温消了毒,或许是熟肉口味佳,她很快吃完了病龙的肉块,且身体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甩了甩尾巴,她决定每逢风暴到来前都要做同样的准备,只有这样,病龙的肉才会变得好消化一些,她吃后染病的风险也变得更小。
不过,同样的机会很少,现实往往是她有肉时雷不来,天打雷时肉不至。
可她万万没想到,人类能“贴心”到这种地步。自从发现她对恐龙肉接受良好后,他们居然把所有被雷劈死的恐龙都冷藏起来,再分批运到她这里。
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而她也在长期进食中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经过雷电“加工”的肉确实更适合她的体质。
她的个头在疯长,几乎是一月一个样。前后只过了三个月,她就赶超了当年的迅猛龙的体型,那几只生锈的笼子再也装不下她。
不止如此,她对电击的耐力也在变强。迄今为止,她已经能抓着电网数十五个数,并在松爪后依然保持基本的神智。
可她的爪心不太扛电,抓久了电网容易烫伤,阻碍了她做进一步的锻炼。
无法,为了克服弱点,她只能在有限的条件下做无限的练习。
左右苏珊来不了,饲养员按时到,研究员又懒得修补监控,她每天都有大把的时间需要消磨,要是不找点事做,恐怕她会憋疯。
四处寻觅一番,她锁定了一块巨石。
为了检测它的硬度,她伸出长甲往上一戳,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坑洞。
还行,能用。
这么想着,她张开爪子,露出爪心,一巴掌呼在了石头上。
她想,只要把爪心打烂,下次恢复后它应该会变得厚实一些了。
两岁零八个月,阿萨思第一次见到了侏罗纪公园的新主管——克莱尔·戴宁。
以人类的眼光看,那是一位美艳飒气的女士。她留着一头橙红的半长发,穿着干练的黑西装,踏着一双高跟鞋踩过泥泞地,步伐不紧不慢,气场强大稳定。
而以恐龙的眼光看,那是一份相当健康、精气神十足的食物。她闻上去很香,由内而外血气充盈,有着不俗的生命力和活力,特别吸睛。
然而,“人类”这份食物早被她踢出食谱,哪怕来的人再香,她也只是看看而已。
最多看得久一点。
“第二只被关在这里?”
“是的,克莱尔小姐,它就在这里。”
“可我为什么看不到它?”
“这是好事。”饲养员笑道,“如果你在进入森林后看见了一只老虎,请相信我,那是它愿意让你看见。如果它不愿意,你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它,藏匿行踪可是掠食者的拿手本领。”
克莱尔:“它一般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投食的时间……抱歉,我收回这句话,它出来了。”
克莱尔一顿,立刻循声朝生态笼看去,就见茂密的林叶被依次顶开,一头有着棕色竖瞳、银灰色表皮的恐龙拨开林木而来。
它探出半个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她,没有吼叫和威吓,也没有攻击和接近,只是维持着一个让双方都觉得安全的距离,平静地注视着他们。
一时间,克莱尔像是出现了幻觉,她竟然在一只恐龙身上看到了“人性”。
旋即她失笑,觉得自己想太多了:“比起第一只,它看上去没什么攻击性。嗯,个头也小一号。”
她摸着下巴:“虽然第一只的外形更符合展出的要求,但是第二只的脾气似乎更适合被游客围观。”
“不,它狩猎时的脾气可不好。”饲养员道,“表现得比另一只更凶残、更护食。而且,它有时候让人感觉捉摸不定,不像另一只凶暴得很稳定。”
克莱尔:“你说的‘捉摸不定’是什么意思?”
饲养员摊手:“不知道,这只是一种主观感觉,并不能作为客观依据。”
克莱尔不再多问,而是胆子颇大地进一步靠近电网,还绕着笼子边缘走了起来。
饲养员认为这么做太危险,几次想拦下她,可克莱尔不以为意,只说道:“要是游客来了,他们只会比我靠得更近,难道你还要一个个阻止过去吗?”
饲养员不再阻拦,克莱尔与恐龙遥遥对视,却仍没有从它眼中读出攻击的意图。
于是,克莱尔特意背过身去,自顾自地绕着笼子走,没有回头。可即便如此,身后的恐龙也没有从她的背后攻击,它不是没有掠食者的本性,它只是没把人类当作食物而已。
意识到这点,克莱尔蹙起了眉:“我保持原来的看法,这一只更适合展出,即使它的外形不够亮眼。”
但她也明白,公司一定会驳回她的建议。
恐龙没入了林中,很快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克莱尔拢了拢领子,本打算离开旧区,不料眼光一错忽然定格在一块巨石上。
倒不是巨石的纹路吸引了她,而是上头密密麻麻的坑洞实在看得瘆人。尤其是它还留着干涸的血渍,上有一堆蚂蚁在爬,这更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息。
克莱尔:“请问,那块石头上的痕迹是……弹孔吗?”
听说旧区的笼子曾关着迅猛龙,还发生过出逃事件,想必是那时候留下的弹孔吧?
然而,饲养员给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弹孔?哦不,不是……”他快步上前,定睛细看,“不不不,这块石头一直是完整的,至少一周前是这样。这是怎么了,是被石蚁筑巢了吗?”
石蚁倾向于在岩石丰富的环境中生活,尤其喜欢在岩石的缝隙中筑巢,偏爱肉食。
努布拉岛上有没有石蚁,只有专业人士能回答。但在饲养员眼里,食肉恐龙生活的园区确实符合石蚁生存的条件,它们存在得非常合理,因此这事还算“正常”,谈不上是什么“大事”。
可克莱尔不这么认为,离开后的第二天,她带来了实验室的研究员。
但他们还来不及对恐龙进行麻醉,就发现那块可疑的巨石不见了。四下寻找,他们在电网边缘的水池中找到了它。
沉了底,有必要挖吗?
没必要。
不了了之。
唯有克莱尔心底仍有疑云,可她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恍惚中,她似乎明白了那句“它让人捉摸不定”是什么意思。
风暴季过后,努布拉岛开始重建,克莱尔再也没有来过旧区。
又三个月,恐龙乐园重启,阿萨思的生活终于回归了平静。
她继续着电击、吃恐龙肉和戳石头的日常,偶尔兴致来了,还会把头埋进水池里练一会儿闭气。除了饲养员,没人会接近此地,她自得其乐地过了许久,直到眼熟的饲养员接连两天没有出现——
很意外,苏珊回来了,她看上去神色不安、面带倦容。
“好久不见了,好孩子。”苏珊将恐龙的尸块放上升降杆,叹道,“我很高兴,你居然还记得我。”
她已经许久没来,原以为恐龙记性再好也会忘记她。可她没想到,当她的气味随风传来时,密林第一时间大幅度地摇晃起来,她的恐龙朋友早就冲到了边缘。
她还记得她,真好。
可这也不是真好,她的记性好,也意味着另一只记性佳……
苏珊:“你的饲养员之一·乔治,不会再来了。”她带来了一个悲伤的消息,“他去给你的同类喂食,跟我一样差点被它拖下去。幸运的是我们都活了下来,不幸的是乔治失去了一条手臂。”
“他不会再来了。”
“他们总算放弃了对另一只进行人工饲养的念头,早该这么做了。”
从苏珊的抱怨中,阿萨思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人类明知她的同类凶暴非常却还要坚持人工饲养的原因了——
因为公园中有一个项目很赚钱,叫做“成为饲养者”。
简单来说,就是游客付费、提桶给恐龙亲手喂食以换取“饲养者”奖章的活动,其中给食肉龙喂食的奖章最大,也更受人欢迎。
阿萨思虽然不懂“钱”是什么,但她品得出这种侮辱掠食者的行为非常智障,人类办这事几乎跟送死无异。
如果他们真的排队给她喂食,一人提一桶往她嘴里倒,还逗她——行,她马上把“不吃人类”这条从原则里划掉,并立刻大开杀戒,吃得他们连骨渣都不剩!
苏珊:“喂一次10美金,暴利,公司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可惜,你的同类已经尝过了人肉的味道,要是在展出时让人喂食,它估计会连人带桶一起吞掉。”
“所以,他们计划将你一起展出,用来赚取喂食的钱。”
阿萨思:……
看来他们是活腻了。
气候转冷,又到了储存脂肪的时节。
就像松鼠收集坚果,海狸加固巢穴,麋鹿长出厚毛,阿萨思也有着自己的过冬方式。
在往年,每当进入深秋,她的胃口都会大增。
或许是动物本能自带的对“缺食”季节的焦虑,或许是恐龙基因刻录的对“冰川时代”的恐惧,她总会不自觉地摄入大量肉食,持续两个月囤积脂肪,哪怕旧区的肉类供应从未断过,她也觉得吃得不够、想要更多。
好在努布拉岛坐落于哥斯达黎加的西南岸,受热带气候影响,它通常不存在传统意义上的冬季,有的只是以降水量多少来分割的干湿季。
湿季在夏,干季在冬,气温虽有降低,但整体下调不多。
可即便如此,动物对冬季的感知总有其特殊的阈值,基因说“该过冬了”,身体就会为过冬做准备,而身体做好了准备,精神也会投入。
一回生二回熟,阿萨思等待着“生理季”的到来。不料,人类的投食量跟上了,她的胃口却掉了链子。
她似乎生病了,不仅吃不下东西,状态还很低迷。
她不再晒太阳,不再碰电网,连玩水和戳石头的日常都不再进行。每日只是缩在隐蔽处趴着,不喜活动和互动,哪怕苏珊来了也窝着不出。
“好孩子,你生病了吗?”
停止进食后的第三天,苏珊实在没办法,只好请来了实验室的人员。
出乎意料的是,吴博士亲自带着设备到场,他指挥着工作人员搭建帐篷和临时实验室,下令不得惊扰“资产”,只作全天候的观察。
“吴博士,它生病了。”苏珊小心翼翼地提醒,“病得很重,吃不下任何东西,如果你们只是观察而不行动,它会死的。”
亨利放下望远镜,语气轻松:“放心吧,它很健康。”
“只不过是表皮变了色,眼睛看不见,三天不吃东西而已。”
在苏珊脸色骤变之前,亨利止住了冷笑话,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这是蛇类蜕皮前的表现,它也一样,目前正处于这个阶段。”
苏珊喃喃道:“蛇?”
吴博士不再透露情报,只让身边的佣兵将苏珊带走,而他继续投入了观察。
在高科技设备的成像下,第二只资产的身影很快投上了屏幕。
只见它“虚弱”地趴在阴影中,一身银灰色的表皮变得干燥惨白,棕黄色的竖瞳变得浑浊无神,有一层薄薄的“壳”从眼翳上浮起,形状越来越明显。
亨利:“给它增加一些湿度。”
研究员举起了水枪,笼子上空便下起了雨。察觉到空气中的湿度增加,“资产”总算挪出了隐蔽处,让身体淋漓在雨水中。
蛇类蜕皮需要一定的湿度和温度,看来它也一样。
吴博士一边记录新数据,一边吩咐助手:“不要漏下一帧细节,它的每一个变化都至关重要。”
要是没记错,它的第一次蜕皮是在实验室里,持续时间不久。
蜕皮完成后,它的体型大了一圈,食量增加了一倍。旧皮的脱落带走了它的疤痕和寄生虫,所获得的好处与蛇类蜕皮后的一模一样。
而眼下,它的第二次蜕皮发生在旧区,时隔近三年,也不知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它对蛇类的基因融合得相当完美,几乎是“吞”了对方的长处而没有吸收短处。
假如它能像蛇一般每隔一段时间就蜕一次皮,蜕一次就长大一点,那么从理论上说它可以持续成长,直到死亡为止。
毕竟蛇类就是这样,它们会不断蜕皮、持续长大,唯有寿命耗尽才能停下。
如此一来,第二只资产就没有“固定体型”一说了,要是它活得够久,没准会长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显然,不少研究员也想到了这点,但比起博士的淡定,他们颇有些惴惴不安:“吴博士,它……将来能长多大?”
“我不知道。”亨利摊手,“有些资料在实验室里不是秘密,你们也清楚,我在创造它们的时候加入了深海物种的基因,就为了让这部分基因承受住它们不断成长的体型。”
深海物种虽然生得奇形怪状但能长得很大,还是“巨无霸”。
尤其是章鱼,它在传说中留下了“北海巨妖”的称呼,为一代航海者深深恐惧着。但几百年下来,人们只当那是神话,几乎是祛魅了。可当吴博士将它的基因添加到新物种中并用于“长个头”时,意义就完全不同——
从某种程度上讲,科学正在反向证明一些神话传说的真实性。
亨利:“它是突破基因的限制还是死于基因的崩溃,无论是哪种结局我都很期待。”
与此同时,淋够了雨的阿萨思只觉得身上有一张膜在崩裂。
皮肤很痒,像是有一群蚂蚁在咬,令她无法忍受地侧躺在地,难耐地大力摩擦起来。
如同蛇会在崎岖不平的地方爬行、以方便蜕皮,她也撞上岩石的棱角磨蹭,借助外力撕下旧皮,一划拉就是一片。
岩石的棱角被磨平了,她起身朝树木撞去,又蹭着树皮转起了圈。
期间,她的爪子覆盖住脸,尖端的钩子扯下一层膜,从脖颈到后脑,从眼翳到鼻端——它完整地挂在她的爪子上,而她的眼睛脱去了翳,一下子看得无比清晰。
她能看到雨水从天而降的轨迹,像是慢了不止一倍速坠落,她认为自己能精准地捕获每一滴。
她能看见树叶舒展的脉络,其上覆着一层细小的水珠,而珠子上有一只昆虫正在张开翅膀,它后腿的一圈绒毛根根清晰。
她能看清相隔百米的每一个人,他们的表情、神色和动作。甚至,她能说出一个置物架上的试管内装着什么颜色的液体,起了几个气泡……
她像是第一次看清了整个世界,沉浸于新鲜的体验中无法自拔。
“它怎么了?”
“或许是在重新认识自己吧?”有人吐槽,“就像我第一次面对生理期的变化,直接在马桶上放声尖叫,还以为自己要因流血过多而死了。”
“……可我记得性教育是小学的内容,你的老师和父母没教过这些吗?”
“很遗憾,我来自德克萨斯州。你应该知道,这个州以禁欲教育为主,法律上不强制对孩子进行这方面的教学,所以……”
“好吧,那真是不幸,你一定吓坏了。”就像目前的“资产”一样。
可惜,人与恐龙的观感不互通,阿萨思经历过一次蜕皮,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会感到半分害怕。
她随意扯下皮,又守在旧皮旁寸步不离。
她知道,人类搞这么大阵仗一定不会空手而归,他们必然会拿她的旧皮做研究,而想从她爪下捞东西就只有一个办法——麻醉她。
很快,她“如愿以偿”。
只是这一次,她“沉睡”的时间更短了。
半个月后,苏珊带着两个饲养员来到了旧区,他们提着一些五颜六色的小桶,带着一车剁碎的生肉。
“真是疯了!他们真想把她投入喂食环节!”
苏珊看上去很生气,她拎起一只塑料小桶,觉得不可理喻:“把碎肉放进桶里让我们轮流喂食,直到她习惯被人类这样投喂——哦上帝!这究竟是哪个混蛋想出来的饲养方式,他为什么不亲手喂她?”
面对吴博士时用“它”,面对饲养员时用“她”,苏珊很清楚谁会跟她站在一边。
果然,另外两个饲养员脸色也很难看,他们清楚这项工作有多危险。掠食者的情绪再稳定那也是掠食者,一车肉分桶喂食,它要是饿得慌了他们岂不都是桶?
“该死的,要抗议!他们不能这么对我们,我们又不是工具!”
“可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是工具,是消耗品。”另一个道,“想想乔治吧,断了一只手,不知道被送去哪里疗养了,希望不是早就废弃的白垩纪营地。”
三人终是无言,在监控下,他们一人提着一只桶走上了升降架,心惊胆战地等待着资产的出现。
然而,不知是肉少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资产”虽迈出了林间、锁定了他们,却没对他们发动攻击。
甚至,在其中一人因为手抖而将肉撒下去后,“资产”低头看了看“芝麻大小”的肉,打了一声清晰可闻的、完全不屑的响鼻,尾巴一甩就走了。
它走得轻松,可在升降架上的人吓得是大汗淋漓。
“不,我再也不干了!我发誓!它今天不吃我,不代表下次不吃我!”
“连恐龙都不屑的肉……不对,一只恐龙表达了它的情绪,我没看错吧?”
苏珊松了口气,赶紧说道:“把肉全送进来吧,全部。孩子饿了会发脾气,她也是。”她一把扔掉了桶,“可以回去交差了,如果他们有异议,就让他们亲自上场吧。”
肉块劈里啪啦地落在地上,垒成了一座小山。
阿萨思这才张了嘴,一口下去十几千克,很快吃掉了一半。
只是——
阿萨思仰头,见苏珊已经走下了升降架,她便暂停了进食,估量着自己和架子的距离。
下一秒,她突然全速起跑,像一阵黑风掠过丛林。找准机会一蹬起跳,她高高跃起,一口咬在了架子下方。
咬紧,利爪劈断绳子,架子下方的挂篮便和她一同做起了自由落体。
铁制挂篮被她轻松扯了下来,“轰”一声砸进园子里,把最后一个下架的饲养员吓得屁滚尿流。
“哦上帝!哦不!它能够到架子,不!”
其实,她不止能够到,还能跳上去。要不是有电网拦着,她的目标就不止一个篮子,而是掰碎整个升降架。
因为直觉告诉她,她的爪子已经能在钢铁上留下痕迹了。
她想试试,就这么简单。
第16章
阿萨思认为,人类这种生物很难评,他们中的大部分或多或少都带着点“犯贱”的特质,并不遗余力地践行着每一个“贱兮兮”的行为。
当她安分守己、甘居一隅时,他们拼了命地想把她挖出来,什么“同类共居”、“与人互动”、“游客喂食”,想一出是一出,怎么离谱怎么来。
而当她决定遂了他们的愿,真与人进行“互动”时,他们又拼了老命地想把她塞回去。多么可笑,她不过是跳起来拽了个篮子,他们就在事后给她焊了三层电网,还加大了电量。
明知自己弱小却非要找强大的玩伴,玩不到一起就限制玩法,一副“我输不起你也别想赢”的样子,丑陋极了。
玩不起就别玩,她压根不需要一碰就死的玩伴。他们连“死”的觉悟都没有,何必事事来沾边呢?
搞不懂。
阿萨思在笼子里转了一圈,对加厚的电网没有太大的排斥感。
或许在人类看来,多几层电网意味着限制了她的行动、保障了自身的安全,殊不知这对她来说也是一样的——以后不用受人类频繁的骚扰了,真好。
虽然无聊的独居容易让智慧生物憋疯,但跟一群蠢货打交道更让她心累。
比起一睁眼就看到人类在笼子外上蹿下跳的场景,她选择窝着发呆一整天。
可惜,在野外发呆总有这样那样的不便,有时候季节一变,连发呆都变成了一种奢侈。
炎热的长夏来了,蚊蝇衍生。
三层电网虽然阻隔了人类,切割了天空,还圈禁了她的活动范围,但在拦截蚊蝇时毫无作用,甚至会起反效果。比如飞进来的蚊蝇出不去,就会在水源附近繁衍,以至于笼中的蚊蝇越来越多。
它们没有杀伤力,也戳不破她的表皮,可就是喜欢绕着她上下飞舞,嗡嗡声不绝,令她烦不胜烦。
无法,她只能躺在树荫下装作熟睡的样子,然后将身体的主导权交给互利互惠的合作者。
那是一群小型蜥蜴,约有十七八只,平均体长6英寸,以捕食昆虫为生。
无论干湿季,只要她受到蚊蝇侵扰,它们就会从岩逢中钻出来,小心翼翼地爬到她身上开始一场饕餮盛宴。
它们下脚极轻,动作也快,长舌不断喷卷,将她身上的蚊蝇扫光。
但蜥蜴胆小,在它们捉虫时她得尽量保持不动的状态,否则稍微有个动作它们就会一哄而散,需要好一会儿才敢聚拢。
毕竟,她对它们来说实在太庞大了,要是跑得不够快,八成会被她压扁。
不过,她的合作者不止一个。
吓跑了蜥蜴就会引来牙签鸟,赶走了牛鹭还会有红背鼬。
她不知道岛上的生物为何如此多样,但实验室建在这里,时不时还有动物从外头送来,想必偶尔逃脱几只也是常事。
经年累月的,努布拉岛便生成了一条完整的食物链,她的地位似乎不低,可在某些时候,她也只是一座行走的食物宝库。
只要她张开嘴,牙签鸟就会将她牙缝中的肉渣清理得干干净净;只要她闭上眼,牛椋鸟就会帮她捉光跳蚤和寄生虫。
而等日头升到最高处,属于侏獴的时间就开始了。
这群长得像貂的动物有着褐色的皮毛,灵敏的嗅觉。它们行动敏捷、性情温顺,时常从电网底下钻进来,把她的躯体当成一个大型猎场——
并在她身上挖蜱虫吃。
从腹部到脊背,从头顶到长尾,它们横扫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要是她挪向电网,它们更会紧紧跟随,只因她每次与电网接触后,身上都会掉下烤得焦香的食物。很明显,烤熟的虫子对它们来说味道更好。
只是比起别的合作者,侏獴算得上欠揍。多数时候,它们与人类一样有着一种“贱嗖嗖”的特质。
她与合作者的关系向来是各取所需,它们乖觉办事,她予以方便;它们吃饱就走,她不会挽留。唯有侏獴——这东西总想给她留下点什么,一旦吃高兴了就把她的躯体当成领地,还随意做下标记!
而动物做标记的方式能有哪几种,最方便最高效的活不就是后腿一抬吗?
往往她稍一不慎,侏獴就会留下气味,这对顶级掠食者来说是绝对无法忍受的。因此,侏獴办事她得睁只眼闭只眼,到点就得吼一声把它们吓跑,免得自己“屎到淋头”。
今天也一样,眼见它们干得差不多了,她正要出声把它们吼下去。不料远方响起了机车的声音,它们立刻警觉起来,溜得一只比一只快。
好吧,也没谁,能大摇大摆来旧区的除了研究员也就只有饲养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