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让接过帕子放回怀里,让她把药喝了,又给她端来一碗粟米粥和两个热腾腾的馒头,一小碟酱菜。原本担心她病中没食欲,昨晚的一碗小米红枣粥她却是吃光了,于是他今早便多拿了一些。
“叶姑娘身体怎样了,用不用修养几日再走?”
叶云岫摇摇头。
谢让自动领悟了她的意思,说道:“那你先用早饭,我去准备一下,等会儿我们就动身。”
等他一走,叶云岫赶紧拿起馒头咬了一口,满足地微微眯起了眼睛。
好香啊,满口粮食的香味,这个世界的食物真是太让人喜欢了。
所以谢让来收碗盘的时候,心里还惊讶了一下,一碗粥,两个馒头,连酱菜都吃干净了。这位叶家姑娘瘦瘦弱弱的,食量可不小。看来吃这个药见效,饭吃得下,病就该好得快了。
谢让把托盘端出去,又进来拿了昨晚给她的汤婆子,交代道:“你就在房里等着,我把行李送到车上,再来接你。”
谢让拿着汤婆子去厨房灌满热水,送到驴车上,一回头看到叶云岫自己走出来了,纤细柔弱似乎风一吹就能吹倒的样子,谢让赶紧过去扶她。
安全起见,这一趟他们都走的驿道,来的时候走过一遍了,路径熟悉,因此回程还算顺利。只是车上带着个病人,加之积雪融化,道路开始变得泥泞,走得就慢了些。
第三天晌午,他们到达了榴花驿。榴花驿地处两州三县交界,过了榴花驿,就进入陵州地界了。
驿站是朝廷官家的,只招待官员和驿卒公差,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当然不能进去,驿站旁边不远,自有挂着酒旗的路边野店,那才是平民百姓的去处。
谢让把驴车停在店门口,交代周元明在外等着,自己走进店里。今日店里生意不错,一桌人正在闹哄哄地喝酒划拳,还有其他的几个散客。
“小二哥,烧一碗葱花鸡蛋汤,灌两壶热水。”
谢让数了几个铜板给小二,转身出去,低声跟周元明道:“就在外边吃吧,我看里头人多杂乱,我们买了饭就走。”
周元明点头。谢让拿了水壶和汤婆子重又进去。他灌完热水,汤也烧好了,谢让端着汤走回驴车,一手掀开车帘,叫叶云岫拿他们自己的碗来装。
叶云岫拿了一个白瓷大碗出来,谢让小心地把汤倒进去。
这时,一个醉醺醺的壮汉从店里摇摇晃晃出来,笑道:“你把美人儿藏在车里?怎么不敢让我看看……”一边说,一边伸手就往谢让肩上抓去。
谢让迅速放下车帘,闪身躲开,同时手中端起的汤碗往前一送,口中道:“这位兄台,当心烫。”
壮汉缩回手,瞪眼骂道:“娘的,差点烫着老子,你找死啊?”
“这不是没烫到么,您喝高了吧,小心着些。”
谢让转身把空碗递给周元明,使了个眼色,周元明会意,一手把鞭子递给他,接过碗跑进店里去了。
谢让接过鞭子,坐上车辕,全当那壮汉不存在似的。
壮汉还在骂骂咧咧:“……娘的,老子跟你说话呢,装什么哑巴,不就是个小娘们吗,老子今天还就非看不可了!”
醉汉蛮横地撞过来,一伸手就要去扯帘子,谢让手中的鞭子抬起一挡,逼得醉汉往后闪避。
谢让伸手抓住那壮汉手腕,口中道:“兄台见谅,车里是我的家人,病得很重,不能受风。”
“嗬?”壮汉一用力挥开谢让,蹬着他骂道,“怎的,你还敢跟老子动手?就你这弱鸡小白脸的吊样儿!”
这时周元明从店里跑回来,一跃跳上另一侧车辕,谢让不再理那壮汉,一抖缰绳便打算走人。
“站住!”壮汉喷着酒气拦在车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谢让骂道,“娘的,老子今天还就跟你犟上了,除非你跪下给老子磕三个响头,不然就想别走了!”
谢让眉头皱起,冷冷打量着那壮汉。若是平常,他和周元明两个人倒也不怵他,只是如今车上还有病人,受不得惊吓,并且他刚才进店时,约莫看到此人是那桌人一起的。
摆明了的眼前亏,看来只能想法子走为上策了。
谢让拉紧缰绳,正衡量着怎么冲过去,这时店里摇摇晃晃出来一个道士,脚步却不慢,状似无意地从他们旁边经过。
擦身而过时,道士忽然“咦”了一声,一把拉住壮汉端详道:“啧啧,这位好汉,我看你眉间黑气如蛇,只怕是最近要有血光之灾呀!”
“臭道士,你敢咒我?”壮汉一把揪住道士骂道。
“不敢不敢,你若不信,那就算了。”道士全不在意地摊手笑道,“信不信反正随你,贫道是终南山正经修行的道士,又不骗你钱财,你不信就罢了。”
他两人纠缠说话,谢让趁机一抖缰绳,赶着驴车飞快离开。
跑出一段路,刚才那个道士骑着一头黑驴赶上了他们。
谢让一见,连忙放下鞭子,郑重拱手道谢:“刚才的事,多谢道长仗义解围了。”
“嗐,也不全是为你,我没骗他,我看他面相,他真有血光之灾。”
道士四五十岁年纪,穿一件松松垮垮的青色道袍,头上混元髻也有些毛糙,横插着一根竹筷,整个人坐在毛驴上塌肩偻背,看起来不太庄重的样子。
他骑着黑驴跟驴车并行,盯着谢让看了一会儿,笑道:“这位公子好相貌啊,贫道看你天庭饱满、鼻直口方,双眉聚散有威,此乃大富大贵的好面相。”
谢让不禁笑了起来,噙笑说道:“谢道长美言了,您看我这布衣褴褛,哪里来的富贵。斗升小民,不敢求什么富贵,能求个平安度日就知足了。”
“萍水相逢,你若不信,那贫道也没法子,我又不跟你要钱。”
道士两腿一踢,加快了速度,单人骑着那么一头矫健的大黑驴,脚程自然比他们的驴车快,很快就超过他们跑远了。
周元明瞧着一人一驴的背影,小声跟谢让说道:“表哥,可巧遇见这个道士,你怎么不趁机请他给叶姑娘收收惊啊?”
“你也听他说了,萍水相逢,哪有半道上就请人收惊招魂的。”谢让笑笑。
尽管道士刚才帮了他们,可萍水相逢一无所知,况且这道士看起来实在有点不着调的样子
落日时分,他们进了柳河县城,先找客栈投宿。叶云岫的药已经吃完了,进到房间安顿下来,谢让便拿了之前的方子上街抓药。
等他抓药回来,恰好看到一行七八个人牵着马停在客栈门口,瞧着似乎有些眼熟,仔细一看,其中一人赫然是晌午的那个醉汉。
那人此时也看到了他,斜着眼睛挑眉瞥过来,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谢让顿时心中懊恼,冤家路窄,早知道就不该住这家客栈。
可巴掌大的小县城,统共能有几家客栈,一条驿道通南北,只要走的同一个方向,真是很难不遇上。
他目不斜视,拎着药从容经过,心中则暗暗安慰自己,幸亏这是柳河县城,不比荒郊野店,这些人应当不敢在城中公然闹事。
尽管如此,谢让还是不得不多添几分小心。晚饭后他跟周元明仔细叮嘱一番,端着药敲开了叶云岫的房间。
谢让进去后放下药碗,半带调侃地笑道:“你也不问问是谁,就敢开门?”
“我知道是你。”叶云岫道。
她说完端起药碗,小口小口地啜饮。
谢让看着她喝完,斟酌道:“叶姑娘,有个事情,说了你先不要害怕,我方才在楼下,遇见了晌午拦车滋事的醉汉那帮人,他们也凑巧住进了这家客栈。”
“?”叶云岫安静的眼眸带着询问。
“你先别怕,应当只是凑巧。”谢让安慰她,“我是担心,此人看着就不像善类,万他一起了歹意,所以今晚我想在你房里守着,你且安心休息,你看行不行?”
第4章 歹人
说这话时,谢让心中其实是有些顾虑的。他们毕竟还没成婚,见面也才第三天,江南一带素来最重规矩礼教,孤男寡女,若她有顾虑,他也不知该怎么保证。
然而叶云岫只是看看他,点了点头,便十分听话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回到床上,盖好被子,睡觉了。
这下倒把谢让给整不会了。
他迟疑片刻,起身走到床前,对上少女一双黑幽幽的眼眸。
谢让不禁莫名局促了一下,赶紧把帐子给放了下来。
谢让仔细关好门窗,把周元明不知从哪里顺来的木棍顶在门后,便吹灭蜡烛,在桌边椅子上抱臂靠坐,打算就这么坐上一夜了。
他睡觉素来警觉,趁着夜还未深,闭眼小睡了会儿,等三更的梆子响过以后,四周寂静,并无任何异常,才稍稍安下心来。
宁愿是他多疑了。
然而四更过后,窗外忽然传来某种悉悉索索的声响,声音不大,寂静的冬夜却不难察觉,谢让一个激灵,侧耳仔细去听,片刻之后,窗子响起了几声“咯咯”的细微声响,清晰可闻,似乎是有人用利刃拨动木头窗格。
谢让屏息凝气挪动脚步,凭着感觉后退,伸手抓到了顶门的棍子。
支摘窗很快被掀起,隐隐天光透露进来,谢让心跳如鼓,两手握紧木棍,等到窗外探进来一个黑乎乎的脑袋,谢让攥紧木棍猛冲过去,用力对着那颗脑袋捅了过去。
接连两声惨叫,咚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摔了下去。
谢让冲到窗口,一手支开窗子向下看去,阴沉的无月夜,暗淡天光下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很快楼下就有灯火亮起。
这贼人也实在是没种,摔在地上杀猪一样的叫唤,惨叫声惊动了人,有人拎着灯笼吆喝着跑了过来。
谢让定定神,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心念转动,悄然把窗子放下,只留一条缝隙,留神听着外头的动静。楼下一阵嘈杂,有哭嚎争吵谩骂的声音,又有人嚷嚷着“报官报官”。
谢让赌的就是这些人不敢报官。
这几人一看就不像善类,恐怕不是做什么正当营生,再说若要报官,他就得先说清楚为何会半夜三更从别人房间的窗户跌下去。这里是二楼,木质结构的小楼本身也不高,从二楼跌下去,摔也摔不死,顶多摔个腿断胳膊折,无非是他自己的报应。
而对于谢让来说,他自然也不希望报官,叶云岫身份有异,刚从宣州逃出来,必然不想跟官府打交道。
谢让打定了主意,索性也不出声,只等着下边吵闹起来,客栈里陆续有房间亮灯了,才擦亮火折子把灯点上
“叶姑娘,没吓着你吧?”
谢让低声问了一句,床帐掀开,少女拥着棉被坐在床上,娇丽的小脸在灯光下显得越发苍白,双眉紧蹙,神情十分郁悒的样子。
谢让心中莫名一软,她定是吓坏了。
他伸手把床帐挂上钩子,温声安慰道:“已经没事了,别怕。”顿了顿又说,“我先出去看看,你起来穿好衣裳,换去隔壁房间吧,我担心万一店家报了官,官府来了横生枝节。”
不说叶云岫的身份,便是单说她一个小女儿家,牵扯上这种事情总是不好。
于是谢让开门出去,见周元明已经穿戴整齐站在走廊里,走廊另一头的客人也开了门,探头探脑出来看。
“出什么事了?”那客人问道。
“不知道啊,”谢让摊手道,“我们兄弟两个正睡得香呢,被吵醒了。”
那客人好奇心倒是重,裹着棉袄下楼看热闹去了,谢让转身打开房门一招手,叶云岫十分乖顺地走出来,跟着他进了隔壁周元明的房间。
谢让关好门,走过去撑起窗子往下看,从这个角度看得清楚些,那人摔得似乎比他预想的重,躺在地上一直叫唤。灯笼光线昏黄摇曳,那人似乎满脸的血,他的同伙正在跟掌柜争吵。
出了这么大事情,店家自然是要撇清干系,掌柜一直在喊着报官,同伙则硬说人是在客栈出的事,还讹上客栈了。吵着吵着,同伙中有人忽然甩了掌柜一巴掌,然后骂骂咧咧抬着人走了,说是去找郎中治伤。
一直等到天色大亮,也没见那帮人回来,果然是逃之夭夭了。
早饭时候,县衙的衙役才终于来了,两个衙役来敲门问话。
“这是地字四号房,不是说住的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女子吗?”
“官差大哥,”谢让拱拱手,指着屋里的周元明说道,“这间房住的是我和表弟二人,两个大男人家,哪来的什么女子啊?”
“当真?”
“当真,莫非是小二哥记错了?”谢让道,“您若不信,可以去问问对面地字七号房的客人,他昨儿半夜亲眼看见我从这房里出来的。”
衙役又问他昨晚可听到什么动静,谢让说不知道,睡得太死,半夜三更听见下边有人鬼哭狼嚎,吓一跳。
“官差大哥,到底发生了何事啊?”
“官府办案,也是你能问的?”问话的衙役转身走了,一边骂骂咧咧道,“屁大的事也要报官,真当我们闲的慌么。”
另一个衙役说:“横竖也没死人,大半夜还来报什么官,伤者都不见人影。你还说什么采花贼,这屋里不是两个男的吗,我看八成就是个小蟊贼半夜爬楼偷东西,听见报官,自己吓跑了。”
其实这也不怪店家,周元明下楼煎药才听说,昨晚那人伤的实在不轻,说是半边嘴巴被刀子一直划开到耳朵,舌头都差点割掉了,怪吓人的,也难怪杀猪似的叫唤。再加上同伙讹诈打人,可不就把掌柜吓坏了么。
昨晚的歹人原来还不止一个,除了昨日调戏滋事的那壮汉,下边还有一个托举望哨的帮凶。歹徒应当是先用匕首撬开窗格,把匕首咬在嘴里想从窗户钻进去,结果被谢让一棍子捅过去,掉下去砸到帮凶又一起摔在地上。
这过程中也不知哪里凑巧,刀子被他咬在嘴里,结结实实把他腮帮子划拉开半边。
现在这伙人去向不明,谢让不禁又担心被盯梢报复,早饭后便赶紧收拾停当离开了客栈。
他们赶着驴车特意穿过城中大街,从北门出来,却又绕了个道往西走,还好一路太平,没发现有异常的人盯梢,终于赶在傍晚时分回到了白石镇。
夕阳西下,驴车一路径直驶向镇子西头。谢宅大门紧闭,谢让没有停顿,赶着车继续往前,绕过半边院墙,最终在西角门停下。
“表哥,我就不进去了吧,天快黑了,我先回去了。”周元明跳下驴车说道。
“也好,你先回去歇歇,跟外祖父报个平安。”谢让嘱咐一句,“走路自己小心,告诉外祖父,我明日过去。”
“嗯,知道了。”
少年人姿态昂扬的背影走远,谢让下了车,熟练地把驴车拴在树上。
“叶姑娘,我们到家了。”谢让掀开帘子,叶云岫扶着车厢出来,谢让托着她的手肘,转身背对着她说道:“我背你。”
叶云岫正愁着怎么面对他家里那么多陌生人呢,此举正合心意,便顺从地趴到他背上。
谢让背着她穿过西角门,进了西北角的一处小院。
“二哥回来了?可算是回来了。”屋里应声跑出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瞧见谢让背着人进来,一脸惊讶,忙问道,“这是怎的了?”
“你叶家姐姐路上病了。”谢让背着叶云岫进了屋,才把她放下来,指着那少女道,“这是我的胞妹凤宁。凤宁,这就是你叶家姐姐。”
“见过叶姐姐。”谢凤宁端端正正地福身一礼。
叶云岫拘谨地还以微笑,学着她的样子两手搭在腰际,也还了个礼。
“叶姐姐快坐,你病着就别拘礼了,我去给你倒茶。”谢凤宁殷勤地把叶云岫让到椅子上坐下,又忙着倒了热茶来。
谢让捧着热茶暖手,一边问道:“这几日家里没什么事吧?”
“也没什么事情。”谢凤宁说,“祖母这几日身上又不大好,请了郎中,还有三叔问过你两回了,叫你回来就去见他。”
谢让点点头,吹着热气喝了几口茶,说道:“你去把我屋里收拾一下,被褥换了,让你叶姐姐先住下。”
谢凤宁张了张嘴,还是问道:“二哥,那你……”
“我先搬去前边倒座房。”
正说着话,院门一响,一个妇人推门进来,一进门便急切地连声道:“哎呦,让哥儿你可回来了,算着行程两三天前就该回来了的,一直也不见人影,可把人急死了。你说这天寒地冻的,外面到处乱纷纷的,你要万一要有个什么闪失,叫我可怎么跟二爷交代呀!”
她跨过门槛,口中一叠声说着话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孩,一男一女,男孩十一二岁,女孩六七岁的样子。
“姨娘来了?劳姨娘担心了。”谢让淡声开口。
谢让和谢凤宁坐着没动,他俩不动,叶云岫反正不认识,自然也坐着不动。
杨姨娘目光转向叶云岫,越发殷勤地笑道:“哎呦,这位就是叶家姑娘吧,可真是温婉美貌。”
叶云岫点头微笑,杨姨娘走过去,拉着她的手一叠声问候:“叶姑娘一路辛苦了吧,到家了就好,你且安心住下,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一声,不必客气。”
“姨娘,”谢让打断她,依旧温声道,“难得姨娘这般热心,那就烦请姨娘先去帮我们多烧些热水,这一路风尘仆仆多有不便,凤宁,你照顾叶姑娘沐浴。”
没等杨姨娘回应,他又转向两个小孩,皱眉斥道:“询儿,真儿,还不过来给叶家姐姐见礼,怎么这般不知礼数。”
两个小孩其实有些委屈,他们刚刚跟进来,都来不及见礼,就看着杨姨娘热情说个不停了。谢让一开口,两人赶紧过来见礼。
叶云岫见是两个小孩,拿不准自己该不该起身还礼,略一迟疑,两个小孩已经行了礼退到一旁了。
谢让又叫那男孩:“询儿,你去西角门,帮我把驴车牵去驴棚,把驴喂了,记得饮驴的水要温热。”
杨姨娘笑得有点脸酸,答应着走了,临走一巴掌抽在谢询头上,骂道:“懒货,哥哥叫你牵驴呢,还不快去!”
第5章 忤逆
杨姨娘他们走后,谢让向叶云岫解释道:“杨姨娘是我的庶母,两个小的,谢询是杨姨娘所出,燕真的生母已经不在谢家了。他们住得远,也不常过来,你平时不用管他们。”
叶云岫两眼茫然。从末世忽然穿到这里,她哪里搞得懂如此复杂的关系。
几天相处下来,谢让已经习惯了她这样沉默寡言的性子,顿了顿温声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得去祖母那边请个安。”
谢凤宁说:“二哥,你好歹歇歇再去啊,茶都没喝几口。”
“没事,我去去就回。”谢让调侃的口吻笑道,“出必告,反必面,身为谢家人,你这规矩是怎么学的。”
他理了理衣裳含笑出门,径直往主院而去。
这宅子其实不小了,四进四出的大宅院,数年前谢家鼎盛时,曾经大肆修缮扩建过两次,两边都加了跨院,主院前边还弄了个风水造景的小花园。
四年前谢家被抄家时,祖宅也被查封充公,等到新皇赦免谢信,恩准谢氏家眷返回老家,当地官府又把这宅子还了回来。只是那些被毁坏、被拿走的东西,如今也没钱重修了。
宅子大,奈何人也多,如今一大家子几十口人都挤在这宅子里。
祖父谢信当年显赫时,可谓给谢氏家族带来不少荣光和好处,重修祠堂、大修祖宅、兴办族学,同时给谢氏宗祠添置了两百亩“祭田”,指望着子孙繁茂百世永昌。后来抄家时明着暗着的家产几乎都被追查清缴,但祭田地契都属于宗族,没有被查封。如今回到白石镇老家,一大家子人靠着这些“族产”,虽说跟之前锦衣玉食的日子没法比,可倒也不至于饿着。
要不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呢。
只可惜坐吃山空,门庭破落,内里已经精穷了,却还时时摆着“大户人家”的谱。就像眼前这座主院,祖母独占了五间正房,依旧是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谢家老太太,甚至为了身份门面,依旧养着两个丫鬟。
谢让来到主屋门口,就让丫鬟进去禀报,少时三婶小王氏从屋里出来,谢让躬身施礼。
小王氏看了一眼屋里道:“让哥儿回来了?老太太已经睡下了。唉,不是三婶说你,你这次也实在是自作主张了,你一走,老太太身子就不好了,整日里唉声叹气的。”
“是我的错,叫祖母担心了。那我明日再来给祖母请安。”
他说完躬身告退,转身就走。
小王氏哎了一声,追出来几步说道:“让哥儿,你三叔找你。”
“三婶可知,三叔找我何事?”
“呃,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
小王氏支吾了一下,谢让笑道:“既然三叔不急,那烦请三婶跟三叔说一声,侄儿一身尘土,实在不雅,就先回去收拾洗漱一下,改日再聆听三叔教诲。”
他回去时,凤宁和叶云岫正在一起铺床,见他进来凤宁笑道:“还真是去去就回。哥哥,我们晚上吃什么?”
谢让笑道:“你们收拾吧,我去做。”
他跟妹妹住的这处小院,是后罩房隔出来的,没有厢房,自己在院子西侧砌了个小厨房。谢让进了小厨房,熟练地择菜切菜、揉面擀面,他把面条擀好,谢凤宁进来了,接手了烧火的活儿。
“接风面啊,哥哥有心了。”凤宁促狭笑道。
谢让看看手里的面,摇头失笑,他原本并非刻意,拣家里现成的食材做罢了,让妹妹这么一说,还真是凑巧了。
他也没多解释,把面条抻开放在盖帘上,掀起锅盖打了三个荷包蛋进去。
一边忙碌,一边兄妹俩小声说话。
“叶姑娘路上遇到流寇,行李都被抢了。”谢让嘱咐道,“你俩身量差不多,回头你先把你的衣裳拿给叶姑娘换身,哥哥明日再去给你们扯布做两件。”
“二哥,你先给叶姑娘做就好了,我也不缺衣裳。”谢凤宁顿了顿,迟疑说道,“二哥,我怎么觉着,叶姑娘不太愿意跟我说话的样子?我跟她说话,她一晚上也没开口说几个字……”
“别瞎想,她生病了,性子本身也羞怯一些。”
谢让低声道,“她遭遇流寇受了惊吓,又跟家仆失散,病倒了。我接她回来的路上一时不慎,又遇上一回歹人,别说她了,连我都吓得不轻。她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必然不自在,哪有力气说话,她现在还吃着药呢。”
“是这样呀,叶姑娘太可怜了。”谢凤宁感同身受,谢家流放时,她也只有十岁。
“对呀,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对她好一点。”谢让看着妹妹温和地笑笑。
他如今庆幸做得最正确的事,便是在父亲发配、母亲病逝后,将胞妹带在自己身边亲手照顾,而没有交给别人养歪。
细白的面条,碧绿的葱段,再配一个荷包蛋,谢让给其中两碗浇了半勺自制的麻辣油,凤宁那边又切了一碟小酱菜。等三人得以坐下来吃饭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叶云岫看着眼前的面条有些惊奇,问谢让:“这是你做的?”
“对,”谢让点头笑道,“我做饭也就勉强煮熟了能吃,可别见笑。”
叶云岫低头吃了一口,点点头,眼睛亮晶晶地评价:“好吃!”
谢凤宁说:“配上二哥做的麻辣油和蒜泥更好吃,可惜二哥说你吃药忌口,不能吃这些。我二哥厉害吧?”
叶云岫看了看谢让碗里诱人的红油,小脸上表情颇有些遗憾。
谢让憋不住想笑,做饭的虚荣心大为满足,轻咳一声故意板着脸:“吃饭,食不言寝不语懂不懂?”
凤宁没忍住噗嗤一笑,赶紧低头吃饭。
晚饭后杨姨娘果然送来了热水,谢让拿着自己的被褥出去,让叶云岫先洗澡。这一洗就洗了许久,久到谢凤宁都忍不住担心了,进去给她添了两次热水,叶云岫才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
原主在庵堂洗没洗澡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己,一路上别说洗澡,连衣服都没得换,这辈子都没这么脏过!
谢让在前边倒座房铺好了床,就回来煎药,等她洗好出来,药都快凉了。
凤宁已经回房里洗漱收拾,谢让没再使唤妹妹,见叶云岫收拾停当,端着药给她送去。
谢让的房里没有梳妆台,叶云岫坐在椅子上梳头,梳得半点耐心也没有,见他进来,也全无“孤男寡女”的自觉,反而抿嘴笑了下,一边手上揪着打结的发丝,用力扯了一下。
谢让放下药碗,欲言又止:“慢点梳,都扯断了。”
小姑娘动作停了一下,这次没用梳子,两手揪住打结的发丝拽开了。
谢让看着无奈,等她擦干头发,默默把药碗递给她,叶云岫洗过澡正有点渴呢,接过来一饮而尽。
“不苦吗?”谢让蹙眉好奇。
“苦的啊。”叶云岫想了想说道,“但是有味道的东西,总比没滋没味的东西好喝。”
谢让不能理解她这个言论,停了停换了话题道:“明日我要去给祖母和家中长辈问安,你要一起去见见吗?”
叶云岫想也不想地摇头:“不想去,行不行?我……我不敢跟生人说话。”
“不去也好,你还病着呢。”谢让安抚一句,嘱咐她早点休息,从房里出来,自己回前院倒座房睡觉。
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谢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主院给祖母请安。
生在谢家,这些规矩礼节他是愿意去应付的,尤其今日可能还要面对一场责难。
果然,祖母今日没有再托病不见,但是也没给谢让好脸色。谢让进去时,三叔三婶和大伯母崔氏、大堂兄谢诚、并几个堂兄弟姐妹都已经到了。谢让进去后逐一问了安,祖母便挥手打发几个堂姐妹出去。
“老四还没来?”祖母老王氏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