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宗主谢从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以至于在宗门例行大会上,特地问了南扶光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当时,南扶光回答是,不过是她那些邪恶小发明。
她没撒谎。
普通的仙器、神兵或者其他的宝器,起到的最大作用为媒介或者加强媒介,将修士本身的力量输出和放大——
但从很久以前开始,南扶光就喜欢把识海力量“附加”在宝器而不是依靠已经成型的宝器将力量“导出”。
这样的输出力,会减少“导出”过程中因为宝器的属性与材料而受到的不必要影响。
那么如果是在这样的基础上做一个“替换”的简单公式呢?
把寻常的剑修输出与符修的那套把戏结合。
符修的原理是将识海里本身存在的五行力量做一个预支,将五行力量疏导并具象化,再将输出五行力量的固定唱词简化、书写入对应符箓,在使用符箓的瞬间,释放该符箓中事先蓄存的五行力量。
如果一个失去了识海的人,以本身拥有五行力量的符箓取代修仙者本人,符箓释放五行力量的方式附着在物件上,这样,哪怕是普通的物件也应当拥有了不同寻常的五行力量。
符箓的蓄存力量是清晰可计算的。
眼下,把这整个逻辑推理,她不怎么费劲就想到,使用符箓附着物件的输出行为,与本身识海的运行行为,是可以相互独立的。
——理论上,她完全可以在识海一片沉寂、犹如凡人的情况下,光只用手中的符箓,就做到和修士一样的事……
哪怕是她手中的这把破剑。
监护者余光只瞧见方才还只剩劣势、只能仓促躲避的南扶光突然整个人停止住了狼狈的大喘息。
牢房角落中,浑身被剑气折磨出无数细小伤口的人爬了起来——
五一轻蔑一笑,正欲嘲笑她逞英雄不自量力……
此时看见她在怀中摸了摸,又摸出一道黄色符箓,然而这一次,她手中的符箓没有直接做出攻击,而是砸在了她手中把柄破烂的铁剑上!
冲天的火光,伴随着炽热的炎浪,铁剑被熊熊烈焰所包围,正如一名至少筑基期火灵根剑修手中的剑!
“你……怎么可能!”
五一那双浑浊的鱼目,倒映火光中因骇然缓缓睁大,然此时再想要阻止为时已晚,他眼睁睁看着那附着精火力量的剑在少女手中挽了一个剑花——
轻盈身影纵身而上!
“呯!”“哐!”
虎口发麻,手中长剑应声碎裂!
手掌传来剧烈的贯穿痛,监护者仰倒在地,仰视悬在自己上方那张目无情绪的少女精致面容,飞溅的血液沾上她的下巴,垂落的发梢扫过他的鼻尖。
她坐在他胸口,一手拄着剑,一手肘随意搭在曲起膝盖上,火光照亮她半张脸,透过凌乱的发丝,那双亮的骇人的黑色双眸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问个问题。”南扶光道,“你们的识海为什么不受禁制限制?”
五一痛的面色发白,抖着唇,眼中蒙上一层恐惧——
似若开口相告,会有比眼下情况更让他恐惧的结果。
南扶光抿抿唇,嘟囔了声“嘴硬”,贯穿监护者掌心的剑在她手中硬生生转了一圈——烈焰灼烧皮肉发出“滋滋”声响,伴随着皮肉熟透的令人作呕焦臭,他撕心裂肺的痛呼中,她毫不犹豫,“噗”地一声,拔剑而起。
铁剑上,鲜红的血液顺着剑刃滴落在地,火焰渐熄。她随手在五一胸口擦了擦上面的血,翻手劈断牢房锁头。
顺手拎起哑巴似的小蘑菇夹在腋下,她一条腿迈出牢房门,又回过头:“方才那个神叨叨的运输工真死了?你说的膳房又是什么地方?这你总能说吧?”
五一没吭声。
南扶光摸了摸腰后刚刚挂好的剑。
五一立刻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哆嗦了下,转了转头,无力地看向方才他们离去的方向——
南扶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山体深处的尽头,有一条非常隐蔽的小路。
现在申时未过。
禁制殴打监护者或者禁制越狱也并没有被列在被监管者管辖范畴列表内,所以段南没有出现。
他就像是被捆绑在那一纸行为守则上。
麻木,非机动,单一,冷血。
借着诏狱为数不多的一扇窗看看外面的天色,距离申时还有一段时间,南扶光没有停下探索,而是选择继续前进……
她在前,小蘑菇在后,自方才诏狱一战,小男孩彻底成了她的小尾巴。
走入密道时,南扶光已经感觉到不妙。
越往深处,密道里传来的血腥味越是呛鼻,小蘑菇大概对这种味道并不熟悉,只是打了个喷嚏,无声地靠了上来,揪住南扶光的裤腿。
南扶光伸手摸了一把山体壁,摸到一手粘稠,像是成年累月积攒的什么脏污之物,她不愿意想那是什么。
周围过暗,她蹲下来对视上在黑暗中,双眼乌亮的男孩:“多多是吗?你站在这等我,好吗?”
“没撒谎,阿西叔。变成狐狸的人都不会回来。我爹。现在,阿西叔。”小蘑菇一边说,一边捉住南扶光的衣袖,“运输区不该有采矿区的秘密。会死。别去。”
南扶光的字典里,向来没有太多的“不该”。
若有“不该”,那就是大日矿山的修士不该仗着封闭式的开采环境,违反仙盟律法,肆意践踏凡人。
民间小本总爱写那些个神仙眷侣的爱情故事,灭邪祟,祭天地,救苍生,惊天动地一番造化,他们总说那就是仙侠情缘。
但明明在邪祟毁天灭地前,总是先有人祸。人祸之下,也有尸横遍野,骨肉分离。
修道者,大道先行。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坐望成仙,先以为侠。
南扶光无声地笑了笑,用干净的那边手摸了把小男孩的脑袋,又滑落至自己的腰后,一把握住对她来说手感熟悉又陌生的剑柄。
纤长的手指在剑柄处握紧,狂跳的心在这漆黑封闭的山体之中有了落处。
遂起身,她抽出铁剑,执剑入山体深处,来到一扇封闭木门前,木门半掩,从门缝里隐约有火光与“咕噜咕噜”谁开的声音……
南扶光一脚踹开门!
随即便被扑鼻而来动物皮毛烧焦的味道与奇异的肉香呛得一个踉跄!
定眼一看,她浑身上下的寒毛立起,只见入眼之处,从空间上方挂垂而下都是一张张生剥狐狸皮毛,红的,褐的,雪白的……
有的皮毛早已风干,有的皮毛新鲜剥下,顺着狐眼部位空洞的框,一路流淌,嘀嗒落在地面。
下面是煮沸的好几口大锅。
大锅旁边的砧板上,扔着几条被剁了脑袋的巨大的鱼,腥臭鱼鳞飞溅得到处都是,在鱼鳞中间,又挂着一条刚刚被剥了皮的狐狸。
它的皮毛就在正上方,血液从皮毛滑落,落入它不瞑目的眼睛里。
大锅旁,几名戴着高高白帽、系白色围兜的黑袍修士正在忙活……
门倒地卷起一阵风,将滚开的锅内蒸腾白气掀起,南扶光胸腔翻涌时,看清楚了挂在头顶一块脏兮兮、黏着油垢与一层又一层风干血液的木牌:膳房重地,闲人免进。
一张符箓落于掌心,重重砸向手中铁剑,“嘭”地一声,冲天火光几乎照亮了整个膳房,也彻底招惹了本处按部就班做事的监护者。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膳房重地!”
这一天将近申时,大日矿山并不像寻常那样接近收工时紧张又充满了向往的气氛。
最先是埋头从山体中拉出矿车的运输工听见的异动,起初他们还以为是矿洞里那种时常传来的巨响还未放心上……
但很快他们发现事情并不是往常那样的常规。
发生在矿脉深处的巨响像是有什么人捅破了天,落晖昏沉,黄昏将天边的云也染成了血色,仿佛也一同模糊了视线……在他们好奇又惊讶的目光中,一座高耸的山体忽然炸裂开来!
卷起的沙尘与碎石如同雨点落地,几团黑影争斗着,越靠越近——
最开始出现的是监护者,身上还带着厨子惯用的白色围兜,那监护者是一名符修,面色仓促从尘土中连滚带爬而出,仓惶中掏出两张绿色符箓!
“三十三天敬秽土——”
唱词未落,符箓尚未燃起,敏捷凌厉如猎豹的身影,紧跟着从尘烟中扑出!
凌风一剑,绿色符箓整整齐齐一分为二,那厨子打扮的监护者如见了什么怪物,下一秒,便被扑倒在地!
“呛”地一声巨响,少女身着蓝色矿袍,手中的剑早已卷了刃,鲜血从剑身血槽流淌,那剑尖深深扎入监护者胸腔!
虽不致命,但受此一剑,此生怕是与进阶再无缘!
钝剑刺入,发出皮肉绽裂的特殊闷响,监护者此时被牢牢钉死在地,手脚抽搐,气脉受损,吐出一口鲜血!
所有的运输区矿工与闻声探头的采矿区矿工都震惊地傻了眼——
眼睁睁看着那早上因为和采矿区矿工搭话而被带走的运输区新人,这会儿犹如女修罗执剑浴血归来!
她一手拎剑,一手拎着一张不知道打哪儿随意扯下的风干狐皮,扔到那浑身发抖的符修因体损力竭而扭曲的脸上!
“这是谁的母父,又是谁家幼子!”
她直起腰——
木然的目光扫视过一张张沉寂又错愕的脸。
“大日矿山,灭绝人性!吾乃云天宗门下首席大弟子南扶光,今以手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以践踏凡人之修士血祭天道,护仙盟律法!”
第一次离宗门,入凡尘,血刃同族。
南扶光自己都数不清今日以手中这把铁剑废了多少屠夫!
在她身后,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几名监护者赶到,与此同时更多增援出现。
周围除了零碎的脚步声,竟没有其他太多杂音,所有人为眼前一幕震撼,亲眼目睹站在空地上一脸血污与尘土的少女以一柄破剑从膳房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她自称修士。
但显然此时被封印了识海,她已接近精疲力尽,纤细的手腕不着痕迹地微微颤抖,她放开那把已经不可能继续使用的废剑,不是她弃剑束手就擒,而是她再也没有一点力气握紧手中剑柄。
乌金坠地,天幕降沉,玄烛东升。
申时已至。
在从很遥远的地方,足镯银铃乱响声起,矿工们从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们扔下手上在做的事儿,转身如鸟兽一拥而散奔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安全屋——
其中一名运输工跑着跑着,被铁轨绊了一下。
仓惶之中回过头,只看见当监管者执那把骇人听闻的巨镰从天而降,与此同时,一名监护者手中的箭羽,射穿了少女的右眼。
鲜血从箭柄飞溅,血珠落地滚满尘埃——
这是他最后看到的画面。
月朗星稀,明日大约又是个晴天。
灰突突的土屋内,身形高大的男人沿窗棱而坐,一只手撑着下巴出神地望着天边所挂那轮满月,深邃的黑瞳不见波澜。
他似在等待。
过了很久,他一动未动,直到土屋的房门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有什么人缓步而入。
那人来到窗边,驻足而立。
倚于窗上,男人终于有了动静,稍一侧身,他居高临下,俯首与身边所立、仰脸望着他的人对视——
是不完全的“四目相对”。
来人已经换上了黄色的采矿区工人服,一头长发随意用银簪挽起,脏兮兮的脸蛋不知道何时洗干净了,这会儿她扬着精致小巧的下巴,乌漆漆的左眼虽有疲惫但璀璨发亮,右眼却缠着层层白色纱布,似已不能视物。
杀猪匠沉默半瞬。
忽而抬手,粗糙的食指腹在纱布上方拂过,有滑落至边缘,稍一顿,勾起边缘一角,露出纱布下的伤情。
他凑近了,鼻息与少女有短暂交息,两人都未躲避,似压根不在意这看上去过分入侵领域的距离。
侧脸端详纱布后半晌,男人始终紧绷的结实手臂不明显地稍放松。
似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南扶光从怀里随意扔出个东西——
是草人。
草人右眼部分一团漆黑似烧焦,胸口南扶光的名字与生辰八字变得模糊不清。
……原来是这个东西?
差点连我都骗过了。
男人薄唇唇角又下落,成了往日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好奇心害死猫,纵使猫有九……哦,五条命,但被射穿眼睛好像还是会疼的吧?”
南扶光面无表情地拍开还勾住她右眼上方纱布,这会儿正不安分上下滑动似逗弄的糙手。
“值得吗?”
杀猪匠问。
“值。”
身患残疾,可破格直接从运输区升入采矿区。
她倒是要看看,这莫名其妙的大日矿山,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第30章 这绿帽子还不是说戴就有得戴
南扶光用一把破剑, 掀了大日矿山膳房,火葬了其内悬挂狐皮下无数冤魂。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南扶光”三字在大日矿山内部名噪一时。
对此一举成名,南扶光本人表示接受良好, 毕竟她在云天宗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小范围内的名人她还是当得起的。
当晚就着外头冲天的火光, 她倒头就睡,本以为初次经历白刀入红刀出这种事,她必做噩梦……
没想到最后居然一夜无梦,梦中甚至没有蚊虫侵扰, 她睡得无比香甜。
第二日日上三竿, 感觉到鼻息下方似有异动, 南扶光方才慢吞吞睁开眼,便看见坐在床边那人, 丝毫不窘迫自己的行为, 不急不慢将探在她鼻下的手缩回——
外加附赠一句:“猛女醒了。”
南扶光刚睡醒, 脑子还是懵的,没意识到自己被语言攻击了,揉揉眼:“你在做什么?”
“看看你是不是死了。”杀猪匠淡道,“毕竟一晚上连翻身都没翻过。”
南扶光坐起来,伸展身体, 打了个呵欠:“你刚才叫我什么?”
“监护者连夜清查大日矿山矿区监护者人数,七杀落陷、识海受损六人, 重伤十三人, 轻伤若干,伤皆为修士……那铁剑从厨子身上拔起来时,断成了三节。”杀猪匠数着数着顿了下, 颇为真诚地反问,“不猛吗?”
“听说你把符箓砸进了那把破铁剑使得它也稍微附着一些五行力量?”
南扶光挠挠下巴,心想绝对不能告诉这个人当时她也是稍微想起了一些他说过的话才——
在她犹豫中,却见杀猪匠微微笑了起来,那双好看的眉眼眼角都有了一点儿舒展的笑意:“这如何想到的?你当时相当等同于凡人,以凡人之躯挥动修士之剑,如此若是流出去,怕不是得在三界六道搅出一番风云……”
南扶光愣了愣,她倒是没想那么多。
凡人也可用修士之剑?
“怎么说呢,真不愧是——”
“嗯?”
“为了破坏力变得很有创造力的猛女。”
“……”
南扶光窒息了一瞬,心想差不多得了,这要是传出去了还得了,以后跟宴几安掰了还有谁家好男人愿意嫁……不是,愿意与她结契?
“够了!你可真是一句好听的都说不出来!此事休要再提!”
“好的。”
“……但不妨碍以后你对我说话可以放尊重点。”
“也很难不尊重。”
杀猪匠站起来,到干净的水盆里洗了洗手,看上去精神抖擞,完全不像是观察了她一晚上关注她到底累死了没的样子。
“毕竟仙子姐姐为了进入采矿区,从此能够光明正大同地在下说上话,如此煞费苦心。”
“……”
尊重是不可能尊重的。
真想给他嘴缝上。
南扶光一番洗髓后换上了新的采矿区矿袍,对着水盆倒影左看看、右看看,研究自己的全新造型倒也新鲜。
半晌反应过来,很囧地意识到自己这好像是完美融入环境规则——
明明两天前她还满脸严肃宣布“我不挖矿”。
出门前整理了下乾坤袋,乾坤袋是云天宗统一派发的款式,里面自然不像什么神兵或者仙器级别内有乾坤,不过一方大小,并且现在里头剩下的、能用的符箓库存已然告急。
本来南扶光也不是符修,若要自己写一张符箓付出的代价与精力比符修呈倍增,效果也不好,所以过往除了搞一些邪恶小发明时她会自己写符箓,再多的就是存着一些日常必备符箓——
如精火符、泉水符、木生符各若干,品阶不高,按照白、绿、蓝、红、紫、金排序,她手上多的还是白色与绿色符箓。
这些都可以用来如法炮制再制造一些之前铲平膳房的临时修士宝器。但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接下来不要再有干架的机会了。
再就是宴几安写给她的两张黑金符箓——
一张先前拿出来想用的“阴阳镜像界”,可用来开启里世界暂时保命。
还有一张名曰“沙门二十四路小钥匙”,是御兽灵修用的召唤符箓,传说可以召唤传说中的二十四种上古神兽精魄……可惜南扶光属于宗门考核要是有一门拖后腿那一定是召唤术的选手,按照宴几安的说法,这符箓让她用,都不定能否召唤出个会动的东西来。
由此两张暂时派不上用场的符箓,不小心想到宴几安把它们给她时那副“拿着玩”的微妙戏谑神情,倒也与仙尊素日里那副严肃古板的模样稍有不同……
续而又想到云上仙尊此人。
她离开云天宗几日了?云天宗的人可有发觉异常?若有察觉宴几安可会想方设法寻她?
心中枉然,稍有郁郁寡欢。
南扶光唉声叹气。
旁边还有个说风凉话的让她更想打人——
“现在叹气又如何?谁让你出远门前不准备好物资。”
“出门前我以为自己是来完成一次和平、友好、迅速的购买物资任务。”南扶光抖了抖很空的乾坤袋,面无表情道,“没人告诉我我来这边是要在被封印识海的情况下炸掉一座矿山,再无缝大战一群修士。”
她停顿了下。
“其中甚至还有个拿二阶仙器的元婴期。”
说到这个,她无时无刻不在庆幸昨日监管者段南只是在一切计划完成后,短暂地出现过。
他甚至没出手。
只要不试图逃出矿区,在矿区里杀监护者,放火都没关系——
在举起镰刀,又发现南扶光被射穿了右眼变成“身患残疾者”后,他直接转身离开了现场。
“再有状况,你依然可以再去抢一把剑……这里一定还有别的剑修。”
并肩走出房间时,杀猪匠悠悠道。
南扶光闻言,震惊至失言,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种和山匪说话的理所当然语气是怎么回事,你不要觉得我这种行为是常态,昨天那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
“那你抢不抢?”
“无论是不是本命剑,哪怕只是寻常佩剑对于剑修来说也是比命还重要的存在,你懂不懂!算了,你又不是修士,跟你说你也不懂!”
“哦,不抢吗?”
“……”
“抢。”
“……”
“那我也是被逼的。”
“好的。”
“真的!”
“好的。”
时间倒转回两个时辰前,辰时未到,大日矿山外,云上仙尊少有一夜未眠。
回想起昨日那店小二一番“少女与她失踪的情郎”说辞,宴几安颇有如鲠在喉的难安。
早早出了厢房至酒肆大堂妄图再打听什么,酒肆却在他出现的一瞬寂静如乱葬岗——
八卦谁不爱听?
更何况还是云上仙尊的八卦。
“云上仙尊未来的道侣不知道何种原因跟别的汉子跑了?”
“仙尊对此毫不知情,还以为她是单纯离家出走,眼巴巴追上来?”
“哦哟。”
“造孽。”
“你说说这年头,男人再英俊再有地位又有什么用呢,放眼如今三界六道,云上仙尊也算是翻手云覆手雨的,连仙盟盟主见他也要敬其三分……”
“那绿帽子还不是说戴就有得戴?”
酒肆内多是行脚商人,说到绿帽子这件事,纷纷带入感很强,面面相觑皆在彼此眼中看见唏嘘。
“师父……这其中想必是有什么误会的。”
柔软的呼唤声响起。
身后是也早起听见动静跟上来鹿桑。
感觉到来自前方仙尊无声的低气压,云天宗小师妹粉白的脸蛋浮上一丝血色,脚趾无声在鞋面下蜷缩,她轻咳两声,放下手中刚抿了两口的茶杯,出声打破了这份沉默。
“大师姐她必不可能是这种人。”
宴几安蹙起的眉心在短暂的一瞬后便舒展开,回到了一开始宠辱不惊的神情。
听了鹿桑的宽慰,他不见放松,但也没有别的神色变化,仅沉默不语。
修长指尖随意捡起桌上茶杯,一转茶沿,温热茶水碰了碰那淡色薄唇。
云上仙尊垂眸,扫过杯中泛起涟漪的茶汤……
不知为何,有点烦。
遂淡道:“你又不了解她。”
鹿桑脸上从一开始的慌张终于变为窘迫。
又后悔自己是否真的多言。
双手在桌下绞成一团,她脸色由红转白又变红,唇启嗫嚅,正欲辩解,这时,从酒肆外远处,忽然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言辞——
“号外!号外!最新消息!昨日大日矿山可是遭了一番地震咧!”
云上仙尊的再一次蹙起眉。
宴几安当下离开酒肆,带着鹿桑赶往矿场方向,在越发接近矿场处,鹿桑小声“咦”了声。
宴几安并未因为她发出小小的疑惑声而放缓前进的速度,只是略微一偏头扫了她一眼,鹿桑道:“此处设有禁制,识海现在没有回应了。”
闻言,宴几安只是抬手,伴随着悦耳铃声,羽碎剑完整出现在他掌心——
他稍一停顿,收了剑。
不知那禁制何人所设,如今三界六道唯他一名化仙期修士,再如何禁制阵法的设限也不可能越过他——
设阵法的人怕也没考虑过有生之年这禁制还要把云上仙尊也算进去。
鹿桑见其本命剑如常出现,松了一口气,又一抬眼见到不远处出现高耸黑墙,一座紧闭大门出现在连绵起伏的山脉中间。
门两侧有更高瞭望塔,塔上站着两名大约筑基期左右修士,此时面有疲倦,似乎真的经历一些叫人恼火的动荡。
宴几安几个起落跃于门下,瞭望塔上的人第一时间竟也没有发现。
抬手一束光打到其中一名修士眉心,后者吓了一跳,低头一看,便见大门正中央,身着鸦青道袍修士背手而立,此时此刻正微微仰着脸,目无情绪直视而来——
“开门。”
来者嗓音清冷矜贵,平静以至于显得理直气壮。
“什么人!开什么门就开门!边儿去!这可不是你能来玩耍的地方!”
那修士远远低声警告,声音中带着不耐烦,只想赶紧把门下那人打发走。
没想到来人丝毫不受他语气影响,动也不动,嗓音淡漠:“昨日,里面可是发生了什么?”
“里面发生了什么干你屁——”
修士骂到一半,突然像是噎住一般猛地停下,在看清下方来人的脸时,仿佛难以置信地微微瞪大了眼——
等等噢,这是他想象那人?
别是眼神出毛病了?
若是他以为那尊贵之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个鸟不拉屎地方?
没等守门修士想明白,宴几安稍一偏头,似细细聆听门内动态,而后也不知听见什么,那从头至尾波澜不惊的黑眸中稍一凝神,转身与那修士重复道:“开门。”
守门修士被他这第二次的命令弄得一愣。
尚未来得及回答,矿区内部不知道从哪传来一声惨叫,冲天火光似也一下子烧掉了云上仙尊的耐心,他抬手,一拂袖,“轰隆”一声巨响,那耸立数百年的厚重大门居然在一阵硝烟飞尘中,被轰出一个大洞!
“啊啊啊啊你?!”
守门修士被吓得屁滚尿流,差点儿从高台上一头跌下来!
怎么着我大日矿山在你云天宗手中必有一劫?
正魂飞魄散不知如何是好,此时空中传来一阵乱铃响。
“大日矿山禁区,闲杂人等禁止入内,汝等何人,烦请速速离去。”
手执赤怒鬼头镰,白发元婴修士从天而降。
俯首对视门外云上仙尊第一瞬,段南迅速认出了来者何人,微一皱眉,目光又扫过其身后鹿桑。
此时鹿桑不过刚刚筑基期,被元婴期修士如此一扫只觉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往宴几安身后躲。
宴几安头也不回,只是坦然与段南对视,认出了那造型古朴浑身透黑却泛着森冷寒光的二阶仙器,不动声色道:“指挥使大人,烦请领路,今日本尊观星辰异动,似有云天宗弟子误入矿山。”
段南确实是「翠鸟之巢」副指挥使。
此时听闻宴几安说辞,绕是他向来心绪鲜少起伏,也忍不住面僵片刻,心想那位所谓“误入矿山”的云天宗弟子刚才完成大杀四方成就——
连识海被封印也没影响她发挥,简直是杀红了眼。
矿山内正人仰马翻,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有人赶紧把她带走。
可惜不可以。
大日矿山规矩,入矿者,生是矿区人,死是矿区鬼。
段南转动手中赤怒鬼头镰,既认出云上仙尊,他当然知晓非他对手,修仙入道,一个大境界阶级差之万里,今日定有一番苦战,若想拖延,必一击即中,方有可能——
思绪万千,他刚刚握紧镰刀,甚至尚未行动,余光瞥见宴几安指尖有金光!
他心起警惕,浑身肌肉下意识紧绷如蛰伏野兽,然而尚未来及动作,下一瞬便感到面颊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