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几十人的胡人军队,城门守卫紧张起来,飞快派出兵马出城,做出迎敌姿态。
何舟见状,一马飞奔在前,举出令牌,高喊,“女郎归,快快放行!快快放行!”
守卫认出令牌是府中公子才有的,又看到何舟熟悉的样貌,再看越来越近的姜从珚,反应过来这个“女郎”是哪个“女郎”后,连忙叫人大开城门,将拒马全部撤走。
他正要下马给女郎行礼,却见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便匆匆入城了,仿佛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城门到凉州侯府要穿过一段t闹市,原不该纵马的,姜从珚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幸好她马术较之前进步了许多,不至于撞伤人。
她一路急奔入府,门房刚看清她的脸喊了句女郎,人已经消失在了眼前,及到了前堂,看到坐在那里的外祖父,姜从珚猛地一勒缰绳,翻身下马。
她从没一下子骑这么久的马,双腿早已麻木,一下马就跌到了地上。
“阿珚!”众人惊呼。
姜从珚膝盖摔到了地上,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痛,抬起头,“外祖父!”
凉州侯赶紧上前过来扶她,张家其余人也都围了过来。
“外祖父,你收到我的信了吗?我想求您出兵救拓跋骁。”姜从珚被半扶起来,殷殷地看着凉州侯,语气急迫又充满希冀。
凉州侯叹了口气,“收到了。”
“那您能不能现在就发兵?”她睁大眼,几乎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面前的外祖父身上。
姜从珚此时实在狼狈又可怜,发丝凌乱,满身尘沙,脸色苍白如雪,一双黑眸泪光盈盈破碎到了极点,叫人如何不心疼,凉州侯却没一口答应她,目露犹豫。
“外祖父?”姜从珚又轻轻唤了句,艰难得只剩气音。
凉州侯几乎不敢跟她对视,撇开脸,“长生奴,如果拓跋骁只是你夫婿,外祖父肯定毫不犹豫帮你救他,可他还是个胡人,是鲜卑王,尤其去年发生了固原的事,他今后一定会是梁国的敌人,我作为一个梁国将领,怎么能去救一个注定是敌人的胡人?此举相当于背叛大梁,叫我如何对得起太祖和昭文太子。”
凉州侯说得语重心长,又夹杂了许多无奈和心酸。
姜从珚没想到外祖父会直接拒绝自己,有些不敢相信,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后立马道:“现在的梁国早不是太祖的梁国了,您难道看不出梁国已经在走向末路无力回天了吗?”
“您已经牺牲了我阿母,父亲失去了哥哥,而这一切都是拜现在的梁帝所赐,您宁愿忍下这血海深仇也要继续拥护这早已腐败的大梁江山吗?这么多年,张氏一族为梁国抵御北方胡人,可皇帝又是怎么对待凉州的,从来只有猜忌和打压,前两年阵亡的凉州将士,朝廷可有下发抚恤?那些将士就该遭受如此不公的待遇吗?”
姜从珚喘着粗气,眼眶发红,却没停下,继续道:“您想守护汉室江山,不愿百信被胡人践踏,这本没有错,可您有没有想过,以如今的形势,乌达鞮侯野心勃勃,拓跋骁若是死了,谁还能阻挡匈奴的铁骑,届时才是千万汉室百姓的灭顶之灾。”
凉州侯面色微微动容,却还没松口,“那拓跋骁呢,他也是胡人,大梁被他所破跟被匈奴破有什么区别。”
姜从珚重重喘息了几口,“不一样,他不一样!”
“拓跋骁有一半汉人血脉,我也是汉人,今后我们的孩子大半都是汉人血脉,而且,鲜卑在他的带领下完全不像匈奴那样残暴,你看去年,他夺得北地三郡之后有对汉人进行屠杀吗?没有。我也不会让他这么做的。而且,他已经在鲜卑中推行汉字实行汉化了,这点三哥是知道的,那时就算他一统天下,朝廷还是汉人朝廷,只要大家说一样的话,读一样的书,写一样的字,总有一天,汉胡之间的隔阂是可以消弭的。”
凉州侯无法说出反驳的话,可眼中仍有挣扎、犹豫,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太难了,他在凉州杀了几十年的胡人,一辈子都在跟胡人拼杀,他眼里的胡人,只有匈奴、羌族那样毫无人性、以屠戮百姓为乐的畜生,实在很难想象拓跋骁带领的鲜卑究竟会怎么不同。
外祖父还在犹豫,可拓跋骁等不了了,姜从珚必须现在就让援军出发,她思绪飞快转动起来,想起一件东西,将手伸进脖子拽出一个吊坠,取下卡扣,双手捧到他面前。
“外祖父还记不记得这个印章?”
凉州侯早在她拽出来的瞬间就看清了,他瞳孔骤然一缩,整个人僵成了石,不可置信。
“青邽,这是我祖父昭文太子的印,我离开长安前父亲给我的,他说希望我不要忘了太祖和昭文太子的遗志,我一刻都没忘记过。”姜从珚眼眶发起了热,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外祖父,如今梁国被士族把持,贪官污吏横行,底层百姓又何曾好过?您觉得昭文太子是希望百姓继续这样水深火热地煎熬,还是宁愿大梁不存在只要天下能重新迎来太平让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外祖父,您信我,我会一直谨守昭文太子的遗志,绝不会出现胡人祸乱汉人的情况。”
她本就近乎脱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
凉州侯捧起这枚小印,眼前似又浮现出三十多年前昭文太子的音容笑貌,苍老的眼角同样浮现出水光。
“外祖父,我求您了。”姜从珚再次跪了下来,不停磕头,泪水一颗又一颗地落到了地上。
她能说的都说了,要是外祖父还不愿意,她也想不到办法了。
凉州侯看她额上已经磕出了红印,赶紧按住她胳膊,不许她再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
“祖父,您出兵助阿珚吧。”张徇见状,也跪到了地上,帮她一起求情。
“祖父,我去年见过拓跋骁,他确实很爱重阿珚,也很约束手下的鲜卑军,我相信阿珚会做到的,就算天下落到拓跋骁手上,她也会保护住汉人百姓。”张延也跟着跪到地上。
“祖父!”
“祖父,您就答应阿珚吧。”
张红缨和张音华姐妹也在劝,她们何曾见过阿珚这般失态,可见她真是被逼到绝境了。
“父亲,出兵吧,真算起来,我这条命也是多亏拓跋骁才能捡回来。”张乾也道。
“张维,你真要逼死我孙女吗?”崔老夫人狠狠骂了一句。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向了凉州侯,他环视一圈,对上一双双真诚祈求的眼睛。
凉州侯湿了眼眶,眼神最终停留在姜从珚脸上。
“好!”他颤着声音说出这个字。
姜从珚心头一松,整个人几乎跌到地上,一旁的张徇赶紧扶住她胳膊。
她现在还不能倒下,姜从珚努力让自己站起身。
“魏辽!”凉州侯高喊一声。
院外便出来一个衣甲齐备的将军,“君侯,五千骑兵已经清点好了,现在就能出发。”
“传我军令,全速赶往凤鸣坡。”
“是!”
姜从珚看着外祖父,眼里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原来外祖父不是不肯出兵,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让他下定决心。
灵霄带回来的信比她早半日,整军至少需要两三个时辰,外祖父是收到信就下了命令了。
“外祖父,谢谢您。”
姜从珚转身要再上马,崔老夫人瞧她站都要站不稳了,心疼地劝,“让魏辽带人去救行了,你都累成这样了……”
“外祖母,我一刻不能见到他就一刻不能安心,我必须去。”她语气十分坚决,不再犹疑,转身,用尽所有力气跨上马。
姜从珚进府不到一刻钟,便又出门了,魏辽跟她一起,行至城门口,果然见到五千骑兵立在那里,已经整军待发。
“出发!”
第170章 似乎真要到最后一刻了……
姜从珚带着五千兵马离开后, 张家众人站在前院,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脸色复杂。
原本再过几日就是老爷子的七十大寿,得知姜从珚要回来, 时隔三年再次团聚, 全家上下都高兴地期盼着, 怎么也没想到会横生出这个变故。
其实, 他们已经隐约感觉到张家和凉州要抉择将来的路了, 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众人都知道老爷子对太祖和昭文太子感情深厚, 所以这些年不管梁帝怎么折腾他都忍下了,就如姜从珚说的,为了江山安稳,忍下女儿之死,忍下外孙早夭之恨。
张家下两代对梁国感情没那么深, 但在老爷子的影响下, 却也是怀着报国之心的。
如今他们是要彻底跟梁国割席了。
尽管此前他们每天都在痛骂梁国,真正做下这个决定后还是有种难言的复杂,他们张家毕竟为梁国征战了几十年,这种感情不是轻易能割舍的。
张徇垂下眼,面上作沉思状,眼底却闪过一抹光亮。
若顺利救下拓跋骁, 凉州和张家的将来算是有出路了。
老爷子重情重义沉湎于过去, 但他只看当下和未来,去t年固原一变梁国元气大伤, 早晚是要亡国的。
现在,正好。
众人见凉州侯在院中站了许久,一直不说话, 还以为他在伤怀,张乾正想说两句安慰下父亲,却听他忽然开口。
“派人,将凉州大小朝廷官员,尽数拿下。”
此令一出,众人无不惊骇。
“父亲?”
“祖父?”
张乾张延父子同时开口。
凉州侯摆摆手,扬起头,望着渐染上深蓝的天际,道:“既然做了决定就没有回头路,凉州必须完全掌握在我们手里,不容有一丝闪失。”
众人便明白了。
要老爷子下决心不容易,可他决定要做某件事,会当断则断。
张氏世代镇守凉州,手握十万凉州军,但凉州数郡,十几座城池,依旧有朝廷派来的官员。
上任凉州侯臣服太祖皇帝时只要求兵权归己,政令上仍由朝廷派官员下来管理,那时一些重要官职诸如监军、别驾、诸曹、主簿等都由朝廷任令,但随着先帝登基后对凉州进行打压,凉州侯不愿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两方爆发矛盾,最后还是手握凉州军的凉州侯更胜一筹,慢慢将这些关键职位换成了自己人,最终掌握了凉州话语权。
梁国需要凉州抵御西北方向的胡人,凉州也需要大梁的国力提供粮草和军饷,双方一直处在动态博弈中,凉州侯便没把事情做绝,依旧留下了些梁帝派来的人,虽大多只是些不太重要的文职,主要是为梁帝监视凉州,可一旦这些人在关键时刻搞小动作,到时给凉州造成重大麻烦就晚了。
凉州侯派兵去救拓跋骁,便与大梁彻底决裂,如今也不在乎做绝。
张徇主动请命应下这个差事,他是张家少有的文官,自然最清楚每个郡哪些人是梁帝派来的钉子。张延带兵从旁辅佐。
凉州侯点点头,同意了。
张徇都不用思索,飞快写下一串名单,温润的侧脸格外冷峻。
是夜,原本已经趋于沉寂的凉州涌动起了暗流,一支支队伍飞快出发,毫无征兆地突袭了十几户人家,梁帝派来的人手就这么在短短一两日内被连根拔起。
与此同时,凉州侯还派了支人手回长安,楚王姜淮还在长安,不知梁帝一怒之下会不会拿他开刀。
凉州叛变的消息传回长安后,会引起多大的轩然大波,又会让梁帝如何震怒,他们大约能想象,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姜从珚从外祖那儿借到五千骑兵,一路急驰,此时夜色已深,众人只能点着火把前行。
魏辽对这一带的地形颇为了解,得知拓跋骁受困地点在凤鸣坡,决定抄小路过去,这样至少能节省小半日时间。情况危急,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跟死神赛跑。
姜从珚自然听他的,跟着一起。
可小路不如大路平坦,且狭窄,又在半夜,行路本就十分艰难,姜从珚已经连续奔袭两天了,掌心和大腿内侧的肌肤磨破一片,可她身体已经累到麻木,根本感觉不到痛,如今只靠一口气在撑着。
忽然,身下的马儿不小心踩到个石块打了个滑,马背一晃,姜从珚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没有力气稳住,整个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何舟护卫在她身后,见状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扑了过去,幸好成功接住给她当了肉垫姜从珚才没摔伤,却也剐蹭到了她的小腿,顿时冒出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女郎!”
身边魏辽、兕子等人惊呼,惊出一身冷汗。
刚才真的太惊险了,要不是何舟反应快及时接住了她,这一摔后果不堪设想,尤其天这么黑,万一再被马蹄踩到……万幸!
他们刚想问问女郎有没有受伤,却见她撑着站起身就要重新上马,好像刚才摔倒的人不是她自己。
“女郎,您这身体状况不能继续骑马了。”何舟赶紧劝道。
“是啊,女郎,您就暂时留下吧,有魏将军带着人马,肯定能及时救下王。”兕子也劝,“万一再发生跌马,到时王平安无事,您自己却出事了又该怎么办?”
他们苦口婆心,说得十分有道理,她就算跟过去也不能作战,有她没她都没关系,可姜从珚还是要去。
他们不知道她究竟有多恐慌,她害怕自己改变不了历史,更害怕是自己成就了历史。
这股恐慌让她几乎不能呼吸,整颗心脏都被攥住,痛不欲生。
从她的名字出现在和亲诏书那一刻到现在,中间发生过的所有事情,虽然有所改变,可大体走向依旧在重复历史的轨迹,既然如此,那拓跋骁呢?
他的生死关乎着天下格局,如此重要的一个节点,能被自己改变吗?姜从珚心里根本没底,尤其想到他陷入绝境是因为自己,更是让她恐慌到无以复加。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她就必须亲眼看到他。
姜从珚不说话,只去抓缰绳,还要上马。
兕子拦住她胳膊,“女郎,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再要骑马真的太危险了。”
除了身体,兕子感觉女郎精神也十分恍惚,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外界的一切都感知不到了。
姜从珚充耳不闻。
跟在姜从珚身边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周泓忽然道,“让人带女郎同骑吧。”
姜从珚终于有了点反应,“两人同乘一马会降低速度。”
魏辽道:“现在天色太黑,又是在山林中,前进速度本就不如平原地带,一匹马累了我们再换一匹,就算多乘一个人也不会耽搁速度的。”
“魏将军说得有道理。”
“真的?”姜从珚求证似地问了句。
魏辽重重点头。
如此,姜从珚才终于同意了。
众人决定让兕子带着她骑,两人都是女子,体重都不大,又没携带武器铠甲,加在一起也就比寻常武将重一点点,再挑匹健硕的军马,果然没影响行军速度。
两人骑在马上,兕子从身后护住姜从珚,“女郎,您要不靠在我身上眯一眯养养精神吧,我会护好您的。”
姜从珚只摇头,声音虚弱,“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兕子便只能闭上嘴了。
夜晚赶路大大拖慢了速度,等到天亮后,队伍开始加速,姜从珚也恢复了点力气,再次换回一个人单骑。
凉州军又赶了一个白日的路,终于在第二日傍晚抵达凤鸣坡,发现先前厮杀的痕迹。
魏辽下令立马追上去。
拓跋骁带着仅剩的一百多鲜卑亲卫占据山顶后,一直死守着山脊这条小道不让匈奴人扑上来。
可他虽有地利优势,乌达鞮侯也不是吃素的。
如今两人都在跟时间赛跑,看是乌达鞮侯先拿下拓跋骁的性命,还是鲜卑援军及时抵达再次粉碎乌达鞮的阴谋。
乌达鞮侯带着数千匈奴人马,不分昼夜,攻势如一波波潮水涌上来,且一次比一次汹涌,鲜卑亲卫一不小心就会被这浪潮淹没。
从天亮战至天黑,又从天黑战至天亮,匈奴人还能轮换着进攻,可鲜卑亲卫已经殊死搏斗两天两夜了,这两天两夜中,没有人休息过一刻钟,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快至极限,他们能坚持到现在,靠的全是一个信念。
箭矢早已射完,精良的长刀都被砍得卷刃,每个人身上都糊上了层厚厚的血痂和尘土,铠甲缝隙里全是断掉的箭头,他们双目赤红,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杀退过多少次匈奴人的进攻,只偶尔看到那道高大勇猛的身影,正在跟众人一起奋战,一刀又一刀的砍掉敌人的头颅,他们便生出莫大的决心和意志。
只要他们的王还没倒下,他们就不能倒下。
山腰下,匈奴人的尸体越堆越高,几乎要将山脚填平,匈奴人踩着他们同伴的尸体不断冲上来;山顶处,到处都是刀砍斧劈后留下的斑斑痕迹,鲜血染红了大地,一层一层地渗进泥土和岩石中,空气里充满恶臭的血腥气味。
乌达鞮侯实在没想到他们竟能坚持这么久,气得暴跳如雷,不断下令。
夕阳坠海,天色再次黑了下去。
三天两夜,整整三天两夜,他这么多人,竟拿不下拓跋骁两百人,传出去真要成为天下的笑话。
探马传回消息,中卫那边果然有了动静,幸好他提前在渡口埋伏了人马t,哪怕不能全歼援军,至少也能拖住他们。
再等等,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乌达鞮侯见他们明明已经到了极限,偏偏能靠意志力坚持这么久,恼恨的同时也忍不住生出点敬佩。
不过,正是这样,他更加不会手软,拓跋骁是他唯一的敌手,必须死!
乌达鞮侯想了想,派人去半山腰喊话。
“你们现在不过是困兽之斗,四周已经被我包围,中卫的援军也被拦截在了黄河边上,没有人能来救你们,继续反抗下去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可汗要的只有拓跋骁一个人的性命,你们投降吧。”
“投降吧。”
“援军来不了了。”
“投降吧……”
乌达鞮侯命令所有人一起朝山顶喊话,几百人声音齐聚一起,宛如一首悲歌,鲜卑亲卫本就身处绝境中,很难一点不受影响,尤其天色完全黑沉下去,举目一望,天地一片漆黑,只有无数敌人火把包围着自己,这样的氛围下,再加上一阵又一阵的劝降,心智不坚定的恐怕真要被击破了。
阿隆听到这些话,心知这是乌达鞮侯的心理战,一边杀敌一边气得破口大骂,“蠢羊才信你这些鬼话,我们要是投降,就是把脑袋送到你面前给你砍。”
“兄弟们,再坚持坚持,王已经送出消息,援军马上就要到了。”
“就是因为援军要到了,乌达鞮侯急了,所以才说这些话来动摇大家的信心。”他不停地说。
拓跋骁从高处扫视山腰下,密密麻麻的敌军,仿佛怎么都杀不完。
“鲜卑勇士永不言败,本王要战至最后一刻,你们战不战?”拓跋骁提气高喊,声音雄浑,带着一如既往的决心和意志。
他早已浑身带血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碧眸在闪烁的火光中锋芒四溢,躯壳挺拔有力,立在那里就是众人的信仰。
“战!”
“战!”
余下的亲卫齐声高喊。
“快,快点,就要到了。”
“看到那座山头有火光了。”
凉州军再次加快速度。
他们赶了一天一夜,终于抵达凤鸣坡,沿着痕迹一路追过来,可天色越来越黑,这边地势复杂,万一在黑暗中走错路就功亏一篑了,魏辽不得不谨慎,现在瞧见火光,众人精神大振。
姜从珚连续奔袭了两天一夜,她体质本就不强健,早已超出她身体负荷,可凭着一口气,她也绝不让自己倒下。
如今看到那片火光,可以想见匈奴敌军多么汹涌,她生出希望的同时又忍不住战栗,希望来得及,一定要来得及!
不管鲜卑亲卫有多勇猛,意志有多坚强,可他们终究是人,三天三夜的厮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直至现在,山顶上只剩下二十几人。
匈奴大军围了上来。
所有人都满身伤,阿隆后背和大腿都被砍了一刀,拓跋骁中了几箭,细小的刀伤箭伤更是数不胜数,他双目赤红,头发凌乱,前所未有的狼狈,也前所未有的悲壮。
一代枭雄,真要陨落在一场阴谋里?
似乎真要到最后一刻了。
拓跋骁的身体依旧凭借本能在杀敌,思绪却莫名想到了姜从珚。
他从不怕死,只是舍不得她,他要真死在这里,她会为自己伤心吗?会忘了自己吗?会改嫁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心底便冒出股莫大的戾气,他不许,就算死了她也只能是自己的,不然他就算变成鬼也要去缠着她。
鲜卑亲卫终于被击散,十几个匈奴士兵围住了拓跋骁。
然而拓跋骁根本不像战了三天三夜的人,他依旧力大无穷,气势之盛逼得众人都不敢靠近。
阿隆被其余人逼到了旁边,眼见王被围困,正急得不行,就在这时,一道清越的鸟鸣划破深浓的夜空。
“哟~”
喊杀声太大,一开始众人并没有听见,直到响了数次,众人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幻觉。
有人抬头朝空中看了一眼,果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灵霄!”
“灵霄来了!”
“可敦带援军来了!”
鲜卑亲卫都认识姜从珚身边这只大鸟,灵霄出现意味着可敦知道他们被困在这里,援军马上就要来了。
到了这个境地,就算他们再坚定也不能不生出绝望,所谓的援军究竟何时才能到?灵霄的出现终于叫人看到了希望。
拓跋骁也听到了这声鸣叫,他心头巨颤,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不敢相信,然而紧接着,他再次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战力,猛地扫退数名敌军。
鲜卑亲卫同样气势大涨,一时间再次将周围的敌军击退。
灵霄也俯冲下来,飞快地掠过匈奴敌军,尖利的爪子如钢刀般狠狠挠了下,那人脸上便出现了道深可见骨的血痕,连眼球都划出了血。
“啊!”他惨叫一声。
“哟!”灵霄飞回上空,神气地叫了句,再次盘旋起来,找机会偷袭。
跟鲜卑情况截然相反,匈奴这边看到援军杀过来后,军中瞬间出现恐慌。
拓跋骁能在他们的围攻下坚持这么久本身就十分有压力了,他们都不禁怀疑拓跋骁是不是真有天神眷顾,战无不胜,永远不会败。
再来一波援军,同样紧绷了三天三夜的匈奴人也差点崩溃了。
“杀!”
凉州军终于抵达山脚,魏辽一马当先,带领凉州军对匈奴发起冲锋。
乌达鞮侯意识到杀过来的是那支军队后,狠狠咒骂了一句,“该死,凉州军怎么会突然出现?”
他为了要拓跋骁的性命,暂时放弃了攻打梁国,动用了这么多兵力,做了这么多布置,他甚至安排了人手去拦截中卫援军,却没想到居然是凉州军坏了自己的好事。
凉州侯不是最痛恨胡人了吗?他竟然出兵帮拓跋骁?
对了,听说拓跋骁娶的女人跟凉州关系密切。
是她!那个梁国公主!
乌达鞮侯从来不把女人放在眼里,可这个梁国公主却三番几次坏了他的好事。
除了痛恨,乌达鞮侯此时还对拓跋骁生出深深的嫉妒,他真幸运啊,娶了一个女人就得到了这么多助力。
“杀,给我立马杀了拓跋骁!”
乌达鞮侯已经气到失去理智了,他现在只想要拓跋骁的命,他甚至提起刀要主动冲上去。部下赶紧拦住他。
“可汗,你这时候不能往上冲了,万一被凉州军围住……”
背后突然受敌,匈奴军心大乱,尤其天色这么黑,他们根本不知道凉州来了多少人马,未知造就恐慌。
凉州军赶了十几个时辰的路,人困马乏,战力不如巅峰状态,可匈奴军同样熬了几天几夜,加上军心不稳,便在凉州军的进攻下露了颓势。
乌达鞮侯实在不甘心,明明拓跋骁身边的人都倒下了,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能杀了此生最大的敌手了。
他一边指挥人马对付凉州军,一边派人继续围攻拓跋骁。
凉州军的目标不是杀敌,他们集中兵力撕破了道口子,同样往山上冲去,两方士兵在陡峭狭窄的山脊上爆发了激烈的厮杀。
如此一来,匈奴虽还没败,却大势已去。
“可汗,凉州军冲上去了,我们杀不了拓跋骁了,要不撤了吧。”匈奴将领中有人劝。
乌达鞮侯死死捏着拳,眼睛几乎要滴出血,他怎么甘心,怎么甘心啊!
“走吧,可汗。”
何舟带着人一路冲上山顶,终于见到正在跟匈奴厮杀的拓跋骁,他还没有倒下。
“王!”他惊喜地喊了声,一颗心落回了地面,“女郎来了。”
她亲自来了?
拓跋骁浑身一僵。
一场激烈的厮杀从深夜一直持续至黎明破晓,最后,乌达鞮侯见大势已去,实在杀不了拓跋骁,才含恨撤兵,飞快往西北而逃。
魏辽并没有继续追击,反而留在原地加强戒备。
杀完最后一个敌军,拓跋骁终于从山上走了下来。
重重山林中,一个女郎缓缓走出,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他急急朝这个影子走过去。
姜从珚一直在后方等待战事结束,尽管有人报回消息说看到拓跋骁还在杀敌,只要没见到人,她依旧不能放心。
两人越来越近,没了浓雾的阻隔,她终于看清了,是他,他还活着。
他没有死,她成功改变了他的命运。
意识到这点,她眼眶一热,冒出一颗又一颗晶莹的泪珠。
她刚张了张唇想喊他名字,身体却忽的倒了下去。
拓跋骁碧眸一骇,t飞快扑过来。
众人围了过来,可拓跋骁在,他们也不敢直接上前。